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伶不知道这个哥哥到底是干什么活儿,只能呆呆的跟在他后面,在他撬锁的时候帮他递一下火把。就这样一路撬进去,终肚见到了一口红木镶金的棺材。他这才明白,原来哥哥是干这一行的,
苍晟看到这棺材木质上乘,纹饰精美,这种华丽程度让他异常兴奋,二话不说撬开了棺材盖儿,可惜往里一看,原本准备迎接满目珠宝的双目顿时黯然失色……什么呀,棺材里啥都没有,只有一具干尸。检查他的手指,一个戒指都没戴;翻开他的衣领,没有项链和玉佩;拼开他的嘴巴,连颗金牙都没有,更不用说含什么夜明珠了。
「什么情圣!?连丁点儿的随葬品部没有,根本就是穷鬼一只,没事棺材弄那么华丽做什么!?」苍晟怨气十足,恨恨地看着这具干尸,今天的活都白干了!只好自认倒霉。他刚要合上棺木,忽然瞄上了干尸华丽的衣着,转过头又看了看苍伶的破衣服……苍晟用最恶作剧的心态扒光了这位墓主的衣服,只留了条底裤给他遮羞。
苍伶穿这套华丽的寿衣明显不合尺寸,袖管和裤脚都卷了几圈,再配上他白色的头发,整个人看上去怪模怪样的。
苍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待会儿回客栈,哥给你改一下!」
「谢谢哥。」
有时候做一些尝试就会有收获。情圣墓主赤膊之后,苍晟意外的发现他身上有几颗亮闪闪的钉子,上面还镶着红宝石。苍晟拔下一颗仔细捉摸,有仙气。
既然有仙气,总归是什么好宝贝!于是他拔下了尸体身上全部的钉子,数一数,一共六颗,不要客气,拿块手绢包起来,全数带走。
苍晟很庆幸没有白跑一趟,在棺材里留下两条鱼干作交换,双手合十,拜了三拜,还虔诚的念道:「打扰了。」
说完,他便带着俩孩子,揣着仅有的收获,丢下那具「裸尸」大大方方的走了……
长春客栈。
掌柜正飞快的打着算盘,他在算计前三天客栈一共损失了多少。今天从下午开始,终于住进来几位客人了,临近年底,住店的人本来就不多,有这点生意就算不错了。现在是傍晚,加上过路吃饭的客人,客栈里还算热闹。
眼角一瞥到有人进来,立刻抬头笑脸相迎。
「客倌,您是住……住……住……」
苍晟看掌柜「住」了半天没「住」下去,就点点头自己先应和上去,「对,住店。还是原先那间房吧!还空着吗?」
掌柜僵硬的将眼神移到客栈里的其他人身上,他们只是略微瞅了瞅这位衣着偏少的仁兄,并没有太在意。
还好早上把帽子给了这妖怪,盖住了他的一头怪毛!掌柜松了一口气,很是庆幸,刚想关照他别把帽子摘下来就行,突然发现他身后除了原先的那个胖小子以外,又多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大孩子——苍白的头发苍白的脸,浅色的眼眸浅色的唇,指甲足有半寸长,再配上一身艳丽的寿衣,一双寿鞋,活脱脱就是一具棺材里跳出来的僵尸啊!
客栈里所有的人都盯着他看,掌柜惊得目瞪口呆,「他是……」
「我弟弟,在西山的雪地里挖出来的。」
话音刚落,客栈里的顾客如一阵风似的跑了,只剩下「叮铃当啷」丢筷子的余音……
跑了!生意又跑了!掌柜痛心疾首,有苦难言,只能瘪着嘴巴算损失,没料这妖怪出乎意外地善解人意,居然摸出一锭白花花的大银子作补偿。这下可赚到了,掌管一下子喜上眉梢,抓起银子咬一下,真的!是真的银子!可转念一想,还是禁不住有点怀疑:这银子会不会是什么石头、粪便变出来的吧?难保等他们人走了之后就变回原形……
掌柜心里有鬼没吱声,收好银子便躲进了厨房。
小二给外头端上热腾腾的鱼头火锅后,回到厨房见掌柜直勾勾的盯着那一桌客人,便上前搭讪:「老大,你说这是只什么妖怪啊?」
掌柜心里只对那锭银子十分介怀,对其他事情没啥兴趣,哼哼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仙……」
「会不会是狐狸精?」
「大概吧!」掌柜突然想到一个不错的主意,利索的摸出那一锭银子交给小二,「明天拿着它去邻镇的市集买点油盐酱醋,找下的钱全部还给我,一个铜板不准少。」
小二掂了掂,问:「这足足有十两,拿它去买油盐酱醋这种小东西?还有,为什么要去邻镇?」
「叫你买你就买!你管那么多干嘛!?快点去上菜!」
「知道啦。」小二端着刚做好的小菜一溜烟儿跑出了厨房。
「客倌,本地忘忧湖特产,清蒸白丝鱼。傍晚刚砸的冰捕的鱼,新鲜的很。」
「谢谢!」
每一次有菜呈上,苍晟都会微笑道谢,让小二觉得这妖怪挺斯文的。想想,这全天下的妖怪也不一定都是害人精,他一时好奇心起,便壮着胆儿搭讪问道:「客倌您似乎特别喜欢吃鱼啊?」——他点的菜全是河里边游的。
「嗯!我最爱吃鱼。」苍晟夹了一大块鱼肚皮放进可爱弟弟的碗中,「伶伶,会剔鱼骨头吗?」
苍伶很乖的点点头,张开小嘴儿咬了一口,看上去有点胆怯。
接着,苍晟又剔了一块鱼肉喂苍铭,小胖子咂着嘴巴吃的可欢了。
这一家子不是很正常吗!?除了长相有点特别,其他方面与常人无异啊!
「客倌慢用!」小二觉得挺有成就感的,今天能主动和妖怪和平对话,这足以成为今后的谈资啊!正准备退下,苍晟突然叫住他。
「小二哥。」
小二立刻笑脸相迎:「客倌还有什么吩咐?」
「白毛的妖怪有很多种,不一定都是狐狸精。」
「哦……」
「还有,告诉你们掌柜,我是诚实厚道的好妖怪,拿出去的银子全是真的,去邻镇买东西换成散钱是浪费时间、浪费脚程。」
「是、是……」小二心里毛毛的,妖怪就是妖怪,除了长相,还是和常人有很大的区别的。
他回到厨房之后,把话转告给掌柜,掌柜立刻闭了嘴,再也没和小二开口搭话,居然异常勤劳地擦起桌子来。
晚饭过后,苍晟一家三口泡了个热水澡。
苍晟他似乎对「家长」这一角色充满了新鲜感,先忙乎完小的,再忙乎那个大的,还细心照料了一下苍伶身上的伤口,拿出药粉轻轻的擦拭着。
苍伶一直安静无语,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茫然的表情让苍晟犯难。
如何才能让他露出开心的笑容?
铭儿已经呼呼大睡了,苍晟拉过苍伶,亲昵的挨着,开始给他修指甲。「你看看你,指甲长得像僵尸。」
苍伶没有反应,只是直直的看着自己的指甲,很长时间才眨一下眼睛,似乎在想些什么——苍晟见小弟弟如此「迟钝」,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随便换了个问题。
「伶伶,跟我说说,这三年来,你是怎么过的?」
苍伶摇了摇头,慢吞吞的说:「我有时候清醒,有时候模糊……常常躲在山洞里,肚子饿了出去找吃的,看见我的人不是逃走,就是冲上来打我,所有人都说我是妖怪……」
「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哥会把你一直带在身边,好好保护你。」苍晟真是打心眼里疼这个流浪的小孩,凑上去亲了一口,「好了,手指甲修好了,轮到脚趾甲了。」
苍伶呆滞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害羞神情,咕嚷道:「哥,我自己剪吧……」
「没事,哥从小就给你剪趾甲,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
苍晟抓起苍伶的脚腕,搁好了就开始。
等苍伶也睡了,苍晟把油灯挑亮,独自坐在床边。说过要把伶的衣服改一下,轻轻松松把线脚都拆开了,可折腾了半个时辰,非但没把它缝回成一件衣服,反而在自己的手指上扎了十几个针眼儿。
「唉……我的手好笨……」苍晟无奈的抓抓脑袋,决定放弃,明天还是去给伶伶买一套现成的吧。刚想脱了衣服睡下,忽然听到他半夜呓语。一时好奇,便凑过去听听。
「阿洛……别抓走阿洛……」
阿洛?苍晟有点心慌,皱着眉头认真听他说的梦话,虽然苍伶说的断断续续,让听的人猜不出一个逻辑来,但至少可以肯定他还是有一点原先的记忆,只是零乱不堪。
「阿洛……」苍伶的神色越来越奇怪,到最后开始轻声啼哭,突然坐起来趺跌撞撞地爬下床。「阿洛……」
「伶伶!」
苍晟抓住他,发现他的眼睛睁开了一点点,起初以为是在梦游,可是苍伶突然用力推开苍晟,退到门边,戒心十足地间:「你是谁?」
「我是你哥啊。」
「什么哥?」
「亲生的那种,一个妈生的!」
刚说完这句,苍晟惊讶的发现昏暗的房间内飘起了雪花,它们像气旋一般慢慢汇到苍伶的手中,凝成一支锋利的冰矛,散发着银白的光芒,苍伶矛头一指,冷冷的说道:「我没有哥。」
看着苍伶咄咄逼人的气势,不由得让苍晟怀疑他已经恢复了记忆。那就先退一步吧。
「好、好,我承认我不是你亲哥,我只是你远房表哥!」
苍晟硬扯着自己的嘴角展露出持久的微笑,开始构思远方表哥的故事,可他万万没想到,苍伶根本没让他来得及解释就刺过来,不分青红皂白,翻脸比翻书还快!苍晟急忙张了一个结界保护好苍铭,慌乱之中连栽几个跟头,打翻案几摔破花瓶,万分狼狈的躲那个不长眼的矛头!世人都说好人不是那么容易当的,这下苍晟终于深有体会了,今天真是捡了个麻烦回来,看来没办法了,为了自卫只好来硬的……
掌柜和小二点着油灯躲在楼梯口,犹犹豫豫想上去看看又不敢上去。这三更半夜的,楼上居然传来摔桌子砸窗户的声音,楼板被踩得咯咯作响,整条街都听见了,妖怪们在闹什么呢?万一真砸了东西,那刚才给的一锭银子还不够赔呢!
两人推推嚷嚷终于到了房门口,准备从门缝里看个究竟,没料苍晟就自己开门出来了,头发凌乱,衣服破碎,手臂还流血,他脸上却依旧挂着轻松的笑容,「哟,掌柜的,您还没睡啊?」
掌柜偷看到里头,那个白毛小妖怪倒在地上,窗破了,桌子也砸了,茶杯花瓶碎了一地,吓得他直点头,「是啊……这人老了晚上就容易尿频,尿壶漏了就只好起来上茅房……」
「茅房在二楼?」
掌柜的脑子还算好使,「我、我这不是上完茅房……想到客房取一个临时的夜壶用用……」
「那正好,这边窗户破了,风吹进来怪冷的,能不能换个房间?哦,最好要两间。」
「行……行……小二?」
小二没回应,八成是吓傻了!掌柜大声叫嚷:「小二,快去给客倌换房间!」
「您叫谁呢?」苍晟不解。
掌柜别过头,才发现小二早已经不见踪影,什么时候逃走的都不吱一声,没义气的东西!
小二不见了,掌柜只好自己给客倌换房间。白毛大妖怪受伤了,拿不了重的东西,他还要负责把白毛小妖怪和胖小子背到新房间里去,掌柜真担心他们醒过来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等把客倌都安顿好了,掌柜下了楼,小二才从黑暗的角落里笑嘻嘻的滚出来,很不好意思的打招呼:「老大,刚才我内急,去了趟茅厕,您没事儿吧?」
掌柜斜着眼打量他,「你上下楼梯的速度倒是挺快的嘛!而且声音比耗子还轻啊!」
「说出来有点儿惭愧,我小时候曾立志成为一代大侠,练过点轻功……」
苍晟一边为自己治疗伤口,一边静静的守着苍伶。铭儿已经被安置在另一个房间里,就算再打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刚才的苍伶真的是太厉害了,差点就被他一记扎死,他叉人就像叉一只田鸡那样又准又狠。苍晟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好在苍伶在进攻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倒下,一下子趴在地板上继续酣睡。
看样子,苍伶的身份并不是自己所想像的那么简单,他白天的失忆和夜晚的举动一定是某种原因造成的,但不管怎样,他的攻击性实在太强了,要是每天晚上这么折腾一下,有十条命都不够他玩的。这么危险的小动物,是不是该丢弃他?可是好不容易把他捡回来,又驯服他叫自己哥哥……再说他也好可怜,丢了他说不定他会死掉的;但是如果他下次刺中自己的心口,那不就得不偿失?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苍晟拿不定主意,有点头大,干脆拿出一个铜板,交给上天决定吧!
「正面是留下他,反面是丢掉他。」
苍晨往上一抛,铜钱在空中翻覆旋转,最后落入他的手中——是反面。
苍晟一看是这个选择,举头望着天花板责怪起老天来。「老天,你真的要我丢掉他吗?你就没有一点仁慈之心吗?」——若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烦,老天也别当了。
这时候,苍伶又开始说梦话了。他的声音妤可怜,字字带着哭腔,惹得苍晟的保护欲又熊熊燃起,一屁股坐在苍伶旁边,认真地监视着他。可当他微微张开眼睛的时候,苍晟又怕怕,想逃走。身子稍稍往后一挪,苍伶就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洛……别丢下我……」
「啥?」
「别丢下我……」
可怜的话语,可怜的眼神,可怜的人。面对这样的孩子,怎么还狈得下心丢开他?
苍晟还是想继续收留他,想照顾他,想退一步做他表哥,还没来得及想更多,苍伶一个突袭,送上一个温柔的……嘴对嘴的……亲吻。他的唇有点冷,可是很柔嫩;他的小舌头很生涩,可是很缠人……这个吻让苍晟这个从冰芦沼滚出来的乡下妖怪受宠若惊,惊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脑子里就像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一片。
苍伶慢慢的松口,露出一个甜美至极的微笑,嘴角不明的笑意,双眼迷蒙的眼神,在一瞬间就把某人的魂摄走了……苍伶闭上眼睛,跌回床上继续睡觉,苍晟还没回过神来。
须臾之后,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嘴唇,感觉还在做梦。就在一个晚上,他失了两次神,一次是差点破扎死吓的,一次是突然被亲吻惊的……
他看着苍伶可爱的睡颜,不知不觉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心里开始幻想他长到十八岁时的模样。幻想之下只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烫,拿镜子一照,才发现睑红得像下蛋的老母鸡。
「糟了……我怎么好像……」对一个孩子动了心!?
这种话苍晟说不出口。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横加指责:「苍晟啊苍晟,你怎么可以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起歹念?你虽然不是人,可是你是良禽啊!」
其实,苍伶到底是十二岁还是十三岁,没有人会知道。苍晟把他认定是十三岁,一年之差,也可以稍稍减轻心头的负罪感,这是他惯用自欺欺人的手段。
漫漫长夜,苍晟有点沮丧,他不敢质疑心里的感觉,他不想知道答案,但是在伶又叫了几声「阿洛」之后,又突然担忧起来。这个阿洛到底是谁?为什么伶伶总是在叫唤「阿洛」?而且还带着别离的伤感……
如果有一天他想起过去的事情,会不会义无反顾地回到那个阿洛的身边?那可不行!
苍晟万分舍不得,自私心作祟,双手按住苍伶的太阳穴,尝试窥探他的记忆。
苍伶的记忆很凌乱,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依稀看到有一座雪山,有一片绿林,有一个斯文的书生在蓝天白云下微笑。也许这个人就是阿洛吧,果然很有卖相,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是属于那种狐狸精喜欢勾引的对象。
苍晟有点嫉妒,不过只烧了一小会儿就熄灭了,因为他看到那个书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