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洛瞪著两个人，突然甩开手。双手捂著脸好一会儿。
“程洛？”叶凌风过去拍拍他。
程洛抬起头，眼睛有些红，看著一旁的於浩明，“於医生，对不起！我……”
於浩明揉了揉红肿的半边脸，“不怪你！”
“蓝勖，他到底怎麽了？”
“我给他做过脑部扫描，重物击中头部，颅内有大面积淤血，压迫神经，才会造成失明！”於浩明扶扶眼镜。
“还有呢？”程洛问。
於浩明看看叶凌风，叶凌风冲他点点头，“我本来以为运气好，用药物可以让淤血自行化开，但蓝勖一次又一次的头痛，我就知道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那你不另想办法？就这麽拖著？”程洛口气又得点儿急了。
“程洛？”叶凌风看他又有动手的趋势，“浩明他想过办法，蓝勖没有答应！”
“什麽办法？”
“开颅，放出淤血！”
“为什麽他不答应？”
“脑部手术，危险性都很大的！至少有一半的几率，万一没有成功……”叶凌风在一旁摇头。
“没有成功怎麽样？”程洛看著这两个吞吞吐吐的人。
“如果手术失败，蓝勖很有可能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於浩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一道闪电劈过头顶，程洛觉得整个身体被硬生生的劈成两半，强烈的麻痹与痛楚得矛盾刺激，他失去重心的坐在地上，蓝勖？为什麽他要受这样的苦，而他却要忍受这样的折磨！“那如果不做呢？他就一辈子再也看不到？一辈子受这种疼痛的折磨？”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以蓝勖目前的情况，如果再不手术，就不只是头疼了，很有可能会出现昏迷，而且周期会越来越短，一次比一次危险，说不定哪次就救不回来！所以，他才要我们一定要瞒住你！”
“不……不……”程洛把脸深深的埋进手心，头枕在膝盖上！他该怎麽做？谁能告诉他他该怎麽做？难道这就是他和蓝勖的结局？一方死去，一方背负著痛苦活著？
叶凌风把那个哭得浑身颤抖，却死命也不肯把头抬起来的人搂在怀里。“程洛，蓝勖不是没得救，你真爱他，就去劝他做手术！”
程洛慢慢的抬起头，脸上湿湿的，“手术？你要我看著他去冒险？看著他去死？我已经做错过一次了！不会再错第二次！”
於浩明也蹲下身体，“程洛，你和蓝勖的事我不了解，但是……这真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你不是在害他，如果再拖下去，他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程洛疲惫痛楚的看著两个人。
“没有！”如果有，还用拖到现在。
“程洛，给蓝勖一个机会，也给你们两个人一个机会，你也希望能和他长久的在一起，而不是贪图短暂的相聚，提心吊胆的等著他死！”叶凌风握著程洛的肩，看著他的眼透著坚决。
程洛呆了一会儿，点点头，“好！我去劝他！” 一手支著地，被叶凌风扶起来。
“程洛，任何人倒下，你都不能倒，蓝勖需要你，需要你去救他，他并不是怕死的人，他一直都没有答应做手术，是因为什麽？你应该明白！”叶凌风在程洛打开门的时候开口。
程洛什麽都没说，沈默的关上门，他明白，比任何人都明白。
53．
程洛回到房里，看著那个从来都没有睡得如此沈的人，看著他疼痛後脸上的倦态，鼻子忽然一阵酸楚，什麽湿润了眼睛，倒在床上，拥住他，渐渐收紧手臂。强壮的身体真实的靠著他，他不会让这份真实消失的，不会……一直以来，总有种无形的东西在牵引著他们，在他以为自己快要顶不住的时候，又把他拉近到蓝勖身边，听著蓝勖的坚定有力的心跳声，他终於明白，是心中的执念，与日俱坚。叶凌风说得对，给蓝勖一个机会，也给他们一个机会，握住彼此的手，跳动著同一节拍的心，他们会赢的。
程洛直到凌晨才倦极的睡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感觉有什麽温暖的东西在背上游走，他笑著握住！
蓝勖凑近亲他，缓而重的吻，“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很丢人？”
“是很吓人！”现在想起来，还心悸。程洛从自己脑袋底下抽出蓝勖的手臂，被他当枕头几个锺头，估计早麻了！双手捧住他的脸，语气非常不好，“你为什麽要瞒我？”
“瞒你？你让我怎麽告诉你？告诉你我没几天活头了，说不定哪天就这麽睡过去？”这份沈重他一个人背就够了。
“你为什麽就不能学著让我帮你分担一些事情。而且……不管你怎麽瞒，我终究还是会知道，难道你就非要……非要你只剩下一口气了，才肯跟我说实话？”程洛盯著那张平静的脸，心堵得厉害。
“我一个人痛苦就够了，何必非要脱你下水？”今天早上以前，他确实是一直都这麽想。
“蓝勖……”他还是犹豫，沈默了一下，“并不是没有机会，於医生说，你可以去……”
“我知道你要说什麽！”蓝勖截下他的话，“我已经交待叶凌风去准备，明天早上我们就动身去纽约，於浩明认识那边最好的脑外科医生，已经联系好了！”
“蓝勖……你……”程洛吃惊的望著他，“你不是一直都不答应，怎麽突然改变主意了？”
蓝勖慢慢的坐起来，靠在床头上，“原本我是想，能活多久就活多久，有你在，也没什麽可遗憾的！可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活著，半边胳膊都麻了，突然舍不得死了，还没能看见你，我怎麽能死？这一次我真是大错特错了，二十几年都没有保守过，怎麽能在这种事上保守，放手再搏一次，不还有一半的机会？正好可以试验一下，我的运气是不是真得就这麽差！”今天早上一醒来，突然有这个觉悟，先前自认为高尚伟大的隐瞒全是他妈的自私的，他死了可以什麽都不管不顾了，但到时候痛苦的人并不是他。
程洛拿起床头柜子上的烟，点了一根，急切的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混著胸中的闷气被吐出，一向没什麽烟瘾，更没有一睡醒就抽烟的习惯，只是他不知道该干点什麽驱散心中的那种让人难受却说不上来的感觉。蓝勖就是有本事把一件非常严重的事说得云淡风情的，这就是所谓的成熟，大气？看来他真是不如他，这一点他永远做不到！吸的太急，被呛了一口，程洛掐灭烟咳嗽。
“这麽担心我？”蓝勖忽然就吻了上去，苦涩的烟草味儿，流窜在两个人的口腔，鼻端，吸著那个柔韧的舌，程洛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回应他，而是伸手推开他。
“蓝勖，你能不能恩赐我几天不用揪著心过日子？”心像是被什麽东西箍住，越箍越紧，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流通受阻，四肢发麻，头脑晕沈。再这样下去，他也没几天活头了。
“行！”蓝勖笑著回他。
程落嗤叹，“答应这麽痛快？你做得到吗？”
“你不信我？”
“不！我一直都信你！只是有些时候你和我……并不是什麽都能操控！”蓝勖是生是死？恐怕真得让老天操控一回，这时候，到有点儿後悔平常不够虔诚，不知道天会不会帮他？
“怎麽这麽惆怅？”蓝勖一皱眉，“信我就行了，管谁操控？大不了我让你操控一次！”看程洛还是没反应，蓝勖忽然扯著他的脸，“笑一声给我听听，欺负我个瞎子？愁眉苦脸的以为我不知道？”
程洛受不了的拉他的手，被蓝勖顺势压在床上。
“程洛，再信我一次？行不行？”
“行！”程洛看著蓝勖认真诚恳的神情，心突然就松了一下，“别骗我，惹急了我，我可是会报复的！”
“那我可荣幸了？”收紧双臂，“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54．
隔日的早上，一辆很不起眼的TOYOTA商务车停在了机场的停车场，这种排场对於风云会会长出行来说似乎太寒酸了一点，不过蓝勖去纽约做手术这件事必须完全保密，太张扬是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
“风云会就交给你了！”蓝勖拍著叶凌风的肩。
“放心吧！你不在的时候，我会打理好的，别有後顾之忧！”自从揪出内鬼，清除了害群之马，整个风云会军心大振，没人再惶恐不安的，蓝叔死後，蓝勖接手的生意也都步入了正轨，那些曾进蠢蠢欲动想要寻衅生事的帮会也都没了声响。
“我让你处理的事……”什麽事情他都可以放心交给他，但唯独这件，他也知道难度太大。
叶凌风接上，“困难不小，不过，我会尽力帮你打开个缺口，争取让你一回来就能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那就谢了！我蓝勖真幸运，有你这麽个肯为我两肋插刀的兄弟，朋友！”他由衷的说。
叶凌风很开怀的一笑，“二十多年，都没听你承认我过我是你的朋友，今天怎麽了？不过，说了就要认，我可等著你这个兄弟回来！”叶凌风多少还是听出了蓝勖话里的弦外之音，毕竟这一去，半条命先交给天了，蓝勖已经是他见过最镇定的人，眼睛看向程洛，“程洛，蓝勖可就拜托你了！”
“我会把他完完整整的带回来，他要是敢不醒，我吼也要把他吼醒！”程洛有点勉强的挤出个笑容。
叶凌风看看时间，“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一路小心，我只派了四名保镖跟著你们，还有浩明！”於浩明正在一旁检查东西，“如果有什麽事，他照顾起来也比较方便！不过下了飞机，纽约那边就有人接应了！”看著四名保镖，“你们该怎麽做，不用我多说了？”
带头的那个人道，“叶哥，放心吧，我们把命搭上，也会力保会长和程少爷还有於医生的安全！”
结果保镖的手刚搭上车门把，叶凌风的手就搭上了蓝勖的手臂，“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回来，风云会等著你……主持大局！”叶凌风脸上的浓重程洛第一次看到。
55．
一下飞机，纽约那边马上就有人来接应，没做任何耽搁，一行人来到了事先安排好的市郊一处非常僻静的独栋两层别墅。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上午，蓝勖到了医院检查。
“Barber教授，情况怎麽样？”於浩明问，Barber院长，是他在美国学医时的导师，关系非常好，他当时就已经时这家医院的副院长，直到现在他还叫他教授。
Barber院长大约有六十几岁，头发已经花白，不过精神奕奕，深蓝的眼睛很有神，“情况不乐观，淤血的面积比较大，有压迫神经，手术的难度会很大，当然了，风险也不小！”
“这个我们知道，所以才来找您！”於浩明道。
“这样，休息一天，後天就手术！”Barber考虑了一下决定。
“这麽快？”程洛有点失态的站起来，口气也很硬。
“他的情况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手术！”老人倒是不怎麽介意。
“程洛？”蓝勖拉他一把。
“蓝勖？”老人生硬的叫著他的中文名字，“我可以这样叫你？”虽然他很年轻，但浩明对他的态度很尊敬，他身後跟著的那四个人他没有猜错的话是保镖了，在香港他一定是很有身份的人。
“当然可以！”
“我会先安排你住院！准备後天的手术！”
“如果可能，我不希望住院！”蓝勖握紧身边人的手。
“这样？”老人会意的一笑，“好吧！但是浩明一个人在你身边恐怕不行，我安排两个助手和你们回去，可以把你的情况随时汇报给我，我会利用这段时间制订一个最稳妥的手术方案，把风险降到最低！”
“Barber院长，我是否可以问一下，手术的风险是多大？”
“程洛！”於浩明在一旁叹气，虽然医院有义务告知病人手术的风险，但是他事先已经和教授说过，如果没有人提及，就不要说了，可程洛到底还是问了。
“当然，院方是非常有必要让病人对手术的风险有心理准备，保守估计，百分之五十！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但风险是肯定的！”他们一进来，他就猜出了他们的关系，虽然他们的表现并不亲密。其实病人手术前是必须要住院的，他会破例答应蓝勖不住院的要求，一方面是因为浩明是他从前的学生，另一方面他确实没把握手术一定会成功，万一不幸失败，那就真是这两个人最後的相聚时间了。现在的年轻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感情还这麽深厚的人不多了。
56．
接下来的一天，程洛和蓝勖都尽量避开手术这个话题，蓝勖的状况也比较稳定，没有再出现头痛的状况。
现在住的这个地方离市区其实并不算远，但是确实是很安静，足够的安全。纽约的冬天可不像是香港，既干燥又冷，和住过几年的巴黎倒有几分相似。
程洛站在窗前，眼睛盯著窗外，但实际上也没什麽好看的。蓝勖正在隔壁房里检查，他不喜欢一大堆医疗器械进他的卧室，当然更不喜欢任何人进他的卧室，夸张得连打扫的佣人也必须在一刻锺内打扫完毕，後面这条真是个怪僻！他很早就知道，很早……他们在一起多久了？很久……他居然真的和一个人这麽认真的在一起快四年，从前一直以为时间会冲淡感情，但原来是他错了，又或者和他一起的人是蓝勖，让许多原本可能的事变成了不可能，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这麽多年，他们经历了多少，又击退了多少，数不清了，彼此伤过之後又再爬起来，如果不算上那放弃的为数不少的东西，竟也算是从未败过，是他们这对组合太有战斗力，还是足够的默契，一个眼神的交会，更甚是平静中似有似无的讯息就已经知晓对方的心意，所以才能战无不胜，似乎只要在一起什麽困难险阻全都扫平了。
突然觉得眼睛很干涩，程洛一抬手，竟然发现自己在回味，回味？他已经开始回味了？这些天他拼命压抑的情绪又势不可挡的升了上来，恐惧的吞噬，他是逃不了了，已经完全被套牢。不经意的回味是为了什麽？是想牢牢的记住过往的一切，把所有的一切都存在心底，以後可以一件件的翻出来细细的品味。真是这样？他已经乱得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抱著双臂趴在窗台上，每个医生都可以非常简单的说一句做好心里准备，他该怎麽做准备？他一向不是个乐观主义，不可能什麽事情都往好的方面想，这一次他们还能赢？他现在还是犹豫是不是真的赌得太大了。如果真是厄运降临，那那个失去蓝勖的程洛会怎麽样？会活著，但还会使完完整整的吗？
不知道自己这是怎麽了，脑子了跟被什麽搅过似的，乱作一团，什麽镇定冷静全都没了，明明做手术的人是蓝勖，他却比他要不安百倍，其实蓝勖就真那麽乐观？他会不知道，如果真是那样，蓝勖就不会拒绝住院了！
门被从外面推开，程洛迅速抬头，看见蓝勖一个人走了进来，赶忙迎过去，“你怎麽自己就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