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说的千言万语竟像是更在了喉间,直到此刻,历经过无数风浪的轩辕仪才真正感受到那把心吊在嗓间的激动。下意识的,他收紧双臂,像是要把东方静嵌进自己体内时的紧紧抱住他,似乎只要稍稍放开手,怀中的人就会真的消失掉了。
东方静说的没错,就算是再深爱着他,作为皇帝的他永远做不了一个好恋人。他可以给他财富,给他权势,却给不了他一份完整的爱情。他的爱,包含了太多的顾虑,太多的世俗。而东方静的感情,却是那么的洁白纯真,不掺一丝杂质,就是因为这样,才深深吸引了狡诈的他,从他们相见的那一刻起……
是缘定前生也好,是缘定今世也罢,上天派来了如天使般的他来拯救他污秽孤独的心灵,却也注定了那个被拯救的人无法回报以同样的深情。
能够要求吗?就这样要他无条件的留在身边,就这样继续贪婪的享受着他博大无私的爱情,而他的痛苦,就转过头装作从未看见?
不,他不能,从前的轩辕仪或许可以,现在的他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只因为,痛苦的人,亦是他所深爱的人儿。
那么放开他,让他展开逐渐丰满的羽翼,飞向自己向往的地方,从此消失在遥远的未来,一个不为他所知的地方?他也不能啊!失去了他,没有了他的未来,纵然拥有了一切又有何意义?
又或者,将关于他身世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全部告诉他,然后给他封王拜相,让心爱的他用另一种身份永远的留下来?可是,那也是行不通的。身为汉人长大的东方静和自己是不同的,异母兄妹私通生下的孩子,又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相恋,这样违背常伦的事情又岂是他所能接受的?如果他因此,因此而不再要自己,那么朕……
轩辕仪不敢再想象下去了。只有双臂在纷乱思绪中无意识的收紧再收紧……
“啊,痛……”
东方静的一声低呼终于唤回了轩辕仪飘远的思绪。“啊,抱歉……”他立刻放松了双手,一个温柔的浅吻随之落在他的唇边。
“知道吗?你有点不一样了,从前你都决不会向别人道歉的,虽然错的十之八九是你。”
“朕又那么糟糕吗?”
“有,当然有,我说的话还能有错?”
“那么你又为什么喜欢那么糟糕的朕呢?”轩辕仪笑问。可是回答的东方静却出乎意料认真:“从前我师傅曾经对我说,恋爱是没有理由的,就是因为找不到喜欢的原因,心中时刻充满了激情甜蜜和苦闷,明明知道很不理智还是不能停止,这才是真正的至高无上的爱情!我爱你,大概就是那种命中注定没有理由的爱情吧?你知道吗,在雨中第一次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有一种前生定然曾经与你相遇相识的熟悉感。”说到这里,东方静沉重的语气突然一转,变得跳脱活泼起来,“所以啊,像我这么完美到至高无上的人所有的恋情,一定也是那种真正的至高无上的爱情了。”
温暖的热辣感在话音刚落的时候鲜明的充满了轩辕仪的胸膛。再次将东方静拉入怀中的时候,他的眼睛湿润了。上天啊,我轩辕仪何德何能,你竟把如此纯洁的恋人送到了我的怀中!他的恋人,本应更加体贴,本应更加温柔,可是你却把他给了我,一个最不值得他无私去爱的人!
今生今世,但愿我们真的能长相厮守,相恋始终!
就在这一刻,轩辕仪已经下定决心将彼此身世的秘密永远埋藏了。如果是为了所爱,这样的欺骗上天又怎忍怪我?
有些谎言,是善意的谎言,不说出来比说出来更好!比如小溪是朕安排在他身边的奸细的事情,在他如此信任小溪的现在,又何必说出来让他伤心呢?所以,朕的决定,并没有错!
可是此刻他们还都无法透视上天真正的安排!
“对了,我还有件事情,我想应该告诉你。大哥说,你一直想要那件东西,就是……”
“神之秘宝?朕已经都知道了。”不待东方静说完,轩辕仪截住了他后面的话,“一举抓获反贼的那天,月羽就不顾东方杉的反对把那宗秘卷拿给我了。”像是要对方放心似的,他轻轻的抚着东方静的背部:“你不相信朕么?难道你以为朕会为了那毫无根据的传说而杀你吗?”语气中明显的带着埋怨,对此东方静搔着头,讪讪的一笑。
“今天太累了,你早点睡吧。朕也想歇了,明天还要早朝,经过了这段时间,要处理的事情都堆积如山了,看来朕恐怕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好好陪你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想天天和你腻在一起,又不是连体婴儿。”
“连体婴儿?那是什么?”轩辕仪皱眉问道。眨着一双大大的黑眼睛,东方静得意的卖弄着:“这是我前阵子从医书上看来的,原来有一种双胞胎,他们出生是身体的某一部分就连在一起,甚至是共用一些器官,比如说上身啦,胳膊啦。这就是连体婴儿了。还有啊,我从医书上看到,有一种人天生有尾巴,还有啊……”
看着滔滔不绝兴高采烈的卖弄学问的东方静,轩辕仪露出了宠爱的笑容。爱情,是梦中的流星,带着虚幻的美丽而来,我却不希望它燃尽在这夜空中,没有灰烬,只剩下一串回忆。
此时的轩辕仪不知为何竟涌现出如此不祥的比喻。
雨过之后通常是晴空万里的日子,一场轰轰烈烈的政变如同一季暴风雨横扫过京城,然后晴朗的日子和和煦的太阳一起降临了这里。百姓的生活重新安定下来,一度萧条的街道又焕发出了生机勃勃。
正如昨晚轩辕仪自己所说的那样,今天对于他来说是格外忙碌的一天。整个上午都是在繁忙的政务中度过的,就连午膳时刻也是在御书房中和陈名夏一边共用午膳一边谈论政事度过的。饭菜一如往日的可口,对坐的两人却显然没有大快朵颐的胃口。
“北部的战局究竟如何了?”
“回皇上,据兵部今晨接到的急报说,骢冥国再次兵进二十里,夏将军的军队恐怕难以支持长久了,还望皇上速派援兵和得力的大将。另外,兵部尚书上奏大军粮草已经准备停当,起运事宜……”
突然陈名夏停下了话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轩辕仪这才发现了一直在门口焦急徘徊却又不敢进来的太监总管李敝。轩昂的剑眉立刻竖了起来,皇帝与大臣议事之时一个小小的太监也胆敢来打扰,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象是猜到轩辕仪心中所想的事情一般,陈名夏赶忙抢先说道:“皇上,此刻还是午膳时候,算不上是议政。李敝在宫中任职多年,岂能不懂规矩?只怕真的是有什么急事,还是叫进来问一问吧。”
轩辕仪这才逐渐平息了怒气,点头叫进了李敝。一问之下方才知道,原来是麟趾宫的小毛子来说荣娘娘不见了,奴才们找了整整一个上午也不见踪影。又想着宫里叛乱刚平,生怕娘娘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才来回报皇上。轩辕仪听了起初并不在意,宫里这么大,东方静又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说不定是溜到哪里玩去了。才要挥手摒退李敝,突然想到今天是月羽和东方衫启程回国的日子,难道他竟偷偷出宫相送哥哥去了?一想到这里,轩辕仪的表情立刻沉重了起来,皇宫守卫森严,东方静要出去并不容易,可是以他的轻功也并非没有可能。如果他见到了东方杉,就一定会见到月羽;如果他见到了月羽,妒火中烧的月羽一定会揭穿他身世的秘密,那就……
“找,立刻给朕派人接着去找!”
正在漫步于御花园中的轩辕胤突然听到假山后传来一阵“唏嗦”的声音,他好奇的离开鹅卵石铺就的甬道,转过角落里的一座假山石,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正在放风筝的东方静。
他一直手高举着一个雄鹰的风筝,露出半截粉雕玉琢的手臂,另一手紧抓着线轴,在空地上绕着圈跑着,努力的想让风筝飞上天。
风力足够强,放飞的姿势很正确,奔跑的速度也足够,可是风筝却一次又一次的跌在地上。因为----他根本是在逆风跑!
“这样不行,我来替你放吧。”轩辕胤从山后转了出来,伸出一只手向着东方静走了过去。后者在听到他善意的帮忙后却立刻死死抱住了自己的风筝。
“不给,我坚决不给,一定不给。你一个大人居然和小孩子抢玩具,太过分了!”
常常把“男子汉大丈夫”,“一代大侠”,“侠男”挂在嘴边的人却在抢玩具时爽快的自认是个小孩子。不过和东方静的举动相比,这个称呼无疑很是有自知之明的。
轩辕胤无奈的干笑一声,收回了伸出的手臂:“你跑的方向错了,要顺风跑才能把风筝放起来,你再试试看。”“嗯,这样子啊。我早就知道,这种简单的事情我东方静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刚刚那是在试验,试验一下逆风能不能放起风筝来。”
扔下几句死鸭子嘴硬的话,东方静转过方向开始放飞。只一会功夫,风筝高高的飞了起来,一只雄鹰展翅冲上了九霄。
轩辕胤抬头望着那逐渐在蓝天中模糊了身影的雄鹰,冷不防耳边听得东方静问道:“对了,你会写叶赫文字吗?叶赫文里的‘轩辕劲”三字怎么写啊?”
轩辕胤随手拾起一根树枝,在土地上写下了几个字。东方静看了一眼,立刻转过了头去,继续专注的放着风筝:“曲里拐弯的,好像鬼画符一样。”此言辱及了叶赫文字,轩辕胤不便附和,只是微微一笑。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曾经失口称呼我‘七弟轩辕静’吗?”
轩辕胤闻言全身不由一震,皱眉望去,只见东方静依然面色平静的望着天空中高飞的风筝,神色没有半分异样,倒象是在随口闲聊,他也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用同样漫不经心的口气回答道:“你这一提,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是我认错人了。”
“这么说你们两个确实是我的----哥哥了?”
东方静转过头来,那双常常闪动着调皮的光芒的大眼睛已经覆盖了一层蒙蒙的水雾,却掩不住其下深深的悲伤和无奈。
轩辕胤转过身,不知何时轩辕仪已经站在了他身后。突然间,线断了,风筝飞走了,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你还是去了,去见东方杉了。”轩辕仪的语气在微微颤抖。
“是啊,我原本只是想去送送大哥的,虽然我知道自己留不下他,可是他毕竟是我的哥哥。”东方静抬首遥望着风筝消失的那一方天空,刚刚还是一脸要哭的表情的他,现在的语调却格外的理智,“有些事情,即便你想的好好的,可是老天爷偏偏不让你如意。我和大哥的右肩后都有一个奇怪的明黄刺青,从前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月羽说,其实那是叶赫文字,刺的是我们真正的父亲的名讳,是母亲亲手刺上去的,为的就是以后让我们认祖归宗。”
轩辕仪欲言又止,东方静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说过要陪轩辕胤去北方战场,男子汉一言九鼎,决不失言。虽然我不会领兵打战,不过我可以治病救人。前一段时间我看了许多的医书,等去了战地我还可以和军医们慢慢学习,我想自己总能帮上点忙的。”
若在往日,轩辕仪一定会挑起刻薄又性感的双唇,用玩笑的语气讥讽道:“你能帮忙?是越帮越忙吧。”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心情。
“或许这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你有作为一个皇帝应尽的责任,我也有自己想作的事情,我们的路,就在这里分岔了。”
分岔的道路,分岔的恋情,他与他,是否还会有相见的那一天。
飞走的风筝不会再回来了,正如离去的东方静也将一去不返。
三天后,轩辕胤率领援军向北部边境进发,东方静随军出行。轩辕仪没有挽留他,他知道,东方静的离去正是因为他无法不爱自己,却又不能爱上现在的自己。正如他想要挽留他,却又无法挽留如今的他。这个深秋的季节,轩辕仪已经幸运的找到了那一汪绿油油的清泉,浇灌自己即将枯萎的踪迹,不让这苍茫的地平线上,再添一行断韵的野诗。他们的爱情已经从一颗小小的种子破土而出,每天每天茁壮的成长着。从今以后,他将继续小心守候,总有一天当时机成熟时,他们的爱情终将长成参天的大树,为他们带来四季的绿意。
那一天,总会到来的……
北方的战争整整打了两年,最终以骢冥国的兵退求和告终。此战之后骢冥国元气大伤,此后的五十年间,北方边界都没有再发生过战争。
就在轩辕胤准备班师回京之时,西雅番国国王过世,月羽即位后立刻又挑起了对中原庆皇朝的战争。轩辕胤接到命令立刻挥师西去,带领旧日的部署抗击西雅番国的侵略。这一场战争又持续了三年,月羽誓死不肯投降,最后庆王朝的大军一路乘胜追击,攻破了西雅番国的京师。月羽兵败自杀,东方杉追随他自刎身亡。当东方静冲进西雅番国的皇宫时,看到的是双手十指交缠,紧紧相握的两具尸身。
大哥,这样子的你是否幸福?你的单恋是否在生与死的最后关头终于得到了回应?
轩辕胤将月羽和东方杉厚葬在西雅番国的皇室墓地,他曾经深爱的月羽一生执著着得不到的爱情,他至今恋着的东方静即便近在咫尺,心却又远在天涯。可是这个身披甲胄,统领千军的汉子却始终没有在人前露出过半点的伤心示意,一生驰骋战场,成为了庆皇朝上最有名的“战神”,即便是几十年后威震边关的轩辕泓云也未能超过他的声望。
对西雅番国的战争结束后,轩辕胤留在了边关,而东方静在某天突然不告而别,从此踪影全无。轩辕仪再也没有提起过他的名字,曾经名动天下的神之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在政治舞台上,民间流言纷纷,有人说荣妃始终被软禁在禁止任何人踏足的麟趾宫,因为经常有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到皇上一人独自前往那里。也有人说,荣妃早就因为被怀疑私通豫亲王轩辕胤而被毒酒赐死了。真正的真相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探寻。所谓流言,正是因为没有真相的昭然才焕发着诱人的魅力,引人遐想无数。
世界在不断的改变
时间在不停地走远
只有我依然在寻找
那样的一种笑容
可以让我想起昨天的你
五年后。
五年间,国家再也没有发生过大的动乱和战争,经过五年的与民生息,庆皇朝迎来了它的全盛时期。这一年,轩辕仪三十六岁,皇太子轩辕正二十二岁。
而正当壮年的皇帝却在这一年将皇位传给了皇长子轩辕正,完全不顾所有大臣的反对。
唯一自始至终不曾表示反对的人只有陈名夏和轩辕胤,两个知道所有故事的人。
传位的这一天,轩辕仪抚摸着坐了二十三年的皇位,缓缓的对新皇帝说:“作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朕才明白,坐在这皇位上的从来都只是一个祭品,一个把人生的所有都献祭给这个国家的祭品,包括生命中的……爱……从今天起,朕把你送上了这个位置,不要去爱,爱会让一个帝王变成一个普通男人,所以帝王从不能去爱。当你累了时,养一个好儿子,然后,把他奉献给这个国家。”
庆皇朝二十五年,二代帝轩辕仪退位。这时距离他与东方静的初遇刚好十年。后代尊称其为“千古第一贤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