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乱烽烟 上————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10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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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清城这样一热情,弄得老李的工作量减轻好许,整日没事干只好把那只母鸡喂得越来越肥。而那只鸡已老僧入定,对着洛清城每日色迷迷的目光全做无视,特别是看见暮听沙还在附近的时候,更加趾高气扬地将洛清城脚下的米粒啄个干净,蛋下得一个比一个红润有光泽。

这两人住在一起,偶有小捉弄小拳脚,也不知是谁的脾气坏一些。只是暮听沙会在洛清城站在檐下一个时辰只看着大雪纷飞发了呆时,伸出温暖的大手放在洛清城脑袋上,什么也不说。洛清城也养成了每晚半夜跑到睡着的暮听沙房里看一看帮着捏一捏被角然后亲亲暮听沙的额头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以致某一夜暮听沙久等他不来反而清醒了大半夜,终于叹口气披了衣服走到洛清城房里,却发现洛清城只是喝多了先睡着了。

这样看来,这一大一小的连到底是谁照顾谁也说不太清了。

炼色生意忙,不过小县城总是比不过大城的忙碌,有时候得了闲,还是会上楼来陪着偶尔来炼色楼帮姐妹们看病的暮听沙,还有一径跟着来的洛清城聊天。

记不清是哪一日,暮听沙正帮小圆姑娘把脉,坐在一旁的炼色看了看窗外终于停了雪花分外空寂的夜空,边往指甲上涂丹寇边问裹成粽子的洛清城,觉得暮听沙这人怎样。

洛清城很是认真地低头想了想,抬头笑得星光闪耀:“除了有时候心眼有点坏,就是个很温柔的大好人!”

当时炼色呸了一声差点把指上未干的丹寇全擦到衣服上,挥了血淋淋的五指对着洛清城骂了一句:“笨蛋啊有心眼坏的大好人么?!”

第四章

时光慢悠悠过得飞快,一转眼,冬天即将过去,又是大过年的忙碌时候。

晋国地处北方,隆冬腊月的本就冷得人受不住。袅袅炊烟在冰冷的空气里却越显得生机盎然,整日整夜地围绕在墙头瓦巷里,带着各家各户不同的味道,挥手赶不走,伸手抓不牢。

主妇们成日在厨房里砍瓜切菜忙不完,男人们三五一堆地坐在屋里屋外聊不完。再穷苦的人家也会在这个时侯尽力弄得热热闹闹,这人丁单薄的县衙也比平日里热闹得多,众人提了酒的提了肉的都把东西往堂前一放,向着暮听沙鞠躬作揖祝贺新年。

老李家是三代同堂,再过几个月又好再抱第四代曾孙了,宅子里人声鼎沸的。每年春节,独身的暮听沙都会被老李拉着在他的大家族里一起过年,热是热闹,待他也很亲切,却每每让暮听沙更觉得孤家寡人的落寂。

今年虽多了个洛清城,也不例外,老李早早地就和暮听沙打过了招呼。

春节前的第一件大事,却是炼色楼一年一度的花娘排位。这本也没什么,乡里土野的,有那么十天可以看着花娘们各自祭出绝招争一争炼色楼大门口最显眼处的挂牌位置,实在是件一点也不劳心劳力而十分赏心悦目的事情。

当然了对于炼色手底下那堆小红小绿小花小美来说,就是一年一度打仗的时候。

炼色楼也算是小有名气,附近各县年关有钱的闲人们少不得都要来凑凑热闹饱饱眼福的。

炼色定了个规矩,每年花娘排位的同时就在楼子底下搭个一个擂台一个简棚,每日两个时辰比试时间,分别挑出一位各赢到最后的武人和文人,免费入炼色楼里快活一夜。

这种不要钱有很赚人眼球的事情,炼色操办得分外熟练。

洛清城拉了暮听沙的衣角问:“你怎么不去试试那边写诗作画什么的?没准就赢了头筹。”

暮听沙和和气气地笑了笑,道:“何必花那力气。就算赢不了,炼色也不敢不放我进去。”

洛清城惑道:“为什么?”

暮听沙笑得愈发和和气气:“如果她不想明天姑娘们全堵在茅厕里做不了生意的话。”

比起那堆摇头晃脑的,洛清城显然对另一头舞刀弄枪的更感兴趣,每日拖着暮听沙往底下的座位里一坐就开始没头没脑地跟着旁人一起吆喝。

品头论足?洛清城还不会那么多辞藻。

不过过了两三天也就腻了。也不怪他,这样的地方能出几个杀鸡宰鸭的好手已经不错,何况连比了几天,赢过了的不好意思再上,一直赢不了的更不好意思再上,台上剩下的就只会那几个把式翻来覆去只比流氓斗殴好那么一点。

第五天,终于出现了一位第一次见到的,不太一样的人物。

他裹着风衣,长长地飘在冬风里,破破烂烂的边缘衬着拿顶遮住小半只眼睛的黑裘皮帽子和胡子拉扎的深色面孔,很有股沧桑的气势。

洛清城当时就直起了背,猛盯着那人瞧。

沧桑客停留在台下看了好一会儿,才迈着沉健的步子上了台。

依旧沉默着面对迎上来的炼色,充作裁判的龟公宝甲,还有对手。

那一时,气氛是沉肃而亢奋的。

所有人都屏了息,只等着这位初来乍到的人出手。

只听一声吼,他的对手先发制人,冲了上去,下一刻却被风衣客扭住手腕往空中一带,直接跌在了风衣客的脚边!

底下一片沉寂,好一会儿众人才猛然叫好。

那风衣客对着底下的追捧也似无动于衷,只是点头示意,一直不开口说话,惹得底下更是议论纷纷,直道那风衣客若不是不会说话就是哪里来的武林大侠。

洛清城就这么看着那沉默的风衣客一路过关斩将,打败了最后一个对手还是完全没变的那副脸色,甚至谦恭地伸手扶起被他打趴在地上的对手,拱手以礼。

炼色看得也是惊叹不已,抖着一身的粉扭到那风衣客边上,不住地道:“大侠真是好功夫好风范,得了头筹啦!来来给咱们底下巴望着的说两句什么吧,也让咱们开开眼界呀~”

那风衣客照旧不语。

炼色说得更欢,手里的巾帕换成了个通红通红的颜色,往风衣客身上飘啊飘:“不说也可以,点个姑娘吧?怎么,还嫌弃奴家炼色楼里的姑娘不中看?行,那奴家给您留下最美的凤凤,权当是见面礼啦!”

这头炼色说得连珠带炮,风衣客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一眼也不往那些莺莺燕燕处瞟地摇了摇头,显然不太爱听这些话。

底下的人们议论得更是纷扬了。

瞧这气势!

这架子!

这沉默!

这隐隐暗动的目光!

这面对美色亦不动摇的气魄!

这才是英雄!

众人的议论在看到风衣客抬手制止了炼色的唠叨,往前走了两步时静得死寂。

全都吊起了一颗心等待着。

英雄终于要开腔了!

风衣客抬手扶了扶裘皮帽,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张开了口!

一个字都还没发出来,台上台下所有人却全东倒西歪地低下了头去!!

呻吟声立即一大片,掩过大侠“初来乍到多多指教”还是“不才献丑多谢捧场”之类的话语。

暮听沙掩着鼻子缓缓直起腰,喃喃道:“如,如此……”

洛清城从摔下去的地上扶着椅脚爬起来,憋着气接上:“……口,口臭!!!”

沉默英雄的苦衷曝光,成就了这小城一连数十天的笑料。

场中场外,只有八个汉子没有笑。

或落座在台下西北角偏僻的角落,或是混杂在路过的人群中,或是倚在炼色楼对面的一品茶庄的二楼回廊下,或是叫卖着担来的什锦香糕。

他们分别貌似不经意地扫了暮听沙和洛清城的方向一眼,前前后后自各自的位置离去。

这时候,洛清城才回头看了一眼那八人离开的背影,拍了拍暮听沙的背帮着顺气,道:“回去吧。”

——拈花乱烽烟——

炼色楼花娘排位结束的那一天,正是除夕。

暮听沙带着洛清城,顺便捎了炼色让楼里厨子做给暮听沙的几个小菜,步行至老李家中吃年夜饭。

没什么山珍海味的,不过一桌子人凑得热闹,聊天划拳比酒哈哈大笑,什么家常菜色都吃得津津有味些。

暮听沙不喝酒,洛清城更是一碰酒就醉,被暮听沙拦着只能喝些汤汤水水。一场年夜饭下来,吃饱喝足话又说得多,免不得两人都有些熏熏然。

回到暮听沙的小院,洛清城指了指炼色差人送来的那只用来装小菜的黑红描金漆盒,说了句:“我送回去吧。”

暮听沙扶了扶疲累的额头,又瞄瞄外头漆黑的天色,再想想此时正是夜猫子炼色出动的时候,便点了头。

今年的冬天比往常还冷一些,洛清城小跑在去炼色楼的空寂巷子里,耳边只剩了自己哒哒哒的脚步声,便冻得再听不见其他。热气呼出去又扑回自己的脸颊,分不清是冷是热。

洛清城转过拐角眼看着就要到达炼色楼,却突然停了下来,大模大样地对着空气说了一声:“哎呀,这天气真冷。”

他说着笑了一声,背对着墙壁半转过身:“连半夜小解都得拖家带口的八个人一起来呀?”

话音未落,狭仄的巷子里就围绕着洛清城站了半圈的汉子,不多不少,正好八个。

闻言,八人不动声色地互视一眼,其中一个青年人也笑道:“要不是人多点,搞不好要像小兄弟一样,半夜出来小解就不见了人。”

意思很明显,他们今晚要带走洛清城。

“我们有过节?”洛清城道。

“没有。”八人中那个发话青年继续道,“没过节,不相识,也不会伤你。只要小兄弟乖一点跟我们走。”

洛清城忽然低了头,摸着下巴开始思考问题。

八人正迷惑着,忽见洛清城抬了头道一句:“不对。”

“……怎么不对?”青年道。

“我,不是来小解的。”洛清城就这么笑起来,纯净得像个人畜无害的邻家少年。

“是不是都没有关系。”青年扬手道。

“当然有关系。因为我是来……”洛清城晃了晃手中的漆盒,把暮听沙那捉弄人时也同样诚恳无辜的嘴脸学了七八分,说了一句,“倒马桶的!”

八人还未反应过来,洛清城突然自漆盒里抓出一把筷子刷刷刷地朝着他们扔了过去,一边横眉怒目一声吼:“尝尝老子的马?桶?刷!!”

小县城的人不爱讲什么卫生,沿着巷子墙角随地大小便是常有的事情,这回洛清城一喊,众人下意识觉得鼻尖的尿屎味更重了几分。再于夜色中看看洛清城手里的确极似马桶的不明物体,一时全黑了脸,再好的武功也犯不着和这样不洁的东西过不去,各自前前后后地退了好几步。

此时不逃还等几时?洛清城脚底抹油跳上墙就跑。

按照那八人的武功,其实也没道理追不上他,却只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好似完全知道洛清城会回去那里一样。

洛清城脑子里的结越打越死,想着这下坏了,那帮人追的虽是他,可明摆着是盯上了暮听沙。

脚步不由加紧几分,从墙头跳进暮听沙的小院,把漆盒往旁边一丢就蹿进了暮听沙的屋子。

里头黑漆漆的,暮听沙今晚应酬个没完,早累得睡着,连屋里多了个大活人都不知道。

洛清城站在床头磨牙一会儿,拿了食指泄愤地往暮听沙脑门上一弹,转身拿了暮听沙搁在床边椅子上的衣服就往门外跑。

小小身影,转眼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五章

暮听沙是被那第一声巨大的“砰”给吓醒的。

一个激灵坐起来,暮听沙水雾着的眼似还没想起今日何年,就看见窗口正对着的天空上又一片白光拖着沉沉长长的第二声“砰”砸了过来。

心里紧了紧,第一个反应是不是山崩了,不知为何又想起来洛清城最爱研究的那些火药。他看看天色早已该是洛清城回来的时候,伸手往旁边一探,惯穿的浅青布衣哪还有个影儿,心里猛然七上八下。

县太爷匆匆将晾晒在房门口的那排银针往外挪了挪,将长针和短针对调了个位置就披上外衣往外跑。还未出院门,右后方的墙头忽有黑影一晃。

暮听沙沉下容颜止步,周身便是猛然蹿升的压迫气势如山岳一路自天边倾圮而下,刹那之变,哪有一分那位柔弱书生般县太爷的样子。他慢慢回了半张脸斜看向那处墙头,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沉沉的,冷冷的,却依旧俊俊的。那双狭长的眸子半瞪半眯地瞟着,单手不甚愉快地往后一挥,长长的淡青色袖子在月光下便划出一道流水般利落的影子。

那处墙头再无声息,暮听沙也收回目光和周身气势,再次提步。

一路奔跑着往发出大响的地方赶了几十里,都快跑进青溪县与瑞安县交界的树林,暮听沙才看见一个纤纤长长的背影矗立在火光前的空地上,飘带随着那浅青色的衣摆一同飘荡着。

夜风鼓起了那人的衣襟和袖口,只有身体笔挺如枪,面对着火面对着雪面对着生杀全似无动于衷。

忽如神仙降世的漠,与傲。

于是暮听沙顿了顿脚步,更用力地跑上前去,一挥手就在那人的脑袋上捶下一拳:“白痴!”

走到近前才看清火光前的人一点也不纤长冷傲,是那仍然小小少年的洛清城,只是衣服外头套了暮听沙那件显然过大的浅青衣衫,衣袖衣摆飘荡在空中好似展开数片大羽。

熊熊火光映在洛清城凝向火场的眸子里,跳跃得如同在水里再点不起火星来的烟雾。

脑门突然受击,洛清城转头面对暮听沙抱头大叫了一声:“疼!”,面容转眼回复如常,委委屈屈地皱起来。

“……怎么回事?”暮听沙却是看着行将熄灭的火光里横了七七八八的人问道。

“他们追杀我,好像还想追杀你,我就用火药全炸翻了。”洛清城道,“没想到他们还有人接应呢,顺便赶到了一起一同炸翻。”

听着这如同儿戏的口吻,暮听沙本就睡得不太清醒的脑子更加疼,也不理会洛清城,一连小跑着走近已将熄灭的火场中,左推推右翻翻。

“放心,我是修真之人,不会要他们命的。”洛清城跟在他后头也是来回跑,“这火药只有光没有热,烧不死人。”

“你确定,他们是一伙的?”暮听沙指了指分明两拨来路的那八个人和旁边同样不省人事的十几个黄衣人,面色不善,“会不会炸错了人?”

洛清城露出个小小不确定的笑:“额,应该不……”话说到此,他突然跑向那十几个人中间,蹲下,接上一句:“哎呀真的炸错了!”

暮听沙脑袋一疼,赶紧跟着跑过去。

洛清城拍拍那两个昏倒在周围黄衣人中间的年轻人,叹着说了句:“原来这拨人追杀的是你们啊……”

听着就像是在说,啊啊今晚的鱼烧焦了啊。

“那怎么办?”洛清城很不看暮听沙脸色地继续道。

“……你会把两拨人一起烧了是故意的吧,就为了这两人。救都救下了,难道这么扔着?”暮听沙如此说着,和善地看了洛清城一眼,看得洛清城没来由就是一阵抖,只得呵呵傻笑两声。

两人一人一个地将那昏迷的两个年轻人扶出火场,还没走远呢,就看见前面一堆火把从青溪县城里赶出来,显然是听到响声赶出来看个究竟的县民。

暮听沙皱了眉头,一旁的洛清城却把扶着的个头较小的年轻人往旁边树上一靠,一把拉开了前襟。

“你干什……”话还没说完,暮听沙看着洛清城袒露出来的前胸就直了眼。

当然不是看胸看得直了眼,而是看着洛清城系在中衣外的一圈火药筒似的玩意愣得说不出话。

“你看着吧。”洛清城这么说着,把火药筒解了线抱在怀里走到不远处的空地上,一字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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