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身,把脸深深的埋进床单里,就这么躺了半响。愣愣回过神,自己真的是很没出息呢,我哭甚么。坐起身,我胡乱拿手背擦了擦脸,转眼看见了桌上放着一盆热水,上面还搭着一条热气腾腾的湿巾。
小绿这丫头,也知道了呢。我让她担心了呢。
长舒口气,鼻子有些不通,听起来倒是像冷风吹过带来的尖锐声。我抓起湿巾,狠狠的一遍一遍擦着嘴,又胡乱地擦了擦脸,把它扔回盆里,就又扒上了床。
今晚……就今晚吧……明天,你是你的尚书大人,我照样是祁冀山上的一棵小野草。
小绿再次进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她好像静静的立了一会,清风送过来她若有若无的一丝叹息,过了一会,我听见了门关的声音。
我吹熄了烛火,扯过被子,蜷缩在被里。我一直小声的骂骂咧咧个不停,我怕……身边太静。
习惯性的扯下自己的发带,一抬手,那墨绿色的发带,在我手心。它在穿窗而入的月华里闪烁着莹莹的光泽。我悄悄收紧了掌心,将满手的月华和发带一起裹入了掌内,蜷缩进被中。
也许过了很久,我又坐起身来,眼睛睁开,有点微微的胀痛,明天怕是会肿了。
坐在床上,我呆呆的望着窗外的明月,月亮柔和的光洒在我身上,似乎是觉察到浸在它光华中的人的心情,温和的,安抚的轻拂着我。
我慢慢的挪近床的内侧,更加的靠近那扇窗户。
明月高悬,那么明亮,那么高高在上。就像,那人一样,散发着高贵的气质,本以为已经近在咫尺了,却还是那么的遥远,难以碰触。
我不自主的抬起了手臂,在虚空中向着那轮明月张开手抓了抓,掌心覆上,手心依旧冰冷,没有半点温度,手背上泠泠的月光,流转,闪耀。张开手又抓了抓,奈何明月只愿在手背上流连。我黯然地收回手,一低头正好看见一轮水月,那是月亮院子里的小河中的清泠倒影,它在风的吹拂下形状破碎,微微荡漾,却怎么也拼不出个完整的圆。
我不由得笑出声来:“水月啊水月,就算你们那么相似,你却还是没有它的气度。你只爱随波逐流对不对。就算是同源之物,你们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咫尺天涯,永远碰触不到。”
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又翻过另一只手的掌心,里面一条墨绿的绳线正泛着冷光。我扯了扯嘴角,想哭又想笑,既然已经放下了,还留着这物什做什么,还怕不够睹物伤情么。
狠下心,把绳线揉成了一团,奋力一挥,那团物什便在空中滑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在月华下泛着泠泠的冷光,它一头扎进了河里,砸碎了那团月光。
“给你了,水月。”我直起身子,干咽了口口水,把窗户轻轻的关上,顺便把洒落一床的月华连带月亮也一起关在了窗外。再一把抓过散落一旁的被子,蒙住头就睡。
11.离家出走破事多
第二天上午,我硬是在床上躺到了快晌午。让小绿打了一盆凉水上来,就一直用着冷湿巾敷着眼睛。
他始终没有过来看我,我也知道他不会过来。
叹了口气,却不知道是喜是忧。他要是来了,看见我眼睛肿成这样,怕是少不了嘲笑。而他不来的话,也只是更加充分的说明我在他心里,是一点地位也没有。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一相情愿,自作多情罢了。
只不过几天的功夫,却叫人觉得宛若过了一世。
我抓过来铜镜,瞧了瞧自己的眼,肿消下去不少。再看几眼,手却不禁有点发抖。我一把把铜镜扔了出去,嘴角掠过一丝苦笑,看起来,以后还是不要照镜子了。
坐在床上,环视了一圈。只住了七八天的屋子,也没什么东西好带的。
看到桌上放着的那几本书,想了想,还是不带了。虽然我知道,这些书,他那书房里肯定也都有。
“小绿!”我喊了声。这个小丫头,还是要好好跟她道个别的。
房梁上跳下一个身影,落在我面前。
“我……打算……回山上看看师父,这些书……你帮我交给大人。”指了指桌上的书,我呼吸有点不顺畅,昨晚这小丫头不会一直在偷窥吧。
“少爷,您要走?”小绿抱起书,一脸担心的看向我。
“呵呵呵……”干笑两声,我好歹得在这小丫头面前挣回点面子吧。当下我站起身,踱着步,豪情万丈的说道,“这府里我也呆腻了。大爷我今天就要去外面逍遥快活了!这种吃喝等死的日子根本不是我这种纵横江湖,浪荡天涯的大侠过的日子嘛。”
等了半天没人答话,我一转身,发现小绿已不见了踪影。
咳咳,真没意思,你好歹要唏嘘几声,让我一路走好的嘛。算了算了,我还是赶快走人吧。
踏出房门,门外光芒万丈,把我心里的那些小水雾儿也照得蒸发了大半。又大踏了几步走到院子的大门跟前,想起来几天前还在这绊了一跤。跨出去,磨磨蹭蹭的往府邸的大门移动。
今天出门还是这么顺利啊,呼出口气。自古离别多伤怀,我怎么也得悲叹悲叹吧。于是愁云惨雾上了脸,泪眼迷蒙的一回眸。
眼前一个高高扎起的发髻,耳边是甜甜一声“少爷。”
视线往下移,原来是小绿。我们正脸对着脸,互视着眨眼。
“你……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吓出人命的!”我按住自己那扑扑通通的小心脏哟~最近心脏压力着实有点太大了。
“少爷,书我已经交给别人带给大人了。”小绿说着紧了紧背上的包裹,“奴婢奉命服侍您,不管您去天涯海角,还是海角天涯,奴婢都会随着你,寸步不离的服侍您。”
我感动的差点抱住她痛哭。这世上最感动人心的,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那个,还有,路上有个人服侍也蛮好的。
去街市的这条路是第二次走了。小丫头相当的兴奋,一前一后的跑跑跳跳,我却是记不太清路,只好跟着她走。
几个时辰后,我挥袖擦了擦汗,抬头看了看已经西斜的太阳,我们这一路上路过了一个湖,其中,绕着湖走了大半圈,还路过了好几条河,走过了好几个石拱桥。就连皇城外的护城河,都沿着它走了一整个圈。
“小绿,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到城外啊?”我有气无力的呻吟声响起。顺便两眼犀利的发现前面的小绿在停住脚步的时候,浑身抖了一抖。
“少爷,”小绿回头一脸谄媚的笑,“难得来趟京城多看看也是好的啊。”
我满脸鼓励的对她微微一笑:“确实是初次来,风景真好。”是真好,跟她同路的话,这一路风景可有的看了,预计就算今年不行,明年也一定能回到山上了。
小绿被我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当机立断岔开话题:“少爷,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呵呵呵。”
说来我还真的有点饿了,也当下一拍大腿,立刻说道:“走!我们去怡红院吃饭去!”
“呵呵呵……”小绿这声牙缝里挤出的笑,笑得我浑身一寒颤,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少爷,那个地方是逛窑子的地方。您要是想去的话,请自行前去,我是决计不会跟您去。”
我干咳了两声,压粗了嗓子壮胆,训斥道:“你这个小丫头怎么一出府胆子就这么大。”
岂知这小丫头一脸轻蔑之色的看着我,嘴里还哼道:“你以后又没有大人撑腰了,我干嘛还要看你的眼色。”那目光戳的我恨不得立刻找把锄头挖个洞钻进去。
短短三句话,称谓从您变成了你,从少爷变成了好色之徒,跟着我们的地位一起翻了个个。
我当然识时务的满脸堆笑——出门在外不识路,离家出走没有钱——就算是个小丫头,也只能先当神仙供着了。
“好好好,小绿啊,那我们就去最好的那个酒楼吃饭好不好。”
小丫头哼了一声,却也是高高兴兴一蹦一跳熟门熟路的带着我来到一个两层的小楼前。
我抬头,“醉红楼”三字匾额,迎风伸展,闪着金灿灿的光。
笑眯眯的钻进去,继续好酒好菜伺候着上。小绿毫不客气的在我身旁的板凳上坐下,吃了有史以来和我同桌的第一顿饭。
等我们俩挺着吃撑的肚子,心满意足的倒在椅子上直哼哼的时候,我拿起手巾擦了擦油光澄亮的手,哼哼唧唧的喊小绿去结账。
小绿一哆嗦,一脸惊讶的回望着我。我们长久的对望着,直到小绿说:“少爷,您离家出走难道没带钱?”
我伸出我颤巍巍的小食指,指着她那个小包袱:“小绿,你那包袱里没带钱出来?”那老子当初干嘛低三下四的哄着她啊!
“没啊。”小绿抱起她那个小小的包袱护着。“我小小的一个下人,哪里来的钱,这里面是我随身换的衣服啊。”
“掌柜啊,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你应该也认得我,我住在尚书府,可不巧,今天出门给人扒了钱袋。这帐能不能……你自行去尚书府结算?”
没错,此刻我又在低三下四的哄掌柜。
掌柜停下扒拉着算盘的手,抬起头,睨了我一眼,极其潇洒的……摆了摆手。
一群虎背熊腰的好汉立刻不知从哪冲了出来,围住了我们俩。
“呵呵呵,掌柜,有话好好说,别动武啊。”
掌柜又斜斜飞过来一眼,叉着腰走上前:“放过你一次了,你以为这次还会放过你吗?”
我心里暗道一声不好,立刻想气度高华的一笑迷惑众生:我手背身后,眼波微转,秀眉轻挑,气度自出,正待一笑,一碟剩菜汤却巧不巧的正中脑门。
原来身手敏捷的掌柜,喊完刚才的那句话,就又眼疾手快的顺手捞过旁边小二往回送的剩菜盘子,直接往我头上招呼来。
此刻的情景非常好,青菜叶扣在我头上,青黄的汤汁顺着头发正往脸上流。伸根手指头想想也知道,配上我那气度高华,无限纯真的一笑那会是个什么样子。
于是理所当然的根本没人管我是笑还是在哭就几个棍子把我招呼到了街上。
此时掌柜一声令下:“那衣服不错,还能卖几个钱。给我扒了衣服再打。”
于是我很狗熊的当场被剥的只剩了一条里裤。
当我刚被扒光衣服,冻得呲牙咧嘴直哆嗦的时候,小绿赶到了。她直接将我拦腰抱起,从虎背熊腰的打手手里救走了我。
呜呜呜,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大男人竟沦落到被一个小丫头抱着救出。我特幽怨的望着小绿,那丫头倒是一身完好,就连包袱都还齐整整的在肩上系着。
“那个,小绿啊,你怎么一点事没有?”好不凄楚的语气,还冻得打着颤儿。
“我不是说过我会武功嘛。”对面是不以为然的声音。
“你会武功那你怎么还等到我被扒的只剩一条裤子才来救我!?”质问的语气也打着颤儿。
“衣服只是身外之物嘛,我武功又不是特别好,还得小心他们的脏手不能碰到我,还要保护背上的包裹,能那个时候腾出手救你已经很不错了。”说罢瞅瞅我,“你也没被打,有什么好抱怨的?”
“你你你……不是衣服乃身外之物么,你还保护你那包裹作甚!”满腔的怒气也不忘颤两颤。
小绿柳眉一蹙,双手叉腰,就要与我开骂:“这可是我全部财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听过没有?护财乃是人之常情你知不知道!!”
“你不要那么凶嘛,有话好好说啊。”我越说声音越低。我那可怜的气势就这么被完全的打压了下去。一声哀叹,师父说过该低头时就低头,好男自不必跟女斗。师父啊师父,我无限后悔当初怎么没有好好和大师兄学学剑法武功。
“阿嚏!”一阵风吹来,雪上加霜,冻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发现太阳正在奋力往地平线里跃,四周已经越来越快黑了。而此刻的我和小绿,正蹲在一个死胡同里,瑟瑟发着抖。
“好冷啊。”鼻腔里哼出一口气,我仿佛都能看见它冒着白烟告诉我,我身体里的热量正在流失。
牙齿上下磨得铮铮响,为了减少能量消耗,我尽量小幅度斜了斜眼,正巧看见了小绿的包裹。
“小绿啊,你有没有帮我带点衣服啊?”问话夹着磨牙声。
“没有啊,我只来得及打包了自己的,我还以为你会自己打个包再出来呢。真是的,连银子都没带,今天晚上我们睡哪哦。”小绿身上不抖,气息也甚平。
眼移正。绝望,难道我注定要冻死在这里了?
不行啊,我还要回去找师父呢。早知道来京城是被冻死的,拿八抬大轿抬我也不来啊。(某栏满眼黑线:你真能自主你来不来京城么)
俗话说的好,人在困境下是能激发出更大的潜能的,我在绝望中也迸发出了希望的小火花。
“小绿啊,你衣服也成,先让我套点在身上挡挡寒吧,不然我真要被冻死了。”我毫不吝啬自身的热量,句子也长了,脸也转过来了,满怀希望的望着她。
小绿全身一震,愣了一下,狠心不看我殷殷期待的目光,绝情的说道:“我衣服太小,你穿不下。”
“没关系,我就披身上挡挡寒。”照旧殷切。
小绿默不做声,望望包袱,又望望可怜巴巴的我,最后像是思想斗争了很久,终于咬牙切齿的吐出了一个字:“好……”
极不情愿的从包袱里摸出了一件衣服,对我说:“小心点,被给我撑破了,不过都是栓绳子细系带子的,估计也套得下,就是袖子短了点,还得露出点腿。”
我看看那衣服。憨憨一笑:“不碍事不碍事。”有衣服保保暖就是万幸了,我还能要求什么。谁叫我的衣服都给人扒了。
这衣服,红色里衣,绿色罩衫,为了搭配色调,还在外衫上绣了几朵小红花。当真是绿叶配红花,两眼泪哗哗。
眼观鼻,鼻观心,这衣服穿我身,我自是看不见,随它污了小绿的眼就是~反正我已暖和。
结果还是忍不住问小绿:“怎么就没见你穿过这件衣裳?”
小绿没好气的看了我一眼,说:“当初东街王裁缝给我缝的,我没好意思不要。但是嫌丑嘛,这次带出来想着跋山涉水穿坏了也不心疼。”
“啊,原来是这样。”微笑着听完解释,我跟着总结陈词:那个王裁缝一定是个色盲!
“喂,我说,我们晚上不能睡这种地方吧。”小绿气呼呼的看着我:“我可没法直接躺地上睡。”
啧啧啧,现在丫鬟都变得比主子还挑剔了。
“你给我起来,我们找地方睡觉去。”小绿一个起身,眼刀子刷的刺向我。
“去哪啊,我们又没钱,就在这边挤挤算了嘛。”
“你给我起来!我自有办法。还是……”她狡猾的看了看我“还是你想被我拎回府里睡?”
呜,其实嘛,我是有点想回府啦,外面一点都不好玩,还是府里好。
不过,我既然都出来了,当然没有再打道回府的道理。我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好吧,你找个地方,我们睡觉去。”
我跟随小绿又来到一个两层小楼的楼下,抬头又去看楼前的匾额。匾额在大红灯笼温和的光晕下泛着柔和的光,匾上三个大字若隐若现,含羞含笑,正是:怡红院。
我掐了下大腿,原来真有怡红院,原来我真来到了是个男人都魂牵梦萦的销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