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丝温情立刻就被冰见驱逐出脑海。
他不能有情,那只会害了他所爱的,和爱他的。
无论是谁,无论怎样的爱……
────────────────────
″大人,该用药了。″
这冷漠声音不是出自长卿,隐含著一丝敌意。
冰见缓缓睁开眼睛。
青绵?……
撑著身体坐起,冰见倚靠在枕上。
″你如何进来?″
″没人拦我,我就进来了。″
没人拦他?怎会?……
冰见不禁蹙眉。按理,他应当被光焰凝一族的长老看管才是……
青绵的神情有些奇怪。
直觉告诉冰见,他的来意不善,但是……自己同他并无仇怨,为何要来滋事呢?还是在这种沧毓不能理政的时候?……
″您怕我吗,月行天大人?″
冰见望著眼前此人,他的身上那种压迫的气势,已经不只是当日那个强硬而鲁莽的下等神守了。
″你有事?″
冰见为自己的声音吃了一惊,那里有著连他自己都惊讶的疲惫。
″没事,只是想看看,嗣子可好。″
″不劳费心。″
″呵!自然,有从华大人相助,当然无需他人费心。″
″……″
″别紧张,我只是想看看,怀孕的人是什麽样子。″
青绵似乎若无其事地说。
″如果,我能保住孩子,也就不用来了。″
冰见下意识的用手护上肚腹。
″您真是多心了呢!……在这净土之内,谁也伤不了您一根汗毛啊!……″
青绵的声音透著诡异。
冰见虽然清楚在净土内他绝对安全,但是,青绵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幽怨的气质仍然令他觉得寒冷。
望著飘然离去的背影,冰见提在心口的真气顿时涣散。
腹部猛地一阵锐痛──
跟著,一阵心悸袭来,眼前顿时漆黑一片……
第十节
从华闻讯赶来时,冰见已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但是肚腹却持续著坠痛,心脏也难受得厉害,手脚冰凉。虽然不似平日那般撕心裂肺,也已经令他全身的冷汗湿透了衣衫。
″不能再等了。″
长卿这般告知从华。
″大人的身体已经无法再继续承受如此重的负荷,必须立刻催产。″
原以为至少还有月余时间,谁知却连这一月也不能再奢求。
耳畔,无忧细水淙淙流过,从华矗立在树下良久,终究,能与他相处的时间还是如此短暂……
″嗯…………″
被强自压抑的呻吟声从起伏的喉头溢出。
冰见被侍者扶著,靠在高高的枕垫上。
长卿端著汤药坐在床侧,正要喂他,冰见却因一阵突然的腹痛,下意识地捂上肚子。那侍者不慎松了手,冰见顿时斜了身子,倾倒在枕上,一碗药就被撞翻在地。
″嗯呃──…………″
腹部又是一阵收缩,不自禁地,冰见呻吟了一声。
从华原本站在外殿,隔著纱帐望著那嬴弱的人无力的身影。因怕最终还是会把持不住,露了真情。他既不要爱,不想爱,便不强求於他,那日说,″若不能令他爱我,便要他欠著我的情意,念我一生″,然而事到现在,却是只要他平安,别无他求。
只是,再多的理智,听了那人痛楚的呻吟,仍旧还是忍不住,忍不下。
从华步入内殿。
挥退侍者,自然而然地接替了那个位置。
将这心心念念想著的人搂入怀中,从华轻柔地拭去他鬓边汗水。苍白而清绝的容颜,此时就倚靠在他的肩头。就像平日情事之後,他累极了时,也会难得这般温柔地倚著他。
细弱的呻吟传入耳中,光焰凝?从华的心便跟著颤动,握著冰见的手被死死地攒著,而他也只能借著反握的手给他力量。
长卿重新端了药来,递给从华。
一匙一匙地喂冰见服下,从华用著低柔的细语在他耳畔轻声说。
″这药,小半个时辰之後开始见效……会有些痛,忍耐一下。″
冰见禁闭著双眼,略微点了点头,随即,眉心又立刻蹙地更紧,细细的抽气声传来,从华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一些。
″汤药会加快产道开张,缩短分娩所用时间,减少需要消耗的体力。只是同时,也会加重月行天大人心脏的负担。所以,到时,您必须用自己的灵力护著月行天大人的心脉才行。″
长卿说著,揉抚著冰见的肚腹。
″原本还有时间矫正胎位,现在却来不及了。好在,所差不多,只是要多费些时间了。″
从华的心又是一紧。
此时,多一分一秒,都恐他承受不住。
耳边又传来冰见低弱的嘤宁……
────────────────────
殿内静极了。
侍者将汤药热水准备好後,便被屏退。除了二人之外,只有长卿。
冰见的呼吸变得愈来愈急促,在空阔的殿内清晰地起伏著,高耸的腹部也渐动的厉害起来。
起初,冰见靠在从华怀中,一动不动,只能从那起伏的呼吸声和不慎泄漏的呻吟里才能听出他的痛苦,但是,很快,冰见的呻吟便高扬起来。
服下催产的药物,收缩强度就变为原本的三倍之多。
冰见满身都是汗水涔涔,孱弱的身体瑟瑟颤抖入秋後残叶,胎儿的动作和肚腹的收缩都令他痛苦不堪。却仍要矜持著,忍耐著,不能放肆地挣扎,以免过早耗尽体力。
只是,喉咙深处的吟泣声终於压抑不住,泄漏出来。
从华搂著怀中楚楚可怜的人,却不敢用力,以免再增添他的痛楚。
那张惨白如雪的脸和缓缓渗著血的唇,都让他的心口不争气地抽搐。
只是最终,也不过是握著冰见的手又捏紧了些。
长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检查一下产道打开的程度。
产道打开得很慢,四个时辰过去,长卿测了测,也不过开了三指,不得已,又在他的肚腹两侧扎了银针。
冰见的身体立刻有了反应,抖动得更加厉害。甚至连从华都能感觉得出来,收缩的力度比原先又强烈了些。
冰见死死地咬著下唇,从华原本递给他木塞,让他噙著,可他却死撑,不肯服软。唇角的血液顷刻又渗出更多。
陡然,一阵从未有过的强烈阵痛袭卷而来,激得冰见吃痛得挺起上身,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开,被湮灭在喉中的痛呼只有尾音流泄出来,却令人听在耳中仍旧撕心裂肺。
从华咬牙偏过头,眼睛望著一旁,面无表情。1BFA一染:)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从来,他要做的,没有办不到,可是现在,却是任凭急火攻心,也於事无补。
又是几个时辰过去。
────────────────────
长卿再测,产道开不到五指,收缩又已变得疲弱下来。
冰见的体力本就不济,经过这几个时辰的折腾,脸色愈来愈灰暗,心脉也比之前弱了许多。他已经没有力气呻吟挣扎了。只是倚躺在从华怀中,痛的无法忍受时,才会偶尔痉挛,大多时候,只是隐约地颤抖。
长卿试了试胎儿的心跳,倒还平稳,只是,冰见的状况,无论如何也支持不了太久。
″没有别的办法吗?″
从华询问的语气虽然平稳,但那沈重的压迫感却是长卿这几百年来不曾遇过的。
″大人的心跳疲弱,不能再加药剂。否则,即使产道全开,他也无法承受娩出胎儿时阵痛的力度。″
″那就坐等他体力耗尽吗?!″
长卿无语。
凝眉片刻,从华起身,抱起冰见走向後殿的浴池。
长卿顿时明白他的用意。
″大人!嗣子体内有一半属火,在它们掌握灵力之前万不可在水中──″
″罗嗦!若是嗣子根本无法诞出,就是此时毫发无伤又怎样?″
长卿只能止步。
抱著冰见走进池中,弯腰,将他放下。
池水漫至冰见胸口,怕水压加重他心脏的负担,从华在池中坐下,将他托起,令他靠在自己身上。
包裹周身的水温,令冰见稍稍清醒了些,痛感便立刻又开始侵蚀他的神智。嘤吟一声,他半睁开双眼。
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轻搂著他,在耳边吞吐的温热气息也生怕惊动他分毫。
看不到那是谁,但是那呵护他的温柔却似是再熟悉不过……
″……子翎……″
又是一阵灭顶的痛,顿时席卷他的全身。
眼前,渐渐暗下……
″大人是太累了,昏厥过去,也好。″
长卿俯身,检查过冰见的脉搏。
″去找叶子翎来。″
从华毫无表情,淡漠地吩咐。
长卿深知,那声低弱的″子翎″,无疑已是重创了他。可这骄傲的男人却不愿露出丝毫的软弱,哪怕,心中早已痛得不能自已。
沈默了片刻,长卿低声地回答。
″叶子翎被长老们看禁著,恐怕──″
″我代上狩执掌守界,没这个权吗?″
向来,他纵是发怒,也不失戏谑,可现在,却只有没有起伏的冷漠声调,只怕,这便是最後的伪装了。
长卿默然地退出。
────────────────────
叶子翎来时,从华已坐回内殿。池中,侍者扶著冰见,靠在垫上。
他已许久不曾见过冰见,谁想,会在这种时候重逢。
望著那令他日夜牵挂的人儿,叶子翎心中百感交集。
″你曾是守界最好的医者,想来,或许可以帮月行天大人平安诞下嗣子。″
从华淡淡地说著,仿佛置身事外。
叶子翎走到冰见身边,握起他冰冷的手,那只手便下意识地反握住他,一如从前。
不堪阵痛的苦楚,冰见不时发出低声的呻吟,每一声都牵扯著另两颗心。
两个时辰後,冰见在两位医者的坚持下,被抬出浴池。
刚被放在榻上,肚腹便是猛地一阵抽搐,冰见竟难忍地嘶喊出声,随即,湿热的液体从下体汩汩流出。
长卿再次检查他的产门,刚刚开到六指,比最初的进度慢了许多,而此时羊水已破,已经坚持不久了。并且,产道似乎停止了扩张。
长卿与叶子翎二人商议了片刻,不得已,只能划破产门。
″不是说他的心脏无法承受强度更大的疼痛吗?″
生生地撕剪开穴口,那种痛但是想象就让人发抖。
听了长卿的话,从华不禁皱眉。
″但是,这样下去只能胎死腹中,不得已,只能一试。只要能够护住心脉,就还有生机,只是,要消耗您的真元……″
从华哼了一声。
踱至冰见身前,从那紧蹙的眉心里,和如死灰般的面色间,这半昏半醒间的人正受著怎样的痛楚,他完全可以想见。
冰见的心脏所能承受,已经濒临极限,此刻,若是没有人给他外界的援助,他必死无疑。
────────────────────
在下肢扎了针,稍稍麻痹冰见的反应,疼痛依然感觉的到。
一双眼无神地半睁著,干涸的唇微启,却早就连呻吟都没了力气,只能看到那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瑟瑟颤抖。
支离破碎的呜咽声从冰见的喉咙里发出,令人为之心揪。
叶子翎扶著冰见,令他半躺在自己怀中,所能做的,也不过只是拭去他不停流出的汗水。
从华将手抵在冰见的後心,专注於凝神聚气,保护他的心脉,好使自己不去在意环绕二人之间的那股柔情,只是,却又如何能视而不见。
从华知道,那两人之间的不是激情,却是似涓涓溪流一般,虽然淡泊,却久而弥香,令人心宁──正是冰见所求。
也恰是他无法给予的……
″我动手了。″
长卿最後一次检查过冰见的下体,产门仍然只有七指,逼不得已了。
在生死之间已挣扎了许久,冰见原本早就无力娩出胎儿。
可在半昏迷之中听到长卿的话,却是天生的推据。他不知道将被怎样对待,却不由自主地想要逃离。
叶子翎已经控制不住冰见的挣扎,从他手中接过冰见,从华将他钳制在自己的手臂中。
似乎有一片冰凉的东西触碰到他的下体。冰见在昏昏沈沈之中隐约地意识到,但下一刻,立刻是令人窒息的剧痛。
“啊────………………”
冰见难以自制地高声尖叫起来。
从华紧箍著他,防他乱动而使伤口更不规则,难以愈合。
听到长卿催促著他用力。
意识朦胧里,竟有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似是随著胎儿的孕育便与生俱来的爱,在不知不觉间填满了他,麻木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肚腹和下体灼热的疼痛,只有孩子努力向外挤出的感觉异常鲜明。
在长卿的命令中,他下意识地用力,机械地动作,全然不察自後心涌入体内的那股暖流来自何处。
″呃啊────………………″
两个时辰之後,折磨冰见良久的孩子,在母体的一阵颤抖之後,终於出世。
然而,分娩那一刻太过强烈的痛楚,却也夺去了冰见的意识。
再次醒来,则是被那仍然没有完结的阵痛激醒。
────────────────────
天色再次暗下,孩子却仍旧不肯出来。
似是知道即便出世,也得不到关爱。
与其孤独地存活於世,不如放弃。
冰见那似回光返照的气力渐被消耗干净,死气沈沈的他,早就感觉不到疼痛。
整个大殿之内如同白昼,映著那奄奄一息的人。
长卿已经束手无策。
即使不懂医术的人也看得出,冰见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子翎……″
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
叶子翎也一日一夜不曾挪动过身体,略微麻木的手臂收紧了些,回应他。
″我在……″
冰见已无力再说什麽,勉强睁大双眼,望著一旁啼哭的婴儿,吃力地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他已经不用再说什麽,叶子翎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紧闭上双眼,低下头,叶子翎用下巴在冰见耳边轻缓的摩擦过……
如果真的无法留住,叶子翎愿他走的安心,即便心如刀割,他不会强求,但是另一个,却绝不是这样的性子。
陡然──
一个紫金色的人影出现在冰见眼前,从侍者手中抢过那仍自嗷嗷啼哭的婴孩,高高举起。
婴儿的啼哭声顿时高响。
冰见大惊,睁圆了双眼,几乎就要撑起身子。
从华的嘴角牵出一丝笑容。
淡定地放下手臂,横抱著婴儿。
似是有意,又似无意,指甲划过婴儿柔嫩得肌肤,手臂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冰见的身子立刻一震。
″你……″
″月行天,冰见──我保证,若是你遭遇不幸,这整个千凌殿里的,谁也活不成。″
一向,只有一个人才有如此淡漠,却又蕴著无穷压力的声音,会令人不自禁地颤抖。
同那唇角隐含著的,那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相比,逗弄著怀中婴儿的从华,冰冷地看著叶子翎。──他还不够强。而月行天?冰见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制约他,却不束缚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