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空斩————颜崎
颜崎  发于:2010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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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齐飞深吸口气,缓缓走回案后坐下。事实上这是早料到的事。那时,丹津不断承诺一定说服准格尔部派人支缓塔尔寺

,但他心里明白,这根本不可能,别说准格尔部族人是否会助他一臂之力,即便他们愿意,但光是想与韩谦两万兵马开

战都困难万分,因此,杨正带回这样的消息他不意外,只是人在绝处总是想握住一丝丝的希望,现在,最后一条路已绝

,才刚承诺的两天之约当场就变成空想。
杨正忠心护主,瞧白齐飞面露绝望默不吭声,便忍着全身伤痛走向案前,歉疚道:「将军,杨正没有和亲王说服准格尔

部……罪该万死……」
「杨正,塔尔寺算是死地,你不顾一切闯回来只为了报我讯息,何罪之有?」白齐飞闭着眼,抚着额,平静的安慰他:

「你别想太多,先去休息,也许还有什么……」话还没说完,当场冲进两个兵丁,一个神色慌急道:「参军,寺内的百

姓们造反了!」
这时白齐飞也听到门外阵阵喧哗声,忙站起身道:「怎么回事?」
就见他手上捏着许多封沾满血迹的黄色信封朝白齐飞递去:「韩谦捉了咱们好几个逃出寺的弟兄,削了他们双耳,要他

们送回这些信,里面写着,只要我们交出岳麓首级,他愿意放过寺内的弟兄及百姓,并在受降后送来百车粮食,现在消

息已散布出去,跟咱们一起困在寺里的青海省民开始盲目的在寺内找岳麓了!」
「别说他们,」另一个兵丁更是紧张道:「咱弟兄也好多人耐不住饿,都起哄要捉岳麓保命了!」
白齐飞接过这些已被拆开的信,倒吸口气,颓坐椅上。
进大厅的兵丁越来越多,个个都饿的变了形,手里拎着枪或剑,双眼透着残酷,直瞅着白齐飞,不明白今天不斩这个岳

麓首级,最后他还不是得饿死在寺里?既然这场灾难不可避免,他们的参将又在坚持什么?
人,一旦处于生死交关,权威与忠贞也将化为灰烬,看着个个越加阴冷的面孔,白齐飞煞时惊觉,自己完全小看了韩谦

的狡猾。
之前,见韩谦一直没有攻破塔尔寺的动作,总当他拿不定主意怎么对付自己,现在看来,他心头根本早有谋画。
意识到此,白齐飞确定,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方法了,自己不是诸葛武候,这里也不是西城县,即使塔尔寺真唱个空城计

而大开寺门,韩谦也只会按兵不动,让塔尔寺自已作乱灭亡。这样一来,他既不用面对被白齐飞叛朝谋逆而连累的罪,

也能报了杀子之仇又不费一兵一卒剿了塔尔寺。
「参将,下令吧!趁咱弟兄还有力气,把岳麓首级交出去,万一韩谦反悔,起码弟兄们可以全力与他开战,或许还有机

会逃得生天,再这么耗下去,弟兄们受不了饿,单匹马的偷偷潜逃,只能做他们的箭靶啊!」
「是啊,白将军,现在受困的百姓都相信韩谦会放了他们,已经越闹越凶了,若再没动作,恐怕韩谦没打来,咱们就让

那些暴民杀了!」
白齐飞扬手制止他们继续说服,默默环视着眼前一张张因过度饥饿而显得万分狰狞的面容,他深知就算跟他们说这一切

是韩谦为求自保而祭出的一石三鸟残忍计划也没人会相信了。
「参将……」
「去吧,把他……带到这里。」白齐飞不再望他们,低声说着。
 
 
 
韩谦发动了数千名兵丁,大力朝着天空规律的呼喊着「岳麓、岳麓、岳麓……」,大厅外,困于寺内的难民则不断与守

在大厅外的兵士争执。大厅内每个人无不因此而显得精神紧绷。偏偏关键人物──岳麓,反而神情异常平静。
打从岳麓被拖进大厅,白齐飞的双眼就没离开过他,可岳麓不知是故意还是绝望,视线如何也不与他交集,只微侧着脸

,将双目的焦点送出这大厅、塔尔寺,汇聚到遥远的不知名所在。半晌,白齐飞收回目光,缓缓走出案台。
当场,所有人一阵骚动,个个握紧了身上的武器,都在等他开口下令,好能快快除了岳麓的首级,偏偏大伙等了半晌,

仍听不到他出声,只见他慢慢走到岳麓身前蹲了下来,伸手将岳麓微侧的脸庞转向自己,然后握住剑柄,用着只有他才

听清的语调,轻声:「等等我会先和他们动手,藉时你跑到我座后,把椅子往右推,那有个通往寺后山坡的暗道……虽

然不见得逃得出塔尔寺,可或许能躲得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岳麓露出一脸不可置信,干哑着声打断他的话。
白齐飞和他四目相对却不明白他的话,更不明白他眼神中晃动的层层苦涩。
「我……真的不懂你。」岳麓神情困倦的站起身,空洞的望着他:「今天,我若真能放你一个人在这自己逃出去,我就

不会领韩玉轩的头进塔尔寺了。」
失去了你,对我来说,生、死,就不再重要了。
「这辈子,我会从军,我会杀敌,乃至如今,我愿献上我的首级,都不是因为我心地宽厚的想让这些难民弟兄逃出生天

,我岳麓,光有一身武艺、果敢、胆识,却没有格局,没有理想,没有野心,一颗心,只想到为你而生,为你而死,我

的眼睛里,除了你,什么也没有。你明白吗?所以,你想要我活,我陪你活,你想要我死,我就陪你死。」
岳麓最后一段话音量不低,在座的人几乎都听见了,但饥饿,使他们的脑筋昏昏沉沉,完全组织不出岳麓话中的血浓般

的刻骨深情,仅意识到一抹以命相交的真义。
他们很想动容,却已没有力气生出表情,只能怔怔等着他们做下决定。
但白齐飞却不同,因为他也不懂,真的不懂这男人!这辈子只给他两个月的时间,为什么他会愿意给我他一条命?!
「好,那我们一起逃,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白齐飞看着他,压抑住胸口莫名的激动,面无表情的说着。
 
 
第廿七章
白齐飞翩然走回案后,朝着桌上那血淋淋的信怔望一会儿,忽然公布:「我不杀岳麓。」
大伙顿时面面相觑。好半天,一个兵丁终于回神,激动的掏出剑,直指岳麓吼着:「参、参将,别怪我无礼,现在只有

他的头能救命了!我、我……」话没说完,当场朝岳麓一砍,幸好岳麓反应够快,赶紧向旁跃,闪开了攻击,然而这一

乱,在场的兵丁像木人附身般,个个都动了起来,每个抓紧武器,颇有默契的团团围住岳麓。
白齐飞见状忙也抄起剑,奋力推开其中一个兵丁,闪身到岳麓身旁吼道:「你们杀了岳麓,只会让韩谦更有理由扫平塔

尔寺!」
然而,根本没人有理性听他的话,只小心翼翼挪着步伐将两人包围的更密实。
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忽然自远处袭来,掩盖了原本齐整的「岳麓」呼喊声及厅外的扰攘,厅内的兵丁被这变化惊得心慌

意乱但仍不敢懈怠的死盯白齐飞和岳麓。
「将军!将军!亲王带兵马来了!」一个身着番服的汉子持着厚实的短刀,兴冲冲的奔进来,同时用着蒙语叫着,却因

看到其它弟兄反叛的情况,整个人呆住了:「他们做什么?」
白齐飞趁大伙还怔愣时,赶紧大声用汉语道:「各位弟兄冷静下来,亲王带人来救我们了!」然后,才对那汉子道:「

你说亲王带兵马来是什么意思?」
「韩谦驻守塔尔寺东门及北门的兵马被放火攻击了!」
「东、北门?!」白齐飞脑袋一转,随手推开身前仍发着呆的兵丁,跑向案头,奋力把桌上东西全扫落地,将手边一个

地图卷轴用力摊开。
「嗯!东、北门连着一片干草原,现在全是一片火海!」汉子满脸兴奋道:「这不是当初将军和亲王约好的信号?只要

草原出火,就是他们带兵来了?」
没错!没错!白齐飞奋力的压住激动,颤声:「快,快去找把易燃的枯叶树枝或任何能烧的东西全堆到西门及南门,放

火把它堵起来!」
「呃……」
「快去!」白齐飞抬眼环视仍一脸茫然的弟兄,便大声一吼:「东、北门一乱,韩谦一定不顾一切冲进来杀人,所以要

把西门和南门堵死,咱们从东门出去!」
「从、从东、东门?」终于有个人醒神:「参将,那不是正开战吗?」
「嗯,那里也被放了大火,不过临近东门有条浅溪,大家尽力往那里逃去,」白齐飞凝住神情:「现在也只有这条路了

,大家各安天命吧!」
 
 
 
 
 
大伙一出东门,皆落入混战中,没多久就流离四散,个个消失在白烟迷漫的景致中。
白齐飞原本和岳麓同路而跑,可没多久白齐飞突然整个人跪了下来。
「岳麓,你先跑……」他干哑着喊着。
黄沙滚滚中岳麓看到他一脸疲软,知道他失了体力,忙回身一拉,将他负到背上。
也不知跑了多久,兵马混战的场面越来越少,可是耳边哔剥哔剥火烧燥物的声响却越来越密集,草原的风本就干冷,再

混着不断盘旋上空,熊熊大火的热浪,让两人呼吸都困难起来。
困于火海中的岳麓本就饥饿现又负着白齐飞早透乏了体力,再意识到自己似乎完全迷失了方向,根本逃不到那浅溪时,

不由失了逃生意志,绝望的坐倒在地。白齐飞无所支撑,连带的也毫无意识的倒卧身边。
看来,不是死在这兵荒马乱中就是要被活活烧死了。
他让自己倒卧在白齐飞身边,握着他的手,闻着他几若游丝的气息──
「岳麓,欠你的…来生还你…好不好?」白齐飞用着干哑无力的声音说着,奇怪的是,四周明明闹轰轰,自己也头昏眼

花,但却像听到了回答:「不要……我不要来世,我说过了,我不相信来世!」
「可是……我们都要死了……」
「嗯,都要死了,所以,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这辈子有没有爱过人?」
「……」有那么难回答吗?岳麓侧过脸,看白齐飞眼仰天空默默无语,才想再问,远方马声杂踏,同时夹带阵阵凌乱的

蒙语呼喊声……
「伊齐!伊齐!你在哪?」
「伊齐,我是丹津,你在哪?」听这呼唤,原本几乎虚脱的白齐飞竟像电击似的跳跃起来。
「我在这!我在这!丹津,我在这里!」白齐飞像中邪似,歪歪斜斜的踏着步伐,神情恍惚的四处张望。
「伊齐!」
「丹津,我在这里!」他完全忽略了身边目瞪口呆的岳麓,兴冲冲的就朝湮雾迷漫的长草中飞奔而去。
 
 
 
 
 
眼前有四匹马,上头各坐着身着蒙服体格魁梧的汉子,尤其为首的,剑眉星眼,一脸刚强,即使周身风沙滚滚,仍不掩

其趫悍的气质。在看到白齐飞疲弱的身形在处出现且再度不支跪地后,为首汉子右手一抬,其它三个便颇有默契的互望

一眼,勒住马,让这汉子独自策马上前。
是他,果然是他,在确认是和硕丹津后,白齐飞用尽力气支撑着身子站起来,吃力的朝他迎去。
看着这瘦弱而摇摇欲坠的身躯,和硕丹津不禁端坐马上转望四野。但见身前茂草摇摆,战火烽烟,心里实在有些惊惶,

他无法置信这一切的作为皆是眼前这清俊儒雅的男人孤身帮自己打开的局面,那将千军万马控在掌心,翻手之间,几乎

拖垮一个国家的手腕教人自叹弗如!可偏偏,他对自己似乎存有个结,一个自己一直不想解开的结。
尤其当年,他出草原前,每次眸光所汇聚的情意总浓烈的让人动容──和硕丹津一直想不明白,当年的两壶马乳怎能换

得一个人生死不负?难道这就是应了汉语中,所谓的「士为知己者死」?
一时情绪激动,和硕丹津终于翻身下马,朝他走了来,在他眼前三步之遥停住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只觉心里如浪涛云涌──为了拥有这一片青葱野岭,有太多事没法去斟酌、思考,哪怕是

如此明眼的事。然而更多是自己真的不知该给他什么才得以回报这热烈的眸光!
「我投靠准格尔了……」和硕丹津略为牵动嘴角,低沉的说了句不太适合气氛的话:「真是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拨出人

马来支持……」
白齐飞目光灼热的望着他,苍白着脸点点头。
「伊齐,你做的事我都看到了,也记心里了,谢谢你。」
不知为什么,白齐飞心里有些发凉的感觉。
他不想听和硕丹津这样说,他们之间已太薄弱了,如果不能再背负对他的恩泽,两个人就什么交集也没有了。他咬着牙

,忽然疯狂的摇起头,想对这男人说些什么──这个战役,这片草原,说好了,要帮你拿下的,但我失败了!所以不要

和我道谢,我还欠你,欠你两壶马乳及收留我和母亲的天恩,还欠你知遇信任的赏识,欠你……很多很多……所以不要

跟我道谢!
「这个……」和硕丹津像刻意忽略他惶急的神情,自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自嘲一笑:「我一直看不懂,所以还是……

还给你……」
是马革,一块黄褐的马革,写满着汉文的马革!
白齐飞一看到,整个人都懵了──聪明、骠悍如你,要看懂这诗句多么的容易啊为什么你要故意看不懂?为什么?
痛苦、无助、绝望,清清楚楚的映在他脸上,如此复杂,如此委屈,即便没说话,和硕丹津却懂得那每个表情的意思,

从初识之时,他的一颦一笑都懂得里头所含蕴的意义,因此,当他了解白齐飞不会伸手去接时,他不得不屏气凝神,强

力压抑满腔惊悸,缓缓走近,将马革轻轻塞入他怀里。
当他手一靠近,白齐飞当场就按住,不让他逃离心口。
这厚实的手掌,在干冷肃杀的秋风中竟仍如此温暖。白齐飞的心也为它无可克制的狂奔跳跃,彷佛想把经年来的苦恋委

屈一股脑的倾倒出来。只是和硕丹津却像早猜透似的,用力的抽了回来。
「保重,伊齐……」和硕丹津退后几步,再度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勾起一抹难以理解的苦涩笑意,转身,上马。
白齐飞怔怔望着他,有个意念在脑海正迅速成形,是句话,一直想对他说却又压抑在内心深处的话,因此忙吃力的移着

步,直往他马前走去。
不知刻意还是如何,和硕丹津忽地用力拉扯缰绳,让马儿疯狂跳了几下,让白齐飞不得不停住了步伐,直到彼此离了长

长一段距离,才端坐马上远远望着他。
「伊齐,保重,千万……要保重!」强迫的收回目光,和硕丹津咬牙说着:「咱们……来世再做兄弟吧!」
「丹……」
「记住,往日头的方向走,那里有条浅溪,知道吗?」和硕丹津回过马,落了一句话后,双腿一夹,像箭一般,狂奔而

去。速度之快让白齐飞的心像被勺子狠狠挖了起来,忍不住快步跟了上去──
「……带我走……」白齐飞梦呓般,望着远去的身影,几乎要哭出来。
带我走啊!丹津!带我走啊!带我走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为了报恩,不是为了偿还,不是为了任何一个你故意欺骗自己的理由而帮你夺取草原,你明明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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