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 下————星炀
星炀  发于:2010年08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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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麽哭?因为同情我?太恶劣了!”他用和语调完全相反的轻柔动作为我拭去眼角的泪,轻轻地笑著,“不要太得意了。今晚是真正的最後一次,为你过完这个生日,从此你不需要再为看到我而苦恼了!”

“是吗?那真是个好消息。”我也笑,对上他眼中的苦涩,“为了这个好消息,也为了我的生日,我们来干一杯吧!”

“好!我们真该喝一杯!”他像是要逃开什麽的跳起来,冲去开冰箱。我看著他的背影,眼角又有些湿了。

“曹非,你是怎麽活下来的?”他在那边大声地抱怨,我赶紧跑过去看。

“怎麽了?怎麽……”哦,真不好意思,我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开夥,冰箱里能有东西就该偷笑了,即使要被挑剔也不该是我的错吧?

“你是说我们用这个干一杯?”他狐疑地拿出罐装咖啡和红茶。

我本来就不太沾酒,去超市也不过随便拿些饮料以备不时之需,连自己都不太清楚里面到底会有哪些东西。

“有什麽不好?”我开心地拿过那两罐东西放到餐桌上,然後去找杯子。

“开什麽玩笑?!周围好像有家24小时便利店,我开车出去买!”

“别麻烦了!就这个吧!”我拦住他,“反正我也很少喝酒。”

“可是哪有人庆祝的时候喝这个的?!”他不依不饶的,我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钥匙。

“谁说没有?曹非就是啊!”我摆好杯子,硬拉他坐下来,“好了,别烦了,不过要个意头,喝什麽又不是重点。”

我为他倒上咖啡,我自己的是红茶,然後把杯子塞给他,再举起自己的杯子:“祝我生日快乐!”

呵,我的红茶咖啡生日宴!

“真是!哪有人这样的?”他埋怨似地说著,碰碰我的杯子,“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我快乐地说,灌一大口。

“再祝──”我把杯子举高,“从明天开始不用再看到你!”

“祝明天开始不用再看到我!”他笑笑,径自喝了一大口。

“还祝──祝什麽呢?”杯子里明明不是酒,为什麽我却有喝醉的感觉?也许在提出要庆祝的时候脑袋就开始晕陶陶的了,嘴里说著什麽并不太清楚,只记得要笑。不停地笑著,哪怕笑到嘴角僵硬。

“祝──你幸福!永远!”他有一瞬间突然注视著我的眼睛,仿佛要看到我心底,可是很快就又开心地说话了。

“幸福?呵!好!祝我幸福!永远!也祝你──看不到我,会更幸福!”我们都醉了吧?嘴巴不受控制地说著,好象只要说话就好。今天是我的生日,就让我放浪一次吧!

他笑著,似乎有几分虚幻。

忽然他靠近我,很靠近,犹豫了一下,才慢慢伸手抱住我,动作之轻柔,如同碰触易碎的花瓶。“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只要一下,一下就好了。我只是想……”

我无声地回抱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曹非……”他被我的举动惊楞住了,连呼吸都慢了几拍。

这次我没有害怕,也许连这个身体也疲累了太久,身不由己地找个地方靠靠了吧。

“人人都以为我妈妈与方鹏飞是不伦之恋,其实早在方鹏飞结婚前他们就已经认识相爱了。”不知道为什麽会突然说起这个,但是现在的气氛让我不得不说点什麽来冲淡如此的暧昧。“当时他到意大利游学,遇到了我妈妈,两个人很快便坠入爱河。他游学结束时答应很快回来娶她,可是却一去不复返,整整一年都没有半点消息。我妈妈情急之下抛下所有飞来找他,看到的却是他与别人的婚礼。他对她说这是为了他的家族企业的政策联姻,他与新娘没有半分感情,他最爱的依然是她。我妈居然信了,竟干脆乖乖地留在这里宁愿不要名分地与他厮守。後来因为偶然的机会进入娱乐圈,干脆就加入星辉影业全力帮他。真是太笨了,为了那种男人!”

“她什麽都不要,只要那个男人的爱。可惜等了13年,什麽都没有得到。人家最後连死都是跟自己的妻子死在一起!是不是很可笑?”

孟朝晖看著我的样子,似乎该泫然欲泣的是他而不是我:“为什麽要那样说?那是你的父母啊!”

“所以,不要像我妈一样笨,花上一大把时间去等待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我说得面无表情,他却难过地低下头。

“说了半天……呵呵,你不过是怕我继续纠缠罢了。”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开始闪烁愤怒。“放心,我说到做到!今晚会是终点!”

他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我。“生日礼物。我挑了很久,虽然知道你不会在意,但,还是希望你喜欢。”

我无言地接过,他笑笑:“时间也不早了,我该走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只能点头,正要顺势道别,忽然一阵机质的音乐响起。本来有些窒闷的空气被清脆的铃声划开了道口子,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片刻,我们才反应过来那是门铃。不知是谁,在寂静的夜里不怕死地一遍又一遍地按著,看来是打定主意我会在家。

“你有客人。我也刚好可以走了。”他在提醒近乎茫然的我。

我在邻居来投诉前赶紧冲去开门。

毫无防备地打开,门外的人却让我立时失去了所有的能力,无论言语还是动作。我只能像雕像般地依靠门框站立,手紧紧地扒住门框,用力得几乎已经完全麻木。

33.

他来了!

他来了!!

他来了!!!

脑子被震撼得几乎一片空白,只除了一遍一遍地回响著那个名字,嘴巴里怎麽也发不出声音。紧紧盯著眼前的人,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任何的闪失他便会消失。

他也静静地看著我,一动不动地。仿佛有一个世纪那麽久,所有旁边的人事物都如潮汐般退去,整个尘世间只剩下我们。无依却满足地,就这样相对站著,望著,静寂地,仿佛听得见对方心跳的声音,和时间从我们身边溜走时的脚步。

他又瘦了,羸弱的身躯在廊灯和路灯即使交互却依然昏暗的映照下如同被加上了一层神样的光环,更增添了肤色透明的质感,一种近乎病态的青白,连发色都似乎浅了许多。但,依然是那样精致的轮廓,病体的娇柔形成了一种别样清新的体态;还有那样的笑,调皮地将嘴角挂起,戏谑却温暖的;和不变的仍澄澈透亮的眼睛,浅浅的荡漾著的褐色如会发光的水晶闪耀著光芒,那与该有的柔弱完全相反的晶亮,耀目得令我几乎无法直视。

这个俊美精致的人啊!像在梦里的相见,虚幻得我甚至不敢伸出手去证实一下他是否真的存在。

但我知道,就在这里。我的眼前。

他刚看到我时似乎还有著少许不确定和犹豫,随後笑容便越来越大,如一池春水,漫上了眼睛,眉毛,嘴角……整张脸漫溢著迷人的醉人的笑,仿佛这笑容这快乐是早就深藏的,看到了我便找到了出口,终於放心而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我几乎要热泪盈眶,他为什麽还能如此无瑕满载著纯然的爱意看著我?在那样被我对待过之後……他该恨我的啊……

我的心不住轻颤,终於听到他开口,缓慢但清晰地。他说:“非,生日快乐!”

他,还记得……我眨眨眼,使劲地眨,企图压回快要涌上眼眶的热流。

身体的动作却仍是跟不上脑子的命令。脑子里有个声音说,快呀,回答他,拥抱他,亲吻他!可是身体却僵硬地,迟疑地,似乎忘记了所有的动作该怎麽做。

“对不起,现在有些晚了。我本想早点出来的,可是还有些麻烦……还好,赶在了12点前……”我的沈默(其实是呆滞)让他不自在了,他不确定地找著话说,说著说著,原本清晰的声音渐渐低下来,眼光疑惑地越过我投射到我身後。

我情不自禁地随著他向後望,看到孟朝晖站在身後。

他眼中的光黯下来,笑容也凝住了:“你还有客人啊……”

“他,他是……”我直觉地要解释,可是发现,根本无法解释。他看到的就是事实。

孟朝晖似乎也有点吃惊的样子,但随即只是低头闷笑:“呵呵,还真的来了。看来好得很嘛。”

“原来你们已经这麽熟了……”逡语变得低沈的声音与他的话几乎同时响起,像是根把我栓在中间互相拉扯的绳索,我尴尬地不知该回答哪个。

“对啊,我们现在可是很要好的哦。”也许是我的沈默也刺激了孟朝晖,他忽然挑衅地从後面圈住我的肩,脸孔贴上我的颈窝。我立刻慌忙挣脱,他的力道并不大,也不继续纠缠,像也只是想做个样子而已,但已足以使逡语的脸一下血色全失,白得吓人。

他紧紧地抿著嘴,对他的话似毫无反应,比起过去那个嘴利如刀决不认输的杜逡语,这样的他像是另外一个人。

他只是用透亮湿润的眼睛注视著我,直直的,像是要望穿所有表象直到我的灵魂深处。一直以来,他就不轻易相信眼睛,更不轻易怀疑我。他的直觉简直就像动物一样敏锐而直接。

很想对他说些什麽,可是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开始。

他看著我说:“孟先生,这段日子,谢谢你照顾非。”一眨不眨,只看著我。

像是什麽都了解了,淡淡的语气让我难堪得想转过脸去。

孟朝晖仍是闷笑著:“哪里,什麽照顾不照顾的。”他顿了顿,忽然又接著说,“反正他只是把我当客人接待罢了。客人哦。”他的笑声暧昧得像是在昭示某个事实,我惊恐地回头看他,脑子一片空白,他究竟在说什麽?!

逡语疑惑地看看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脸色更难看了,浑身冷极似的抖嗦起来,右手慢慢地抚上心脏的位置,又像情不自禁地防卫似的後退了半步。

“呵呵,好了,”孟朝晖制造完混乱,手插在口袋里走出来,“正主儿来了,闲杂人等就该清场了。”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得清楚。

他站在呆若木鸡的我们中间,来回看看,然後若无其事地笑起来,真的不再发一言地转身走掉了。

只剩下我们,又是静默地相对著。只是,逡语望的不再是我,他已经看不到我了,而是茫然地注视著我的脚边。我几欲开口,辩解,说明,恳求,倾诉,怎样都好,只要能对他说说话,无论什麽都是好的。然而心底深处有个极尖极细的声音一直在提醒:别说,别说,什麽都别说……

当初是如何费尽心机将他赶走,每一个片段,每一个细节,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动作,只要一闭上眼就如影画重演,那种催心裂肺的心痛至今也依然在胸口停留。

是,只要一开口,我怕我会忍不住全盘招供,然後只会用尽全力挽留。

“是真的……吗?”他终於抬头看我,下了决心似的问,“他……刚才说的……”

“嘎?”我不知该如何反应,迷惘地对上他渐已迷蒙的眼。

他看著我,许久,才边点著头,边凄楚地笑起来:“我这个笨蛋,还在问什麽?!不管男人,女人,你的工作不就是这个吗?”他笑得越来越大声,在这空茫的夜里却如鸦鸣般的凄厉。

他笑著,身子如风中弱柳轻摇轻晃,似找不到依凭。惨白的脸颊渐渐染上了一层异样的嫣红。那个笑容是如此凄绝豔丽,我被他的神情震住了,只能呆望,拼命想把他的样子印刻在脑海中,深深的,重重的,哪怕印出了血来,到天荒,到地老,到转世轮回,他都还是我的。这样为我痴狂的他,是我的。

他笑著,直到终於承受不住这样的狂暴而紧接著猛咳起来。一阵一阵,如同笑到了颠峰,又咳倒在谷底,全身蜷在了一起,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这咳上,喑哑无尽。

我冲过去抱著他,几乎无措地看著他的样子,只能无助地用手轻拍他的後背。他攀附著我,揪著我的衣裳,依然猛咳。手底激烈颤抖著的是我熟悉的身体,现在却是让我心酸的瘦弱无力,轻盈得几乎连女孩也要惭愧。

是我害的!又是我害的!你在家好好休养就好了嘛,又来看我做什麽?你看你现在这样,我该怎麽办?我……讨厌……这样!看到你……这样……

大滴大滴的泪珠滑落到他肩头,湿了衣服,湿了他的脸。他喘著气,终於慢慢渐咳渐低,直至微平。他的咳只是被狂笑呛住了,还好,还好……

他抬起头看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气,刚才的折腾他已经几近无力,只能依附著我,努力要说出话来。“最近身体不太好,染了点小感冒,没关系的。”他还以为我什麽都不知道吗?慢慢地说著,轻轻地喘著,一心要做出天下依然太平的样子。

“嗯。嗯。”我只能点头,不停地点著,泪如雨点般洒在他脸上。

本想把他带进屋里,他摇摇头,大概无力再走了,我只好把他半扶半抱著坐在门口,让他的头靠在胸前。

他缓过气来没有再追问刚才,只一直捂著胸口,我以为他还难受,伸手帮他顺气。“很痛吗?”此时的我涕泪横流,说起话来像个白痴。

他摇头:“不,只是有一阵没了感觉。”

我一惊,手停在他胸口,不禁微微颤抖。他似也发觉说漏了嘴,赶紧闭上口。

难得的重逢,我们却用大部分的时间来默默无语,仿佛惟有这样,才能守住彼此心底最珍贵的秘密。然而真相的气息一直在我们的唇边徘徊,只是我们都不愿看见罢了。

我们这样相依偎,静静地像是过了很久,又像只有短短的一瞬,直到同样静默的夜里终於隐隐传来报时的声音。

“12点了。”他说,听起来就像到点必须离开的灰姑娘。但其实,该怨恨的是我,12点的魔咒一过,我就会失去我的快乐,我的幸福,我的所爱。我的灰姑娘。或,王子。

他留不久的。不能。我知道。

他说话的时候嘴边呼出的像轻烟般的白气。秋天的深夜也同样料峭啊,我努力抱紧他,却发现他的额际奇异地渗出了薄薄一层汗珠。

“可不可以,把你的生日愿望,让一个给我?”他的话说得依然很慢,却渐渐显得吃力起来。

“嗯。”我无比用力和肯定地点头,“可以……全部许完都没有关系。”心好慌,乱得只想直接把那个管生死的什麽仙什麽神揪过来猛吼:让他活下去!把他所有的病痛都给我,让他活下去!!

“呵,一个就好。”他轻笑了声,眼睛闭了起来,一会儿後才睁开。

他闭起眼睛的时候,我的眼睛睁到了最大,屏息等待著,直到他睁开。我以为我会因此而窒息。

“是什麽?”我力持正常的语调,可是声音里还是有抹不去的颤抖。

“呵,不能,说的。傻瓜,生日愿望,说了,就不,灵了。”

是吗……没关系。只要能让你活下去,在我八十岁生日的时候再让给你许一个都没关系。

“该我了。”我挤出个颤微的笑,把他冰冷的双手包在掌中,闭上眼,虔诚地向那个据说很灵的上天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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