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轻微的开阂声惊动了病床上假寐的人,墨语转头面向门口,微微勾起嘴角。
“冰寒,我渴了。”清脆的声音,语气带些稚气,一张娃娃脸怎么看都不象一个帝国集团的继任者。
没有人回答,只听见轻微的倒水声,墨语安静的靠在床上,嘴角微微上扬,等着茶来张口。
手被人抬了起来,一个杯子稳稳的放进手掌里,下意识的握住水杯,墨语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弥散着消毒水的空气中,夹杂着另一种味道,随即震惊错愕的张大嘴巴,那是一种刻在心海里的馨香,墨语不禁深深嗅了嗅,“你——”
“喝水——”淡淡的声音响起,平静的语气让人感觉不到太多的情绪。
讷讷的喝着杯子里的水,终于喝光了整杯水,娃娃脸还是不禁吞了吞口水,声音怯怯的问,“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神情紧张的娃娃脸,敛阳不由得叹了口气,“为什么要说谎?”
什么工作忙没时间通电话,什么等有时间打给他,都不过是骗人的鬼话,人明明躺在医院里,几度昏迷不醒,头顶到下下颌缠着一脑袋的绷带,根本张不开嘴讲不了话,却让冰寒替他说谎,隐瞒事实。
墨语微微叹息的说,“我不想你担心。”
下领处的绷带一周后的今天才拆除,他便迫不及待拿起电话,很怕敛阳担心他,却又怕敛阳不担心,矛盾来矛盾去,他怎么也没想到,朝思暮想的人居然会出现在面前。
看着眼睛上被覆盖着两块纱布的娃娃脸,敛阳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握成拳,身体不住颤抖,墨语曾经遭遇的那场车祸让他到现在还后怕,而今,他又一次躺在病床上,又一次头上缠着些布,那种恐惧要将他湮没。
他怕,他怕失去他。
“阳阳,我好想你。”半天听不见敛阳的声音,墨语伸出二手在半空中摸索,一双手回握住白皙的手掌,墨语安心的笑了笑,“能摸到你的手,真好。”
“我讨厌你骗我。”淡淡的声音说着心中的不满,敛阳很少将心里的情绪说出来,墨语不由得怔了下。
感觉握在他手上的手,冰凉的颤抖着,墨语知道他吓到他了。
伤痕累累的娃娃脸耷拉下脑袋,潜心忏悔,“我不是有意的,下次不敢了。阳阳,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别担心了,我会很快好起来。”
手掌里的手是湿热的,想起医生的话,敛阳渐渐平静下来——他不会有事的。
感觉敛阳不再颤抖,墨语在心里把冰寒骂了一万遍,都说不让他告诉家人他受伤的消息,那个家伙居然敢阳奉阴违。
不过话又说回来,冰寒不是那样的人,除非……“阳阳,你怎么会知道我出了车祸?”
下飞机那天,他直接坐上等候他的车子,结果才进入高速公路不久,对面逆车道上一辆重型货车,冲过中间的隔离带,撞上迎面高速行驶的一辆小轿车,他乘坐的车子在小轿车后面,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来不及反应,车子就直接撞了上去,一连串的车撞车,造成了瑞士几年来最大的一起连环撞车事件。
不过他很幸运,撞上前面的车子,又被后面的车子撞,身体却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依旧四肢完好行动自如,但脑部受到重创,眼角膜损坏,视网膜脱落,让他成了暂时性的瞎子。
“失去你消息的第二天,爹地给冰寒打电话,不过冰寒的嘴很严,爹地什么也没问出来。
听敛阳的话,墨语决定少骂冰寒几违,“后来怎么就说了呢?”
要走多坚将几天不就能把事情瞒过去了!
白了眼墨语,敛阳继续说,“后来爹地很生气,要冰寒去见他,冰寒见爹地真的动怒了,不得不将事实说了出来。”
那几天他担心得合不上眼,而墨非也没好到哪去,身体差得起不来本,更因为冰寒的固执,气得晕了过去,整整昏迷两天才苏醒过来,吓得拿医生寸步不离的守护在一边,深怕他有什么闪失。
“爹地没事吧?”墨语很担心爹亲的身体会不会吃不消。
“他没事,他让我转告你,若是再敢脉瞒他什么,他就家法伺候。”墨非一直担心着墨语的情况,甚至要亲自毛来看看他,但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奔波劳累。
众人费了不少口舌才让墨非打消念头儿,而敛阳却飞来了瑞士。
“爹地这次是气坏了。”居然要请家法处置他。
“我看你是橙汁喝的少了。”敛阳说完,见娃娃脸顿时皱了起来,心里顿时轻松下来,不由得笑笑。
终于见到了真身,又知道他只是伤了眼睛,其他地方有些轻微格伤,并不要紧,现在看见他还有精力搞怪,敛阳紧张一路的心彻底平复下来。
“阳阳,我真的知道错了。”墨语放低姿态的央求着,“别让我喝那么多橙汁,好不好?”
“以后别骗我。”敛阳很不喜欢被隐瞒的感觉,即使墨语是出于好心,他还是无法苟同他的做法。
“好——”乖乖的点点头,墨语一脸期待的说,“阳阳,我好想抱你。”
“你个色狼。”敛阳瞪着被纱布覆盖的大眼,心中不禁一痛——那双生动灵活的大眼!
“阳阳,你想歪了,人家只是相拥抱你一下儿,不是要上床啦。”墨语贼兮兮的笑着,神情里没有一点儿失明的恐慌和烦恼。
红着脸,敛阳靠近床边,将娃娃脸伸在半空中的手臂放到自己的腰上。娃娃脸贴在敛阳的腹部,嘴角带着好看的孤度,一脸的恬静安逸,“阳阳,宝宝又大了不少呢。”
缓缓的仰起头,似乎在看头顶上的俊容,抬起的却是眼睛蒙着纱布的脸。
“恩——”低头看着笑眯眯的娃娃脸,敛阳淡淡的恩了声,眼晴里的矛盾无处可藏。
“我女儿乖不乖?”墨语将脸又贴回敛阳隆起的腹部,好奇的问。
“她很乖。”两周前,李达确定的说,这胎是个女娃娃,敛阳曾经很高兴,梦想终于成真,但如今他却充满不安,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女儿。
“阳阳,你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很高兴吗?今天怎么好象不开心?”眼睛看不见,不代表墨语的感觉不灵敏,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敛阳心情的低落。
只是他不知道什么事情让敛阳这样低沉消极?
“大夫说,视网膜已经修补,一个月后就能康复,但目前没有眼角膜,无法给你手术。”想到医生交代的话,敛阳的心不禁又沉了几分。
祝网膜的捐献者少的可怜,而需要的人却多如牛毛。
“冰寒已经在找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你不用替我担心,如今看不见,我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不用看文件,其实听好的。”
墨语那满不在乎的语气,让敛阳很生气,但一想到曾经见到的、他那双浓重的黑眼圈,所有的怒气又消失得无影踪。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敛阳拉下墨语环在他身上的手嘴,墨语一脸不情愿的松开手,脸色臭臭的靠坐在床头。
“小语,今天恢复得怎么样?”苍老的声音,低气十足,敛阳看着走进病房的长者,默默的转到床的另一边。
“大长老,您怎么有空来看我?”娃娃脸甜甜的声音隐没了脸上的不快,茫然的手伸在半空中,一双立刻迎了上来,娃娃脸甜甜的笑了起来,似乎很高兴这种无声的默契。
大长老墨岱天忍不住看向病床对面站力的男子,眼睛里带着一抹审视,“小语这位是……”
视线有到两人相同样式的对戒上,视线顿时变得锐利。
“大长老,我可以不接任吗?”墨语没有回答墨岱天的话,反而轻声的问。
墨岱天收回目光,一点也不惊讶墨语的问题,到是敛阳不解的看着墨语。
“接任大典因为这场意外推迟,但接任的人选不会改变。”苍劲的声音,肯定的语气不容质疑。
“墨家这一辈七个孩子,你们为什么偏偏选上我?”墨语气愤的问,语气变得急噪。
“因为你是本家唯一的血脉。”见墨语张口欲言,大长老推续说,“听我说完,最重要的是,墨家在你手里才能延续下去,墨语,这是你推却不了的责任,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吗?”
轻轻的一句问话,墨语沉默不语,直直的坐着,半晌也没有开口。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位先生是谁?”大长老的话又绕回原点,他要从墨语那里得到亲口证实。
“您不是已经猜到了,我的事情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您的。”墨语叹息
着说,有些认命的语气,让敛阳迷感不解。
“小语,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够想明白,墨氏的族规不容挑衅。”短促的声音,铿锵有力。
“大不了我放弃姓墨就是。”轻轻的语气,传进每个人的耳里。
敛阳不禁抖了下,相互交握的手握得更紧。
大长老脸色难看的瞪着一脸倔强的娃娃脸,微微眯起眼,“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谁。”墨语很认真的摇了摇头,“我知道长老们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要么接任的人选更换,要么接受他跟敛阳的关系,其实,聪明的长老们不会不晓得他的事情,只是他们不问,他也就不必说,本打算接任之后再说的,但既然敛阳来了,他索性大胆摊牌。
“你——”大长老声音扬高,却没再往下继续说。
“大长老,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已经当爹地啦,阳阳这里有个小女儿呢。”说着,双手摸上敛阳的衣服,宽松的衣服被扯平后,露出微凸的腹部。
敛阳不明白墨语的意图,却没有阻止他的行为。
“怎么会?”听着大长老吃惊的声音,墨语微微笑了起来。
“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有您掌握不到的事情啊。”
天下之大,任何人都不能将一切掌握,只是有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墨岱天看着站在病床旁沉默的男子,他真的疏忽了这点,只是他完全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男人会像墨家人一样。
也许,一切还要从长计议。
听着门板闭合的声音,墨语松了口气的靠在床头上。
“躺下睡一会儿吧。”扶着墨语躺平身子,敛阳在床边坐了下来,站了太久,腰有些酸痛。
“一起躺——”拉着敛阳的手不肯和开,墨语一脸坚持。
“会有人来。”
刚刚那个长老很有气势,看他的眼神并不友好。
敛阳不禁想起霍华德家族的人,一张张嚣张跋扈的面孔闪过眼前,不知道墨家的其他人对他会是什么态度!
墨林对他很和善,没有一点的鄙夷。
凌骏对他很热情、很关心,让他有被家人关怀的温暖。
墨言很严肃,对他却没有一点排斥。
墨非就更不用说了,到目前为止,见过的墨家人除了刚刚的大长老,其他人对他都很好。
“阳阳,你怎么不说话?”太安静的气氛,看不到敛阳的神情,墨语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已经失明了一个星期,但他还是会不适应的。
“墨语,我会给你带来麻烦,对吗?”大长老的神情和话语都透露着一个信息——他不是个受欢迎的人。
“呃,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我的宝贝,才不是麻烦呢。”
听见墨语的话,敛阳微微勾起嘴角。
“墨语,我不是傻子,我听得出来,你们家族不会接受我们的关系。”
沉默了下,墨语微微点了点头,“因为墨氏人丁稀少,香火向来不旺,所以就定了这样一条族规:墨氏子孙不得要无生育能力的女子,更不能娶男子,而墨氏具有半月胎记的男子可以嫁人,其孕育的第一子必须姓墨。”
长长的沉默后,墨语继续说,“这条族规早就该废弃了。”
“墨语,我——”敛阳才开口,墨语就截住了他的话。
“你不能离开我,我不准你离开我,我说过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的,你不能丢下我。”
他怎么知道他会说离开?敛阳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娃娃脸,虽然看不见眼底的情绪,但敛阳知道他是认真的。
“墨语,家人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家人是最重要的,即使我不姓墨了,我还可以姓聂,我还是爸爸爹地的儿子。”墨语明白敛阳的意思,他怕他放弃家族,失去亲人,但事实不是的,在他心里家人只有几个,而家族不在家人的范围内。
他会继承家族是为了爹地,但他不会为了家族父亲放弃爱人。
“墨语,为了我值得吗?”
“当然值得,你是我最最重要的宝贝。”说着墨语探出身子,双手在半空中摸索,敛阳怕他不小心掉下床,连忙过去扶住他。
“阳阳,上床来一起睡,我好困,好象被你抱着睡。”娃娃脸贴在敛阳
的手掌上,不断的磨蹭着,那语气像个没断奶的娃娃。
叹了口气,敛阳在墨语身边躺了下来。
“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睡个团圆觉,要是球球也在,就更完美了。”娃娃脸一脸幸福的笑着说,却不知道怀里的人心情何等矛盾纠结。
何来抉择 第二十四章 不容退缩
在门扇被推开的一瞬间,靠门方向躺着的人立刻警醒的转过头,对来人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娃娃脸小心翼翼的退出温暖的怀抱。
“帮我看看盖严实没有?”声音小得跟蚊子差不多,娃娃脸对来到床边的人说。
他看不见,不能帮阳阳盖好被子,只能拿别人的眼睛来帮他完成想做的事情。
“恩——”轻轻的恩了声,语气冰冷。
“出去说话——”摸索着坐起身,一周的黑暗生活,墨语已经能够不用人搀扶,轻松的下床走动,不过伤在头部,总是有些晕晕的,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贵宾病房是里外两间似的套房,里间是供病人休息养病的地方,外间面积不大,像个小的客厅,沙发茶几摆放井然,被扶着走出里间儿,墨语让冰寒关好门,自己摸索着在沙发上坐下。
“事情办得怎么样?”轻低和缓的声音脱去惯有的稚气,带着男人的磁性。
“还没有眉目。”顿了下,冰冷的声音再起,“暂时找不到眼角膜捐献者,我已经登出广告,愿意高价购买。”
轻轻点了点头,娃娃脸靠在沙发上,沉默不语。
“小少爷——”冰冷的声音带着迟疑的轻唤,冰寒的面容渐渐松动,“我——”
要如何说出口?
娃娃脸慢慢的抬起头来,嘴角微微扬起,“冰寒,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了解,为难的又何止你一个?”
人生的十字路口,向左还是右,徘徊的又何止一人?
“小少爷——”看着被纱布蒙盖的眼睛,白皙的面容青一块紫一块的,冰寒深深的责怪自己。
“冰寒,这场意外是避免不了的,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你无须自责,不过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想明白了没有?”
冰寒点了点头,忽然想到墨语看不见,这才开口,“小少爷,我想清楚了。
得到回答,娃娃脸上绽放出绚丽的笑,“人难免有彷徨的时候,不过,听你叫一声小少爷,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