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暮云平 四+番外————红蕖
红蕖  发于:2010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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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剑秋眼睛一亮:“你说贺若素岚?”

“没错。”卢恒再次点点头,“敕达会那么怨毒的诅咒原本他一直想依傍的贺若素岚,若非血海深仇,那也就只有国仇家恨了。虽然北胡人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是不知道,贺若素岚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们也不知道,但他只要不想跟我们正面交锋,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消息了。”

话说完了,陆剑秋却难得的没有接过去表达自己的看法。卢恒不禁有些惊讶的看向他,却正好对上陆剑秋凝视着他的两道目光,很是专注,很是认真。

卢恒脸上顿时一热,不由道:“你这么瞧着我干什么?”

陆剑秋却很难得的用认真而正经的语气道:“我只想说,不管消息有多好,情况是不是很有利,我都希望你多多保重自己。当然我也会尽力护你周全,因为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卢恒低垂着的睫毛猛地一颤,下意识的扭开了头,咬了嘴唇半晌,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你放心——”

帐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显是收殓杨仕新的人来了。

来得一行士兵显然也没料到卢恒还在这里,一时不由得都有点愣住了。

卢恒却转过身来淡淡的吩咐他们好生送杨老将军最后一程,便向帐外走去。

陆剑秋跟在他身后走出来,依然是仿佛漫不经心的走在他身畔北风吹来的方向。

卢恒却并没有抬头,更没有说谢谢。他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

地面上投着影子。

火把的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并在一处,合在一起,分不清了,分不开了。

第五十一章 落定(上)

卢恒在白沙岗又停留了两日,对左路军做了重新的整编和安排,才返回了中路。这个时候已经传来了右路军又得一捷的消息。

因左路军已遭重创,卢恒在行军路线上不得不偏向左边些,不过好在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再未遇到大规模的抵抗。七日之后,三路军都先后抵达叶宁城下,与先锋汇于一处。

叶宁这座城市原本是不存在的,只是在和平岁月中,随着北胡与延朝两国百姓展开的贸易互市,吸引了许多商队都来此停留,逐渐形成了固定的市场,再由此发展成了市镇。到开仗前为止,叶宁早已发展成为了一座繁华的城市,连许多遥远西域国家的商人,都慕名而来,市场上不但陈列着许多难得一见的珍奇,更来往穿梭着来自十数个国家不同衣着不同语言的居民。只是自从延朝与北胡边境又战火重燃之后,叶宁的胜景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失去了往昔的热闹与繁华。

但即使如此,叶宁这座在漫长的时光里逐渐发展起来的城市,依然以它融合了多种文化的特色,散发着一股带有异域神秘感的魅力。这种魅力在叶宁城附近地区就已经逐渐开始表现: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白色或浅黄色的巨大石块垒成的房屋;圆拱形的屋顶、屋顶上长而尖的怪异设计;还有当地百姓异样的衣着、更接近于西域人的相貌、听不懂的当地土话……这一切,都让一路艰辛而来的延朝军队感到颇为新鲜。

不过新鲜也只是一时,毕竟叶宁还在敌人手中,而他们的任务是来夺回叶宁而不是观光。

先锋军比后面三路大军要早到两天,已派人对周围的环境进行了侦查。从城市的防御工事上来说,叶宁在曾经盛极一时的年代里,曾经大兴土木过,虽然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但自从北胡人占据了光州之后,自然又做了新的加固,自非寻常市镇可比。其次从地势上来说,叶宁城西面是与北胡相连的开阔旷野,几无遮挡,向东的一面反有一山横亘,此山当地土语里称为“巴沃隆”,虽算不得高,却险峻,想要翻越殊为不易。最便利的方式就是从山间的峡谷穿过去。峡谷不算窄,寻常商贾百姓皆从此往来,但对于行军而言,无论如何也算一处易守难攻之地。更何况,从当地人中更了解到,大约十几日前就开始有大批的北胡军队越过此处,向叶宁集结。

任谁也推想的出,这所谓的大批军队,自然就是由一直未与他们正面交锋的北胡主帅贺若素岚所率。

贺若素岚为何一直不愿与他们正面交锋?更犯兵家之大忌分散兵力任由敌人各个击破?贺若素岚究竟想做什么?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延军各个将领的心头。在三军汇合后的第一次军事会议上,也成了众将讨论的焦点。

基本上,大家都一致认为贺若素岚这么做,其中必定有圈套。或是他依旧有自信在最后一役中扭转局面,所以他拥兵不动,只放出诱饵让他们逐步深入,一边对他们的力量进行消耗。或是也关系到金鹏王朝内部的争权夺利,借他们的手铲除异己,比如与他素来不和的贺楼靖羽,就已经命丧黄泉。只是在究竟该如何应对上,意见却出现了分歧,有人认为此刻他们应该要沉住气,决不能轻举妄动。另一些人则以为军队一路前进至此,无论在兵力上还是在粮草上都有了很大的消耗,此刻士气正高,该速战速决。

两派相争不下,各觉得自己有理,最后只好交给元帅定夺,卢恒却悠然道:为什么我们不亲自去看一看再做决定?

卢恒的这一决定自然是要先遭到阻拦的,只是他说巴沃隆山距离叶宁也还有一定的距离,只是上山去看一看,有什么关系?

所以第二天一早,以夏远、许尚安为首的数名将领都跟着卢恒,又从亲兵里精选了数十人,从营地向巴沃隆山出发。

进入四月,南部光州的天气早已变得温暖而潮湿起来。在道旁不时能见到中土所没有的、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树木。但越往山上走,草木就越发稀疏,反露出了赭色的地面,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不适合植物的生长。山路两旁随处可见凸出地表的岩石,有时还会占据去本就狭窄的路面大半,致使这弯弯曲曲的山路行走起来越发困难,有些地方甚至不得不由人牵着马过去。

直到将近正午时分,他们一行人才算登上了一处较高的山峰。

登高望远,山的那一边正是一片开阔的旷野,凝聚目力,就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到灰白色的、高耸的城墙,还有城墙内密密匝匝的建筑。

此刻正午,阳光正好,若是清晨雾霭弥漫时见到,只怕要让人以为是海市蜃楼了。

卢恒一路上看起来兴致都很不错,时不时的回头跟左右的人交谈一二,这时却忽然安静了下来,静静的眺望了片刻之后,转过脸对许尚安道:“叶宁城再往西五十里,就到了北胡的地界是吗?”

许尚安连忙催马上前一步道:“正是!叶宁向西五十里就是赤川,是我朝与北胡历来的分界线,只是原本赤川是一条大河,后来不知何故水源枯竭,因此分界就不明显了,北胡人也常借此逾界。”

卢恒点一点头,不再说话。晴朗的阳光下,叶宁城显得如此静谧而美好,看不出有半点战争的阴影笼罩。

停留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刘晖终是不放心,劝卢恒还是早些回营的好。卢恒答应了,却问从当地请来的向导下山的时候有没有比较靠近峡谷的路走。

向导点头说有是有的,只是那条路要更陡更险一些。

卢恒笑说那倒无妨。便让他在前引路,众人皆跟着走。

这一路果然比来时更加崎岖难行。时而上时而下,时而仅容一人通行时而又临着悬崖峭壁,有时候即使是战马,都不得不由人蒙上眼睛才能牵过去。

卢恒也走得有些脸色发白,额上渗出了一层薄汗,气息也有些不匀了。陆剑秋回过头颇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但他还是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沿着一条向上的山路走了约莫有一顿饭的功夫,眼前突然豁然开朗起来,似乎又到了一处山峰,有一块还算开阔的平地,周围净是些荒石野草。

向导说这里就是距离峡谷就是最近的地方了,再往下走又要往里绕,不过路也会好走些。

卢恒闻听此言,回头看看跟随的众人大都也是颇为狼狈,便下令在此处歇息片刻。

几十号人都挤了上来,纷纷找地方坐下。卢恒拿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却径自向山崖边走去。刘晖刚选好一块石头,回头一见,忙又直起身子道:“小侯爷您要干什么?!”

卢恒笑道:“我自然不是要跳崖,你紧张什么?”

刘晖在心中哀叹一声,即刻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上前去,到了卢恒身边探头向下一望,只见下方正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长路,从两面的山间纵贯而过。只是这山崖既高,又陡,光秃秃的毫无可攀援之物,此刻由上向下看,顿觉一阵头晕目眩,直教人担心山巅上的风大一些是不是就会被吹下去。

元帅既然都没休息在观察地形,几位跟随而来的将军自然也不会歇着,纷纷聚拢到了山崖边。

夏远凝目看了片刻道:“此处峡谷虽陡峭,但好在较为宽阔,且两边山势也不宜埋伏,若要设伏只能是在出谷处做文章,到时咱们倒不妨先用一支疑兵探一探。”

许尚安点头表示同意:“夏将军说得在理。只是,按照咱们的估计,贺若素岚手上恐怕还有十万人马,即使峡谷设伏不成,咱们也决不会轻松。”

卢恒听在耳里却不说话,他低头看了一会儿脚下的峡谷,又抬起头眺望着对面的山峦,仿佛出了神。

渐渐的,众人的议论也停了下来,都各自若有所思的眺望远方。

谁都明白这已经是最后的一步了。可是还差最后一步就是跟大功告成是完全的两回事。恰恰相反的,最后功亏一篑的事在历史上也并不少见。所以一路走到现在,心里有欣喜,有兴奋,有激动,但同样的,心中的那根弦也是越绷越紧,只怕走错了一步导致前功尽弃,那才叫追悔莫及。

山顶上的风很大,因为四周都无遮无挡,所以风就好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极其快意的在蓝天下呼啸够了,又打着旋的一个猛子扎进峡谷深处,发出呜呜的声音。

就在各人都想着心事的时候,一直站在卢恒身后一步开外的陆剑秋猛地伸手抓住卢恒的衣服把他从崖边拽了回来,不但卢恒,周围的人都是一惊。

“你干什么……”卢恒话未说完,就被陆剑秋食指竖在唇前的姿势制止了。

众人皆静,山顶的空气却莫名的陡然紧张起来。

终于,从山崖那一头吹过来的风里,似乎隐隐带来了一阵颇为急促的马蹄声。

不止一匹马,是十几匹、乃至几十匹马同时前进才会发出的混杂的声音。

众将皆交换了一下眼色,这种时候,这种地方,除了他们,还会有什么人在?

“上马!保护元帅!”夏远一声低吼,惊醒了后面还在发呆的亲兵们,顿时行动起来,分成几列,把卢恒护在最后,夏远和刘晖更与亲兵一起,在最前端取箭张弓,凝力而待。

第五十一章 落定(中)

风中传来的马蹄声逐渐近了,愈来愈明显了。终于,在对面的山崖上,有十几道骑着马的人影蓦地从山石阴影的背后冒了出来,似乎本是要向着东边去的,却仿佛是因为发现了他们而忽然停了一下,随即就改变了主意的,径直向山崖边纵马而来。

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到了崖边。

那是一行大约十七、八个人,只要看上一眼,也能够明白他们的装束打扮绝不是延朝人。

而作为久经沙场的延朝将士们,更是一眼认出,那是北胡人的打扮。

刘晖与夏远扣住弓弦的手绷得更紧了。

天地之间仿佛也突然寂静了,除了呼啸的风声,连马嘶都没了。

卢恒坐在马上,许尚安和陆剑秋一左一右的护在他身旁,他也看着对面山崖上那群突然出现的北胡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越跳越快,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从心底升起的奇怪的感觉。

这是一种说不清楚也说不明白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的某种捉摸不到的暗示。

对面一字排开的人群忽然分开了,从分开的人群中间,有一匹白马缓缓的向前。

卢恒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蓦地大盛。

随着那匹白马一步一步的向前,心跳仿佛也在跟着一起加速、血液的温度也在跟着一起升高,连耳鼓都隐约的有些胀痛了,一跳一跳的应和着脉搏。

那匹白马终于走到了最前面。

马上坐着的人身形清瘦,一头乌发在风中飘逸飞扬,伴着舞动的衣袂,仿佛随时都会御风而去、带着几分出尘的意味。

两边山崖相距甚远,并不能看清他的容貌,可是竟无一人不觉得他姿容出众、宛如一朵只绽放在最陡峭的山巅与万年不化的积雪里的冰莲。

“贺若素岚?!”陆剑秋的声音不大,但夹在风里倏地一下就飞进了每个人的耳朵,每个人也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难以置信和千真万确。

刘晖扣住弓箭的手蓦地一颤,卢恒忙开口道:“且慢!”

箭未发出。

其实箭发出了几乎也是徒劳。两边山崖相隔二十余丈,且山崖间狂风肆虐,四面涌来成旋,箭矢即使射出,也只能夹在风里被带偏方向,更没力道。

对面山崖上的士兵似乎也要抽出弓箭,却被贺若素岚一个手势就阻止了。

隔空相望。

时间仿佛凝固了。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极短暂的,又似乎是极漫长的,对面山崖上的贺若素岚忽然微微一动,仿佛是轻而又轻的笑了一下似的,随即提起了手里的缰绳。

凝固的时间突然重新流淌起来。

对面山崖凝固的人影也倏地动了起来,以贺若素岚为首,极其轻快的调转马头,向方才要去的方向头也不回的纵马而去。

“小侯爷!”刘晖蓦地放下弓箭转过身来,一脸急切。

“元帅!”夏远也焦急的回过头。

卢恒却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缓缓道:“不用想了,不可能追上的。”

刘晖用力啧了一下嘴,却也无可奈何的垂下了手,显然,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甘心。

谁也不会甘心,敌人就在眼前这样出现,然后又这样轻而易举的离开,却偏偏隔着天堑,谁也没有翅膀飞过去。

可是没有隔着这道峡谷,会发生什么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风仿佛在倏尔之间更大了,隐隐的透着一股冷意。

卢恒也缓缓的提起了缰绳:“回营吧。”

西北边陲之地天黑的很早,天晚欲暮,所幸从那处山峰下来路果然好走了许多,众人骑马而行,尽皆无话,终于在天黑前下了山,与前来接应的人马合于一处,询问之下,果然没有任何见到可疑之人的消息,想来贺若素岚一行人定然是别有目的,当下也不再提,只回大营去。

与贺若素岚的这次突然遭遇,就仿佛是一场梦,骤然而起,倏然而过,再回头看时,似乎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于是连到底有没有发生过,都要可疑起来了。

然而无论怎样像一场梦般的诡异离奇,不可捉摸,只要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总会留下那么一点点蛛丝马迹,有时候又会像不经意间在不知何处留下了一脉隐秘的线索,仿佛在冥冥之中就会起着怎样的联系。

因此当第二天早上,所有将领又齐聚帅帐,预备再次议事时,忽然有传令兵来报:有一人自称是北胡主帅的使臣,特来请见。

尽管是没有任何理由的,非但卢恒,连昨天所有见过贺若素岚的人都觉得,这两件事间仿佛是应该有着某种即使看不见也必定存在的联系的。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卢恒的身上。

卢恒的目光悬在空中片刻,终于落在了那个传令兵身上,手掌轻轻往下一按,道:“领他上来。”

帅帐里忽然寂静了,四下的空气却微妙的绷紧了,变厚重了。仿佛有许多看不见的疑团在无声无息穿流而过的风里渐渐的发酵了。

卢恒捧起茶杯,掀开杯盖,热气和茶香蓦地扑出来,卢恒就仔细的吹了吹,然后小小的抿了一口。再阖上杯盖放下杯子的时候,一道长长的身影,已经投在了帅帐的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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