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歌(出书版)下 BY 昨叶何草
  发于:2010年0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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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只嵌宝鎏金三足鼎中冒出几缕轻烟,袅袅升入空中,散作无形。
谢不凋站在一架水晶帘子前,正在跟里面的人讲话。
「......以臣之见,他暗中调动兵马,储备粮草,分明是想跟阿鲁台开战;只是眼下还有许多地方事

务没有处理好,加上今年江浙蝗灾,春粮颗粒无收,府库不足,没有完全的把握,所以他不能大张旗鼓地

筹备此事,只是暗中悄悄进行,以免让阿鲁台有所警觉。」
帘子后面传出一个低柔的声音,轻轻问道:「那又怎么样呢?」语气轻冷疏淡,似乎对谢不凋的分析

不是很感兴趣。
谢不凋急切地说道:「明年三月以后,很有可能在境边开战,那时后方兵力空虚,我们正好可以趁机

起事,重新扳倒燕王!」
帘子后面的人说道:「你那么有把握吗?他已经站稳脚跟,不是轻易就能扳倒的。」
谢不凋沉声道:「臣相信事在人为,只要事先周密部署,定能成就大业。眼下我在豹韬、飞熊、广武

、兴武四路大军中都安插了心腹,还有横海、龙江等水军的将领也是我过去的亲信旧部;只待时机成熟的

那一天,您登高一呼,必定应者云集,何愁雄图不成?」
帘子后面的人闻言,却只是叹了口气,久久不语。
朱槿身在窗外,越听越是心惊胆寒──眼下事情是明摆着的,这个虎贲大将军谢不凋,他分明是想谋

反了。
想不到光武帝对他一意宠络,不仅破格提拔,而且赏赐有加,居然全都是白费心血;谢不凋心怀贰志

,要趁着国家内忧外患的机会,重新扳倒光武帝──只是,那帘子后面的人,他......他究竟是谁呢?
谢不凋听了那个人叹气,面色一肃,低声说道:「臣的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陛下,难道您竟然甘

愿就此罢休,将大位拱手相让吗?」
帘子后面的人轻轻说道:「唉,这天下争来争去,无非也都是姓朱──既然他比我做得好,那么就让

他来坐那个位子,又有什么不对?其实我住在这理,每日写字画画,闲时弹弹琴,吹吹笛子,心里平静得

很,比起以前的种种辛苦操劳,真是悠闲自在,我欢喜得很。」
朱槿听了那个人说话的语气,心头又是一阵狂跳,暗暗想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可是,可是如果帘子后面的人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
谢不凋在水晶帘外来回踱了几步,似乎对那人的态度有所不满,但是却又不便发作,只能暗自强忍。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向着里面说道:「其实臣在得知那个消息之后,已经派人连络阿鲁台了,不日将有

回报──眼下我们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局已定,由不得您了!」
帘子里的人提高了声音,质问道:「谢不凋!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要挟于我!?」
「刷啦啦」一声,帘子被那人抬手扯下了半边,无数颗水晶珠子四散飞溅,撒了一地,随处乱滚。
......帘子后面坐着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像雪一样白的衣裳,面貌端庄秀雅,虽然脸上犹

带怒容,仍然掩不住清贵高华的气度。
从朱槿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年轻人,虽然他早起了八分疑心,但是当他亲眼见到这个人的面孔

之后,仍是忍不住诧异冲击,一时间竟然忘记掩饰,张嘴发出了一声低微的惊呼:「啊──?」
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失踪三年之久,传言早已死于乱兵之中的文德帝朱汶!
朱槿发出惊呼之后,立即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虽然他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屋内的谢不凋已经听见了,转过脸来喝问道:「是谁!?」同时手中配剑

出鞘,斩灭了旁边烛台上的灯光。
屋内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龙千夷和莫远知道事情要糟,连忙一左一右拉起朱槿,同时跃下小楼,向园子一侧的围墙奔去,想要

尽快离开眼前这个是非之地。
谢不凋推开一扇窗户,月光之下,隐约看到园子里有几个正在晃动的影子,冷笑道:「只怕你们进来

容易出去难!」伸手在墙壁上按了几下,启动隐藏的机关。
园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哨声,霎时间灯火通明,沿着围墙点起上百支火把,照得整个园子亮如白

昼。
不仅如此,就连看上去毫无异常的花丛、假山、凉亭之间,也突然射出无数支冷箭来。
莫远身手灵活,几个腾挪躲闪,全都避了开去;龙千夷本来就是使暗器的行家,擅长接发暗器,那些

玩艺儿自然奈何不了他。
但是朱槿就没有那么好命了,一不留神,小腿上中了一支箭,深入肉里,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死死

地咬紧牙关才没有叫出声来。
龙千夷正在找寻离开的路径,听到身后朱槿发出异常声音,连忙回头一看,惊叫道:「小猪,你受伤

了么?」
莫远原本在后面断后,听到龙千夷的喊声,几个起落跃到朱槿身边,一连声地问道:「殿下,您怎么

了?」
朱槿忍着剧痛说道:「我没事!你们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瘸着腿向前勉强走了几步,一个踉跄,

险些摔倒,幸好莫远眼疾手快,在旁边扶住了他。
「殿下,我来背你!」
莫远说完,也不管朱槿同意不同意,弯腰将他负在背上,只不过这样一来,身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

行动可就迟缓多了。
眼见空中冷箭越来越多,层出不穷,四面八方交织成一张巨大无比的箭网,向头顶罩了过来,明显是

要将他们一个个都扎成刺猬才肯罢休。
龙千夷跃上一块太湖石,四下里看了一遭,已经发现机关的所在。从怀里摸出一把铁莲子,双手齐扬

,啪啪啪啪,连续几下打了出去,顿时就有十几个发射暗箭的弩弓被他打烂,硬是将密不透风的箭网撕开

了一道口子。
莫远背着朱槿就往外冲。
但是园子里的弩弓突然一齐停了下来。最后几支箭落地之后,从周围的楼阁房舍中,冲出许多手执长

枪短戟的士兵,显然他们早就埋伏在后面,只不过先前一直没有露面而已。
那些士兵足足有几百人,里三层,外三层,将朱槿他们团团围住。
若是在平常,莫远倒也不太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他背上有一个受伤的朱槿,不仅身手没法

和以前相提并论,就连武功也要大打折扣,何况他还要保护朱槿不再受伤──这个样子要想毫发无损地逃

出来,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刀剑上的寒光,即使在月光下也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士兵个个彪悍精壮,一看便知训练有素,虽然将

他们包围起来,却迟迟没有动手,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发出进攻的命令。
龙千夷抽出暗藏的分水龙爪钩,一个箭步跳在前面,用身体挡住了莫远和朱槿。
朱槿是何等聪明,自然其中的利害关系,暗中咬了咬牙,对莫远说道:「放我下去!你们两个先走!


「不行!」莫远说道,「我决不能抛下您自己离开!」
龙千夷头也不回地说道:「莫远,你带他先走,我来抵挡一阵子──回去告诉苍澜,我替他找到了一

个好对手,他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绝对不行!」朱槿斩钉截铁地说道:「再这样下去,我们三个都无法脱身──你们两个不要管我,

先离开这里,另想办法!否则三个人都被人家活捉,谁出去给苍澜通风报信!这次面子栽大了,将来一定

要补回来──我堂堂襄平小郡王,可丢不起这个人!」
虽然眼下的情况危急万分,朱槿在言语之中,仍是不忘开上一两句小小的玩笑。
莫远可就没有那么好脾气了,气急败坏地说道:「殿下,您能不能别再添乱了!?」
朱槿却笑着说道:「怕什么?难道你们看见刚才那个人是谁吗?按照辈分,他还要叫我一声『叔叔』

呢!想必不会轻易就把我杀了。好了,莫远,你放我下去,我就在这里等你们,要记得快去快回啊......


龙千夷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周围一圈,皱着眉头想了很短时间,立即拿定了主意,忽然转过头去对朱槿

说道:「小猪,你一定要等我来救你!」
莫远急道:「你说什么?怎么能撇下殿下不管......而且他还受伤了......」
龙千夷双眼圆瞪,厉声喝道:「放下他!」
莫远从未见过龙千夷真正发怒的样子,见他眨眼间彷佛是换了一个人,声色俱厉,神态之中透出一种

说不出的威严,令人不敢违抗。
「可是......」
莫远还想在分辩几句,龙千夷怒道:「你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拿不起放不下──还像是个男子汉大

丈夫吗!?」
虽然莫远心里有一百万个不愿意,但是形势比人强,容不得他再犹豫下去了,终于狠了狠心,弯下腰

去,将朱槿轻轻放在地上。
朱槿笑道:「这样子还差不多!莫远你呀,就是欠骂!」他坐在地上,抬手扯了扯龙千夷的衣角,故

意装出一副可怜相,说道:「小猪等你回来,不许抛下我不管,如果你忘了我,小猪就要绝食!」
龙千夷眼睛盯着前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要是敢绝食,我就揍你!还要再把你吊上三天三夜,不

准你吃饭喝水!」
他的话音刚落,手中分水龙爪钩突然飞了出去──本来这龙爪钩只是一件水下兵器,适合贴身近战,

为了克服它不能及远的缺点,苍澜特意加以改造,在手柄中藏了三丈多长的铁链,只要按动机关,前面的

龙爪便可以当作飞刀来用。
那龙爪钩锋锐无比,挡者死,碰者伤,龙千夷前面的士兵纷纷倒下,铁桶一般的包围顿时露出了空隙

,莫远挥动长剑断后,两人杀出一条血路,脱身而出。
到了人群之外,莫远和龙千夷只消几个起落,便利落地翻出围墙──翩如惊鸿,矫若游龙,「踏雪无

痕」和「水上浮萍」的名号毕竟不是吹出来的,那群士兵虽然在后面频频施放弩箭,却连他们的衣角也没

有沾到一片。
晚风中,隐隐传来朱槿的笑声,彷佛他有天大的开心事一般,龙千夷听了,心中突然一阵刺痛,倒好

像是刚刚被人在那里狠狠地扎了一刀。
朱槿笑声未歇,从士兵中走出一个千总模样的人,一把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喝道:「你笑什么笑!

快给我闭嘴!」
朱槿油腔滑调地反问道:「哪条律法规定了不许人笑的?我笑我的,碍着你什么事了?」
那千总斥道:「你这厮好大的胆子!竟敢深夜闯入私家庄园,非偷即盗!走,去见我们庄主!」
一把扯了朱槿的衣服,推推搡搡地向正厅走去。十几个士兵跟在他们后面,免得朱槿再次逃走。
其余士兵退回房舍之中,园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墙头上点燃的火把一齐熄灭了。除了满地残箭乱羽

和几滩鲜血之外,彷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朱槿一边走,一边冷笑道:「我说几位军爷,你们庄主的来头可真不小,居然有官兵替他看家护院,

啧啧,真是好大的气派!」
那千总怒道:「你啰啰嗦嗦地唠叨什么?一会儿见了庄主,自然有你好看!你的那些同伙,一个也休

想逃掉!」
朱槿心想:「不说我是世袭郡王,眼下还兼着钦差大臣的身份,谢不凋若是见了我,该行三跪久叩的

大礼才对──可是今晚我却偷听了他的不轨之谋,又见到了失踪已久的文德帝,他的秘密全都被我知晓

了,谢不凋会不会装作不认识我,随便找个借口把我杀了呢?刚才只顾着让千夷和莫远脱身了,却没有想

到这层──嗯,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来个一问三不知,即使是谢不凋认出了我,也要装傻充愣,最

好能蒙混过关,等到千夷来救我。」
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嘻皮笑脸地对那千总说道:「这位大哥,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其实我也不

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杭州城里的一个小混混而已。碰巧这两天手气不顺,欠下了别人许多赌债,被债主们

逼得急了,实在是走投无路,所以才想进园子里偷些东西,拿到街上换点银子花──可是还没动手就被你

们发现了,不信,你只管搜,我身上真的没有一件值钱的物品。」
那千总只顾昂首走路,目不斜视地朱槿说道:「这话你跟庄主说去,我可做不了主。」
朱槿笑道:「即使庄主把我送到衙门里去,最多也只问个『偷盗未遂』,这罪名连关号子也不够,就

算要打,那么几下小板子,不痛不痒的,有什么意思?不如大哥替我在庄主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说不定他

老人家心情一好,就把我放了呢?我虽是一个混混儿,可是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妻子儿女,一大家子七

八口,全靠我一个人养活,若是您肯帮这个忙,我们全家老小对您感激不尽,一辈子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
这一篇夹七夹八的鬼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也亏了朱槿机灵,居然能在片刻之间胡诌得像模象样,

滴水不漏。只可惜他初来乍到,没学会杭州的方言土话,吴侬软语咬舌头,所以他讲的是一口地道官腔。

倘若那千总稍微细心点,不难发现其中破绽──但是朱槿却也不怕他,早已在肚中打好了腹稿,万一被人

反问起来,就说自己是从京城来寻亲的,亲戚没有找到,所以流落至此。
那千总听了朱槿一番胡说八道,沉吟不语,似乎是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朱槿察言观色,知道他已经上

当,不免暗中窃喜。
不多时,到了正厅,堂上早已点起两排明晃晃的巨烛,照耀得整个厅堂十分明亮。
一个身穿茧绸袍子,腰束宽边缎带的中年男子正等在那里。
朱槿抬头看了一眼,见这中年男子大概在五十左右,长相十分陌生,肯定以前从未谋面,而谢不凋却

不见人影,心中顿时又放宽了几分。
那千总躬手抱拳,对中年男子禀告道:「启禀钱管家,闯入后园的小毛贼带到了。」
钱官家笑容可掬,加上他体态肥硕,如同一尊大肚弥勒佛,上上下下打量了朱槿几眼,问道:「就他

一个人进来吗?」
「这个......」那千总迟疑了一下,如实说道:「有三个人进了园子,不过那两个人逃走了,属下们

无能,追不上他们。」
「也罢了。」钱管家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又转向朱槿说道:「我看你这年轻人生得还算端正,大约

也是好人家出身,为什么偏偏不学好,大半夜的溜进别人园子里,想偷东西吗?」
朱槿把刚才现编的一套鬼话,照葫芦画瓢又对钱管家说了一遍。这次他有了准备,说到动情的地方,

还流出了几滴眼泪。
钱管家似乎也被深深感动了,万分同情地叹了口气,说道:「唉,如今世事艰难,混日子不容易,加

上年成又不好,这也不能完全怪你──只是你好端端一个年轻人,不应该学那些下三滥的行径,做这等偷

鸡摸狗之事,白白毁了你的大好前程。」
朱槿连忙点头,说道:「是是是,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痛改前非,绝不敢再犯──求您大人大量,

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一次。」
钱管家想了一想,答道:「好吧,念在你是初犯,就不送到衙门里去了──不过今晚夜深了,庄主已

经睡下,我看不如这样,先委屈你在后面的柴房里过一夜,等天明之后,我去禀告庄主一声,就放你回家

。」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朱槿再别无的话说,而且又见钱管家慈眉善目,说话的语气十分和蔼,不像是心

存恶意,于是低头向他道了谢;由那位千总一路押送,带到柴房去,锁了起来。
谁知天亮过后,朱槿空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有人前来释放他,朱槿暗暗思量:难道是什么地方出

了岔子?
他把昨晚的一举一动,还有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细细琢磨了两三遍,也没有挑出漏洞来,心里越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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