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的脸一下子发青,苏菲亚则一脸糟糕了的表情,咬住下唇。
「你们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看见他的?」
听见我的问话,苏菲亚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了,我本来不想跟皇帝讲的。」
「妳要说什么?」
苏菲亚抬起脸,像要向我挑战般地看着我。「彰人先生回去了。」
我愣了一下。
「我们到彰人的房间接他,但他看起来很烦恼。」
「烦恼?」
「是啊!到这种地方来,还要出席晚宴,他说已经没有自信说自己是真的爱皇帝了。」
「彰人真的那样说?」
苏菲亚与伊恩一起点点头。
我看着他们的脸,心里有一种预感成真的不安。
「你们在说谎!」我嘴里吐出愤怒的言语。
彰人刚刚才对我说他爱我,我不相信他会想那些事。
这两个人……在他们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们了,我也知道他们只是孩子,但是……我伸出手,抓住苏菲亚的手腕。
「妳在哪里看到彰人?给我老实说!快一点!」
听见我强硬的语调,苏菲亚除了小声喊疼,说话的语气也带着一份下流的妩媚。
「好痛喔!对淑女做这种事不会太过分吗?」
我完全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抓住她的手腕。
「我在彰人的房间里找到一片上头刻有你们家徽的玻璃碎片,那种杯子只有你们家的人才拿得出来,其次,彰人不可能一个人喝酒,把那玩意带去彰人房间的是你们两个人吧?」我转向伊恩,伊恩看起来像带了些许恐惧之意。
「不是我!是苏菲亚说绝对不会原谅那个从皇帝身上得到礼服作为礼物的人!」
「真的吗,苏菲亚?」
「没错!是我把红酒泼到他衣服上!谁要他看起来跟个小鬼头没两样!」
「现在的妳根本称不上淑女!」我严厉地说道:「会拿这么重要的事情来恶作剧,足见妳根本就还是个小鬼!」
苏菲亚的眼就像点燃了怒火,甩开我的手,退到窗边去。
「不管怎么样,那个人已经连行李都带走了!如果你认为我在撒谎,可以自己去看他房间的柜子啊!」苏菲亚怨毒地说道,接着边笑边看向窗外。「您一定追不上了,因为车子已经……」
她愉快地说,但突然睁大眼,连话都只说到一半。
「苏菲亚?」伊恩像弄不清楚怎么回事,走到苏菲亚身边。「啊!车子还在,所以他还在宅邸里啰?」
「不可能!因为刚刚大家都在问那个穿着白色大衣跑下楼梯的美青年是谁……」
「他从玄关走?但没有搭那辆车?」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感觉全身一阵冰冷,彰人该不会……
我转身朝门口跑,那两个人也跟在后头追了上来。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继续往前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跑下了阶梯,到刚才为止都还徐缓飘落的雪,现在越下越大,简直就像暴风雪。
只穿着礼服走出屋子的我都被那样的寒冷震慑,那属于普鲁士、足以割伤皮肤的冷风,让我在一瞬间连呼吸都不能,在这样的天气中,彰人到底去哪里了?
门口前停着许多送宾客出席晚宴的车,但在车阵顶端却停着一辆平凡无实的寒酸破车,那辆车的司机正抽着烟,像在闹脾气。
我走向前,他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非常惊讶。
「啊!您是皇帝陛下吗?」
「他去哪里了?我是说那个应该搭这辆车离开的年轻人!」
「那位穿着白色大衣的人吗?」
「对,你看到他了吗?」
就在司机点头的同时,苏菲亚与伊恩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脸莫名的威伊拉米尔。
司机转过头对苏菲亚说:「小姐,我按照您吩咐的在这里等那个人,但他只是叫我把行李拿出来,然后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他往哪里去了?」我抓起司机的领口吼道,他一脸胆怯地指着宅邸侧边。
「他往那里走了,我看到他往雪原走时也吓了一大跳,在普鲁士,没有人会往冰原走吧!」
我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在这样的风雪中不断往前行的彰人,血气跟着冲上脑门,就算没有搞错方向,朝着来路往回走,住在这里的本地人也有可能会迷路,再加上司机指的方向根本没有住人,林荫道只铺到一半,再过去是一望无际的冰原,以及几处当作点缀的森林而已。
彰人穿的只是普通的正式礼服,上头没有增添任何能够御寒的毛皮或装备,这样走在雪中,不要一个小时就会失去意识,再加上……
「那个方向有很多悬崖。」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划过一丝恐惧,如果掉进悬崖,说不定马上就没命了。
我想到彰人倒卧在雪地中的身影,接着感觉一阵冷意窜上背脊。
「皇帝,晚宴就要开始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威伊拉米尔战战兢兢地问道,我转过头面向他。
「我要中止晚宴,派出所有人搜寻这附近,马上联络警备队,要他们找搜索队来,彰人……说不定走到冰原去了。」
威伊拉米尔倒抽一口冷气。
神啊!怎么样都无所谓,祢要什么,我都给。
看着眼前这片刮着风雪的天空,我祈祷着,请让我的彰人平安无事地回来。
香阪彰人
「亚雷克萨……」当我恢复意识,首先听见的是他的名字。
那是我的声音,接着,我感觉意识慢慢回来了,抬起头,眼前是耸立的悬崖。
我还活着。眼前这片悬崖,坡度让任何人看了就害怕,我倒在雪地里的身体已经快要冻僵,头与手完全没办法感觉到寒冷。
我维持倒卧的姿势,慢慢抬高手,确定手腕一点都不痛,围起手掌,朝里头拼命吹气,并磨擦脸颊,找回更多意识,但我眼前还是一片白雪茫茫的景象,身体还是那么冷,意识似乎又离我更遥远了点……
不行,如果就这样倒在雪地里,我一定会冻死。我边想边试着站起身。
「呜!」右脚的疼痛让我不禁痛喊出声,接着便因为那强烈的痛感而再度倒回雪地中。
我伸出手触碰疼痛的脚踝,应该不是骨折,但扭伤得很严重,动一下都很痛。
不能走了,我应该会死在这里吧!我呆呆地想着,接着看到亚雷克萨送我的手套与帽子,像雪花飘落般落到我面前,我慢慢伸出手捉住手套,指尖马上流过一股暖流,想起亚雷克萨买手套给我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亚雷克萨,在带我去看歌剧前,他先把我带到店里买这双手套、帽子与大衣,当时我还因为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而惶恐不已,在试穿的时候,那种柔软的感觉分毫不差地掳获了我的心。
我把手套拉过来贴在脸颊上。
「亚雷克萨……」我的脑海深处响起曾经与他一起听过的歌剧名曲,那华丽的曲调就是有名的《黄金之环》,那是在这个国家传颂已久的美丽故事,遭到臣下背叛放逐的皇帝,在经过种种苦难以后,与命运中的另一半相遇,最后皇帝得以成功复国。
在这个故事中,皇帝爱上的人不是围绕在身边的美丽公主,而是一个贫苦却善良温柔的牧羊少女,但是……那就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我把手套贴在脸颊上,心里却是一阵凄苦,在现实生活中,皇帝应该与血统高贵的名门淑女结为连理,我的脑海中浮现亚雷克萨强壮的手腕、温暖的胸膛以及温柔的嗓音,感觉上,我像已经离他很远,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我还是很爱他,如果我这么爱他却还是不能永远与他在一起,那么……
眼睛里传来一阵疼痛,泪水溢出眼眶。
如果不能在一起,我宁愿死去……
我的身体像要结冰般寒冷,暴露在衣服外的躯体像被刀子切割般疼痛,但我的心却仍像淌着血般地剧烈疼痛。
亚雷克萨……
我的眼前已经被一整片白雪覆盖。
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的男人,我们一定可以永远在一起吧!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了。
我把手套贴在脸颊上,流着泪,这么瘦弱、平凡的我,根本就不是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所以我不可以继续待在你身边了。
虽然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但是……
我想见你。
我的心口涌上一阵强烈的情感,就算不是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也无所谓。
我拼命拉回微弱的意识,护着受伤的脚踝,拼命站起身。
我想回到你身边。
我把亚雷克萨送的那双手套当作唯一的依靠,握紧它,鼓起勇气往前踏一步。
「啊!」就在我踏出右脚的同时,那剧烈的疼痛狠狠地将我击倒在雪地上,我只能倒在几乎结冰的雪地上,因为疼痛而呻吟。
彰人?
我似乎听见亚雷克萨的温柔嗓音从雪的那一边传来,不论是脚上的疼痛或雪地的寒冷,在他的叫唤下似乎都消失了,在这寒冷、坚硬的雪地上,我似乎感觉到那附着在我们睡的那张大床上的温暖。
彰人。
又是他的声音。
「亚雷克萨……」该不会这里就是他的床吧?那个宅邸、那对姐弟、那华丽的晚宴,我差点死在雪地里……难道这些都是梦?
怎么了,彰人?他温柔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作了一个好可怕的梦,亚雷克萨。」我伸出手想触碰他强壮温暖的身体。
想要我抱你?他那美好的嗓音,让我的心一下子热了起来。
「我想要你抱我、吻我……」
他用那强壮的手臂温柔地把我抱起来,柔软的唇轻轻在我脸上留下一个吻。
啊!能够让他这样抱着,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陶陶然地想,放手让意识离我而去。
我爱你,亚雷克萨……
亚雷克萨·拉玛尼诺夫
「彰人!彰人!」我拼命叫喊,但在这凛冽的风雪中,我的声音不知道可以传到哪里。
彰人已经消失一个多钟头,虽然已经连络搜索队,但在这种恶劣的天候下,直升机根本没办法出动,出席晚宴的宾客已经开始搜寻宅邸四周,搜索队也乘着电动雪橇到稍远处寻找。
我在礼服外穿上厚厚的保暖大衣,跟威伊拉米尔借了电动雪橇,奔驰在这片没有边际的雪地上,穿过树林,凝神看着前方,希望能够找到些蛛丝马迹。
「彰人!彰人!」我小时候常在这里玩,所以非常清楚地理位置,在森林外围附近分布许多悬崖及岩缝,是非常危险的地方,如果彰人掉到悬崖下……
一想到这里,我就感觉全身一阵冰凉。
他有生命危险。
我甩甩头,想把脑中不祥的念头甩开,我的彰人不可能死在这种地方,他生来就该成为我的皇后,是我命中注定的恋人。
「彰人!回答我!」就在我不断叫喊的同时,雪地里有个绿色的东西几乎被雪埋住,在这只有白色与黑色的雪景中,那东西看起来格外显眼,我停下电动雪橇,快速走向那东西。
「彰人的护照夹!」我一边低喊,一边转头看向周围。「彰人!你在哪里?」
我还是没有看见他,在树木及大雪的遮盖下,不熟悉这里的人大概不会发现旁边就是陡峭的悬崖。
「不会吧……」我低语,接着探头往悬崖看。
在风雪中,我的视线受到阻碍,但还是看见悬崖底下倒卧着一抹穿着纯白色毛皮大衣的纤瘦身影,乍看之下就像动物倒卧在雪中,但我知道那不是动物,证据就是还没被雪掩盖的一绺黑发。
「彰人!」我回头搭上没熄火的电动雪橇,重新踩下油门。
在这个季节不需要担心雪崩的问题,但还是要小心,否则很可能会一下子栽到悬崖底下去,我催动引擎,顺着那蜿蜒的道路,一步步下了悬崖,雪像随时会把人结成冰一样的飞舞着,我的视线受到阻碍,脸颊刺痛不已,如果彰人从这里滑了下来……
一想到彰人可能直接摔下这个悬崖,我就全身发冷。
拜托,一定要没事!我边想边冲下悬崖,然后下了电动雪橇,跑到那人身边。
「彰人!」果然,让我联想到动物的是彰人身上那件纯白色的毛皮大衣。
彰人像索求什么似地伸出手,横卧在雪地上,身体上积着厚厚的雪,像已抛出最后一丝气力般,动也不动。
「彰人!」我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把他从雪下抱起来,我送给他的那双手套从他被雪埋住的手中掉了出来。
「彰人!彰人!」
万一他从崖上掉下来的时候撞到头就不好了,我抱着他,防止他乱动,为了让他恢复意识,我不断地轻声叫唤他,他长长的睫毛就像个美丽的娃娃般紧闭,那总是浮着一丝温柔笑意的唇则微微张开,就像已经被冻僵,没有丝毫动弹的意愿。
该不会,彰人真的……
意识到彰人可能死去的事实,我就感觉世界整个崩毁,如果彰人就这么死去,那我留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意义了。
我抱着彰人的身体,陷入思绪中,只要有他,其它我都不要,神啊!拜托你。
我仰头看着白雪茫茫的天空祈祷着,请不要带走我命中注定的伴侣。
我把手放到彰人的颈动脉上,虽然很微弱,但透过我的指尖,可以感觉到他的脉搏还在跳动。
还活着,瞬间,我安心了,他还活着。
我弯下身体,用脸颊贴着他的脸颊,他微弱的气息吹动了我的发。
「亚雷克萨……」在这阵风雪中,我听见了一阵微弱的声响。
「彰人?」
「我爱你……」彰人喃喃地低声说道,再度失去意识。
我脱下自己的大衣包住彰人,把拉炼拉到尽头,捡起掉在附近的帽子与手套,将他横抱起来,放到电动雪橇上,我可以带着彰人越过冰原,穿过已经结冰的莉莉雅湖到『冬之别馆』去,但如果没有穿大衣,只凭一件礼服越过这个冰原,无异是自杀行为。
但我不会死的,因为我要永远跟彰人在一起。
香阪彰人
「呜……」一开始我感觉到痛,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特别是右脚脚踝。「痛……」
刚才我明明还待在亚雷克萨舒服的大床上,为什么现在会这么痛?而且全身湿透地在一个……很热的地方?
「彰人……」附在我耳边叫唤的人还是他。
「亚雷克萨……」我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极其迷人的俊美男人,距离这么近,他那像野生狼般威猛的眼彷佛翡翠般翠绿。「亚雷克萨。」
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也吓了一大跳,而且这里不是他的床,战战兢兢地往下看,发现我穿着梦里那件白色礼服,他则穿着系上领结的黑色礼服。「这里是……」
随着我起身的动作,池子里的水掀起一阵波浪。
「危险,你别乱来。」亚雷克萨边说边伸手绕过我的颈项,支撑我的身体。
我穿着那件应该要穿去晚宴上的礼服,泡在大型圆形浴池中,亚雷克萨跪在浴池外侧,手绕过我的颈项,像要防止我沉入池子中般支撑着我。
我们待在一个我从来没看过的地方,将近二十个榻榻米大的圆形房间,地板用磁砖拼出富含普鲁士风格的图案,除此之外还有外围装饰着美丽花纹的窗户,以及带有风格的雕刻柱子,天花板很高,垂吊下来的枝状吊灯似乎用手吹玻璃制成,那柔和的光亮照亮整个房间。
我待着的这个圆形浴池在两端各有一个狼头形状的出水口,从那里不断涌出热水,我记得曾经在电视上看过这么漂亮的浴室,好像是拉玛尼诺夫宫殿的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