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渐渐清醒的席允长出了一口气。窗外的雨声好像沙沙的收音机。
"第一场春雨啊,快四个月了。"
杨阵回想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当真和席允作了一对情人,一起吃饭,出游,做爱。但是没有恋爱的感觉,甚至还不如和女人在一起来的有激情。杨阵觉得,他这个老好人真是做的有够彻底了。
"怎么,你要抛弃我吗?"席允的小脸皱成一团,委屈的好像自己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
"少来!"杨阵扯了扯他的脸皮,"陪你四个月,应该不寂寞了吧?"
"胡说。人家好寂寞的!"席允夸张地抱紧杨阵的一只手臂,后者则爱昵地搂着他,揉揉他细软的发,不像情人,倒像是一对父子。
"寂寞,寂寞......寂寞有害。"
席允淡淡地笑并点头。
"寂寞会杀死人的,比凌迟处死还要痛苦。"
"呵呵,说得这么狠,你还真是个怕寂寞的孩子。"杨阵捏捏席允的脸。
"所以人家很需要像你这么好的人啦!"席允嘟起小嘴,撒娇似地蹭了蹭杨阵。
"好了好了,你不用讨好我。不管是情理上还是义务上,我都会照顾你,等你找到好归宿。"
"嘿嘿,有没有老爸嫁女儿的感觉?"
杨阵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然后认真地看着席允的脸。
"有点。"
二年级部的走廊上,挤满了一大群人。告示牌刚刚张贴出摸底考试的成绩排名,看着高悬榜首的那个名字,所有人都发出痛哭般的抽气。
"天哪!纪明皓!"
"纪明皓是第一名!"
大家奔走相告,狭窄的楼道里险些发生踩踏事件。很快,这出乎意料的可以媲美火星人登陆地球的消息在校园里传开来,甚至僻静的美术教室里,都有人发出浅浅的低笑。
而这事件的主人公纪明皓,正安静地趴在最后一排靠窗的桌子上睡觉。阳光笼罩着他年轻的背,柳絮轻轻落在他的发间。
"纪明皓,这次摸底考试成绩不错,寒假下了很大的功夫吧?"教务主任推了推眼镜。
"嗯。"
"我早就说过,只要肯努力,就能做到。你很有潜力啊!"
"嗯。"
"啊还有,择友很重要啊!这些日子没见你和高三的那个席允有来往,这就很对嘛!我常常教导你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千万要坚持下去,不要跨年级来往。"
"好。"
短短的谈话后,就连教务主任也不得不承认,纪明皓的确变了。那个放荡不羁、桀骜不驯的纪明皓,竟然也会说好?这个学校光明的未来就要来临了啊!教务主任微笑。
这个城市天气不错,阳光普照。
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coffee shop里到处弥漫着悠闲的气氛。纪明皓在这里打工。
"请问要点什么?"纪明皓颇有耐心地问道。
面前的女孩站了好半天,不点餐,只是一直垂着头。
"我......我......"她支吾着,脸颊绯红。
纪明皓抬头,只见门外挤着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看样子在给这女孩打气。他心里明白了几分。
"请你收下!"女孩终于鼓起勇气,递上一封粉红色的信,封口处贴着一颗红心。
明皓迟疑着,最终还是接过来。
"谢谢。"他说道。
女孩迅速抬起头,充满希冀地看着明皓,脸上绽放着一朵小小的微笑。明皓突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望着一群人簇拥着女孩离去,明皓摇了摇头,把信丢进了垃圾桶。
"店长我走了。"
"辛苦了。明天见。"
风铃叮当响。
明皓改坐公车上学,在到车站之前,他还得走一段路。因此每天他都会经过那家肯德基,四个月前的圣诞夜他在那里看见了墨京竹。肯德基里很热闹,最角落靠窗的位置依然坐着人,当然那人不是他。
书包里装着那个哆拉A梦的小玩具,自从那天之后,他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它。每天开门的刹那,都渴望着能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然而一次也没有。回到家,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打开冰箱,看里面是不是填满了食物,然后躺在地板上,一遍一遍地听着录音。
"呵呵,你好,我是墨京竹。"
每次听到那快乐的笑声,明皓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翻开课本,做些习题,这变成了他消磨时间的手段。没有再接客,光是打工赚的钱就足以应付日常生活了。空闲的时候,偶尔会去"窥视"转一转,听酒保朱迪说,阿允正在跟杨阵交往。
杨阵是个细心的人,会把阿允照顾好的。明皓很放心。
六月,全校同学参加了毕业生的结业大会。纪明皓坐在礼堂的最后一排,两侧都是同级的学生,在兴奋地讨论着他们的未来。大会第四项,毕业生代表上台讲话。那时候,明皓往最前排瞥了一眼,看见难得穿校服的席允正快乐地同他身边的人交谈。
杨阵说他报考了本市最好的美术学院,明皓笑了笑,然后起身离开。
阿允,衷心希望你能顺利考上,我会为你祈祷。
七月的一天,纪明皓刚要出门去打工就接到了杨阵的电话。他说今天阿允收到了美院的录取通知书,大家想帮他庆祝,所以约明皓一起出海。明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杨阵租了一艘游艇,同去的还有"窥视"的一些熟人。他们见到明皓都热络地跟他打招呼,然后簇拥着把他迎进船舱。
自从那次在席允家分别之后,这是纪明皓第一次再见到席允。尽管他之前没有想象过是一种什么情景,但他也永远不会想到是现在这幅诡异的画面。
船舱里,席允的小脸带着一种极痛苦的表情,精致的五官扭曲地皱在一起,握拳收腰,双腿开立半蹲,好像在扎马步。
"这就是打牌作弊的下场!"朱迪幸灾乐祸地说。
席允怨毒地瞪了他一眼,恨不得把他拆了果腹。
"快出来晒太阳!这么好的天气别浪费了。"外面有人嚷道。
大家纷纷移师到外面,明皓动作稍慢,甲板上的太阳椅都被人占了,船又离港。明皓只好讪讪回到舱里,正好撞见席允自顾自地捶腿揉腰。席允也发现了明皓,俏皮地吐了下舌头。
外面的一个人喊:"明皓,那小孩交给你了,别让他偷懒!"
席允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明皓怎么可能揭穿他嘛!
船身晃了晃,席允一下子没有站稳,眼看就要扑倒在地,明皓急忙冲了上去,把他拥进怀里。长达一个世纪的诀别在此刻终于打破,明皓的血液顿时沸腾了起来。
他扶席允在沙发上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明皓说:"考上美院了!恭喜你。"
"谢谢。"
风吹海浪的声音,让人听了就觉得惬意。
半晌,席允突然认真地说:"我和杨阵分手了。"
"为什么?!"明皓惊讶地问。
"他说他老啦,该娶媳妇盖房子了,所以就不要我啦。"
说这话时,席允的语气轻快,明皓听不出其中的喜悲。
"对不起。"
"嘿,说什么呢!要对不起的应该是杨老师呀!"
席允眨了眨眼,明皓突然发现,他的眼睛比以前还要明亮。
船靠岸了。甲板上闪过一个人影。
席允脱兔似的站回原位,恢复马步的姿势,动作之迅速让明皓猝不及防。甲板上露出一个人头,往船舱巡视。
席允可怜巴巴地道:"人家好累哦!说帮人家庆祝还罚人家!"
"以后还敢不敢作弊?"
"不了不了,有哥哥们的火眼金睛在,我怎么敢作弊!"
"哼哼,松绑了吧。"
转过身,明皓看见席允偷偷地笑。那可爱模样刻在了明皓心上,又好像一直都在那里从未离开过。
24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海岛。
蓝天那么清澈诱人,海滩上是罕见的白沙。
"租一张吊床,喝5块钱一杯的冰啤酒,免费看漂亮小妞......这生活也挺舒服的,是不?"
"这就是你和阿允分手的原因?"
杨阵笑而不答。
"我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人啊,总会变老的,老了就没有年轻时那股干劲了。"
明皓白了杨阵一眼,实在很鄙视他这位年旬32的老人。
"曾经我是很迷恋他,想要占有他那心情,现在想想都觉得疯狂。可他毕竟只是个孩子,我又要放手,又不舍得,又做不到安毅风那么变态......"
"谁?"
杨阵看着明皓疑惑的表情,那短短的几秒钟里,他脑子飞快地掠过很多东西。包括一个同样年轻的孩子,一张同样稚嫩的脸。可他知道,人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公平,而他也清楚自己的心倾向哪一方。
"没什么,你不认识的。"
杨阵决定不向纪明皓透露任何关于安毅风的消息,也就意味着,他在墨京竹和席允之间已经做出了选择。好像是明摆着的选择。可当他想到无辜的墨京竹可能因他一个自私的决定而彻底走向地狱时,他内心犹豫了,犹豫之后又坚定了。他要席允幸福,永远都只希望那孩子幸福。
"我很早就入了齐院,那时候的允比现在更小,也更惹人怜爱。他妈妈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老头子更是从来不过问这个儿子。他有个家,却像孤儿一样长大,常常沉默着,好几天都没有人跟他说一句话......我一直都想看他幸福的笑容,我不能给他的。"
明皓一边听杨阵回忆,一边想象着,比现在缩小一点的小席允,独自一人坐着,眼里映着茫茫的人潮。他那么让人心痛,让人那么心痛。
"我总觉得,任何人对他再好也不为过。上天好像欠他太多,所以以后都在补偿他。"
"没有人忍心伤害他的,不应该有人......"明皓喃喃低语。
留杨阵自己在那儿晒太阳喝啤酒,明皓决定回酒店休息了。他好想见席允,之前积蓄的所有的思念,现在都像波浪一样涌上心头。他好想抱抱他啊,告诉他,他一直都在。
"阿允呢?"
大家都在聚精会神抵打牌,没人回答明皓。
"阿允在哪儿?"明皓又问了一遍。
终于一个好心的搭了腔,"出去了。你们没走多久他也走了,我以为他去找你和杨阵了。"
每一个房间,每一个房间。
游泳池,运动馆,餐厅,烧烤排档,冷饮机前......全都不见席允的踪影。
明皓的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曾经他见席允玩溺死游戏时的那种恐惧和压迫感回到了明皓体内,他是如此的惧怕失去他,他却一次次推开他。
他以为无论如何,席允都不会离开他的,他以为只要自己想找,席允就会出现在他面前。他错了啊!错的一败涂地。
明皓找遍了整个酒店也没有找到席允,他返回沙滩,烈日晒得他大汗淋漓,恐惧让他大脑近乎缺氧。他找到杨阵,忍着强烈的晕眩和呕吐感,问:"阿......阿允呢?"
杨阵没有摘太阳镜,但是明皓感觉到他一直在盯着一个方向。他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赤脚的小小的身影蹲在一群更小的孩子旁边,笑得那么灿烂。随风飞舞的黑发,浅绿色的无袖T恤,低腰迷彩裤......正是他无比想见的席允。
明皓朝他走过去。每走一步,心就平静一分。他走到他背后,他说话的声音像海鸥的叫声一样清亮好听。
"我们说好了哦!如果找到了紫色的贝壳一定要告诉哥哥,哥哥请你们喝汽水,好不好?"
"好!"一群小孩子开心地喊道。
席允站起来,转身看见了明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迅速用食指比住明皓的嘴,"嘘"了一声。
"不要问我在做什么哦!这是一个秘密。"然后,他得意洋洋的,不可一世地跑开了,寻找另一群挖贝壳的小孩子。
太阳晒得明皓的眼睛好疼,疼得不能自已地流下了泪。
吃了一顿丰盛的海鲜大餐,席允大呼肚子胀,要去海边散步消食。明皓知道,他还在寻找那紫色的贝壳。
席允白嫩的皮肤被晒得通红通红,肩膀上已经有些脱皮,明皓看得直心疼。
海平面上只剩下半个太阳,沙子的酷热正迅速散去,踩在经海水漫过的沙滩上,脚底微凉。远远地,明皓看着那瘦小的身影在沙滩上蹦来蹦去,斜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细很长,仿佛轻轻一扯就能掐断。他蹦一下,影子也跟着跳一下;他开始奔跑,影子也紧追着他。他对着自己的影子做各种动作,仿佛两个亲密的好朋友在玩模仿游戏。他咯咯地笑着,突然跪倒在沙滩上,影子也跟着缩成一团浓墨。
明皓心一惊,焦急地跑了过去。
"阿允!"
席允把自己支撑起来,他回头看着明皓的身影朝自己飞奔而来,幸福地悲切地一笑。
"阿允!"
明皓冲过来,一把把席允揽进怀里,胡乱地在他身上摸索,检查伤处。
"怎么了?哪儿伤着了?"
"脚......"
"快让我看看!"明皓让席允坐下,跪着捧起席允的脚,看见他脚底轧进了一个硬物,流了好多血。
明皓抽气,疼得好像受伤的是自己。
"我得把那东西拿出来。忍着点!"
"......啊......"席允疼得眉头紧皱。
"疼吗?"明皓问。
"不,不疼。"
明皓抬起头,望着那张精致的、现在带着坚毅的脸,微微一震。席允是最怕疼、最爱撒娇的,平时哪怕被蚊子叮了一个包,都会委屈地要明皓"吹吹"。
那个任性的小孩已经长大了吗?已经学会说不了吗?从他认识自己开始,什么事都要依赖自己,从而获取那种归属感。而今,他要独立处理事情了,在没有任何人能依赖的时候他学会了说不,这是成长,也是折磨。
"明皓。"
"什么?"
"你看!"席允捧着手里的东西送到明皓眼前,好像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他眼里闪烁着异彩,"明皓你快看那!"
"这是......"
这不是割伤席允的那个小东西吗?原来是个碎了一角的贝壳。
"还记得紫色贝壳吗?"
明皓当然记得,第一次和席允到海边玩,他在沙滩上足足找了一天,结果被晒得脱掉两层皮,几乎过了一个暑假才复原。席允小小的孤独的身影,他说"我一定要找到紫色的贝壳来保佑明皓平安无事"时坚定的表情,一直深深刻在明皓的心里。
"我记得。"
"你看你看,这不就是紫色的贝壳吗?我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席允露出大大的笑靥。
被血染红的贝壳,在夕阳的颜色的衬托下,正发出紫色的光芒。
席允合着双手,捧在胸口,他激动地嘴唇发抖。
"明皓,明皓......你一定要幸福!"
......我希望天下的人都能够自由、快乐、健康地生活。还有,希望明皓和阿允能一直在一起。我想,他们会幸福......
明皓,纪明皓,务必要幸福地活着啊......
一个柔和悦耳的嗓音,在明皓的耳旁回荡,回荡。
"允,我会在你身边!"
"嗯!"
沙滩上,是两人拥吻的投影。我在这里,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