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即位做了皇帝的兄长看著他，悲伤的眼里硬撑出个笑来：“小九，你记不记得今日是你二十五岁的生辰？”
病得已经无法起身的他望著眼前的人静静地笑：“我当然记得，十年前，就是今天，我第一次遇见他……”
那个冬天，他的身体被皇兄合葬在了那人的墓中。
那个冬天，他的魂魄回归天界，他这才得知，原来他竟是神界凤凰一族族长的么子，因须下凡历劫才有这一番因果。
美丽优雅的兄长微笑著欢迎他：“人间一趟不过云烟一场，自此一切皆已过去，欢迎回归。”
然而他却并未有半点欢欣，便身为神族，荣居天界，於他，不过是无边惘然，无限空茫。
那一年凤凰族最大的事，是他们的小王子，不知为何，竟舍了九天，堕了冥界，生生做了地府白无常。
没人知道，一切只是因为，地府里，当年的侍卫，当年的将军，成了黑无常。
再相逢，那人仍待他如昔时的皇子，有礼，温和。
只是也仍然如当初一样，有温柔的倔强。
他不要他，无论他是当初的皇子，还是如今的凤凰……
白璃猛然仰脖，狠狠喝了一气酒，酒水沿著下颌淋淋漓漓地淌下来。
“我知道你讨厌我……”优美的唇角挑起，却挑不散桃花眼中迷蒙的雾气，“但我偏要生生世世缠著你！”
19
楚楚在一旁看他失意，听他喃喃，心中不禁有些同情。
白哥哥他……是真的很喜欢哥哥吧……
想起先前白璃那句“你这麽胖，又没我好看，可是陛下为什麽会喜欢上你，嫌弃我……”，小狐狸自卑心起的同时，又热心地起了帮白璃的念头。
白哥哥这麽漂亮，哥哥知道白哥哥喜欢他的话，一定会接受的吧……
楚楚开始盘算著怎麽跟冥帝说这件事，但想著想著，心里就渐渐有些莫名地不舒服起来。
如果他们在一起了，哥哥以後就会像对自己一样对白哥哥很好很好吧？
哥哥会像抱自己一样把白哥哥抱在怀里……
哥哥会让白哥哥像现在的自己一样躺在他的胸口睡觉……
哥哥会像现在对自己一样只对白哥哥温柔地笑……
楚楚心里有不知名的难过慢慢漫上来。
“小狐狸，发什麽愣呢？”白璃转过头来，见楚楚呆呆地，揽了他过来便将酒坛凑到他嘴边，“来，喝酒喝酒……”
楚楚一时没能推拒得开，再加上心头闷闷的，倒无声灌了好几口酒下去。
他自是没酒量的，几口酒下去，早已是晕晕乎乎，朦胧中听得白璃摸著他的头说了句：“小狐狸，我要跟你一样什麽都不懂就好了……”
“……你不用伤心，你这麽漂亮，哥哥一定会喜欢你的。”迷糊的楚楚低低地回道。
身旁似乎传来一声低笑。
白哥哥笑什麽呢？是因为开心麽？楚楚恍恍惚惚地想。
随即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青衣是冥帝的侍女，冥帝在书房处理事务，言暂不需人伺候，她便候在了房外。
正无聊间，忽瞥见陛下最近宠爱那只小狐妖直直走了过来，她忙招手轻唤道：“楚楚。”
楚楚迟疑了一下，缓缓走到她身边。
“楚楚，陛下和阎君在里面，你先别进──”话未说完，青衣忽然僵住了声音。
……刚才发生了什麽？
陛下的小狐狸他、他、他似乎是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青衣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姐姐好好看，我要是像姐姐一样好看就好了。”毫不知自己做了吓人一跳的事的小狐狸认真地说。
青衣慢慢地从僵化中回过神来。
若换了别人做这样轻薄的事，她早就大发雷霆了，但面前的少年一脸认真，眼神清澈，那样纯洁的模样，就好像他并不是在吻一个女子，而是在欣赏一朵美丽的花。
她实在生不起气来，只是有些哭笑不得。
“好了，楚楚，我说……喂，楚楚，你去哪儿？不能进去，你等等──”
发现楚楚已往屋里走去，青衣急著想叫住他，但楚楚却似没听见，直直跨入屋内。
屋里，鹤发童颜的阎君正与冥帝商议事情，忽见一名少年不经通报直直闯了进来，不由愣了一愣。
然而更让阎君呆愣的是，少年走进来，歪歪小脑袋打量了一下他，竟直直朝他走了过来。
然後趁他发愣的时候，忽然凑过来，“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老阎君登时石化风中。
却听面前少年清亮的声音认真道：“爷爷好好看，我要是像爷爷一样好看就好了。”
老阎君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颜色变幻分外多姿，终於还是满面通红站起身来，连向冥帝告退的礼数都忘了，哆哆嗦嗦慌慌忙忙逃了出去。
冥帝一直在旁看著，见老阎君匆匆离去，倒也没有计较，只是颇有些疑惑地看著明明做了了不得的事还一脸正常毫不自知的小狐狸。
“哥哥……”
冥帝正微微蹙眉，楚楚已来到他身前。
歪著头，朝他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眨了眨眼。
而後同样地，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撅起嘴，“吧唧”，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哥哥好好看，我要是像哥哥一样好看就好了……”小狐狸认真地说。
冥帝眉头皱得更深，待闻到楚楚身上隐隐的酒香，才慢慢舒展了眉。
“你喝酒了？”
“酒？”楚楚脑子迟钝，一时反应不过来。
冥帝看他明明是喝醉了却不哭不闹反仍是一脸正常神色的小模样，不由失笑，正想叫人带他下去解酒，却不想楚楚忽然抱住他的脖子，窝进了他的怀里。
“我喜欢哥哥哦……”小狐狸轻轻地说。
20
冥帝一震，缓缓低下头，看著怀中的小家夥。
小狐狸闭著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嘴微微抿著，圆圆的脸上是认真的神色。
冥帝忽然觉得心底有个地方轻轻颤动了一下。
喜欢。
多麽陌生而遥远的一个词。
这麽多年来，他似乎从没有听到过。
从前，他是天帝的皇子，地位尊崇，无人敢如此轻薄他。
而後，他是冷酷的冥帝，更是无人能对他说这样的话。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千万年来，竟从未有一个是属於他自己的。
冥帝只觉一向冷硬的心渐渐柔软起来。
“为什麽？”抬手抚上怀中的脑袋，冥帝轻轻问。
“因为哥哥是好人啊。”闭著眼睛的楚楚认真地说。
好人？冥帝一愣，随即哑然失笑，竟有人说他是好人？
心里却难得地涌上了些莫名的感觉。
垂眼看著怀中的小家夥，冥帝眼中是不自觉的柔软。
“我不是好人。”
楚楚将他抱得更紧，在他怀中轻轻摇了摇脑袋，表示不同意他的话。
“哥哥对我好……”楚楚说。
冥帝不由失笑：“原来对你好的就是好人。”
语声里却有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怀里的少年乖巧地伏在他的胸口，双手放下来，改圈住他的腰。冥帝并未推拒，静静任他抱著，过得片刻，抬起手来，抱住了怀中的小家夥。
少年的身体软软的，抱起来倒是分外舒服，冥帝不由微微收紧了手臂。
不想怀中的小家夥忽然低声道：“哥哥，白哥哥他喜欢你。”
冥帝挑眉，小家夥这是从哪儿听来的笑话？
却听楚楚闷闷地继续道：“但是他不敢跟你说，他说哥哥喜欢我。”
冥帝立刻明了小家夥是被谁捉弄了，不过这样的话，也只有这只笨笨的小狐狸才会相信，而且还傻乎乎地来告诉他。
“其实他说错了，哥哥怎麽会喜欢我？”小狐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
“哦？”冥帝垂眼看著怀中的小家夥，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你怎麽知道？”
“我当然知道。哥哥才不喜欢我，”小狐狸难过地说，“因为我不是个好人。”
“哦？”冥帝语调未有改变，唇角笑容却愈来愈深，“为什麽说你不是个好人？”
“因为我是只丑丑的小胖狐，”小狐狸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悲伤，“而且，我还是个小偷。”
“小偷？”冥帝微觉讶异。
小狐狸羞愧地点点头，将自己如何为了变成小瘦狐来到冥界找灵珠的事交待了个干干净净清清楚楚。
冥帝静静地听著，不时挑挑眉梢。嗯，他倒真没想到他的小狐狸竟是抱著这样的目的留在他身边的。
想起先前小狐狸变成苹果和老鼠在他寝宫里偷偷寻找却被悲惨发现的情景，冥帝恍然的同时又觉好笑。
“我是小胖狐，还是小偷，哥哥才不会喜欢我。”最後，小狐狸伤心地说。
冥帝抬手抚著他柔软的头发，微笑道：“嗯，不喜欢。”
然而闭著眼睛的楚楚却看不见他的表情。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听得此言，楚楚仍是难过得不得了，只觉心头一阵一阵的凉意，慢慢漫上身体，全身都是冰凉凉的。
於是下意识地便想抱紧尾巴找一点温暖。
然而醉酒的小狐狸却忘了自己现在正是人身，摸来摸去，都没能找到能给自己一点温暖的大尾巴，於是不免更加伤心。
冥帝垂眼见那圆圆的脸上一片委屈神色，不禁抬手过去，本想轻轻摸摸那难过的小脸，却不想手臂刚触上软软的脸颊，忽被小家夥一下子抱住，将小脸委屈地在上面轻轻蹭了蹭，而後将脸埋在了自己的臂弯中。
小家夥这是……把他的手臂当成他的尾巴了？
冥帝正怔愣间，忽觉臂上一点热意灼烫，心下一凛，抬眼看去，只见小家夥的闭著的眼睛外，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儿正咕噜噜地滚下来。
小家夥原来这麽伤心麽……
冥帝一瞬讶然，而後若有所思。
抱著少年的手臂却不由自主微微收紧。
屋里静静的，不知何时，月亮已升起来。
月光静静地洒在屋中的两人身上。
这一夜，小狐狸是哭著睡去的。
而那个抱著他的人，则难得地一直任他睡在自己怀里，没有放开他。
21
翌日醒来，楚楚发现自己和以往的每个早晨一样，躺在冥帝的床上。
头有点痛，楚楚这才想起来昨夜自己似乎是陪白璃喝了酒，而後……
慢慢回想著，蓦地，楚楚瞪大了眼睛。
他好像记得，昨晚跟哥哥说了很多话，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哥哥了……
楚楚猛地坐起身来，惊恐地睁大眼睛，身子轻轻颤抖。
完了完了，他竟然因为喝醉把一切都说了出来，这下哥哥不讨厌他才怪！哥哥对自己那麽好，而自己却要想偷他的宝贝灵珠，他一定会很生气，说不定还会把自己弄去上刀山下油锅……
楚楚心中又是後悔又是害怕，想到冥帝会鄙夷地看他，会严厉地惩罚他，只觉得心窝里冰冷冷的，只想远远地逃开。
如果现在赶紧逃走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等回到狐族，大哥二哥一定会保护我的……小狐狸想。
可是，哥哥那麽厉害，万一他追来狐族，说不定会连累大哥二哥……
而且，明明就是自己不好，想偷哥哥的宝贝，大哥说过，做错了事就要受罚，不可以逃避……
几个念头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楚楚心里艰难地做著斗争。最终，虽然惶恐得不得了，但被严厉的狐族之王教育出来的小狐狸仍是没斗过心里的良知，没能敢逃跑。
楚楚决定主动去向冥帝认错。
然而虽然下定了决心，也不断给自己鼓气，但真正来到冥帝的书房外，楚楚仍是极其忐忑，僵硬著一时不敢跨进。
呜，要是哥哥不原谅他怎麽办？要是哥哥真的叫人把他拉去上刀山下油锅怎麽办？
想到冥帝板起脸再不理他的情景，楚楚只觉得心里揪得难受极了。
在门外踟蹰徘徊了半天，楚楚终於还是硬著头皮走了进去。
“哥哥……”楚楚来到冥帝身旁，怯怯地轻唤道。
冥帝没有回头。
呜，哥哥果然生气了……
楚楚心中越发地忐忑，还有些难过，等了一会儿，见冥帝仍是不理他，不由朝前蹭了蹭，怯怯地扯了扯冥帝的衣襟：“哥哥……”
冥帝回过头来。
其实小狐狸一来他便发现了，见小狐狸在屋外徘徊半天不敢进来，心里便明了小狐狸只怕已经想起了昨夜的“坦白”之事。见小狐狸怕成这样，他倒难得地起了逗弄的兴致，想看看小狐狸到底会怎样跟自己解释。
只是他倒没想到小狐狸会怕成这样──只见眼前的少年，满脸惶恐，晶亮的水珠儿在圆圆的眼睛里滚来滚去，怯怯地看著自己，竟是就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哥哥……”小狐狸的声音颤颤的，圆滚滚的眼睛里满是乞求，“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让我下油锅？”
这回冥帝是真的愣住了。
小狐狸的哀求却还在继续：“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我知道我不该想偷哥哥的灵珠，就算是我想变成蛇蛇喜欢的小瘦狐也不可以偷别人的东西，但是，但是……”小狐狸收回手，胖乎乎的手指不自觉地绞著，怯怯的瞅著冥帝，“我还没有偷到灵珠，所以，所以……”
“所以你想问可不可以惩罚轻一点？”
楚楚咬了咬唇，轻轻点头。
冥帝看了面前的小家夥一眼，面无表情：“不行。”
楚楚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泪珠终於还是滚出眼眶，咕噜噜地掉了下来。
冥帝暗暗失笑，心道怪不得大家都喜欢欺负这小家夥，果然很有趣。
面上却是淡淡的，道：“把眼睛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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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想到冥帝一定是想让他闭上眼睛，然後叫人来惩罚他。想到接下来可能遭受的酷刑，楚楚不由得颤抖起来。
看著小狐狸虽然闭了眼睛，但眼皮动来动去，显是极为惶恐，冥帝不由露出了微笑，又见小家夥虽然害怕得抖个不停，但却并没有逃跑，不禁又有些赞赏。
冥帝转身向一旁的架子走去，而後回来，拉过小家夥的手。
楚楚重重一抖。这、这是不是要把自己拉出去下油锅？
心中恐惧得要命，但仍是拼命鼓起勇气没有逃走。
做错了事就要受惩罚，楚楚牢牢记著大哥所说的话。
却不想并没有被拉走，反是手心一凉，手上被放了一个东西。
楚楚眼皮动来动去，但冥帝没发话，终於还是没敢睁开眼睛，只心里有些惶恐：这是什麽东西？哥哥这又是什麽可怕的惩罚？
正疑惑，忽听冥帝道：“睁眼。”
楚楚张开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搁在自己掌中碧绿的小球。
咦，这不是先前总陪自己玩耍的小球吗？哥哥说他有灵性的，可现在这是……
楚楚不解地看向冥帝，眼里有询问。
冥帝已不想再捉弄他，遂声音已温和下来：“这就是你要找的灵珠，你拿去吧。”
诶？
楚楚愣住，看看小球，又看看冥帝，一时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