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 下————星炀
星炀  发于:2010年08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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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说不下去,捂著嘴又哭了起来,我的一颗心都快要冲出喉咙了,却还是不敢催。只耐著性子等她终於哭得告一段落,擤了擤鼻子,才说:“他病发倒在浴室的地板上,没有一个人发现,就这样躺了一夜。医生赶来的时候说连心跳都听不见了……急送到护理室,还是没反应。後来,总算是周医生来了……我被浚语带著等在门外,不知道里面究竟怎样,等得心急如焚,只听说强心针也打了,心脏复苏术也做了,还是醒不过来。我就知道你们是出事了!他每次看完你回来都开心得不得了的,怎麽这次会这样?”

我黯然,心底透亮,更是说不出半句话。

她擦擦眼睛,接著说:“还是周医生有办法,终於把他救过来了,即使这样他也还高烧到41度,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星期。烧得迷糊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不停地说,‘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好不容易他好得差不多了,我才敢问一下,才知道你竟然以那样的理由要跟他分手!”她两只黑黑的眼睛瞪著我,我的头皮一阵发麻,犹如面对蛇发女美杜莎。

“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原本,原本只是想让他高兴的。当时一内疚,我就把什麽都说了。他停了很久都不说话,我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会给他痛扁一顿,谁知道他竟只是摸著我的脸,叹著气说,‘小葭,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听到没?’我点头,又问他,‘你不怪我吗?’他答,‘怪你又有什麽用?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反正他也认定了是我,就当是我做的好了。二哥很爱你,但也很耿直,我也没有多少机会一直护著你了,你要做个乖女孩,别再这麽任性了,知道吗?’他说不怪我,其实心里还是怪我的,後来就再没跟我像以前那样轻松地说话了。我知道浚语来把我接走也是他让的,他心里一直不能原谅我。”她又哭,眼睛已经变得又红又肿。我无奈地,只能把那杯早已冷掉的茶递给她。补充一下水分也是好的。

“从那次以後他的身体就时好时坏,我来看他也被他拦在门外,说要休息就是不见我。早知道会这样,我费这麽大劲做那些事是为了什麽?我知道是我做错了,可是他连个让我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他昏迷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如果他就这样走了,我会後悔一辈子的。有好几次我都想对你说,可是他已经说过不准,我不能又让他不高兴。我真的很想做些什麽,可是这件事上我已经没有人可以说了。”

“到底浚语还是知道了?”

“嗯。”她低低地应了声,委屈地摸著脸颊,“他气得打我……他第一次这麽生气,我以前把他上庭前所有的资料扔进湖里的时候,他都没打过我……”我吃惊地扬起了眉,她还赶紧细细声地分辩一下,“我,我平时很乖的。我不常闯祸,偶尔才会。我不是坏女孩。”是、是吗?

“逡语跟我生了很久的气,都半个月了还不理我。直到上次听说逡语哥哥又晕倒了,他回去以後就让我过来跟你坦白,免得你又跟逡语哥哥发脾气,把他气病了。”後面那句“免得”明摆著是她小女生硬接上去的,杜浚语说话向来条理清楚,怎会说出我把逡语气病的话来?想来她也是来得心不甘情不愿的,非要拖个杜浚语下水当垫背。

她终於全部说完,一口气喝光了手上茶,才有点紧张地说:“我现在已经全都说了,你要打要骂随便吧。”

我笑:“逡语不理你,浚语又打了你,你又在心里难受了这麽久,你都已经够可怜了,我怎麽忍心再打你骂你?”

听她说了这麽久,我只认清了一件事:清纯无邪美丽可爱的古葭仪大小姐是个既狡猾又任性的混世小魔女!

她明明是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却又把自己编排成出师有名又饱受良心煎熬得不到众人谅解的小女子。以她行动不便的身体还能有做这种事的能力,这样的智慧想来也已经想到了事情暴露後要承担的後果。她知道她清纯无伪的表象是最有利的防护,即使大家知道了整件事也不见得会拿她怎麽样,这样的心理下歉意的程度实在可以想见会多有限。有杜浚语和杜老爷夫人做後盾,我一个小小的曹非又岂敢动她半根毫毛?

她一脸惊喜地笑:“那,曹非哥哥是原谅我咯?”

我低笑一声,阴冷地:“本来你对我怎样我都可以无所谓,偏偏这件事还打扰到了我母亲的安宁。如果这样都能原谅,我不是太不孝了吗?”

“那你到底要怎样嘛?”她这才紧张起来。

“小葭,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呢,总是想如果我有你这样天真又善良的妹妹就好了。可是,不行啊,”我换上最真挚温和的口气,“妈妈对我来说是个最重要的人,任何伤害了她的人我都不会原谅。即使是你也不行哦。”

“啊,我,可是我不知道他们会……会牵扯出这麽多事情来。”她慌了,紧紧地皱起了眉。

“很多事情在没发生前我们都是不知道的,”我温柔地安抚,“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我也知道了。这样就可以了。浚语还在家等你吧?快回去吧。”

“曹非哥哥……”她又要可怜兮兮地哭出来了,“你这样让我怎麽回去?”

“小葭,”我无比痛心地叹气,真心地为她担心,“你是个大姑娘了,要做浚语的新娘就要学著长大哦,否则以後也会让他为难的呀。”

她这回是真的给我吓到了,颤声说:“不会的,浚语不会嫌我的,他这麽爱我……”泪水终於又流了出来,像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站起来不停地自言自语,“你不原谅我,逡语哥哥也不原谅我,浚语不理我,你们到底要我怎样?难道──难道你们要我死了才甘心?”

我倏地一惊,忽然又想起眼前的古葭仪需要重新认识,或者她从来都不是娇弱的。会随口就说出“死”字的人往往不会这麽轻易就舍得死的。这个小女生已经被宠坏了。

她见我不答话,气得一跺脚,转身就朝出口跑去。看她那样决绝的姿态,我倒真吓了一跳,赶紧跟过去。她好歹是个行动不便的人,这样跑,万一磕到碰到,一百个曹非都不够杜浚语砍。

就见她在花道里跑得跌跌撞撞,却也没怎麽障碍。才想到这里她住了七八年,要说熟门熟路,我哪能跟她比?正想著,出口闪出一个人影,古小美人刹车不及,直直撞了上去,我却终於松了口气。收拾摊子的人终於来了。

 

40。

这回杜二少的样子虽还没完全恢复到正常时的十之八九,但起码眉目清爽衣著整洁,头发记得梳鞋带记得系,没有再扮鬼吓人。

“浚语!”古葭仪被抱满怀惊喜出声,和刚才的愁云惨淡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都跟曹非说了吗?”他低下头轻轻地问。

“嗯。”她乖巧地点点头,不敢看向我这边。

“曹非,”他恳切地对我,被折磨得有些无神的眼中尽是无奈,“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管她,让她做出这种事来。我不敢要你原谅,只是,不要再怪逡语了。他当时什麽都不知道。”

我沈沈地点头:“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他。”

“那就好……”他深深地看我一眼,犹豫了一下,又说,“如果,你想起诉那家报社,可以来找我,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绝对能帮你打赢。”他自己吃政府的饭,不能随便帮人打官司。

我吃了一惊:“那样,不是会连……”古葭仪岂不是势必要被牵扯进去?不用我说出来,她已经在那边发抖了。

他也低头看她一眼,无奈却正色地说:“做了坏事就要有被惩罚的觉悟,如果这件事能让她长大一些,那麽牺牲就是必要的,也是无法逃避的。”

天,我想起古葭仪说的逡语对他二哥的评语,这个男人果然耿直到让人要为他流泪的地步。

“浚语!我不要──我不要坐牢──”她已经在哀号了。像永不会衰竭的泪水喷涌而出。

“乖,无论怎样我都会等你的。”他竟还敢用这麽深情款款的温柔的语调说这种话!

“牢里很恐怖──我的眼睛又不好,我会被欺负死的──”

“我有认识的人,我会让他们好好照顾你。”

“我会很想很想你──们,我不要去──”

“这也好办,我会经常去看你,给你带你喜欢吃的……”

我快要受不了了!“我,我,我没有打算追究这件事。浚语,谢谢你的好意,这件事到此为止。”

“这样好吗?你不後悔?”他还是用澄明的目光注视著我,我仿佛可以看到里面摆著司法女神手中的天秤。

“当然。”我的心肠要是够狠一点,开庭当天就可以看到凄惨哀绝的十八相送了。

“谢谢。”他诚挚地说了一声。带著还在哭哭啼啼的古葭仪走了。

我目送他们离去,终於舒口气。

逡语从後面走出来。

“你在?”

“一直都在。我跟二哥进来的。”他把手伸给我,我轻轻握住,由得他牵著我从侧门出去。

“那为什麽不出来?”

“小葭,我不想见她。”

我想起刚才她说的,低下头:“又何必。你们感情原来那麽好的。”第一次在南苑看到的两人美得如画,让我都有些嫉妒了。

“两回事。你跟她的感情也不差,不是也没原谅她吗?”

“你怎麽知道?”我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他转头对我笑了一下:“你以为我听你们的壁脚?”被猜中心思的某人脸红了一下。看他这样,应该不是。

“没错啊,我是在旁边听,二哥来的时候才走的。”他得意得看我被戏弄的表情,“本来想去找你。结果管家说她来了,我怕她又要做什麽事,就赶紧赶过去,还好她只是很乖地来承认错误。本来我自己还没觉得怎样的,可是听她说的那些,我好像真的爱惨了你。呵呵。”

“你这个没神经的家夥!还笑得出来?!”我被她说得都要哭了。

“被没神经的人说成没神经,还真是对我的侮辱哦!”他笑著躲开我要敲在他头顶的手,大叫。

他连这句也听到了?“你这个小人!”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又靠过来:“非,你向来闷声不响的,却想不到也是个狠角色。罚她罚地这样狠。唉,一辈子都得不到原谅的小葭,要一直遭受良心的谴责,也是很可怜的啊。”

“一辈子──未必吧?”她那样的人能记个三五年都算不错了。她的人生如此丰富多彩,我这段小插曲又算得了什麽。

“非,你以为她只是个娇纵的小女骇?”他忽然正色对我,不同意地摇头,“小葭她的人生,也是你绝想不到的。”

“哦?”也许是。没有一点经历哪来她那样或单纯或狠辣的诸多变化?

“她六岁的时候跟父母搭机从澳洲过来,结果中途发生空难,飞机栽进海里,所有人员只有她一个人生还。救援队发现她的时候,她坐在救生艇上,吃著条生鱼。她父母的浮尸就在她的小艇旁边。就这样过了两天。”我想象著那个场面,忽然胃里有翻涌的感觉。“她後来跟我说,那些鱼是过来吃尸体的时候被她抓住的,她一直一直在不停驱赶鱼群,包括用飞机的残片打跑过一条小鲨鱼。她是那种为了保护自己和关心的人可以用尽手段的人。所以这件事,对不起,我也没有立场责怪她。”

我停下来看他,他的眼中有晶亮的光芒在闪动。那个可怕的小女骇。

“这麽凶悍的女人也只有艺高人胆大的浚语敢要。”我笑,他看了我一会,也笑了。

“是啊,更悍的在後面。我们把她接回来,她看谁都是敌人,又不说话。大哥刚开始因为她长得可爱老喜欢逗她,後来脸上被她抓出一堆血印子,也不敢靠近她了。我看大哥那样,怕她怕得要死,尤其她的眼光凶得跟什麽似的,我被她一瞪就跑得远远的了。”

我惊异地看著他,他有点不好意思:“她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大大的,闪闪发光的眸子像有生命的水晶,我常常躲得旁边看她,只有二哥敢走过去,不管她打他踢他咬他都不放手,硬是要她坐下来吃饭,乖乖地去洗澡。她晚上做噩梦的时候会尖叫得整幢房子都在震动,每次都是二哥第一个跑过去看她。那段时间她对二哥很依赖,只让他靠近。可是只信赖二哥是不行的,没有一个佣人敢伺候她,所有的家教也都跑光了,父亲母亲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把她送到了专门机构治疗。”

“那岂不是很可怜?”连我都开始同情她了。

“你又错了。那间疗养院比较可怜。”他捉狭地笑笑,“当时医生说她空难时受刺激太大,已经失常,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可是二哥还是常常跑去看她,也只有二哥在的时候才是她最乖的时候。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年。第四年她出院,和进去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非常安静,但仍不说话,像个洋娃娃。这一年,二哥到德国读书,她躲著整整哭了三天。”

“从那时起就注定小葭是要跟著浚语了的吧?”我怀疑从那时起她人格分裂。

“如果真是这麽简单就好了。後来父亲买下了这座森林,我搬进来调养,母亲怕我孤单,也是为了让她好好休养,小葭出院後也让她搬过来。她刚来的时候根本就不说话,我怎麽逗她都不说,医生又说她患了自闭。只有提到二哥的时候她才有反应。我只好常常拿二哥来当话题,她才慢慢跟我熟络起来。”

“那浚语呢?他知道吗?”

他苦笑一声:“最糟糕的是这个,连我都不知道二哥当时是怎麽想的。她陪我在这里住了七年,他只回来过一次,只那一次,害得小葭的眼睛也……唉,他们两个,每个人都看得出他们很在乎对方,偏偏又总是在互相伤害。”

我听得一头雾水,很迷茫地看著他:“不懂。”

“唉,他们的故事说起来太长,我只能说,小葭的眼睛是因为二哥瞎的。”

“什麽?”我大叫起来。

“是啦。就是二哥回来那次,他们不知为什麽争吵起来,小葭一气之下跑到了森林里,那天夜里下著很大的雨,我们所有人都担心得不得了,分头出去找她。最後还是二哥找到的。抱著回来的时候她满头的血,当时从门口到大厅滴出了一条血线。幸亏有专门帮我安置的护理室,器材比较齐备,紧急处理後送综合医院手术,可惜眼睛保不住了。其实本来还是有些希望的,但二哥在这边只陪了她两天就回了德国,她又大哭一场,把这最後的希望也哭没了。”

“浚语怎麽……”他不是这麽狠心的人啊。

逡语又摇头:“二哥也是不爱为自己解释的人。他一走大家都有点怪他。可是他回去之後,一口气把最少也得修六年的法律学分用了四年就修完了,一拿到学位就回来了,一回来就接走了小葭,一天都没有耽搁,从此就再也没离开过她。”他对我古怪地眨眨眼,“怎样?二哥是不是很帅?当时连大哥都自叹不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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