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春风————千里浮云
千里浮云  发于:2010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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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别离,痛如今。

没有办法去到一处。

生命若真要如此,也只好道别。

即便多么不愿,但是江山在手,如何能由得你我。

交换了愿望,还是一样回到原处的迷局。

只是最后,我终于不想后悔了,不知你呢?

第一章 牵丝入局 引梦归去

淮州三月,正值春风和煦,桃之夭夭,空气中潮湿的水气滋润了江南水乡两岸绮魅的杨柳,似是不真切的仙境般存在,熏熏然地就会让人醉了。

墨发及腰,简单却质地良好的白色衣装,男子坐在乌篷船上,正如此醉着,忽听得岸上水榭亭里传来似有若无、似真还梦的琴音。流觞水曲,江水春碧,为这仙境更增添了份灵隽。其清音袅袅,如空谷幽兰,非人间烟火能比及。

白衣男子正兀自出神于此,忽有一股戾气临压琴弦,直逼得这琴音戛然而止,一时间也猛地攫住了他的心神。接下来却甚是安静。本想着要嗅嗅事态端倪,这份平静,却凭空的让他焦躁起来。脚底轻微一点,便如飞燕直向岸上的水榭亭。

“公子还是这般性情。”船舱里,与白衣男子一道的灰衣男子稍皱眉心,手里蒲扇一招,便命船家靠岸去。

*

水榭亭呈四方构造,虽不八面玲珑,却也宽敞大方,檐角花纹雕刻精细,另有一番雅致。想来到了夏天,该是文人庇荫,观景吟诗的好去处。正中是一方石桌,上有一桐木古琴,便是刚才琴音的来处了。

白衣男子功力甚好,此刻已无声落于亭前,瞧见这情景并不似自己原先想的那般会有聚众之事。空荡荡亭中轻微有风,风中二人,一坐一站、一青一黑,呈对峙状。

那青衣男子坐在石椅上,眼波平淡,似是瞧见一路人,无怒无喜,只这么平静地望着站于他眼前的黑衣人。那黑衣人却是很恼,眼中的怒火似要把那青衣男子焚烧殆尽,却又很巧妙地用自身强大的意念压制住,可以看出是个功力深厚之人。

许是瞥见白衣男子,黑衣人收起那种强烈灼人的目光,愤然甩袖,转身离去,彼此没有一句言语交流。不知是有意无意,那广袖抚过琴弦,竟引得一弦动而声响。声音浑厚有劲,浸透内力,久久不灭。

黑色背影渐行渐去,青衣男子始终没动过,只目光瞧着那背影。若有心之人有心去看,便能觉到有一丝忧伤从他眼角一瞬带过,便已无痕。只是,白衣男子不曾留心,也就没注意到了。

“在下官锦,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感觉到自己的唐突,白衣男子不如直陈而上,倒显得大方些。

“素侬。”平淡的声音,嘴角一丝礼节性的弧度,神情仍旧无怒无喜。

“难道……”官锦忽想到昨日刚来淮州时便寻人打听来的消息,“便是那淮州第一双绝,望风楼的素侬?”

歉然一笑,素侬青色衣袖稍启,轻掸古琴面板上因风吹而蒙起的灰尘。

“无怪乎方才听得琴音优美,乃绝红尘之上。”官锦原觉弹琴之人理当是一雅娴秀慧的女子,现知谬错极,心下便观赏起眼前的男子来。想知是如何的人物,竟当得起淮州第一双绝,艺绝、色绝。

眼前之人乌发水泻而下,仅用两根木簪固定住那流泉。偶有几丝被风吹得窕俏,半遮容颜,好似这仙境般的江南,只道是天上应有,凡人莫触。望见那弯春水般的眼睛时,官锦心里不禁一颤。之前他与黑衣人对望时,眼神倒是平淡无甚,如今只是无心一笑,竟自然带出了几丝媚惑。那是何等的深潭啊,叫人沉溺进去,酥了麻了,即便化了,也无怨。

便是连这三月媚丽桃花,水岸多情杨柳,也变无趣掉。官锦轻轻一叹,心中开始疑问:这等之人,清雅之质可比幽兰,想来不至舞刀弄枪,何以与那黑衣人有节?但官锦只是心里揣测着,晓这事态贸然,并无出口询问。

“不过烟花之地,但叫你笑话了。”拭过细尘,素侬旋起身,抱起桐木古琴,方悠悠回道。

风过,吹起衣炔连连。青色衣袖覆住琴身,露出整个手臂来。只见那手匀称修长,犹抱着古琴半遮着面,仿似娇嗔之态,我见犹怜。

“今日不得空,若是公子有心,他日可来望风楼小坐,素侬定当好生接待。”说罢,一欠身,便径自去了。

“诗经有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说的便是了。”官锦自杵那里,眼睛仍旧停留在原先那处,口中念念叨叨。倏地,省起什麽,方才回过神来,转身离开。

*

回到入住的客栈,迎面便见灰衣男子摇着蒲扇道,“公子莫忘正事。”

“这个自是晓得,十几年且为的什么,岂可忘记。”说罢,官锦径直上了楼梯,灰衣男子也自尾随。楼下,时是文人、游人甚多,一片喧闹,喝酒、阔论,为的这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靠楼梯角落处,满满的四个人围着一桌子酒菜,安逸地闲聊着。

“我说……你可是刚来这里的吧。”一大腹微鼓,正夹着一块流油的肥肉往嘴里送的中年男子眯眼瞧了下坐在对面的年岁稍小的男子缓缓道。

“是的,此地还不甚熟,不知你有何建议?”对面的男子态度诚恳看似温文有礼地问着。

“哈哈哈哈,自是先要去一番望风楼啦。”左边长脸尖嘴的男子笑得几许诡异的回道。

“恩。那地儿凡是这里人都是知道的,即便不是这里人,也十有八九都会知道的。要说那里的第一主人,那可真是……啧啧啧,唉,可惜不好弄到手,不过摆着观赏观赏也是蛮值得了。”右边的男子急切的应答着。

“呦呦呦,你这啥话呀,难道不怕他背后之人割了你舌头不成?”嘴边流油的肥胖男子拿起袖子在嘴边擦了擦,耐人寻味般地看着右边的男子。

稍微一停,顿时四人哄堂大笑起来。官锦听到笑声脚步微有停滞,继而去到房间。

关上房门,待看得左右无人,灰衣男子才悠悠道,“我虽知你自有分寸,但此次老爷命我相随,便是知你心性再如何,也不过刚十九的年纪。”

“九沧,你即为我师,亦为我友,承你之言,我定当事事小心。不过这寻人一事,也要花的心思。”

“那是自然。你谋略之术,起于我手,我自是放心……只怕的你,感情不能好生控制,这个最忧我心。”九沧眉心一皱,甚是苦恼。

显然,官锦也明白己缺。沉思片刻,若发誓般道,“你请宽心。家国天下,全在我手,如此重担,我定当慎重,不为之所扰。”

“如此甚好。”

官锦想着很多事,心中极是翻覆,稍顿,复沉吟道,“方才我所见之人,便是素侬了。”

“哦?”灰衣男子踱到檀木桌前,取一茶杯,倒了杯方才伙计刚换过的碧螺春,品了口,才慢慢道,“既说的是为这事而来,那当然还是要走一趟的。”

*

东风吹海棠,香榭满庭园,朝来欲堪折,待露浓花瘦,春意尽阑珊。望风楼立淮州城南,远了闹区,本是主人意寻一幽静处,怎知这名声在外,时有骚客文人、富庶豪绅来访,总是不如人意。

望风楼。虽入烟花,不见俗尘。

楼台观望,远上,山如诗,青翠苍劲,水如画,静若玉璧,当中点缀着化不开的浅烟,波渺渺,柳依依。如何才得行于其间,相忘于江湖?素侬眼波辗缓流动,心下黯然。

“公子,你可回来了。”贴身丫头雅心见到他迎了上去,见他背影萧索不免担心道,“公子怎又如此神色了。”

“只是一时感触,不需多心。”素侬终是拉回冗长忧郁的眼神,强作一笑。

“早上那牲畜又来这里滋事,还搅了一番场地。那种牲畜合该下阿鼻地狱!”雅心看到他终于露笑,私下本宽了心,忽又想到早上的事,情绪陡然激愤。

“不可口无遮拦!”素侬觉得好气,怎的这丫头如此刚犟,别人听了,倒要怪他这主人没调教好。

雅心心里觉得堵,愤愤道,“可他声称要望风楼的主人亲自相陪,若不然,便要仗势拆楼,说是以便让公子安心住他府上去。我实在气不过,只恨我非男儿,否则定要他手断脚残!”

“宁侯府上权势大,莫要无故招惹。”素侬轻蹙眉头,极是无奈。

“可是人家欺公子在先,我岂能咽得下这气!”

是啊。宁侯府乃当朝的皇亲贵胄,坐镇淮州,尽揽背后繁华。其公子更在淮州城是无人敢惹的。不过他平素倒也不把任何事务放眼里,而独独为了望风楼,却是倾尽所有低下手段了。

“那后来又当如何息事宁人?”话题轻转。素侬觉得调教无益,还是平了这丫头怒火的好。其实这问题的答案,心中早已尽知。

“后来倒是有个人来找公子,顺手赶走了那恶灵。”雅心终于平下心,欣欣然道,“他来寻问公子,我只道你出门了,也不知他还会不会再来。”

“无妨,我已见过他了。”素侬背过身,看向窗外,心里怅然:何必呢,纠缠于我,只是俩俩相伤。

似乎又看到了那一抹黑色的背影掠过眼角,那背影萧索、寂寞、无助、却又不甘,直晃得素侬眼睛生涩。闭上眼睛,就有泪隐约滑落。轻微的,快速的,刚滴下便消失在空气里,没有痕迹,也,没有味道。只是,心就无故的抽了下,也是很快的来,很快的走,仿佛只是幻觉。

“公子且喝茶,稍作歇息,待的这琴,还是雅心拿回房间去罢。”雅心丝毫没有察觉到素侬瞬息之间的变化,只端了杯茶,递与他。

素侬即刻又恢复平静,回转过身,接过茶,方道,“这个不必。”

喝了茶。少时,心中一掠,意若有所想,复吩咐,“你且为我备两瓶好酒,几道小菜。”

“是,公子。”那贴身丫头极是伶俐,平日里照料着素侬的饮食起居,对素侬的脾性甚是了解,也深为素侬所倚重。当下,刚要出房间,忽又折返回来,“公子可是要叫梓莘公子来?”

素侬不答,雅心知那是默认,开心的寻了出去准备。

春意总是多变,竟开始轻下细毛。霏霏细雨,缠绵悱恻。金丝柳黄,杏花零落,点滴心头。犹自惆怅锁深窗,谁与话清凉。寒,寒,寒。

*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月初上,人尽归,灯火阑珊处。是时酒菜备好。

素侬房间本就素雅,但却一股清出之质。此时酒菜被安排在房间里临窗的矮桌几上,若文人间对饮,讲求的清冷高雅之意境,美哉,也冷哉。

梓莘也被唤了过来。两人入坐。

“今……是所谓何事?”梓莘终有迷惑,眼睛扑闪扑闪的,正襟危坐而问素侬。

“也无甚,”素侬瞧见窗外月色起,轻声道,“只是这月色总撩人罢,便叫你陪我同醉。”

起筷,碰杯。两相无话,只是这么吃着菜,喝着酒。

这酒是好酒,本也烈了点,一瓶过后,梓莘便开始醉醺醺了。那边素侬却是很清醒,看着梓莘。月光下,梓莘的双颊因这烈酒竟引绯色一片,不若白日里的隐隐苍白,煞是好看。那眼眸,那眼眸迷醉婉怜,却分明有个影子隐于其间。

………………

青色影子转过身。甩手,一巴掌。黑影捂住脸,不能相信的看着他。

“恨已成鉄,何须再挽留。”青影似吐出一口气,沉重决绝。

“不,不会的。可以弥补的。一定可以的!我要你知道,我是不会放手的!”黑影放开捂着脸的手,使劲捏着、摇着青影的肩膀,几要揉碎了,归入自己的胸膛。

“此情已自成追忆,梦里一场,终要醒过。”青影摆开他的手,转而徐徐走远。

路已经摆好了,如何能逆转。两人的棋局里,没有生变的可能,你怎就不明白。青影心中悲叹。

“为何纠缠不休。为何……”

………………

“你是谁?”少年惊惧的目光望向突然出现眼前的修长身影,脸上写满不信任。

“我不会对你怎样。芸芸众生,不过转瞬,何苦为难你。”青衣男子蹲下来。“你看你,该是很饿了吧。脸也脏了。”伸出手,摊开纸,显见两个肉包子,圆滚滚,热腾腾。

少年迟疑片刻,双手接过那包子,一边一口,狼吞虎咽。

青衣男子又自袖袋中取出一方手帕,轻轻的,温柔的,为少年擦着小脸……心头有一角的记忆被拉起。他越来越觉得,他有必要介入少年的生命。无由的,只这么觉得。挣扎着,有一丝不甘心,想要看看少年的命运是否会因他有所改变。人,是否会胜过天。

“躲在哪里都不是办法。最躲的过的,是要让人最想不到的地方。”眼神悠悠淡淡,波澜不惊,他慢慢说与少年。

“那……你带我走吧。”

………………

“不要啊。”梓莘醉意朦胧,突的高喊起来。

思绪被这一声拉了回来,素侬的气息却久不能平静。太息一叹,“果然酒会误人……我也会有乱阵脚的时候。”

再看向梓莘的眼时,那一抹影子犹在,变得张扬轻狂,嘲笑着他。似是对着梓莘,又似是自语般,素侬长叹一声,“竟也是痴儿啊。”

梓莘含糊的咿咿呀呀着,仿若回应,细听又不是。终于力所不支,一头倒在矮桌几上。眠声微起,浓睫微扑,嘴唇微上翘,似是陷入一场美梦。

“该面对的总逃不开……将来如何,便要靠你去走,但愿你莫要后悔了。”素侬轻轻抚过梓莘遮住眼睛的长发,叹口气道:“……便是神仙也无这能耐,何况区区凡人呢。”

起身,掇起桐木古琴,就着朦胧月色。夜空中,霏雨已无踪,只零星微光闪烁着。抚过琴弦,其音苍老萧瑟,低低流转,变音极少,似在讲述一段被封尘的久远的回忆。

第二章 不禁回首 惘然一梦

翎阳的冬天。那一年傲梅欺雪,粉艳隐白,冷香四飘,如含羞的女子吃吃的笑。地上一片白雪映在人的心里,却是反透出刺眩明亮的光,酥软温暖,一点也不觉寒冷。

那一年,他还只是个孩子,只是一个又淘气又喜欢撒娇的孩子。父母宠着,兄长护着,众人悉心照料着,极尽人间之安逸。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幸福的,他,一直这么以为。

“老七,老七……该起床了,不要再懒觉了。”一角踢开朱漆镶金大门,只听得咯吱咯吱乱响,一个小小的身影闯了进来,搅了他的清梦。

不满地揉着眼睛,佯装生气,嘟着嘴,撒娇地指责着:“皇兄,你太可恶了。我正梦见一大片漂亮的花呢。满山遍野的,我刚要摘,你现在来,它就没了啦……”

“没事啊,外面开了一片的梅花呢,我就是过来叫你一起去看的。”锦衣轻裘的少年很兴奋,掀开金丝大暖被,胡乱的帮他穿衣服,“今年的梅花开的好艳呢。俞妃说,你出生的那年,就是这样,那些梅花一夜之间全开了,可好看呢。”

“真的吗?母妃是这么说的吗?”他一下子怨气全没了,咯咯的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是被老天喜欢的孩子,所以……会这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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