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天使有指印+番外————柏一舟
柏一舟  发于:2010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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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得起我……”莫城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着,觉得嘴里满满都是苦涩。

——楚时飞,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们会在一起。我绝对不会先放开你的手。

莫城将自己深深地埋在了手臂里,久久都不曾换过姿势。

日子居然可以这样平静地又过去了几个月。

楚时飞和莫城的日子日趋平淡。他们就像所有的老夫老妻一样,从一开始的激情,开始慢慢变凉,最后成为淡淡的花茶,品在口中,香在心里。也许爱情本来就不该是干柴烈火似的,燃得太快,消耗的也太快。只有细水长流,才有机会说未来。

只要和莫城一床睡,楚时飞就不再介意关不关灯。因为他的体温足以让他安心度过暗夜。莫城学会了下班后,在厨房里烹调出一桌好菜,虽然不是顶级水准,却能让楚时飞每次都吃得眉笑颜开。

如果在这一刻老去,也是一种幸福吧。

莫城越来越温柔的眼神,有时候会停留在他身上,久久不散开,使得楚时飞不得不把他拉回来。莫城说,我们去旅行吧,就像大学刚毕业时那样。

就这样,他们跑了好多城市。虽然每次呆的时间不长,却让楚时飞很兴奋。他本来就是一个爱自由的人,奔跑的感觉,让他想起了飞翔的鸟。从斑驳了的朱色宫墙,到脱落了的琉璃细瓦;从纤细的纤绳柔水,到浩荡的天上之水;从传说的日落天堂,到最早的黎明。楚时飞满嘴塞满了当地的特色小吃,笑容也自在,开在相册里,也开在莫城的心里。

最后的一站,是丹麦哀伤的人鱼公主。

夕阳里的铜塑像,流着眼泪。

莫城看着粼粼的水面,很久都没有开口。

——妈妈,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

——反正都要放手的,莫城,我不记得我有教过你作决定时犹豫不决,当机不断。

——只要再几个月的时间就好……

只要再一点点的时间,再一点点的时间,让我们彼此储存足够的回忆,靠着这些回忆,可以让我有勇气一个人活下去,就够了……

传说中,人鱼公主为了心爱的王子的幸福,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她的生命,其实就驻扎在王子的幸福中。变成泡沫又怎样呢?她并不觉得悲凉。

确实,牺牲这种事情,是一件可笑的傻事。谁会愿意放弃自己的美好去拯救他人的新生?只是,当这样的傻事,有人很认真地去做时,所有人想到的不是嘲笑,而是肃穆地流下眼泪。

一个人,生命里最大的成就就是,存在那么一个人,他甘愿为你放弃自己非常宝贵的东西。

“你最想去的国家是哪里?”楚时飞轻声问道。

“斐济。”

“斐济?为什么是斐济。”

“因为那里是世界上日出最早的地方,也是日落最迟的地方。”

“也就是说,那里是白昼最长的地方。”

“没错。”莫城转过脸,笑容很温暖,轻轻地用手指画着楚时飞唇角的弧度。

“斐济吗?”

“嗯。”

“那我们去吧。”楚时飞神秘地凑了上来,“不过,其实,只要在一起,我们每天都是在斐济啊。不是吗?”

“是吗……”

只要我们天天都在一起……

莫城看向天空。那里有一只飞鸟掠过,不着痕迹。

那位吟唱飞鸟的诗人已不再了,我们不过是多情的看客罢了。

38.危机

“你知道吗?”莫城缓缓开口,烟在指尖烧的差不多了,扑闪着最后的火焰。“你妈妈她最后走的时候,表情很安详,好像终于解脱了的样子。”

莫洛心没来由地漏了一拍。他用力掐灭了烟头,将身子往沙发里靠去,“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我一直都知道妈妈很生气,很恨你们母子。”莫城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她暗中请了私家侦探,暗中做了很多动作。让你妈妈失业,让你们无处落脚……”

“不要再说了!”莫洛吼了一句,站起身上前了几步,好像要挥拳的样子。

莫城低了低头,“有一天,我无意间听见她和一个男人谈论,要彻底毁灭一个女人的尊严。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什么,只是觉得那个时候,妈妈脸上的表情很恐怖。一个女人,如果决意要恶毒起来复仇,那么她的毅力绝对不是男人可以抵挡的。我知道爸爸为此寝食难安,但到底是保护不了你们。”

莫洛握紧着拳头,额角的青筋暴起,眼球里渗透着血丝。

“那天晚上,围截你妈妈的那群流氓,确实是我妈找的。爸爸急匆匆地赶去医院看你妈妈的时候,我悄悄也跟去了。我看到了阿姨脸上对爸爸的恨,那种恨不得咬碎吞进肚子里的恨之入骨。”

莫洛觉得自己有些缺氧,晃悠悠地好像站不住了。他后退了几步,扶住了椅子。

他脑海里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母亲受到强奸后,满身是伤,满脸绝望的表情;他清楚地记得莫先耀跪在妈妈面前,痛苦着想要谅解的撕心裂肺;他也清楚地记得,从那天开始,妈妈再也不能正常地度过一个平静的日子了。往返于精神疗养院雪白而惨淡的高墙和学校的喧闹之间,是他上学时仅有的印象。妈妈总是喜欢蜷缩在病房里的一角,嘴里呢喃着,时而哭时而笑,但是眼神再也无法聚焦。偶尔的清醒,只是让她想起了过往的不堪,于是歇斯底里地一心想要寻死。在她原本白皙的手腕上,到处是深浅不一的伤痕,愈合不了,忘记不了。

莫洛闭上了眼睛。

“所以呢?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想要怎样?”

“我妈妈她,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知道怎样选择最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看看你妈妈和爸爸,没有一个得到了善终。”莫城的眼睛里闪着亮光,恍惚不定,“莫洛,我真的非常害怕,非常害怕。”

莫洛忽然睁大了眼睛:“她知道了?”

莫城点了点头,“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

话音未落,莫洛的一记拳头已经将莫城打翻在地。莫城轻轻擦了擦破了的嘴角,没有反击。

“你就不能做一些什么吗?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妈继续这样?你就甘心这样放弃?你就一点不想保护楚时飞?”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用我的命去保他周全。只可惜,我没有办法让他陪我一起死。我欠他的,欠他的,欠得太多了……”莫城微微颤抖地站了起来,一脸的落寞。

“妈的!你说的是人话吗?”莫洛冲上去又是一拳。他嘶喊着,嗓子干涩而沙哑。他的眼球遍布血丝,活像一头暴怒的野兽。

“他是这么信任你,从高中一直到现在,一直都这么信任你。信任你肯定会走进他的心里,信任你肯定会给他一个未来,信任你就像信任生命一样。”

他的拳头毫不犹豫地落在莫城的胸口,一拳又一拳,闷闷的回音。

揍到最后,莫洛的臂膀逐渐下垂,再也用不上力气了。莫城一点反抗都没有,只是任凭他的拳头落在身上,好像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她已经行动了。她要搞垮‘放逐’。你知道,这肯定不会是她的最终目标。你敢想象最后楚时飞痛不欲生的样子吗?你忍心让他经历这种痛苦吗?”莫城看着他的眼睛,说得很慢,因此也就很残忍。

莫洛终于停止了击打,慢慢放开了莫城的领子。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莫洛,我很怕,我怕我最后会在楚时飞的脸上,看到当年你妈妈对爸爸的仇恨。我怕,我们最终会在相互责难中选择仇恨。我真的很怕……”莫城的喉咙口紧着,很难受,每说一个字,都难过得想要落泪。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眼泪。

“你这个白痴,你和他都是傻到不行的白痴!”莫洛骂道,然后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向前。

“喂,莫洛,记住我们的约定吧。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一定要陪在他的身边。”

莫洛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越走越远。

莫城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身上的痛,混着心里的痛,居然有一种轻飘飘的虚脱感。好像,人生,真的就别无所恋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没有新的情况发生。这让楚时飞觉得非常的奇怪。难道是日子过得太慢了?让他一点实在感也没有。本来是准备好风风雨雨的,可是事到临头,居然是波澜不惊的平淡生活,平静到让人觉得不真实。人有的时候实在是奇怪,事情多了嫌烦,事情少了又觉得缺了什么。楚时飞自嘲地摇了摇头,没事好啊,没事就好。

可是,事情总会在你不经意间,悄悄爬上你的日程.

“这是什么?”楚时飞一大早到了办公室,看见了桌上白色的纸张.

“好像是讣告之类的,一大早就有人送来了.”

“讣告……”楚时飞脑袋“嗡”的一声,顿时眼前发黑.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上星期还见到了他.不可能的.

他抓起外套,将讣告往怀里一揣,跑着出了办公门.

喂,吴雾,你说好要健健康康地走出来的,不可以说话不算话啊!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不要骗我.千万不要!

送吴雾走的那天,天空飘满了小雨。说起来雨这个东西还真是奇怪,好像总是能摸透人的心理,在你最悲凉的时候浇你一头,然后躲在云层里偷偷嬉笑.

楚时飞抬头,看着灰色的天空.吴雾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已经十三年了.十三年的倾心相待,十三年的叨念嗔怪,到最后,还是强不过死神的判决.

今天,是宣布吴雾彻底离开的日子.而今天,也是吴雾彻底住进楚时飞心里的日子.我们习惯将心塞满回忆,这样好让自己有一种厚实感,能感到自己起码还活着.

“楚时飞,你总是这样孩子气,会被欺负的.”泪眼中,仿佛看见吴雾站在墓碑前,摇着头,嘴角扬着一丝嘲弄的微笑.“你啊,总是长不大.谁敢要你这个大麻烦.”

楚时飞突然想笑,又怕自己的突兀会吓到前面那个一直在颤抖的男人.他是谁呢?楚时飞一点印象也没有,应该不是他和吴雾共同的朋友.那个男人,从葬礼一开始,就在努力克制着自己,好不让自己倒下去.也许,是吴雾哪个爱人吧.楚时飞心里叹了一声,死对于死者也许是一种解脱,但对于活着的人,终归是一种折磨.

因为从今天开始,有一个人,你再也不可能看见他的笑容了;从今天开始,有一个人,你再也不能听见他的招呼了;从今天开始,你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了.光是想到这个世界上,少了一种你熟悉的味道,多了一份尘土,那种无力的悲凉就会袭上心头,无法自拔.

活着的人,总爱给自己找各种难过的理由.恋人们不断地争吵,夫妻间不停地开战.每天都在互相折磨中度过,好像永远都会有明天.殊不知,死亡随时潜埋在我们路径的轨道上,随时可以将那个最珍贵的人带去无知的世界.也许到那个时侯,我们才会发现,无论我们怎么证明爱对方都是毫无意义的.所谓的爱的幸福,不过是能够亲口告诉那个人,我爱你罢了.

葬礼上,有几个女生哭得很厉害,大概是吴雾店里面打工的学生.他为人一向好打不平,爱保护幼小.大家习惯把他当做可以依靠的亲人.当他有一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所有人都渐渐感到一种生命的无常来了.都是葬礼上哭的人,多半都是在哭自己,也许这是真的吧.

葬礼并没有进行很长的时间.吴雾是个怕麻烦的人,连生日庆祝都能省即省.只要看见大家为他又重聚一堂,他就会很高兴了吧.很多时不见了的萧放双眼通红,一直站在边上不肯上前.直到葬礼结束,一直保持那种笔直的姿势,好像在祭奠某段逝去了的美好.

是的,吴雾的去世,预示着他们这一群人一个时代的消失.他们都不再年轻了,不再有力气去相信未来了.曾经他们是多么的自信,以为未来总在自己手中,只是不知不觉,他们什么时候学会放开了手.

39.开始后结束

楚时飞慢慢往外走,回头一眼,看见那个男人依旧没有离开.他想走上前去安慰几句,却止住了脚步.他听见那个男人在喃喃自语,好像是和吴雾的谈话.那就不要打扰他们了吧.楚时飞环顾四周,突然不知该往哪里走,不知该如何抬步.

“He was my North, my South, my East and West, My working week and my Sunday rest, My noon, my midnight, my talk, my song; I thought that love would last for ever; I was wrong. ……”

听了很久,楚时飞才辨认出来那个男人口中念着的是《葬礼蓝调》.他哑然失笑,真是造化弄人.奥登用这首诗送走了他的同性恋人.后世的多少同志用它偷偷祭奠那段曾经心碎,到底瑰美的爱情.

他突然想到了严枫.他在那个世界,应该已经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吧.

“还不走么?”

楚时飞回过神来,发现是莫洛。他笑了笑,“就走。”

“那个男人,是吴雾的医生之一,在我们医院实习。吴雾把他的财产的百分之八十,都送给他了。包括‘亚当’和‘Tomorrow’。”莫洛从口袋里掏出了烟,摸索着打火机。楚时飞皱了皱眉,最近莫洛的烟瘾越来越大了。

“别再抽了。”他把烟从莫洛手中拿下,随手扔进了垃圾箱。

莫洛看了他一眼,“楚时飞,你这爱操心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才会改改呢?容易受伤的。”

“受伤?”楚时飞微微一笑,“我想,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伤了。”

“如果是莫城呢?你放的开吗?”

楚时飞沉默了。

“放不开吧。所以说你啊……”莫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长不大。”他朝前走了两步,又回过了头,“反正,你想哭的时候,就找我吧。我的肩膀还空着。”他的笑,包含着太多的无奈,使得楚时飞突然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

“嗯?”莫城感到脖子处一阵冰凉,“回来了?怎么样?”

“嗯.”楚时飞把自己埋在他的臂膀里.“葬礼很安静.”

莫城将他紧紧抱住,“不要想太多了.我给你放好洗澡水了.去洗洗吧.”

“嗯.谢谢.”楚时飞用刘海蹭着莫城的衬衫领子,“谢谢你,莫城.”

莫城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用力握住了他冰凉的双手.“不要想太多了。”

“谢谢你,莫城,谢谢你还在我身边。”

莫城顿了一顿,表情有些不自然,“说这些干什么呢?去洗澡吧。”

“嗯。”

“简,你瘦了很多.”

“你太太还好吧.”简凡打断了他的话,笑着问道,用咖啡的雾气,掩盖了嘴角的不自然.自从她从公司辞职后,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出现.他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一样的褐色眼睛温柔如水,一样的低沉嗓音迷人温纯.只是自己,已经不能承受这种近乎折磨的关切了.

“唉……”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往后坐了坐,“我明天要走了.”

“走?”简凡的手抖了一下,无法掩饰内心的颤抖,“去哪?”

“去四川.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想到处走走,看看那些建筑奇迹吗?”他笑了,只是笑得很凄凉,已没了以前的洒脱.“我总是这样说,但从来没有实现过.也许是时候开始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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