我突然惊醒了片刻，眼皮抬不起来，虚着眼，我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红色的人影，听见阵阵轻微的叹息声。

我又沉入了梦境。这一次，我看见的是我所熟悉的雪白色的天界城池。走在大圣所的道路上，我的心情异常好，虽然不知道是因为

什么。走着走着，我突然想起，我捏了一个和梵天一模一样的泥人出来，很漂亮很漂亮，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进宫殿去告诉

他。

但走到光华殿的内室外，我便听见了阵阵奇怪的声响，销魂而刺耳。我放慢了脚步，轻轻推开门。从门缝中，我看见了梵天赤裸着

上身，正压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是我捏的第一个泥人，那个本来很丑的男孩儿，现在已经长大了。梵天的黑发垂落而下，滑过

身下人起伏的胸膛。他的神色如此陶醉，如此迷离，令人着迷。我怔怔地站在门口，直到梵天看见我，他惊讶地看着我，随即披了

件外衣，走到我身前，俯下身子摸着我的脑袋，问：“我的伽罗宝贝，怎么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正异常厌恶地看着床上的那个男孩儿。

“我要长大。”我有些气呼呼地说着。

梵天先是有些惊讶，随即笑了起来，他的手心满是汗水，身上也都是。

“小傻瓜，你总会长大的。”

“不，我现在就要长大！”梵天有些不解的看着我，我气呼呼地转身跑出门外，跑了很远很远很远。一直跑到我捏泥人的那条湖水

边，停下了身子，看着我新捏的那个漂亮的泥人，他正坐在湖边，安静地看着湖面。

我走上前，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用力抱着，他也回抱着我。梵天是我的，我一个人的。谁都不可以碰，谁都不可以……

第二十章

睁开眼，我有些失落地看着白色的床帐。我不是在做梦。我想起了很多事情。也许是因为梵天的死，所以我才能够记起。那一世的

追逐，一世的纠葛，我却因我的任性毁了一切。我是那么的爱他，容忍不得任何人去触碰他，却因为这份爱，而毁了一切。

坐起身子，靠在墙边。夜里的风有些凉人，月光投射入窗内，在地面上画下一路斑驳的影。我望着那些细格黑白交错的影，暗暗伤

神。有些时候，记得未必是好事。比如现在。我想起的时候，他却已经不在了。无底的惆怅和失落，将我掩埋而起。悔恨，却如此

无能为力。

我终于明白梵天为什么会将我带离王城，又为什么将伽罗神殿赐予我的缘故。他一直在等，等我想起曾经。可是，我对自己的惩罚

，却是永世的相错。我想我是爱他的，却又如此恨他。因为他的完美，他的好。就如同对我自己一般。

我想起我在地狱见到霞的那一刻，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吸引我的缘故。只是因为，埋藏在心底的一个影子。我拼命想要掩盖的一

个影子。却永远也无法抹去他留下的痕迹。

我想起了梵天曾经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神情。他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这并不意外。我本就是他的一部

分。可是，我却无法知晓他心中的想法。即使到了现在，我依然无法知道他的想法。也许，他的死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也许，那

是对我的一次惩罚。我总以为，他不可能会死，所以他会永远记得我，哪怕只有一点点。但我却没有想到，他所说的话，都做到了

。他说他会为了我而选择自我毁灭，我曾讥笑他，认为那只不过是句戏言。未料，一切，都是真的。

我开始怀念。怀念曾经在他身边的每一刻。我是伽罗，他最爱的儿子。他总会微笑着是唤我：我的伽罗宝贝。可是，他却总是和别

人一起。我只是他的儿子，所以他对我好。也许，他曾经一度那么想。直到我长大之后，我杀了一切喜欢他和他喜欢的人之后，他

才开始不那么叫我。那时的我，只是希望他的眼里能只看着我一个人，而不是其他人和我。

达沙是他的第二个儿子。可是，他却并不那么喜欢他。因为达沙从来不顺着他的意思做事。他邪恶，叛逆，却又如此真实地表现着

一切。梵天不喜欢他，却总是关注他。这是我所不喜欢的。我并不清楚，那时梵天是否早已知道我对他的感情，远不止父子之情那

般简单。也许，他一直都知道，却从来不点破。

我做的一切都是冠冕堂皇的善事，暗地里却从不干好事。达沙所做的一切都是赤裸裸的恶事，无论表面还是内在，他都邪恶地如此

简单，令人不齿。我想，也许梵天是故意让达沙出现在我面前。我厌恶他，却又羡慕他，所以，我决定让他万劫不复。

我看着银白色的月光，洒落在我的手背上，如流水般滑过。我又回到了如此后悔，如此不甘的心境，回到了选择自我封印的那一刻

。原来，一切都未曾改变。只是，他却已不在。

我垂眼看着小腹被包扎完好的伤口，轻微的刺痛让我的思绪飘回。我已经不是那个消失在世间的伽罗，早已不是。记忆依然，却是

物非人也非。

看向枕边，圣君留下的佛珠，和那块火红的血玲珑。我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要找回梵天，也许，这是他对我的惩罚。对我任性的

惩罚。

我站起身子，走到窗边，却看见窗台边上，匍匐在桌前的那个人。月色洒在他的发间，脸庞，眉头，染上一层霜白。我放轻脚步走

到他身边，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肤色，细柳般的眉微微蹙起，细长的眼角挂着淡淡的泪痕，脸颊侧枕在玉白修长的手

臂上，神情偶尔带着哀伤，偶尔又恬淡地仿佛一个孩子。我安静的看着他，想要轻声唤他，却还是收了声。

……

“我的伽罗宝贝，你这是……”梵天看着我新做的泥人，神情滑过一丝错愕。一个和他长得如此相似的泥人，他看着这个泥人，仿

佛在看着自己。梵天错愕的神色渐渐转为温和的笑容，问：“伽罗宝贝，你希望有两个爹爹么？”

我摇头。我自然只有一个爹爹。

梵天想了想，又问：“伽罗宝贝，你替他取名字了么？”

“名字……我还没想好。”

梵天端详着眼前之人，随即摸着我的脑袋，垂眼道：“我看，既然伽罗宝贝是依着我的样子做的他，不如就叫他依凡吧。”

……

眼前的人微微挪动了下胳膊，转动了下脸庞。月色落在他漂亮的脸颊上，风微微颤动起那卷翘的睫毛。他皱了皱眉，我以为他要醒

了，却又沉沉睡去。

有些时候，人总是很矛盾。想要得到，却又害怕失去，总是止步于某处，宁可默默看着，也不愿去触碰。

我伸手撩起他耳边垂下的发，摸了摸他的脸庞。许是我的手心冰凉，他有些不适地想要避开。我小心地用食指摸过他的眉骨，他的

眼角，他的脸颊，他的下颚。一切都是如此完美的组合，美的令人心惊。我一直都很希望，他会成为那个人，但最终不过是自欺欺

人。

我看着那张脸，缓缓垂下脸，小心地在他的脸上啄了一下。很小心，很小心。害怕会把他惊醒。他的脸上微有些凉，我的唇带着温

热触碰在上面，他微微抖了抖，我以为他醒了，急忙抬起眼，却发现他依然紧闭着双眼。

想起自己曾经对他所做的，对所有人所犯下的罪过，愧疚之感开始搅得我内心极度不安。我觉得，我不应该再出现在他身边，也没

有资格。任何人，我都没有资格再去爱上，也没有资格去被爱。包括那个人。

我静静地看着他，决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伸手摸过他的发。他，我最完美的杰作，却也是被我伤得最深的一个人。他不可以记起，

哪怕是一点一滴的过去。更不可以再次迷恋上我这个罪人。

俯身，轻轻吻过他的额头，睁眼时，他却睁大着双眼看着我，眸子里透着晶亮的目光。我一惊，向后退去，他却一把揽住了我的腰

，猛地吻上了我的唇。他的唇带着异样的火热，烧的我浑身血液沸腾起来。我想要推开他的脸，他却吻得更激烈，如狂风暴雨般地

侵入我的口腔内。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才缓缓松开手。我看着他，他的脸上染上了一层霞红的色彩，衬得整个人诱人犯罪。我

吞了吞口水，推开他的手，挪开椅子，向后坐了开去，别过眼，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猜。”他的口气带着戏谑的意味，伸出舌头刻意舔了舔嘴唇，火热的目光直盯着我的眼睛看。

“不知道。”我不敢继续看他，怕自己会做错事。我方才是决定好要离开这里的，所以不能让他知道我的想法。未想到的是，他却

开口道：“莲儿，你不准离开我身边。”

我惊愕地张了张嘴，他却已经凑上脸，在我唇上轻轻啄了一口，随即笑道：“看你脸红的，和个猴子屁股似的。”

他、他……是谁？

“莲儿，你不用猜度我是谁。”

这口吻分明就是梵天的语气，我惊得已经不会说话了，只能傻愣愣地看着他。

“你已经想起来了是么？我的伽罗宝贝。”他笑看着我，“你刚才一直在想着我，我真想立刻睁眼抱你，没想到你却先忍不住对我

无礼了。”

毋庸置疑，除了梵天，这不可能是别人了。不知为何，方才分明很想他回来的心情烟消云散了，此刻更多的是尴尬和疑惑，还有一

丝丝的雀跃。

梵天盯着我看，我却极力想要躲避他的眼神。

有些尴尬，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凌依凡一直都是你？”如果是，我又一次给他骗了。

没想到，他却摇头一笑道：“不是。我是我，他是他。只不过，你苏醒的力量稍微将我唤醒过来片刻罢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找回的三魔的灵体，让你的记忆提前苏醒了过来，而因为的你苏醒，我短暂地从沉睡中醒过来了片刻。”

“你是说，你还会离开？”

梵天点了点头，道：“我的肉身已经死了，受了重创的灵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苏醒。所以现在，我只是借着他的身子，在和你说

话罢了。”

突然感觉有些失落，但仍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他笑看着我，一把揽过我的腰，我顺势坐到他怀里，他看上去显得很高兴，说道：

“但知道你苏醒了，我就算再多睡上几百年也安心了。”

听到这话，我突然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道：“你安心？你意思是，我让你等了那么多年，所以你也要让我等着你才安心？是不

是？”

梵天忍俊不住，呵呵笑了起来。他刮了刮我的鼻子，道：“傻瓜，我原本担心我沉睡后你会无力自保，如今你苏醒了，我就可以安

心睡上几百年，然后再来找你呀？”

心下一暖。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靠到他怀里。他的呼吸平稳而缓慢，仿佛睡着了一般。起伏的胸膛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令人很安

心。

他摸着我的发，轻声道：“好好保护自己，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得等我，这是对你的惩罚，懂么？”

我点头。

“还有。”梵天的语气突然显得有些不悦，“虽然我知道你可能做不到，但不要再见赤霞。他只会伤害你，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

我沉默了一阵。玛耶说过，赤霞总会来找我。我很清楚，他来找我的目的。暗暗叹了口气。感情的事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曾

经一度以为自己迷恋的人，却只是一个影子。但那是否已经只是个影子了呢？我想，也许，谁也说不清楚。

“伽罗宝贝，我要走了。”梵天凑上脸，轻轻吻了我一下，我点了点头。他又说：“听话，否则，不但他会伤了你，你也会伤了他

。”

第二十一章

梵天说走就走，我还没来的及离开他的怀抱，凌依凡就醒了过来。他看见我，愣了一会儿。我们这种姿势实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凌依凡搭在我腰上的手，不知道是该收回还是继续放着。两个人一阵尴尬，沉默起来。

最终，还是我先站起身子，退到一边，红着脸看着他问：“怎么那么晚了还不睡？”

他脸红的厉害，木纳着身子，看上去很紧张，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答道：“你伤的那么重……我守着，比较安心。”

我心头袭过一阵温热，他又道：“夜里凉，你受了伤，禁不住风寒，快睡吧。”说着，便要上前来扶我。

我摇头，不由自主地搂住他，将他的头缓缓抱入我怀里，轻声道：“对不起。”

他一时之间显得不知所措，神色间满是迷茫，我垂首轻轻吻过他的额头，他的眸子一闪，呼吸变得逐渐粗重起来，肌肤透出滚烫的

温热。我陡然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不该做的事，赶忙松开手，他也连忙向侧转过眼，避开我的目光。

“快睡吧……我回屋了。”凌依凡极力稳住呼吸，垂着眼说。

“嗯……”我点了点头。

凌依凡有些失措的目光落入我眼底。“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我一个人默默坐在床边，回想着过往的一切。彻夜，难眠。

……

闯入光华殿那一夜依然历历在目。那日后没多久，那个男孩儿便死了。他死在圣湖池水边上，血水顺着他脖子的伤口，一路流下，

染红了湖边雪白的鹅卵石。

梵天看见他的尸体，情绪没有太大的起伏，神色平淡。他只是转过脸对我说：“伽罗宝贝，以后别在这里拈泥人了。”

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人是我杀的。也许，他一直都知道。

自那以后，梵天对我一如往常地温柔，却多了几份疏离。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只知道那种感觉搅得我内心极度不安，甚至感

到害怕。

梵天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换一个侍宠。凡是他宠幸过的人，过不了多久，便会逐一死在圣湖池水边上。所有人都开始对那里议论纷

纷，甚至对留在梵天身边感到恐惧。有人说，那是梵天的震怒，也有人说，那是禁忌之地的惩戒。唯独我，依然会每天来到圣湖边

上，看着那雪白湛蓝的天空，和清澈湖水中的倒影，听着耳边微风的浅唱声。

对于那些死在这里的人，我并不感到愧疚和害怕。他们本就是我创造的，生于此，自然也该归于此。

一日，我正要走到湖边的时候，却看见梵天站在那里等我。他背后站着一个小男孩儿，小男孩儿先看见了我，好奇地抬了抬眼，甜

甜地笑了起来。我走到梵天身边，梵天对我说：他是我的弟弟，名字叫达沙。

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达沙。他总是喜欢捉弄他身边的人，包括我。只不过，我从未让他得逞。他似乎也非常不喜欢我，虽然表面

看来，他总是很甜很乖地喊我：哥。但他却会偷偷地在我吃的东西里放入恶心的魔虫，还是那种捣烂的深绿色的最令人作呕的虫子

。可惜，我不是女人，看见了也不会影响我的胃口，顶多厌恶地看上两眼，随手一丢。

达沙对我的捉弄乐此不疲，我却觉得很麻烦，所以我决定让他成功一次。只不过那一次，他有点玩大了。我知道他在伽罗殿门口设

了古怪，但却没料到踩进去的后果，我很不情愿地掉入了地狱。那是我第一次来到那个黑色死寂的世界，四周满是荒芜的黑土地，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腐败气息，令人作呕。令人意外的是，生活在这里的一族，却是美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