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

“是。”我颤抖着走向他。

“伦撒，”皇帝拉下我的身子拥抱在怀里，轻柔的抚着我的发，“要记得——这个国家还需要你，要记得——亚索还需要你。”

“父亲……”我更加的颤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他知道我要走了吗？如果不阻止，就是默许了吗？

“我可以吗？”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终于哭出来，泪水沾上他的衣襟，“我……真的可以这么任性吗？”

我的行为当然是任性的，为了我的弟弟，我放弃了取胜率最高的封印一法，我放弃水神官，对修伦亚不告而别，如果我失败了呢？我死了是小事，可逆风神的力量将再无人可敌，但——我宁可负了天下人，也不后悔——保护我的弟弟！

“做你想做的事。”皇帝温和放开我，拭去我脸上的泪痕，仍旧很淡定的笑，“对自己要有信心，我相信没有什么事是我的儿子做不了的。”

“父亲……”

“克朗*塔卡，”父亲斜过身子，目光越过我的背盯住我身后的塔卡，“朕把朕的儿子——交给你了，你要将他安全的带回来！”

安静的立在后方的塔卡浑身一震，目光一扫竟然先是落在一旁的伊兰身上，四目相视，直到女孩儿先把头别开为止。

清楚的看到塔卡的眸子闪烁着变换不定的光，再然后是他微微颤着的身子和紧攥的拳，难道是伊兰……，是伊兰告诉了父亲什么吗？塔卡刚刚又是从伊兰那里获得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信息……

“塔卡！”我再也忍不住，

“好！”塔卡简短有力的一声喝，却不是对我，而是对我的父亲，“到那个时候，我会把伦撒带回来的！”

父亲赞赏的冲他微一点头，“我相信你，克朗*塔卡！”再不看他，父亲把目光移回到我的脸上，然后放手，淡淡道，“去吧，伦撒。”

反身躺上躺椅，他轻轻的闭上眼睛。

默默的行了一礼，不再说什么，我撤身离开。

塔卡无语的跟在身后错半步的地方，站住脚，不意外的任由我猛然转身紧紧的揪住他的衣襟。

我相信这是我第一次以这种含带怒气的声音冲他吼：“克朗*塔卡！告诉我，伊兰到底预见了什么！！！！”

完全的面无表情，“你会知道的。”

“我要现在知道！”

“没用了，”他突然怪怪的笑起来，“已经晚了，伦撒，晚了……晚了……，就算你现在知道了，你也什么也改变不了。”

“你……”一拳揍上他英俊的脸，塔卡一个趔趄，嘴角滑下细细的血丝，但他脸上的怪笑却依然没有停止，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怪异的塔卡，不由的让我脊背发寒。

“伦撒。”

从背后而来的温柔而熟悉的环抱，一缕乌亮的墨丝垂在眼前。我的伴生，我唯一相信绝对不会背叛我的力量。向后躺倒，我把自己交给他的怀抱。

罗迪尔默默的支撑了我好久，体贴的不开口询问。在这种安心的环境下我闭着眼睛缓慢的呼吸。

我要安静下来，我竟然动手打了塔卡！？别人明了而自己却未知的这种情形让我急躁，但这不应该是帝国的少将该有的情绪。‘未来’尚没有决定，‘未来’还有无数个‘可能’，就算是既定的命运，也不一定更改不了，不然这个世界为什么还会有可以开口影响命运轨迹的星见的存在？

是的，没有什么是改变不了的。我定下心神，缓缓睁开眼睛，从罗迪尔的怀中挺直了身躯，“罗迪尔、塔卡，现在我们要离谷。”

“知道要如何找到纳尔维亚吗？”塔卡很自然的接口，好像刚才挨拳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哼……”轻轻的一声冷哼，我坚定的开阖着唇瓣，“我也曾经住过很久的地方，没那么容易忘呢。”

“你还真是确定的很。”塔卡依然波澜无惊。

“那可是——莱恩斯陛下喜欢的地方，”眸子里闪过一丝色彩，“他怎么可能会离的很远？”

跃上早已准备好的马匹，风起卷，马长嘶。

重归那场替身游戏中的世外桃源，被塔卡用瞬移的方式带离的地方，可以看得出当时被塔卡用雷鸣剑斩杀的斯里巴加叛乱军的尸体已经明显的被清除的很干净，毕竟是莱恩斯喜欢的地方，也有让纳尔维亚打扫战场的价值。

那地方果真还是那么美，只不过不知道这一次，会再次洒上哪一方的血液！

高挑邪魅的身影，像是等待亲人归来的守家者倚门相迎。而他身边相随的人是谁？那就是——伊兰所预见的变数吗？

第 33 章

“啊，莱恩斯，你回来了。”

邪美的五官，刀锋般的笑容，纳尔维亚墨黑的眼眸似是无底的深渊，与那双眼眸对视，让人感到仿佛顷刻间坠落在黄泉冥土。

我和父亲，真的有那么像吗？弯了一下唇角，这一次，我没有否定。如果只有父亲才能解开他的心结，我可以以父亲的身份和他做了断。

一边的塔卡面无表情，目光从一开始就没有停留在纳尔维亚身上，反而紧紧的锁定在他身旁一直是黑衣遮面的另一人身上，直到许久之后才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竟带着一丝痛心的无奈。

感觉到环绕在罗迪尔身边的风有微微的波动，我转过头投给他一个坚定的笑容，仅仅一瞬，目光交缠，似有暖流从心中鲜活了起来、立时、心安。

“要活着。”我说。

“好。”他回答。

他温柔的注视着我，淡淡的答应着，的由唇间吐出一个‘好’字。清清澈澈，再没有多余的话。却让我失神。

天地无垠，宇宙无边，即使现在是立在黄泉入口，地狱之门，又能怎么样呢？人生过隙，恒河一沙，再也感觉不到恐惧，眼前，只剩下这个人。

看着他染着纯粹黑暗色彩的发丝随着黑色的风在空中飞舞，再回神时，已然轻盈的跃起，马背上足尖一点，顷刻间掠到我的马前。

“砰——”的一声，空气中仿佛荡起了紫色的薄雾，罗迪尔的身型随着一震，明显的受到了剧烈的反震力，可脚跟依然牢牢的钉在他落地的地方，没有退后一步。

目光越过他的身，眼前不远处，立着的是那个刚才还站在纳尔维亚身边的遮面人，环绕在他周身的斗气竟然也是暗黑的色彩。

遮面的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的由纳尔维亚的身侧改立在他的身前，看不到他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但这个时候，仿佛说什么也已经是多余的了。除了塔卡立在一边，摆明了不插手之外，二对二，倒也还算是公平。

翻手为掌，忽然周身黑芒大盛，一环环的水圈环绕在他的身边，黑芒缓缓进入各个水圈，浮在半空中的水圈由微微的骚动直到翻腾飞溅，他手掌上空约两寸的地方嗖的聚集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水球。

然后，破空，飞啸而来。

“好一个水神官。”我一声赞叹，不躲不避，因为知道，有人，会挡在身前，

转头看向塔卡，他却不看我，依旧带着难言的神色静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与此同时，罗迪尔操纵着黑色犹如龙卷风般的屏障坚定的立在我的身前，水球与急速轮转的风剧烈的摩擦，不停的有爆破开来的水滴飞溅，却又在摩擦产生的高温下瞬间蒸发殆尽，逐渐蒸气迷茫如白雾，似幻似真……

嘴角挂起一丝微笑，我纵身，抛下塔卡，亮白的光芒冲破罗迪尔护在身前的屏障，风仲架起的黑色风刃——是属于那个被魔化了的逆风神——纳尔维亚的。

“莱恩斯……”

眼前的人对我笑，是因为周围有白雾的关系吗？我看见他的眼底一片迷蒙，闪动着不符合他周身厉气的幻彩星芒。

“你的风力还是那么厉害呢，”他的笑，由衷。“就像我们以前在神殿一起学习风术的时候一样呢，还是那么强……，只有我……，才配和你一较高下……”

痛，心如刀割。

这是父皇的伴生，这是父皇曾经辜负过的人，纵使那并不是父皇的本心，但那时的纳尔维亚——却又是何其的无辜。

他那个时候，被自己重要的人伤害，被自己的师父和亲哥哥杀死，死的时候，是不是会双眼犹睁，死不瞑目呢！？

“纳尔维亚，”声音里带上莫名的悲凉，“执着什么呢？既然已经死去，为什么不能安息？”忽然之间，我觉得我无法去恨他，我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不能原谅他曾经对罗迪尔和修伦亚造成的伤害，但却真的无法去恨他。我要再次送他回死亡国度的决心依然是坚定的，但，那却已经不再是因为恨……

“安息？哈哈哈哈哈哈……”悲苦而又凄绝的笑，“不再见你一面，我怎么可能安息？不和你算清楚我们之间的恩怨，我又怎么可能甘心离去……”

一招过后，我与他均微微退后几步。

“怎么样？”充满关怀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罗迪尔与那位水神官也在分开身影之后快速的分别退回到我与纳尔维亚的身边。

快速调整着呼吸，我对他展开安抚性的笑容：“还好。”

罗迪尔身上的衣服有许些的破损，以他堕神官的神力竟然没有在那个水神官的手下讨到什么好处，退回到纳尔维亚身边的水神官也同样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看来水神虽然不是这个大陆的主神，可一旦魔化了，却也不是可以小看的力量。

打量水神官的眼神不经意的又对上对面纳尔维亚复杂的眼眸，他狠狠的盯着我身边的罗迪尔，似乎对罗迪尔所处的位置相当的不满。

“很碍眼，”忿忿的，他不悦的开口，“我们之间好不容易的会面，怎么可以让不相干的人在！？”

明明是对我开的口，但毫不犹豫行动的人，却是他身边的水神官，目标——自然是罗迪尔。

清晰的听见罗迪尔在身边微微的吸了一口气，电光火石间，身侧的手仿佛被轻轻的握过，快到让我几乎没有时间去感觉，留下的——只有一丝温热的触感和空气里隐约飘来的话语“等我回来，我不会离你太远。”

“罗迪尔。”下意识的轻唤他的名，将他握过的手举至唇边蹭过唇瓣。

须臾之间，罗迪尔与水神官的战场已经离开身边至少五公里的距离，能看到的——仅仅只剩下偶尔冲入云霄的黑色旋风，能感觉到的——也仅仅是空气里一波波的湿气……

“如果你不专心，一样会输的，莱恩斯。”纳尔维亚的声音唤回我投注在远方另一个战场上的目光。

“那怎么不趁刚才就解决掉我呢？”我正视，“你呢，就不关心水神官吗？”成为堕神官的水神官，该是为了纳尔维亚吧。

他笑，却无情，“我本来就不曾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纳尔维亚……”

“我需要的人——只有你！”冰冷如霜雪般的斗气瞬间弥漫在四周，又是那种早已熟悉的死亡的气息充斥着空气，可以散发毒药般的语言幽幽的飘荡过来，“我等的够久了，莱恩斯，这一次，让我带着你，我们一起死亡吧，好不好？”

双手结印，结界、断层！

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天地被隔离，这里没有方向、没有四季、甚至没有时间，有的，只是他、和我。

“这是哪里？”

明明是满眼的白茫，可沉重压抑的感觉不减反增，纳尔维亚那双犹如黑洞般的瞳眸，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一样，让人感到窒息。早就知道他的身体里存在着的只是一个出卖给魔鬼之后被割裂的残缺的灵魂，但在这一刻我看着他，却已经不像初见他时只能感觉到恐惧了，周围的空气里充斥着的，是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负面情绪力量，

绝望？不，或者应该说是无望，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绵绵不绝的疯狂的涌入我的身体和脑海，形成绵绵密密的痛……

“纳尔维亚……”

“这里是亡灵界的入口，莱恩斯，”就在我觉得自己就要被那种精神上的死寂逼的发疯的时候，纳尔维亚淡淡的开口，黑眸直直的盯着我，“知道吗？我就是在这里，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

“莱恩斯，”他忽然上前牵住我的手，眼眸里闪烁着光，“再向前一步，我们就可以一起下黄泉了，”纳尔维亚的笑一时间变的温柔起来，“上次我一个人来，真的很不甘心，你瞧，整个世界都因为你的存在而变的不一样了，上次我一个人来的时候，可是一片黑漆漆的呢……”

他轻轻的窝进我的怀中，映在我眼中的笑容更加孩子气了起来，竟让我在脑海中不可思议的闪现出了一个词来——反璞归真。

看着他绝美的脸，我承认我被蛊惑了，如果说我本以为他会和我大打一场，我会毫不犹豫倾尽全力的出手，可面对这样的纳尔维亚，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真的不知道……

但我却清楚的知道这是纳尔维亚故意在精神层面上扰乱我的心神，这个结界中的所有负面情绪都是他用来攻击我精神防线的武器，我明知道，却无法摆脱，虽然是被他用做武器，但那同样也是他曾经真实的情绪。

因为他曾确实在这个地方，在黑暗中不甘心的挣扎过，那个时候一个人在这里的他——又该是怎样的寂寞、孤独、哀伤、绝望、无助……

就像我现在所感觉到的这样，只是做为一个旁人来感受他当时的心情，就已经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的心忽的就这么凉了、乱了、痛了……

我甚至在想，也许我可以就这样，代替我的父皇，陪着他就这么死去，如果那样，我就可以即保全了父皇，又了了纳尔维亚的心愿，这个大陆也就太平了不是吗？

“皇兄……”

啊，一个清泠，亚索的面容突然闯进混沌的脑海，朦朦中好像可以看见他宝蓝色的发无风飞舞，是天空的颜色；

“等我回来……”还有罗迪尔不久前才留在耳边的话语，手上他触摸过的痕迹也微热了起来；

“你记得你去哪儿，我就到哪儿去找你……”修伦亚仿佛誓言一般的承诺还是记忆犹新，他可一向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啊；

“要记得——这个国家还需要你，要记得——亚索还需要你……”

还有我的父皇！

一记记的重锤敲击在心上，灵魂震动。

不，我还不能死！

怎么能够忘记，我的生命，早已经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了。

风仲，破！

风刃旋转，白光闪过，哪里还有窝在怀中的人！？哪里还有温柔惹人怜的笑容！？鬼魅的身影立在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瞳眸里显现的也依然是冰一般彻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