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 第一部 相见欢(出书版)By 卫风无月
  发于:2010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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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多加些人手看护她,别被人弄成畏罪自杀。」
皇帝一笑,一手揽住我的腰顺手回带,我坐不稳,靠在他身上,听他说道:「我的小风心肠倒真好。」
我慢一拍才反应过来他说了啥。
什么、什么叫,他的,小风?
我好好一个人,怎么成了他的、他的了?
折腾了半天,晚饭一直到掌灯时分才摆上。我一天没怎么认真吃东西了,居然胃口大开,吃了不少。皇帝看着我吃,笑吟吟的像是心情极好。
外面裴德悄没声息进了来,在皇帝耳边低声禀事。
皇帝看我一眼,放下了筷子,说道:「带进来。」
我咽下嘴边的饭,捧起茶来喝了一口,皇帝显然心思已经不在吃饭上,眼角却还看到我的动作:「现在别忙喝茶。」
为什么?
外面禁军侍卫已经带了人进来,是两个宫女,两个人都花容惨淡,被推进殿来,跪下磕头,声音抖得像大风吹的一样。
饭桌撤了下去,皇帝慢慢踱步到殿中的雕龙椅处,却不忙坐下。我坐在一边,香茶已经端上了来,我却没有喝茶的心情。
又是出了什么事呢?
还有,明宇到底是什么人呢?他怎么会知道刘嫔送来的盒子里带着毒的?
左首那个宫女叩个头,直打哆嗦。
裴德不愠不火的声音,有些阴柔不定地说:「知道什么都说出来,皇上圣明,天恩浩荡,没什么好怕的。」
那宫女声音很细,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天生如此:「奴婢,奴婢......昨日里奉主子之命,去秦太医处秘密取了药材和雪参......」
裴德恰到好处问了一句:「还有旁的吧?」
那宫女打个寒噤,声音很低,说道:「还有二钱乌提草。」
裴德轻轻咳嗽一声。
那宫女哆嗦的更厉害:「公公,我说的实话,确实只有这么多,再没有别的了。娘娘私下里取药是犯禁,可是乌提草只能让人腹泻体弱,娘娘她万万没有谋害侍君之心。」
我看着跪着的两人,心里感觉很怪。不管是不是刘嫔,总之有人要杀我这是真的。
这个侍君才当了一个多星期,这是第二次谋杀。
裴德嘴角带着冷笑,肃杀之意昭而不显:「那么剧毒欲断魂,是怎么进的妳们前春宫?自己长脚跑进去的?」
那宫女连连磕头,暖阁里铺着厚毡,可是她实在太用力,沉闷的叩击声听得我毛骨悚然。一想到那咚咚的沉闷声音是人的头骨碰着硬砖发出的,我就觉得不寒而栗。
那宫女声音里带着哭音,都不成人腔儿了。「公公,裴公公,奴婢说的全是实言!您说的药名我听都没有听说过。药材是我从太医院药库里拿来的,可是拿回来就是红梅在整理,奴婢再也没沾一沾......」
裴德没再理会她,转头问旁边那女子:「妳说。」
那女子哆嗦着,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裙子拧成一团:「回、回公公的话,奴婢......只负责外边屋子,里面的事儿,奴婢确、确实不知道......」
裴德下巴扬起来,旁边的侍卫递上布包。摊开的布包里是张黄纸,常用来包药的那一种纸,纸上还隐隐有层白色粉末。
我虽然不大懂药,可是看一眼就觉得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
裴德轻声细气地问:「那这包着欲断魂的包纸,怎么又在前春宫的花根处找着了?」
那宫女眼神散乱,双目紧闭,身子向一旁栽倒。
侍卫抢上一步看了,朗声说:「厥过去了。」
裴德挥挥手,捧着布巾的侍卫慢慢退后。
皇帝坐在椅上,手指一扣一扣地敲着椅背,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这样也问不出什么来。」
裴德躬身:「是,是奴才无能。」
是啊,这种事很难找证据。
刘嫔虽然九成是让人陷害了,她送来的掺泻药的盒子,被洒了那个要命的毒粉,可是没法证明她是让人陷害的。再向下查,只会越来越黑暗,牵连更多无辜。
我疲倦地说:「算了。」
皇帝看我一眼,我又重复了一次:「算了吧。」
有什么关系呢?万事到头原是空。
皇帝这里竟然出乎意料的清闲安静。因为绝顶的权势集中于此,反而令得我享受到灯下黑的轻松。皇帝忙他的,我闲我的。
前天下了一点小雪,算起来,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内府的人已经送来冬衣,样式富丽非凡,精工细织,摸起来沉甸甸的倒是很有手感。可是我从那次典礼之后就讨厌厚重的衣服,觉得骨头都会被压断一样。
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小陈在身后说:「主子,要用些茶点么?」
我摇摇手:「中午吃得多,不要了......」
他欲言又止,我倒奇怪:「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又不是那种动不动要打人杀人的,不必对我还谨慎成这样。
他走上前来把我正在翻的书合上:「皇上快下来了,主子不起来接驾?」
屋里只有我和他,我笑笑不当事:「我不接他就回不来了?反正昨天也没接,前天也没接,干嘛今天巴巴起来接?」
小陈嘴唇又动了一下,却没有再说话。
我看看外屋,低声问:「明侍书这两天在做什么?」
小陈顿了一下才说:「一直闭门不出。」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明宇除了那张字条,就再没有给过我消息。
明宇,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外面有足步声响,我懒懒坐起来,小陈机伶地把鞋子放好,我刚把脚伸进鞋子里,还不及穿好,皇帝已经进来了。
我慢慢躬身,比一般速度慢很多。
皇帝的步速是挺快的,我的腰弯到大约十五度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我跟前:「别多礼了─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腰迅速直起来,比弯腰的速度快了几倍也不止。
皇帝虽然声音还精神,脸上却有掩不住的疲倦。
我找了个机会说:「已经这么久了,我想,宣德宫应该打扫得很干净安全了,我搬回去住,也省得在这里碍皇上的事儿。」
他又拿起一块小点心:「宣德宫没有这里暖和,你这些日子养得挺好,别一回去又折腾瘦了。」
我闻言低头看看自己。
因为这屋里的确暖和,裘衣里面我就穿了件单衫,很清楚可以看到腰,腹,腿。
还有脚,我始终不习惯这里的布袜子,所以没穿。
低头的时候,看到自己从趿着的鞋子里滑出来的脚,脚趾白净圆润,的确是比以前多长了许多肉。
基本上这双脚不用来走路,我不大出门,出门也不是被人抬着就是扶着。
脚不用来走路,自然养得越来越好看,除了稍稍长一些,就像是女子的脚。
皇帝应该比我还早发现这些变化。
比如,昨天晚上......那个时候,他握着我脚踝,手指轻轻搔弄脚心。一直很倔强不出声的我,在这种卑鄙的攻势之下,只好乖乖求饶。
没办法,我怕痒。
这个弱点不幸被皇帝发现之后,被他彻底利用。
回宣德宫的事,我都记不得自己提了几次,七次,八次?也许更多,我已经记不清了。
皇帝比我高,伸开了手,很坦然地站着任我服侍更衣。
一切和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样。
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不知道。
皇帝忽然伸手点在我的鼻尖上:「又出神了?」
我赶紧回神,手臂环过去,把皇帝腰间的饰带结解开,顺势脱下了整件外袍。
屋里很安静,外面的风扑在窗纸上,轻轻的哗哗作响。
入冬前宣德宫最后一天的惊险,当时没有感觉,过后才知道害怕。
生死其实只有一线。
这件事已经过去许久,但是余波仍然在这后宫中荡漾不休。
最后的处置结果,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有说是毒,只说是泻药。而且刘嫔也被开脱出去,只拿下头的人顶罪。她本人,罚了一个治下不严,德行有亏,削了夫人的衔,降为美人。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点都不意外。明宇说过,这些宫中的女人,个个有来头。
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大概也没有人去关心。反正,我又没有死。
不过我想,就算我死于那奇毒欲断魂,事情也不会有太大不同。
这个念想在心头转了一转,原来暖意融融的内阁里面,竟然好像有一丝冷风从脖子后吹过。
皇帝很精明也很细心,问了句:「冷么?」
我胡乱点头,拿了衣裳要退下。
「白风,朕有事情,要和你说。」
我抬起头来,皇帝目光灼灼,精光四射,与刚才那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判若两人。
「朕知道从你受封接册以来,有无数的疑问。」皇帝居然很通情达理的说:「朕欠一个解释,本来朕以为这不必要,但是现在看来,如果早些说,一切可能都会和现在不一样。」
我不急着问他的解释,我先问:「会有什么不一样?」
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问,顿了一顿,嘴角有一点苦涩的笑意:「总之,是会不一样。」
我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茶杯。
我不知道哪里会不一样。
皇帝接着说:「第一次知道你,是亦妃呈了一首诗上来。『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看到那首诗的时候,心里不是不吃惊,但也知道,她绝写不出这样的诗文来。无独有偶,第二日贤妃也呈了一首诗,工丽精巧,写的是,『一片冰心在玉壶』......我心里更觉得疑惑。」
他把一张纸向我推近了些:「你看看这张。」
那张纸显然曾经折成很小的一迭,但是又重新摊平压直过。
上面第一句是「锦瑟无端五十弦」,我的记性不算太好,可是也绝对不是今天事明日忘的烂记性。这首诗我印象很深,因为,这是我在冷宫卖的最后一首诗。
来接诗的,不是太监,可我也没有看见他的脸。
「库银的事,原是朕没有想到那么多。刘福借机将库银亏空的事扯上来,令你......」
我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原来那个库银是他给我的!
那天跟我买诗的是他!
他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朕随裴德去看你,你形容委顿,憔悴不堪。虽然你陆陆续续卖过不少字,可是依然被逆境所困......」
我磨着牙,说的好听!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原来我曾经想过,留一位没有什么背景,不致引来外戚之祸的女子在身边,可是......我身边并无可以与我并肩站立的人。
朕想过立一位侍君,而这时,恰好遇到了你......」
我心里也明白,但听他说出来,还是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早猜到他是这么想的,不过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
他喝了一口茶,眼光垂下去:「大礼那天晚上......本来并不想,但是......」
我脸上一热,急忙摆摆手:「那个就不说了。」
皇帝握着我的手却紧了一紧:「那晚是我对不住你。」
我脸简直要烧起来一样。说话就说话,为什么一定要扯到那件事!
皇帝的紧握的手有些抖,好像,也在紧张似的。
为什么呢?
心里突然冒出疑问。
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坦诚相告,偏偏今天把什么都说开?
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将要出什么事?
而且,他的概括能力太好,三言两话把所有事都一带而过。觉得他说的太简略了,好像略过了所有过程,略过了......一些我不明白,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明白的重要事情。
我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决定?」
皇帝的手在桌角轻叩,很有规矩的声音,然后他说:「上一次没有同你商量,立你为侍君。这一次,朕问问你自己的意思。」
我看着他,听到他说:「白风,你想不想做皇后?」
我想我是听错了,要么就是皇帝说话口齿不清。
居然听到「皇后」两个字。
「皇上你......」
「白风,朕想让你做皇后。」
第九章
「我不要!」我回过神来,一口拒绝!
皇帝一哂:「白风,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前天你怎么说来,人无德不立,事无理不行。你今天怎么无理取闹了!」
我被他堵得说不上来话,茶倒端上来了,皇帝拈起杯,小小啜了一口:「你慢慢想,不答应总得有个不答应的理由。」
他一甩袖子,悠悠闲闲喝茶。我坐在锦圈椅里,弓着腰瞪着眼,恨不得踢他两脚。
皇帝倒不介意我怒目相对,居然把茶啜得「笃笃」响,大失体统......
「我知道,你也知道,这后宫中,暗流涌涌。」皇帝忽然收了脸上的笑意,正色说:「哪个宫墙根儿下没有埋骨?哪宫的梁上没挂过冤鬼?
「朕不是不知道,只是纵然知道,却无处入手整肃。王朝代代更替,朝例政局代代不同,后宫却分毫不变,屹立不倒......
有如万年坚冰。」
他声音低沉,我脑子一下冷下来。
「你想我做什么,不妨直说。」我慢慢说:「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必和我商量,直接升我,我也不会以死相抗,不过也不会积极的想做什么事,你既然这样说,必是有什么事得我主动去做。」
皇帝击掌一笑:「我果然是没有看错人,白风凡事大而化之,心中却样样清楚。」
我冷冷一笑:「清楚有什么用,世人皆醉你独醒,难道你好快活么?你我都心知肚明,在刘嫔那个盒子里下欲断魂的不是小小宫女,可是所有人都装不知道。
「那个要杀我的人,还是好好的活着,说不定明天就再送我一盒子毒药。你想让我早死早超生,直说就好,零零碎碎这么磨,我怕我还没磨死先磨疯了!」
皇帝静了一刻,说道:「我知道你的委屈,也知道你害怕,是朕的过失,令你有朝不保夕之感。只是,常言说,外敌易破,内贼难辨,心魔更是至死方消。
「大留朝几百年来,外族不得侵犯我国土,长治久安之下朝堂上藏污纳垢,后宫更是不见血的屠场......朕并不是不想整肃,
可是独木难支,一个人终究是力不从心。」
皇帝看着我,我抬头看看他。
「现在日子不是一样过,为什么又提......皇后之议?」
「皇后」两个字我说的艰难无比,话从舌尖上滚出去,身上的汗毛全体起立敬礼。
皇帝说:「朕是少年登基,至今已经整整八年,后位空虚,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看着,一心谋夺。虽然一延再延......却也不能一直延下去。」
我在自己手上掐了一把,回过神来,真是他说的那么简单吗?
「说来说去,都是你的好处。我呢?」我盯着他看:「当这个皇后,我有什么好处?」
皇帝目光深邃明亮:「不知道皇后想要什么好处?」
话都说开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说的对,我无依无靠,没家世、没背景、没能力,在这里其实我能依赖的,只有他。他若不护着我,我死得只有更快更惨。
我其实没办法拒绝。我慢慢抬起头来,轻声说:「我听说第一代的柳侍君,也曾统领后宫,甚至超逾皇后。太祖过世后,他与皇后一主内一主外,扶持幼主,处事理政......他凭的是什么?」
皇帝声色不动:「柳君辅佐太祖登基,功高昭著。」
我点点头:「嗯,这个功劳我没有。」
皇帝却道:「太祖还在生时,柳君便是居住在宣德宫,他有枚印章,着朱印色,签发政令,无所不从。这章一直供在宣德宫后面的书礼堂。太祖曾说,宣德昭明这四个字,与天子之玺也不差多少,历代皇后不知道有多少想这枚章而到不了手的。」
我看着他,不说话。
皇帝嘴角上扬,笑的淡然从容:「今晚你若点头,那枚章便是你的。」
我沉吟不语,皇帝疑问:「怎么?不够么?」
我点点头:「我还要样东西。」
「什么?」
我抬起头来:「我不管你这个整肃想整几年,又或是还拿我想当别的用处。我和你订一个期限,我可以帮你做你想做的任
何事,只限三年,从今天算起,三年之后,我要自由。」
皇帝没有说话,屋里突然间静的怕人。
「不行。」
我抱着茶杯冷笑:「怎么不行?我的要求有什么过分之处?难道说你把我推上高位,集众怨一身。将来等你整肃完了,大事底定,决定鸟尽弓藏的时候,我呆呆的任你处置了,以平息肯定有的众人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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