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 下————星炀
星炀  发于:2010年08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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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把花瓣落下去,都像是剧场的幕起,无数的期待在帷幕升起的一刻同时升起──那个人,是否会出现?

“她会来吗?”她们问我。

我摇头:“不知道。希望……”

继续等待,期待,观望,每一阵花雨从空中飞舞著落地後都只能体味到深深的失望,然後又在捧起新的一把後重新点燃希望。

没有。

没有──

没有……

“这已经是最後一把了。”小夏抓著,望向我,我点点头,看著她迎风放开双手。

风像是有手的,拉起了她掌中的那一瓣瓣纤巧柔嫩的躯体,带领著在空中盘旋,展开恣意华丽的舞蹈,导演最後一场金蔷薇的绚丽之章!

终於是最後了,我盯著那些还在半空纷飞的花瓣,没有勇气再往下看。

怕──承受不起那撕心的沈重的失望。

直到,最後一瓣也落下去了……

“呀,真的有人来了!”惊呼。

“啊……是个男的?”惊讶。

“好帅!”惊喜。

禁不住心跳如鼓,立即垂头下顾。

未落到底的花瓣还在展现它们最後的舞姿,那个人不知什麽时候已站在了这舞台的中央,笔直地站著,任花瓣从他头顶飘落。唇角的那抹笑有著让世界惊叹的魔力,仰望著我的眼睛明亮而温柔是天使也会被打动的绝美。几瓣金黄落在他的发间衣上,让他像只在神话中才会出现的精灵,出尘而飘逸。

还是那如画的眉目,气定神闲的微笑。

让人无法抵挡的诱惑。

我只觉得心脏已经跳出了身体,每一下那样沈重的敲击都是为了要把我打晕。全身都在变得僵硬,连语言都已经丧失。他……

过了有三个世纪那麽久,才想起那两个字的音该怎麽发:“语……浚……语?” 三楼的高度,要看清下面的人还不是那麽困难。

他站在下面,动也不动,也一直看著我笑,任由我经历从生到死心惊肉跳的情感煎熬。看了我许久才终於流露出了然且恶作剧似的表情,慢慢地掏出手机,拨了几个键,然後放在耳边边等待边继续看向我。

很快房间里的电话响了,我像被那铃声打到了似的冲过去接起来:“喂,浚语……”

“小非,你还好吧?好浪漫的花瓣雨哦,不是为我准备的吧?”

“少废话!他呢?”

“真有精神啊,寿星大人。”

“杜浚语!”我的忍耐已经经不起他这样的撩拨,直觉得一口气堵在喉间,几乎要窒息。

“好好好,慢慢来。小靖的礼物你没有拆吗?不是告诉过你要……”电话被甩开,我跳起来冲到桌子边找李以靖的纸袋。

精致的小纸袋上的蓝色缎带反射著华丽而柔亮的微光,我粗暴地扯开,然後直接拉开那个纸口袋。三个护士在旁边瞠目结舌地观看我疯狂重现时的暴行。

“嘶”口袋被撕成两半!

竟是──空的!难怪这麽轻!

我的牙咬出了响声,气得又要跳脚,就看到一张小纸条随著被撕开的袋子在我面前轻轻地飘落……

印有底纹的牙白专用便笺,上面只有很秀气的一行小字:

见到浚语後,速到摘叶湖!大礼专送,生日快乐!p.s:如见此笺太晚,错过时机,切记──不是我的错!李以靖 上

我低咒了一声,立即冲出门去。

这些人,当这是寻宝游戏啊!

一路狂奔,连电梯也不等了,直接从楼梯下去,用最快的速度,最急切的心情,去见我最爱的那个人!

一路上任何人都自动回避,因此畅通无阻,连护士也只在我冲出二十米外才想起大叫:“医院严禁奔跑……”

穿过中堂,

冲出侧门,

跑到那一地金黄的小道,

经过正悠哉地看我忙乱的杜浚语,才放慢了一些些脚步。“钢琴弹得很不错──不过比他还差一点!”刚刚来得及在他耳边说出这句。

他只停了一会儿,便在後面笑了起来:“果然让你听出来了!──不过真没眼光。”

他还说了什麽,已经没有心情去听了,只知道跑啊,快!

心跳得要从张著呼吸的嘴里蹦出来,耳朵里只听得到它“怦怦”跳动的声音和急促的呼吸,还有风──吹乱了我的发,我的衣角,我的思想。

快到了!

快见到了!

近了!

摘叶湖!

脚步停了下来,边剧烈地喘息边四处搜寻。湖边、树丛、草地……

长椅!

呼吸急促得像要喘不过气来,他在那里!

几乎是迟疑地走过去,只看得到背影的人,会不会又是他们的玩笑?

若真的是他……经过那麽漫长的静养治疗之後,会是什麽样子?

在那一瞬间,忽然胆怯了,对近在面前的他。像是古时拜堂成亲时,要挑开那块喜帕前那不安又兴奋的心情。

五步、四步、三步、两步、一步……

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後,这麽长的时间,他竟连头也不回一下?

不会是──

颤抖地绕过长椅,低著头,走到那人面前,咬了又咬牙,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只会出现在梦里的白皙绝美的脸庞……茶色的会施咒的眼睛正下著雨……无声地簌簌地哭泣,泪,已淌满那无暇的面容。

所有的思念在这一刻化成火焰将思想燃烧了,这世界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他,哭得梨花带雨的孩子。

“逡……语……”终於可以再对他喊出这个名字,终於还能再见到他!

手不由自主地已经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拭著,抚著那些湿润的,还有体温的液体。不管怎样反复擦拭,这些水珠,像永远也擦不完似的。一直不停……

“非、非……对不起,我、我不想……哭的,可是,光坐在这里等待,你这麽久都不来,我又不能走……心里焦急又紧张。好不容易听到你的脚步了……我也不知怎麽回事,就……泪就这麽下来了。”

依然呆呆地只会注视那张嘴一开一合……只这样看著他,听他说话,看他流泪,就觉得幸福得马上死去都无所谓!鼻子忽然酸酸的,在还来不及意识到什麽之前,滚烫的液体已经延腮边滑下,直直滴落尘土。这才发觉,伸手一抹,一手的泪。

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都已经不记得上次落泪是在什麽时候。我以为已将泪哭尽,在想他的那些夜里,在冰溪的顶楼上。

原来,我还能流泪。

原来,我还能再见到他。

能够这样,流再多的泪也是值得的。

一弯腰,轻轻吻上他,比花瓣还柔软的唇,比阳光还温暖。只是这样轻轻的碰触,我连心都融化了!疲惫的身体和四处飘荡的灵魂,终於合回了一体。两个人的泪水交织一起,在舌尖化开,有苦涩和甜美的滋味……

思念的味道!

许久许久,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望著彼此哭得红通通的眼睛,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笑?你还敢笑?!害我担了这麽久的心!”用力捏捏他的鼻子,把他搂进怀里。

“非──”他在我怀里像小猫一样地叫。

“嗯?”

“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你说呢?”我低头再吻住他,多少次都不够,在他唇间轻轻呢喃,“想死我了──想得我想掐死你!看你下次还敢丢下我偷偷跑掉!”

“呵呵。”他既不否认也不回应,只是傻笑。

“你知道吗,我今天专门为了等你回来造了一场花瓣雨哦,谁让你来晚了,都便宜了浚语!”

“你知道我今天会回来?”

“知道!”

“才怪!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天会得来!”

“可是你还是回来啦!好了,花瓣雨没看成,还是有很漂亮的地毯铺在那里。走,我带你去看!我跟你说哦,有次我做的一个梦就像这样──咦?”我站起来了,牵著他要走,他却动也不动,只用眼睛有些难过地看著我。

“怎麽了?不想去吗?是不是太累了?”我蹲下来,跟他平视。他摇摇头。

“非,我动了手术……”

“我知道啊,不是……成功了吗?”看著他的表情,原本笃定的认知开始动摇了。难道是……我的心一沈,满心的喜悦立即去了大半。“逡语,你跟我说实话。”

他犹豫了一下,像在思考措辞:“算是──成功了。”

“什麽意思?”

“穆氏综合症是由病菌引起的,这种病菌已经跟血液融合,无法完全排出,只能靠抑制和转移。他们用药物抑制了之後,把它……全部转移到我的腿部。所以我的腿已经……”

不能走路了吗?我吃惊地低头看向那包裹在长裤里的两条腿,现在才注意它们从开始就那麽僵硬地垂放在那里,摸上去硬梆棒的,确实像失去生机的死物。怎麽会这样?换取生命的代价就是牺牲身体的某部分吗?太残酷了!

逡语看著我的表情,紧张地扯住我的衣服,又要哭出来的样子:“非,你……不再喜欢了吗?我变成残废了,你是不是……”

“不要胡思乱想!”我瞪他,他把我想成什麽了?“就算你全身都不能动,必须躺在床上过下半辈子,我也依然爱你!陪你!照顾你!我只是……为你难过。这些日子,你熬得一定很辛苦。逡语,如果我能陪著你,至少你能……”

他笑著连连摇头:“这就够了,非!有你这句话,没有腿也没关系!”

“傻瓜!你以为我是什麽人?”我很不满地白他一眼。

他立刻开心地笑起来:“我也是这样跟他们说的,我说非是不会嫌弃我的!我也是!不管你变成什麽样,我也一样爱你!”

“可是,如果这样,他们应该已经准备了代步的工具吧?”这四周除了他什麽也没看到。

他脸红了起来:“本来有轮椅的,可是刚才被大哥推走了。”杜廷语也在?“他说──”

“什麽?”连杜浚语都那样玩我了,这位还能有什麽好心眼?

“他说,既然我这麽有自信,而且‘夫妻’同体,如果要走,就要你背我。”他说得扭扭捏捏,我怀疑杜廷语的原意怕是有更深层含义。“‘夫妻’同体”?我已经可以看见他那麽说时一脸的坏笑了。

“哦?是背还是抱?”

“抱?非,你自己也还是在住院吧?”他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立即刺激了我强烈的自尊心和虚荣心。

“试一下不就知道了?”我作势要抱,他立即闪身躲开。

“不要啦,好丢脸!我相信你就是了!背就好了。”他很不好意思,皱起了秀气的眉头。

我又禁不住轻轻地笑,转过身蹲下来,让他慢慢爬上来。

“……你好轻哦,逡语,你这麽瘦下去怎麽得了?”

“你自己还不是!”

……

“非──”

“怎麽?”

“这是你第一次背我哦!”

“所以?”

“所以小心点!要掉啦──啊──”

……

“非──”

“又干吗?”

“没有啦!能再叫你的名字──好幸福!”

我也是啊!

在前方,走过金蔷薇花道的小路,一定也有我们要的幸福!

我们一起去,那个叫“永远”的地方!

 

* 尾 声 *

逡语懒洋洋地趴在我的腰上,刚刚沐浴过的他身体散发著清新的香气,刺激著我的鼻子和本能。

只是这样抱著他,我已经觉得无比的满足。

他摩著我左臂已渐渐变白的伤痕,幽幽地开口:“当时割下去的时候,是什麽感觉?不痛吗?”

“一开始很痛,划到後面就没感觉了。”我笑了一下,“他们都说我是疯子。”

他叹了口气:“为什麽要做这样的傻事?”手指划过我小腿上细小的痕迹,一些凌乱的线条和已经模糊了的“字迹”。沿著笔画,重新写出我当时的郁闷、痛楚和疯狂的源泉──想你、想你、想你……“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彭师傅看著你,还把轻云匕留给你了!”

“用其他的东西,我还会做的。”我拿回他的手,微微颤抖的手,轻易透露了他现在心绪的不平静。

“……陪我一起死,不值得!”他轻轻地吻上那条丑陋的伤疤,然後把脸贴上去,“如果还有下次,我绝对会让大哥把你绑起来。”

“还会有吗?”我伸手抚上他的发,柔软得如同婴儿。他的腿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代替他身体的其他部分承受了所有的痛苦。我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还要再重来一次。我会真的疯掉的。

“不知道啊。毕竟病菌并没有清除,而只是被集中了而已。如果复发,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他的语气既不担心也不轻松,像是在述说一个再正常不过事实。

我点点头:“如果这样,就不要把我绑起来,只要让我陪在你身边。无论什麽事情发生,我们都一起承受。”

“很痛的,非。那样的痛苦,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会比我思念你的时候更痛吗?”

他看我一眼:“你呀,就是让我最痛的那部分。突然接到大哥的电话时,他问能不能让我跟你说几句话。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出事了,全身便像被抽筋错骨般开始疼痛,非常非常痛,痛到最後连要求送我到琴房的话都说不完整。可,你竟还说要跟我一起上黄泉?非,你有没有想过这句话能将我的胸口打穿?”他举起左手,有意无意地转动著无名指上的指环。“知道吗?进手术室前,我曾想把戒指交给二哥。你拿到了它,多少也能体会到我要你放弃的心情。可是──”他皱著眉埋怨,“等我把它拿下来,才知道你是多麽狡猾!非,你好讨厌哦!明明说什麽都没刻的!”

“咦,我有这样说过?”我惊讶地扬起眉。

“你──当天我问你的时候,你故意误导我。”他翻个身子,靠在我胸口。大声指控。

“哪有!是你自己笨,猜了一堆都没猜对!”我开始耍赖。

“你是故意的!刻这种话我怎麽可能猜得到?”他立时把那枚戒指取下来,生怕我不承认似地伸到我眼前。指环内壁上俨然纤细小巧地刻著四个字:不离不弃!

“不刻这种话,你就要把它还给我了。”我收起笑容,认真地说。从他手上拿过来,重新套上他的手指。

“好讨厌哦。”他小声地嘀咕,“你早就料到我想这样做的是不是?”

“不是,我只是希望你看到它的时候能够知道,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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