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结识轩然之前,傅重之也谈过几次恋爱,都是别人爱他比较多,爱情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直到遇上轩然,心高气傲的他,才初次尝到为一个人忐忑的滋味。
若即若离的恋人,捕捉不住的心情。很少见面,因为寂寞而格外思念他,也因为思念他而越发寂寞。可每当想起他时,在脑海中出现最多的,却是他的笑。
傅重之突然想学会他的笑。在自己的笑容里画上他的影子,这样,似乎就能离他近一点。可不能否认心底有另一层原因,就是,自己对那种笑很反抗,而战胜它的方法,就是比它更随性,更漫不经心。
若是因为有太多人重视轩然,才导致了轩然对旁人的不重视,那么,他表现得漠然一些,是否就能赢得轩然多一些视线?
于是,他将感情埋到深处,不让它们出卖自己。他每天淡漠地说话,温和而无谓地笑。身边人很快发现他的改变,说他变得难接近。他也不知这样好是不好,只是,他已回不了头,一切的改变,都是如此自然而然。就好比箭已离弦,飞行在既定的路线上。
突然有一天,轩然在他身边的时间多起来。然而,当他以为很期待的相处来临时,他才惊觉,他已不懂得该怎样付出。
从他心态改变的那天起,他待人的方式也在改变。他习惯了埋藏感情,最终失去爱人的能力。
他还是爱轩然的,但是,他却不知该怎样去表达,除了用嘴唇与身体给他温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他对轩然淡漠地说话,温和而无谓的笑,就像对所有人。
他对他的爱情没有死亡,只是石化了,他的无能为力,使得一张床上,睡着两个寂寞的人。
后来,两人中间出现了另一个名字,他知道,但他什么都没做,不想把轩然推得更远。他小心翼翼地含着这段感情,直到轩然离开了,他才醒悟,他们都做错了。
轩然的错,错在起点;他的错,错在过程,该把握的时候,他选择了改变。该改变的时候,他选择了顺其自然。
两个人应付出的却未适时付出,是这场爱情的致命伤。
等到失去了可以付出的人,他别无选择地继续淡漠,继续温和而无谓,在愈来愈寂寞的日子里,他竟遇上一个触动他心结的男人,做了一件早该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
那样做并无实际意义,他只是不想输给回忆,那个面对索需无度不知如何是好的自己。
和他一样,许佳楼也是一个人住,不过房子要大得多,是双层别墅,家具却显得异常空荡。
两人先后到浴室冲去满身灰尘,再坐进客厅的沙发,许佳楼递来一杯红酒。
看着高脚杯中摇曳的红色液体,傅重之挑起眉,「不是说喝杯咖啡?」
许佳楼笑着摇头:「咖啡,只是消遣时喝;红酒,是为了庆祝我们刚才与死神赛跑,赢了他一回。」
「有道理。」傅重之仰头喝了一口,醇美的香气溢满口鼻。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轻笑:「你开车要极品车,喝酒要佳酿,这样挥霍是为了填补哪里的空虚?」
许佳楼握杯的手指僵了一下,眼神笔直盯着他,最终,没有回答这个听来荒谬的问题。
第二章
「这是什么意思?」睨着许佳楼递来的两张支票,坐在沙发上的傅重之将酒杯搁上茶几,表情瞬间冷却。
「答应给你的,两百万。」许佳楼掸掸支票,其中一张因为曾被蹂躏过而皱巴巴的,另一张还很平整。
「原本,我是托人先带一半,另一半准备亲自送去,现在正好,一起给你。」闻言傅重之的怒火再次烧了起来。
「我不要你的钱!你是」
「先听我解释。」许佳楼将支票压在他的酒杯底下,目光真挚地望着他。
「你帮我的人情,我记得,那个要求也依然保留,我随时准备接受。至于这两百万,是当作买你付出的东西的报酬。」
傅重之一愣,眼睛眨了眨,哑然失笑:「哦?原来我的精子这么值钱。」
许佳楼也笑,说:「其实这是一方面,毕竟那件事情如果闹上法庭,赔点钱不算什么,但事后比较麻烦。而且,如果让我老头知道,他会气得脑溢血。」
「看不出你还是个孝子。」
「你藐视我?」他扮撒旦的伸出魔爪。
傅重之觉得好笑,索性陪他作戏,一边喊着「不要过来」一边闪躲,却没想到他的手竟然真的环上腰来,将人一抱而起扛在肩上。
傅重之吓一跳,本能地挣扎了几下,却听许佳楼闷哼一声。
「你别拿膝盖瞎顶。」
「对不起。」傅重之抓抓头发,「你要去哪里?」
「上楼。」许佳楼答得条理分明,走上二楼在阳台放下傅重之。但他放的位置有点悬,是阳台外的围栏。
傅重之低头看一眼脚下。庭院草坪离自己只有几公尺,可是在夜晚来看,却像不见底的黑洞。
「不会掉下去的。」许佳楼在他耳后低声说,「不要乱动。」
傅重之相当生气对方的擅作主张,想转身,但被身后的一堵肉墙抵住。
「许、佳、楼。」他咬牙。
「在。」许佳楼笑着答应,伸出双臂从后面搂住他,形成了保护者的姿态。
虽然还很气,但傅重之不能否认,有双结实的臂膀抱着,确实让他安心不少。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他一时还不太适应。
他不是禁欲主义者,只是不想因为寂寞而放任自己,那样做没有意义,事后也可能会自我厌恶。
只是人人都需要的东西,他偶尔要一次,实在没有理由责怪自己。
颈窝在男人的亲吻之下渐渐发热,他放松了全身去接受。喉咙突然一紧,有一只大手在两腿中间按了下去。
「这里,曾经为我出过力。」许佳楼呢喃着,舌尖划过他的耳垂,「我该怎样答谢它才好?」
傅重之有些啼笑皆非,反问:「你想怎样答谢?」
「我想,养着它,把它养得珠圆玉润,膘肥体壮,每天都神采奕奕」
「等等。」傅重之忍不住出声打断,「你确定你不是在说一匹马?」
许佳楼笑得响亮:「养马是为了骑。这个,我可没打算要骑它。」
「你太口无遮拦了。」傅重之皱眉。
「这时代,爱听实话的人愈来愈少。」质感的嗓音这样调侃着,许佳楼手法娴熟地解开他的腰带。
五指一收,空空的手心便被充满了。
傳重之轻吸一口气,风里飘来泥草的味道,清新自然,突然觉得尘世离自己好遥远。身体的感觉,也美好得不太真实。
「重之。」许佳楼咬咬他的脖子,「抬头,往上看。」他依言照做,于是,看见满天的星斗,好像随时会洒下来,在夜空中摇摇欲坠。
「摘星」他无意地说。
「什么?」
仿佛从梦中惊醒,傅重之猛地别开脸,表情有些扭曲:「没什么。」
「你说了摘星?我没听错吧?」许佳楼猜测地问。傅重之紧紧抿住唇,抗拒什么般地沉默着。
「你想要吗?天上的星星。」许佳楼说。
「不想。」冷淡的语调,有些许不悦。
「如果你真的想,我也不是没办法给你。」为那自信的口吻,不可一世的言辞,傅重之讶异地回过头。
许佳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耸耸肩:「不过,这不是说给就能立刻给出来,需要一点时间。」傅重之眨一下眼睛,淡然笑了。
不切实际的妄想。不知天高的承诺。说过和听过之后,他会把它们统统忘记。
「不要露出这种死心的表情喔。」对他的回应,许佳楼挑衅般地眯起狭长的双眼,「摆明不抱希望,只会让我非做不可。」说完倾过身,压住了他因为错愕而微微开启的唇。
红酒的香气还来不及散去。便在彼此的舌尖上,留下一丝似有若无的甜。体内的悸动被其怂恿,越发地来势汹汹。
在位处半山的别墅阳台,能看见远方的万家灯火,一眼望过去,好像是在整个城市的最高处,在百万人的头顶上,做着禁忌的事。没有人知道,但被月亮看到了,于是撑圆了眼,狠狠瞪视那两人。
白色的液体洒上手背,许佳楼眉头也不皱地将之舔净,眼神摄魂似的阴柔:「原来是动物的气味。」
傅重之看得呆了,嘟哝说:「你这样子好色情。」许佳楼抱怀大笑,屋内的电话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屋主人摇摇头,进屋去接了电话,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件白色风衣。
「我有事要出去。」他说,「走吧,先送你回家。」
「跟人有约吗?你还真忙。」傅重之冷哼。想要的东西得到一半,总觉得不上不下,难免不是滋味。
「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跟人赴约?」许佳楼一边穿外套一边说,「是工作的事,不然才懒得理它。」
「咦?你还有工作」
许佳楼好笑地瞟他一眼,「你以为我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吗?」
傅重之用心瞧着披上白风衣的许佳楼,看上去华贵慵懒,实在很难想像他埋头工作的模样。
「我」
「不用说了。」
许佳楼挥手打断了他,凉飕飕地说,「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在你看来,我就是一只超大型的米虫。啧,还是白色的呢。」没想到自己的眼睛这么诚实,傅重之只好转而看向其他地方。不过这样一来,也就变相地肯定了那番话。
「你」许佳楼按住额头,「算了。」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傅重之在原地伫了一会儿,才快步跟上。
也许被讨厌了他猜想。虽然有点抱歉,但如果只因为这种小事就记恨,那也只能说明,这个男人的心眼比针尖还小,不值得来往。
送他回家的路上,两人基本没有交谈,到达目的地之后,许佳楼却下了车,执意要送他上楼。
认为这是对待女士的做法,傅重之不愿领情,但实在拗不过,只好带他上了楼。
打开门走进屋子,看到许佳楼还站在门口没有走,傅重之招了招手,想说「再见」,可是话到喉间却被梗住,出不了口。
一定是孤单太久的关系,不然他怎么会对这个只见了两次的人,产生几丝仿佛是不舍的感觉?
像是看出他的迟疑,许佳楼跨进门里,紧紧把他拥在怀中,如同暌违多年的恋人般热切地吻他,直到彼此都呼吸不能。
「我再来找你,不要把我拒之门外。」这样说着,许佳楼退了出去,记了门牌号后匆匆离开。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的方向,傅重之发了好一阵子呆,他走到客厅里的鱼缸前,洒些鱼饲料下去。
鱼缸不小,但里面只有三只热带鱼,其中一只黄黑条纹相间的,正死尸似的趴在缸底,懒洋洋地晒着灯光。他把手伸进鱼缸,戳戳那只死尸鱼,一如既往,它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他叹了口气:「轩然,我遇见一个有点像你,但又和你非常不同的人。他把我气得半死,而我就是拿他没有办法;可有时候,看着他却会觉得亲切,就像被施了魔法,他甚至说能给我摘星你说,为什么他会出现?」
那只叫「轩然」的鱼目光呆滞地吐个泡泡。
「这样吧,轩然,下次他要是真来找我,我就叫他把手放进鱼缸。假如你认为他好,那就不理他;假如你觉得他比你还要混球,你就咬他一口,怎么样?」此时墙上的挂钟突然当当响。「已经这么晚,该睡了。晚安,轩然,费思,还有我自己。」他脱下外套走进浴室。水底的「轩然」照旧一动不动。
它从来就不会咬人。
美丽的周末,遇上可恶的感冒,会给别人治病却不擅长照顾自己的傅重之,在床上趴了整个上午。期间接到同事的电话邀他出去,他拒绝了。浑浑噩噩地睡了又醒,直到肠胃快被饿坏了,才起床。
下午,门铃响,他不情不愿地去开了门,一看门外站着几天没见的许佳楼,头颅顿时加倍地痛起来。
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他最狼狈的时候。许佳楼注意到他憔悴的脸色,拢眉:「病了?」
傅重之吸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粗哑:「没什么,轻度感冒。」
「怎么搞的?」许佳楼摇摇头,自觉地走进屋子,反手把门关上。
「上床。」他说。
这时再下逐客令已不可能,傅重之只好往卧室方向走。许佳楼跟在他身后,看他上床却有所顾忌似的坐着,于是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躺下,用被子把他盖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两只眼睛。
觉得做这些事情的自己有点病态,许佳楼嘲弄地撇撇嘴角,转身走出卧室,隔了一会儿回来在床沿坐下去。
「怎么会感冒呢?」他问,指尖梳理着傅重之额前凌乱的头发。
他的动作那么自然轻柔,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而傅重之却大有感觉,心头泛出些许酸楚。
他也曾经拥有过一副属于自己的温暖指尖,但是,他没有好好珍惜。
「昨晚的洗澡水,大概放得太凉。」他夹着鼻音说。
「你这笨蛋。」
「我又不是故意的。」傅重之不满地吊起眼梢,「倒是你,为什么今天跑来?」
「我和朋友约好了打球,想带你一起去。」
「打球?什么球?」
「棒球。」
傅重之异常惊讶,「怎么会是棒球?」
许佳楼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为什么不能是棒球?」
傅重之小声说,「只是想像不出来,你满头大汗挥舞球棒的样子。」
「你」许佳楼真的很想知道,他全身上下,究竟哪里看起来像是那种不学无术、好逸恶劳、除了吃喝玩乐以外没有任何技能的巨型米虫。
「棒球」看他半晌讲不出话,傅重之便退了一步,问,「你打得很好吗?」
「我喜欢投球。」许佳楼说。虽然无奈,但也只能顺着台阶下。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人不假思索的坦率,竟能一次又一次令他感到无所适从。
「投球?」傅重之别有寓意地笑,「果然是懒人的做法。」
「你!到底懂不懂棒球?」
「我一窍不通。」
「」许佳楼揉揉太阳穴,蓦地记起什么,他哼了一声,起身离开房间,回来时手里端着一个瓷碗。他把瓷碗递到傅重之面前,后者往碗里瞄了瞄,这东西怎么长得那么像「白粥」。再嗅一嗅气味完了,真的是白粥!
「好稠。」傅重之皱着鼻子说。
「水放少了。」许佳楼十分坦然。
「好白。」
「米当然是白的。」
「我是说,它太白了,除了米什么都没有。」
「我放了点糖。」
「呃」傅重之神情悲惨,「你就给我吃这种东西?」
「什么这种东西?」许佳楼把瓷碗朝床头柜上重重一搁。「不吃拉倒!」说完就再次走出去,到客厅里灌了几杯凉水,压一压火气。
从容地调整情绪,他冷冷环视客厅,看到一个鱼缸,鱼缸内装饰的很精致,养的鱼却很少。他走过去,发现有条怪鱼死了似的趴在水底不动。他盯着它瞧,它随便他瞧,鱼眼瞪得滚圆。
忽然觉得看它很不爽,他把手伸进去,想戳戳它的脑袋。差一点就戳到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抽出手通完电话,整治小鱼的事情就被抛在脑后。
走回房间,傅重之已经坐起来,眯着眼睛,一副管他是死是活豁出去的吃粥。
许佳楼走上前:「真的那么难吃?」
「好、甜!」傅重之扭曲着脸回答,「你不是放了一点糖,你是放了好大一把。甜得像糖。」
「像糖还不好?」
「可这是粥不是糖。」
「那就别吃了。」许佳楼眉毛一挑,伸手要把粥夺走,但被闪避开了。
「难吃也还是要吃。」傅重之挤出笑容,淡淡地望定了他,「不然的话,哪有力气陪你去打球?」
许佳楼怔住,呆呆看着他快被噎死却还竭力下咽的样子,不知怎的忽然感到,男人没理由地执拗起来,其实也很可爱。
到达公园的时候,许佳楼的朋友早已在那里,总共有三个人,各自的跑车停在园外。
广阔的草地上,有人在漫步、有人在放风筝,也有人躺在帆布上晒太阳。只有这几个大男人,看上去衣着体面,风度翩翩,却在大剌剌地玩棒球。不论是路过的游人,还是坐在旁边的散客,都忍不住侧目。
此时的打击手叫单冉,亮丽的红发随风飞扬,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非常阳光,却也有些轻挑;按球的人叫寇秉威,感觉是个稳重的人,总是沉着浓眉一脸严肃;而负责投球的就是许佳楼,看他神态悠闲,动作轻松,投出去的球却很难击中,气得单冉连连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