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许你爱我————陶夜
陶夜  发于:2010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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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雅泽缩着脖子,走过来两步,有点结巴:「叔……叔叔好。」
方父很憨厚的笑:「你好你好,冷吧?山里温度比外头低,你穿太少了,快进屋。」
「哦,」季雅泽一眼看见他手里他的是自己的包,才想起下车时忘了拿,连忙去接,「我自己拿……」
方燦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快进去。」
季雅泽有点愣怔,被高大的父子俩一起推进了屋。
两道门,屋里跟室外隔着一层玻璃门走廊,还烧着明火铁皮炉,非常暖和,季雅泽一眼便看到炉火,有点好奇地凑进去。城市里很难看到这样的炉子了。
方父体贴地问:「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方燦转身问季雅泽:「饿不饿?」
季雅泽摇头。
「那就先休息,」方父说,「被褥都烘好了,可是不知道你带朋友回来,所以只烧了你那个房间的暖气。」
方燦不以为意:「没关系,反正床大。」他说完之后,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不妥来,忙抬眼去看季雅泽。忘了,小心眼不肯跟同性恋一个床吧?可是季雅泽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不在乎,脸上没什么异样,还是围着炉子转来转去,模样像个看见新鲜玩意的小孩。
「喂,咱们一个房间住哦!」方燦的语气有点威胁。
季雅泽看着他,点一下头。
呃……这情形委实奇怪啊!
方家的房子虽然是很朴实简单的山村小屋,可是真够大,二楼也有三四个房间,方燦那间最靠近楼梯。季雅泽第一个感觉是屋顶好高,第二个感觉是窗户好大……印象里乡间农户的窗户不是都比较小?
还在发怔,方燦已经在旁边推他:「你先去冲澡,冲快一点,热水没那么多的。」
……还可以洗淋浴?
「出来赶快穿衣服,虽说有烧炉子,还是不能跟暖气比?」
季雅泽呆呆地打开背包,摸出衣物往方燦指的那个门走,被一把拽住。
方燦眼神怪异:「你只拿了内裤!」
季雅泽看看手里的东西,望后藏了藏。
「别的呢?」
「……没带。」
方燦瞪他一会儿,问:「你出门换洗衣服只带这个?背包那么大,里面都装了什么?」
季雅泽扭头看看自己的背包……出来的时候脑袋发木,根本不知道自己塞了什么进去,速写簿跟碳条肯定有,好象还带了小画夹、水粉笔和颜料盒,再来是钱包、钥匙……
方燦走过去,很纳闷的用指头趴着包口瞄了一眼: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眨眨眼,没说什么,去翻自己的包,拽出衣服来塞给季雅泽:「先穿我的吧!」
季雅泽洗澡的时候,方燦把床铺好,坐在旁边等,一边沉思。
这小子,是怎么了?方燦并不迟钝,他知道季雅泽有心事,看背包内的东西就知道他出门仓促,还一脸灰败的站在路边,而且一路上情绪萎靡不振……他要是跟自己大小声顶嘴,那还让人比较放心。
浴室门推开,季雅泽「啪嗒啪嗒」走出来,身上穿着方燦给他用来当睡衣的运动服。
方燦上下看他,衣服肥而且大,显得小心眼脖子手腕更加细,仿佛一折就断,潮湿的头发垂在额前,脸庞被热气蒸得红润,眼皮送拉着,不大有精神。
方燦把准备好的干毛巾都跟他,自己跃起来往浴室走,一边说:「把头发擦干再睡。」
他不想问。
季雅泽是要逃避什么或只是出来散散心都没关系,他庆幸自己遇到他,到他一起走。山村很安宁平静,生活简单,也许住几天他的心情会变好……
出来的时候,季雅泽已经睡着了,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方燦轻轻掀开被角躺进去,侧头看,小心眼的睡容确实漂亮,没有厉害的吊梢眼睁开来碍事,脸庞显得很柔和光洁。
大概被挤进来的人惊动了,季雅泽噘着嘴,不耐烦地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脚踢到方燦小腿上。
方燦咧一下嘴,不是疼,是冰!这家伙不是刚刚洗过热水澡,怎么脚还是这么凉?没办法,只好悄悄试探着,只好把两只冰凉的脚丫望自己这边勾过来,焐着。

第十四章
季雅泽以为自己肯定会睡不好,可是没想到连心跳都没有加快,一躺下困意就滚滚而来……安安稳稳睡到自然醒的时候,被子里只有自己,但是并不冷,脚底下有个温热的东西,踩一踩,是热水袋。
从窗户透进的淡淡天光有写暗沉,看一眼表,已经十点多了。坐起来找衣服,走有看看,发现毛衣、裤子,甚至袜子都搭在床边的暖气管子上,烘的温热。他呆了一会儿,心里知道,这一定是那个每次都跳着脚说再也不管自己的家伙干的。
慢慢起身,洗漱下楼。
下面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甜香诱人的味道,季雅泽肚子忽然「咕噜噜」叫起来。
方父正在炉子旁边捅火,抬起头看到他,立刻堆起和蔼的笑:「醒啦?睡得好不好?饿了吧,快来吃东西。」
季雅泽有点拘束:「嗯,很好,谢谢叔叔。」
方燦不在屋里。
可是多了个女人,是个中年女人,看的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很漂亮,现在也不丑,眉清目秀的,长头发编成一根辫子甩在肩上。炉子附近的木头餐桌让她占了一大半,摊的全是书本纸张。方父和季雅泽说话的时候,她抬起头来仔细看季雅泽,眼里有好奇。
两人目光对上,她先友好的招呼:「嗨,你好,我是方燦妈妈。」
「呃,」季雅泽眨眨眼,「呃,阿姨好。」
方燦的妈妈一点也不像老实土气的农村妇女,目光透明清澈,注意到季雅泽下意识地看四周,立刻说,「方燦不在,去墓地了。」
季雅泽怔了一下。
方父把一直坐在炉子上蒸过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指挥自己老婆:「你挪离开点地方。」
方母赶紧往自己那边扒拉东西。
摆上来的是玉米粥、包子和酸辣泡菜,最后方父在炉子里一阵捣鼓,用火钳子夹出那甜香的源头——烤的焦黄的山芋,皮上淌着粘稠的糖汁。
「少吃点!」方母说。
季雅泽看看她。
方父有点好笑:「怎么说话呢?你非但不劝客人多吃,还……」
方母有点无辜地眨眼:「不是,我意思是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午饭的菜比这个好吃。」
「啊,也对,」方父低头朝季雅泽笑,「那就先少吃点垫垫胃,待会儿还有好吃的。」
正说着,方燦从外面进来,在走廊上跺鞋子上的雪,看见季雅泽便说:「起来啦?」然后走过来瞧瞧他面前的东西,脱口道,「少吃点,别待会吃不下午饭。」
季雅泽抿抿唇,低下头咬包子,有点想笑。
包子是山菜馅儿的,味道很好,吃了一个还想再吃,他瞄瞄方燦,那家伙正把外套挂起来。季雅泽回过头打算再拿一个,一眨眼,对上方母的目光,动作一僵。
方母的注意力已经从眼前的乱纸堆回到了他身上,托着腮,亮晶晶的眼睛正含笑看着他。
季雅泽有点尴尬。
方燦走过来在旁边坐下,推方母一把:「妈,你别这么看人,弄的他吃不下饭。」
方母带着点期盼,「他是不是……」
方燦摇头:「不是。」
「……哦。」口气似乎有点失望。
季雅泽疑惑。
方燦看他一眼,语气平淡的解释:「我妈以为你是我男朋友。」
季雅泽眼睛慢慢瞪圆,方燦却笑了起来。
直到两个人出去溜达的时候,方燦才替脸已经开始变臭的季雅泽解释:「嗯,就是你想的那样,我爸妈知道我喜欢怎样的人。」
季雅泽一脸的不相信,半天才说:「……为什么?」
「你是说他们为什么不生气?」方燦皮皮地笑,「也生气。我跟他们说的时候,我爸都气糊涂了,不过他人太老实,又舍不得揍我,所以拿我没办法。」
「……你妈呢?」
「我妈一开始觉得无所谓,后来怕我爸气坏了身体还开导他,把我爸开导的眼睛都绿了。后来也就算了。」
「这么简单?」
「……也不是很简单。」
季雅泽沉默片刻,问:「你干吗要说?」
方燦看他一眼。
「……是因为交了……男朋友所以要说吗?」现在的方燦只有床伴吧?鼓起勇气来向父母坦白,是因为……以前爱过一个人吗?爱到一定要得到父母同意?季雅泽满心都是困惑。
「……不是,」方燦淡淡回答,「想说,就说了。」他抬眼想一下,「去上大学之前,觉得应该跟他们说一声,以后……可能会不同……」
季雅泽发了一会儿呆,轻轻松一口气。
方燦走在他身后,也沉默下来,他们沿着青灰色的石板路慢慢行进在林间,两边是纠结着枯黄灌木的岩壁,此时覆着厚厚的雪,露出的草根枯枝显出一中潮湿的黑色。山林间空旷寂静,回响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鸣鸣声。
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清冷的咸味。
山回路转,面前豁然开朗,那阵鸣鸣的声音忽然变大,随着突如其来的疾风卷过耳边。季雅泽呆住,默然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灰色的海。
他回过头,远远的身后,坐落在幽邃山谷中的村落掩映在雪中,露出图画一般的青黑色线条,那是屋脊或树木的干枝,而越过这小小的崖口便是海,从这里已经能看到下面雪白的、型如弯月的沙滩。
方燦指指海边的一簇建筑说:「那里是海洋研究所的养殖基地,我妈就在那里上班。」
季雅泽怔怔看了一会儿,有点懊恼的开口:「忘了带纸笔。」
方燦微笑:「又不急在一时,来,下去走走。」
两人顺着岩石间的小径,很快下到沙滩上。
他们居住的城市也靠海,可是这里截然不同。这里仿佛遗世独立在世界尽头。冬天的白昼本就日光惨淡,刚下过雪的山与海更晦暗阴沉,铅灰色的海面泛着白色泡沫,发出哗啦啦的巨响。一只偶尔落在沙地的鸟蹦蹦跳跳,看看两个人,风把它的羽毛吹的到折成一种蓬乱奇怪的角度。
季雅泽抿着唇,盯着海面看,似乎想把那种复杂的色调全都印在脑子里。耳朵被澎湃的海浪声充满,但是又有种错觉:这里静的一丝声音也没有。风很大,很冷,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冷还是激动,浑身瑟瑟发抖,抽抽鼻子,转头看方燦。
方燦没有偶安康内海,他在看山,眼神专注,夹着淡淡的忧郁。
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季雅泽心里一跳。
虽然掩在残雪和枯黄的草叶下面,还是能看到来时小径的附近,有一片怪异的山坡,青灰色的半圆、青灰色的石碑,是墓地,面向大海,有一片小小的墓地。
「那是什么?」
方燦回过头,好似突然被从异空间拉回来,看季雅泽的目光仿佛在看陌生人。
季雅泽皱眉,重复:「那是什么?」
「那里啊?」方燦语气变的有些轻快,「是村子的墓地。」
「墓地……」季雅泽低喃。他想起吃饭的时候方母说方燦去了墓地。
「走吧,回去吃午饭,」方燦兴致勃勃,「我爸的手艺一流。」

第十五章
季雅泽不太沾荤,方父的新鲜山菜、青蔬炒的脆嫩可口,他吃了不少,尤其爱吃拌野山参,刚进嘴里有点涩,嚼两口之后却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涌出来。
「爱吃素啊?」方父乐呵呵,「那就多吃,家里有暖棚,吃菜最方便。」
「怪不得瘦得干一样。」方燦说。
季雅泽当没听到。
或者是想表示礼貌,不过主要是方父、方母很自然的态度,让季雅泽不知不觉柔软起来。两人既没有长辈高高在上的样子,也不会给人陌生的疏离感,可也不会热情唠叨到过分的程度,就淡淡暖暖的,好象季雅泽应景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是一种很容易很自然的感觉。
方母看看季雅泽,有点懊恼:「我吃素也会肥。」
儿子笑话老妈:「你减肥?还真赶时髦,我爸不嫌你就行了。」
方不亲不理他,向季雅泽打听:「我听说减肥主要还是在吃上,你平时都怎么吃?」
季雅泽愣了愣。
方燦想起来,说:「我知道!我记得你爸和你哥平时总吃餐厅,是不是你妈做菜不好吃?」方母顿悟:「那是饿出来的?」
季雅泽半天才开口:「我妈不会做饭,我有时候自己做做,有时候在外头吃。」
方燦看看他。
季雅泽迟疑一下,解释:「他们太忙,没什么时间。」
方母转头跟方父商量:「老头儿,以后做菜被做那么香好不好……」
季雅泽躲开方燦的目光,埋头触犯,话题撩下了。
午饭过后,方父方母都不见踪影,季雅泽顺口问一声方燦,得到的回答是:「我哪知道?反正到时候就回来了。」
敢情放羊是方家的传统。
季雅泽不说话了,抱着一杯热腾腾的石竹茶,坐在桌边,望着外边发呆。
方燦收好碗筷过来坐下,看他几眼,视线向下落到露在毛衣外面的手上,手腕很细,手指很长,骨节明显——真的很瘦。
「跟家里吵架了?」
季雅泽有点讶异的回过头来看他。
方燦笑笑:「打电话回去说一声比较好吧?」
「……」
「算了,」方燦一副没所谓的样子,「随你自己。」
他其实想问很多,为什么跟家里人吵架?为什么总是不开心?为什么孤零零站在街上?为什么要跟自己走?还有许多……可是方燦自己是十八岁就离家的,带着沉甸甸的心事,不想说的时候,也不会喜欢别人问。
所以他淡淡地扯开:「你要出去画画吗?要就现在去,冬天天黑的早。」
季雅泽垂着头,脸上有倔强的神态,似乎想到什么,而心里为此赌着气。静一会儿,站起来说:「出去看看,回来画。」
两个人走的还是早上那条路,方燦似乎毫无意识便转去那个方向,季雅泽跟在他身后,心里有些莫名的郁闷:以为方燦似乎会追问自己出了什么事,会像以前那样凶巴巴地管头管脚,一来年痞像的教训自己……如果他这样,就吵回去!已经准备将坏脾气点着,劈啪啪炸开来,却被抽掉导火线……闷在怀里……难过……
换了地方,方燦似乎变了个人,一下子沉静起来,说话口气很……随和……感觉却疏远很多,这里有什么,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季雅泽突然站住,不出声,心想多久他会发现自己没有跟上去?
两秒钟而已,方燦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停住脚回过头来:「怎么了?」然后他眨眨眼,在季雅泽脸上看到一抹简直可以称为「笑」的表情。
原来,小心眼笑起来是这样的……
丹凤眼微微地弯下来,那种凌厉寒冷的味道完全不见,只余下艳丽……有这种眼睛的人,面孔都会这样矛盾吧?笑起来……真的很柔媚……觉着一种天真的孩子气的得意……
方燦发呆的时候,季雅泽从他身边施施然过去,下巴微扬。
这是要怎样?方燦心里想,然后看到季雅泽走过去的方向,急忙说:「不是那边。」
季雅泽回头瞥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方燦叫他:「喂,那边只有……」
「墓地,我想去看看。」季雅泽回答的很干脆。
方燦再次发呆。
墓地是在松林下面的一片缓坡,峭壁和沙湾尽在眼底,松涛阵阵。因为迎着风,地面只有零散的积雪,露出一层枯黄草根。
季雅泽在墓碑间慢慢走着,有的上面有照片,大部分没有。他问:「上午你来看谁?」
若是拜长辈亲属,不会有那种眼神,季雅泽没有理由的肯定。
方燦若有所思看他一眼,走到一座墓前,指一指:「小时候的朋友。」
青灰色的石碑上刻着「爱儿谭希玮」,镶着小小黑白照,照片上的少年有一张青涩俊郎的脸,整齐洁白的牙齿,温良快活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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