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夜暗行(第一、二部)+番外————童格
童格  发于:2010年08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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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云生顿时明白他指的是殷夜行。的确,他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看上去是有些像木头。

楼云生想了想殷夜行的脸,再想了像木头,顿时笑得前仰后俯。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殷夜行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

楼云生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恭喜你有了一个新外号,木头哥哥。”说完,楼云生又一阵爆笑。

殷夜行特平静地看了小沙弥一眼,但小沙弥却顿时吓得两脚发软,冷汗直流。

楼云生看了看小沙弥,然后抬头仰望殷夜行,笑着说:“欺负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殷夜行低头看着楼云生,冰冷的眼神瞬时柔和下来。

殷夜行有些疼惜地将楼云生拉起来,又帮他拍了拍裤子,将沾上的灰尘拍掉,眼神似乎在说,怎么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

楼云生呵呵一笑,但眼角厚厚的一圈黑眼圈却是不容忽视。殷夜行盯着黑眼圈,过了半响,忽然说说:“明天我陪你来吧,我也

想看日出。”

看日出?以前从没听他说过想看日出啊。楼云生一愣,接着明白过来。殷夜行想必是担心他一个人太孤单,才用这种委婉的方式

拐弯抹角地说。

楼云生顿时心中有些感动。

“吃过早饭了吗?”殷夜行问。

楼云生摇摇头,他从胸口掏出包成一团的紫色锦袍,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然是依旧热气腾腾的包子。

殷夜行选了一个顶端嵌了一粒芝麻的包子,觉得温度刚刚好,然后递到楼云生手中:“是你喜欢的糖包。”

楼云生咬了一口,松软绵柔的面团发酵得刚刚好,芝麻花生馅香甜而又带着浓郁的淳朴味道。

这是锦纪的包子。

楼云生诧异地看着将包子分给嘴馋的小沙弥的殷夜行,问:“夜行,锦纪离这里至少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吧。你到底是怎么保温的

?”

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拿了个包子放楼云生手上,说:“香菇油菜包也很好吃。”

楼云生看了看作为包裹的东西,顿时觉得全身无力。

楼云生想,全天下只有他,才会用飞纱锦缎店五十两一件的衣服来包包子吧。

楼云生瞪他一眼:“败家子。”

殷夜行有些诧异,旋即又笑了,但什么也没有解释。

楼云生气得直咬牙,然而看着殷夜行的脸,却无论如何也骂不出口,只好狠狠地咬包子来泄愤。五十两啊,那可是整整五十两银

子啊,普通家庭一年也就十两开支,你一下子用掉五十两来包包子。楼云生感觉自己欲哭无泪。

小沙弥一脸幸福地说:“楼哥哥,你以后要是每天早晨都来就好了。这样我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又咬了口包子,忽然想起什么,神色大变,叫道:“哎呀,我把蓝施主交代的事情给忘了。”

小沙弥一脸的懊悔,跺一跺脚,掉过头跑下楼去。

楼云生闲来无事,拉着殷夜行也跟去了。

从大雄宝殿后门向右拐,有一处荒凉的小禅房,里面长期住着自称兰悔的男人,三十五六岁,却已两鬓白发,眼角布满皱纹。这

人很奇怪,五年前突然闯入寺内,趴在观音像下恸哭三天三夜,然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小沙弥捧了一本佛经,摸摸后脑勺,傻笑着道歉。

兰悔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鞋口处已脱线。他从阴影中走出,双手合十,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接过佛经。

像是感受到什么,他忽然迅速抬头,装作无意的瞟了楼云生和殷夜行一眼,然后又垂下头。

但接触到他双目时,楼云生却猛然心惊。

眼睛是人身上最诚实的部位。如果想知道一个人在想什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看他的眼睛。

楼云生看过无数人的眼,但从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能一刹那装下这么多复杂的感情。

懊悔、痛苦、期盼、羡慕……任何一种单独出现都不会引起楼云生的注意,但如果交织在一起,那就真是太有趣了。

楼云生忽然对这个少言寡语的人产生了与之交谈的兴趣。

门是开着的,但楼云生依旧轻叩门扉,问:“你好,可以进来吗?”

屋子很暗,犹如寒夜般阴冷之气盘踞在半空,太阳仿佛永远也透不进来。

过了很久,一丝如枯木般没有丝毫情感的声音传出:“门开着。”

楼云生转头示意殷夜行和小沙弥在门外等,然后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禅房窗四合,里面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楼云生感觉自己霎时从白天踏入了黑夜。楼云生没有动,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眼

睛才适应过来,眼前逐渐出现一个破旧但十分干净的禅房。

一个枯瘦的身影以最虔诚的方式跪在佛像前,轻声诵念经书。

楼云生认不出这是什么佛,他从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世上本无佛。”楼云生忽然打破沉默。

他诵经之声稍微停顿,楼云生又接着道:“但世人却皆信佛,你说这是为什么。”

“心空了,需要东西来填补。”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经书放下,扭头看楼云生,“这位施主,不知你找在下有何事?”

他眼中带有死灰色,平静,却暗淡得仿佛已对世事失去了兴趣。

楼云生来了半年有余,但直到今天他们才第一次说话。

楼云生看着他,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个人心中亦无佛。只是他的神已去,心口留下一个空洞洞的位置,肉体依旧存活,然而人却三魂去了六魄,唯有寄托于泥做的

菩萨。

楼云生歪着脑袋打量他一番,忽的笑道:“不是我找你有什么事,而是你有什么想要说。”

他一愣,道:“请问何意?”

“每次我和夜行一同出现,你看着我们时,眼里总是隐藏着悲痛和懊悔。我自问先前和你没有什么交集,为何你要用那样奇怪的

眼神看着我们?”

兰悔垂目,沉默许久。

楼云生面带微笑,眼珠却乌黑发亮。

过了半响,兰悔忽道:“我看得出,你不是这里的人。”

楼云生点头。

他道:“那你是否终有一日要离开?”

楼云生又点头。

他道:“你离开后是否不会再回来?”

楼云生没有回答,却笑着反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

兰悔没有回答。他垂首盯着手中的经书,漆黑的屋子刹那间安静下来,只有桌上油灯里一豆火光,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过了很久,兰悔才抬头望楼云生,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眼中霎时光芒大盛,看得楼云生片刻间有些恍惚。

兰悔长叹一声:“其实有个故事,藏在我心中已经很久了。我害怕,如果不把它告诉什么人的话,自己终于有一天会将它遗忘。

他看了楼云生一眼,脸色惨白:“你可愿听一个故事。”

兰悔话声很慢,但一字一字都似乎滴着心头血。他眉头紧蹙,说完这句话,似乎又想起什么痛苦的事情,双目紧合,满脸俱是痛

苦之色。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重新张开双眼,脸上露出既愉快又悲伤的表情。

他悠悠道:“曾经,也有一个少年,他和你一样,活力四射而又充满对未来的希望。他过得是那样的快乐……直到有一天,他忽

然明白了相思的味道。”

“那味道并不太好。”楼云生拉过他身侧的一个旧垫,盘腿坐上。

他笑了笑:“可他还是一脚踏了进去。不过幸好,上天保佑,另一个人逐渐被他感动,也爱上了这个少年。那段时间虽然短暂,

但却也是难得的快乐。”

他忽然闭上嘴,直直地看着楼云生。

但楼云生总觉得他的目光其实已经穿透自己的身体,看到过去时光里的那对快乐不识愁滋味的情侣。

虽然外面阳光灿烂,但屋内却始终昏暗阴冷。

他回忆到什么,忽的脸色一变,浑身仿佛被鞭子打中,身体猛的抽搐起来。

“但世上没有永远的快乐。”他猛地大吸几口气,才平静下来,缓缓继续道,“那少年爱上的人其实是一名位高权重的将军。当

时两国交战,将军却忽然发现自己枕边之人竟是敌国人。那将军当时是那样的自负,他不相信有纯粹的爱情,少年……少年被认

为是敌国派来的间谍……惨遭折磨而死。他的血留了三天三夜,他的冤魂在将军府上盘旋不肯离去,七月炎夏,竟然天降大雪。

“而将军这时才得到密报,发现原来自己冤枉了少年。”兰悔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连心也要一并吐出。

楼云生的眉毛皱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平顺气息。

他感激地看了楼云生一眼,楼云生蹙眉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兰悔道:“你可知我原名不是兰悔。”

楼云生定定的看着他。

他叹气:“我剩下的日子都活在后悔中……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也有同样的下场。”

楼云生一愣,继而笑了:“你误会我们了。我和殷夜行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救了他一命,作为回报,他暂时留在我身边而已

。”

“更何况,我想我是再也不可能爱上什么人了。”

兰悔闻言一惊,抬眼看向楼云生。

楼云生整张脸隐藏在阴影中,只觉得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骇人寒气渗出,兰悔不由打了个寒颤。

但很快,楼云生就回过神来,他会头看着兰悔,笑得眉角弯弯:“你看我,说这个干什么,哈哈。”

兰悔却又叹了口气。

这个人仿佛每叹一口气,就老去一分。

从楼云生进屋起,他已叹了十六次,他似乎也一瞬间老去十六岁。

楼云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额角似乎又新增一道皱纹。到底是怎样的怨恋才导致如今的地步。楼云生知道他说得平平

淡淡,但里面的艰辛却不是两三句就说得清楚的。

风呼呼地吹,想不到现在已是残秋。

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楼云生一时间不能适应猛烈的阳光,有些晕眩。

楼云生用手挡住眼,靠在门上好半天都没有回复过来。

楼云生不能明白为何明明已是深秋,太阳为何依旧如此白辣。

忽然,一双生满老茧的手覆盖上来,熟悉的味道仿佛温暖的潮水包裹住他。说来也神奇,楼云生纷乱的心竟然一瞬间就平息下来

楼云生闭着眼睛,柔声道:“夜行?”

“什么?”他拉住楼云生的手,让楼云生靠在他身上。

楼云生没有反抗,将自己全身重量交给这个肩膀宽厚的人,他衣服上带着淡淡的皂角味道,身体带着阳光的温度,暖呵呵的。

想必他刚刚一直都站在门外等楼云生,即使烈阳晒到身上也不知道要躲避一下。

楼云生低喃道:“以后不要站在这么大的太阳底下,会把皮肤晒伤的。记得了吗,要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他微微一愣,接着笑出声来。

楼云生学着兰悔长叹一声,要有多凄凉就有多凄凉。

楼云生道:“夜行,怎么办,我现在只想喝酒。但这可恨的破庙,居然戒色戒酒忌荤腥。你说该怎么办。”

殷夜行没说话。

楼云生悲凉道:“可怜我身无分文,连壶酒都喝不到。”

殷夜行没有说话,但嘴角肌肉可疑的地抽动。

楼云生双手捂住脸,呜咽着:“身世浮沉雨打萍,可悲、可恨、可……”

殷夜行再也忍受不了楼云生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楼云生的话:“不要再装了,我请你喝酒便是。”

楼云生立马放开掩住脸的双手,眼中射出耀眼光芒,一脸兴奋地说:“我知道祥瑞酒楼新出一种‘醉生梦死’。”

殷夜行瞪着他,但忍不住还是笑了:“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要别人请喝酒还要选最贵的。”

楼云生知道这就表示他同意了,顿时欢呼起来。

第十章

楼云生并不是那种长相特别出挑的男子,他没有楼倾云那俊美无双而又带着些邪气的美,亦无殷夜行与生俱来的冷酷霸道的王者

之气,人海中他并不特别甚至可以说相当普通。

然而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便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黑夜中璀璨耀眼的启明星,顷刻间压下别人的光芒。

殷夜行面无表情地站在屋檐的阴影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屋里买酒的楼云生。

楼云生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忽然回眸嫣然一笑,眼角的花形胎记明艳动人。

殷夜行面上还是没有表情,然而眉梢眼角却无形中染上了笑意。

楼云生扬起起手中的酒瓶,朝殷夜行快步走去:“等久了吧。”

殷夜行道:“为何不在店内喝?”

楼云生眯着眼睛,不答反问:“你知不知道有个地方的酒味道特别醇。”

殷夜行道:“嗯。”

楼云生的又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地方还有一个嗜酒如命的人。”

殷夜行道:“嗯。”

楼云生闻言笑了,笑得像不怀好意的黄鼠狼:“那你说,如果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喝酒而自己只能干瞪眼,这是不是一件很

有趣的事?”

殷夜行看着他,点漆明眸在黑纱后闪闪发亮。

楼云生眨巴眨巴眼睛。

殷夜行忽而笑了:“你是不是恼恨他昨日有美酒却不愿请你喝?你说人家小气,其实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楼云生接不上话来,只好仰起脑袋表明自己一点也不在乎。表面上对殷夜行的话不置可否,实际上却在暗自生气。

殷夜行看得好笑,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里完全没有抑郁阴沉之气,整个人瞬时明艳动人。

楼云生一时不由看花了眼,待反应过来,却又脸色一黑,为竟然自己看呆了而恼怒,狠一跺脚,不理殷夜行径自向前走去。走了

两步却没有听到身后之人跟过来的声音,不由又停下,表情几下变换,终于又一跺脚转身去拉站在原地的殷夜行。

殷夜行被楼云生这孩子气的行为逗乐了,轻笑着由他拉着向前走。

午后的大街熙熙攘攘,他们二人仿佛融入了平民百姓里,不再咄咄逼人寂寞感伤,却处处洋溢着欢欣喜悦充满朝气。

在别人眼里,他们仿佛一对好朋友,一个前头怒气冲冲地走着,后边那人却压抑不住地轻笑。一般人看了都忍不住觉得愉悦好笑

然而,道旁的树叶却忽然刷刷地响动,身后一股阴冷寒气仿佛化作钢刀刺向二人。

有杀气!

殷夜行面色一沉,身形一闪,身影消失在原地。

正午街上本应是灼热炎炎,但天空却似乎一刹那间变得阴冷。

无风,地上的落叶却旋转着卷起。一股肃杀之气顿时弥漫了天地。

殷夜行一个翻身身形迅如电,伸手劈向十步外伞摊前一墨衣男子。刚才那股杀气就是从此人身上冒出的。

这一击疾如闪电,角度刁钻,即使是事前防御好也无法抵挡着雷霆一击,更何况这个没有准备的墨衣男子。

可奇怪的是,墨衣男子只是瞪大眼睛,静静地看着殷夜行,仿佛根本就不准备抵御。

而更让人感到古怪的是,殷夜行的掌离此人只有一个拳头距离的时候,却硬生生停住了。

那墨衣男子,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然而终于只是定定地凝视着殷夜行,一句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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