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雨(空翠第二部)————璇儿
璇儿  发于:2010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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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柳听竹再也动弹不得,只有瞪大了一双黑眸,看着赵佚下了马,一步步地走到面前。

赵佚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这时候你都还不会有汗,真不是人的体质。」又弯下腰拉起他的脚踝,柳听竹脚踝骨早已被兽夹夹碎,哪里还禁得起他这般一碰,当下痛得眼前发黑。


「好漂亮的一双脚,可惜怎么会变得这样?」赵佚一个个地掰开他痛得蜷在一起的脚趾头,笑道:「我初见你那时,也是在这里。那时你还只是只小小的狐狸,也是被一箭射中了脚。那时,我就开始为你心疼。如今……唉,真不忍心。」


放下他的脚,柳听竹眼前一黑,耳中狂鸣,几乎晕倒。

只听得赵佚的声音道:「我疼你,宠你,你不领情,那也罢了。你要逃走,跟那萧书岚一同走,那也罢了。可你居然要想杀我,听竹啊听竹,你说我还能放过你吗?我当你是人,你却根本没人性。既然如此,我还何必把你当人,对你讲感情?」


赵佚捏着他的下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你终归不是人。你连只狐狸都不是,狐狸也会知道感恩,历来狐仙报恩的事,很多。你呢?你是什么?」一把甩脱他,冷笑道:「你自己最清楚,你是什么东西。」


命人拔出柳听竹伤口的箭,血如泉涌,又将柳听竹关入笼中。赵佚望着柳听竹重伤的左足,那一片血肉模糊,脸上丝毫不动。

 

御花园中,月色晶明,觥筹交错。

这日是赵佚寿辰,席上的都是些亲王贵族。坐得离赵佚最近的,是他最宠爱的皇弟平王。

平王笑道:「皇兄,我送的这对仙鹤如何?」

赵佚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就知道玩这些东西。」

平王有些不忿,仗着酒意道:「皇兄,我就算没本事,我平王府上的这些珍禽异兽可是自天下搜罗而来的,就算是您皇宫大内,也是比不上的。」

一旁侍候的李忠听了皱眉,忙使了个眼色吩咐宫女给平王斟酒,塞住他的口。见赵佚并不以为意,才放了心。

岂料一颗心还未落到实处,却听那平王又道:「皇兄,你一向看不起我这些喜好,听闻皇兄也在宫中养了什么宝贝,还宠爱得紧?也让臣弟开开眼界如何?」

赵佚脸色微变,抬起头盯了他一眼。李忠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只听赵佚淡淡地道:「宝贝谈不上,倒是个稀罕物儿。」

见平王一脸心痒难耐的样子,赵佚笑了笑,道:「你真要看?」挥挥手,命人把关柳听竹的铁笼抬出来。

平王见了那大得如同半间房屋的铁笼,里面躺的居然是个人,而且是个容颜俊秀的青衣男子,不由得大失所望,叫道:「皇兄,这分明是个人。」

赵佚笑道:「你看清楚了,真是人吗?」

平王走近铁笼,盯着细看了半日。月光清澈,那人垂落的睫毛都可一根根地数得分明,这不是人又是什么?疑惑地回头望了赵佚,疑心他在开自己的玩笑。

「他不会说话?」

赵佚端了酒杯,啜了一口,道:「从带回宫来,就没见开口说过话。」

平王道:「皇兄,他究竟是什么?」

一旁诸葛道:「王爷,他是狐。」

平王歪了头,打量着柳听竹,笑道:「皇兄,狐狸怕的便是猎狗,前些时日,有些人给臣弟送上了一只纯种的獒犬,要不要来试试?」

赵佚笑道:「试?怎么试?一口咬死这小东西?这稀罕物儿,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平王道:「试试能不能让他变回原形啊。」不敢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是,我才不信他是只狐狸呢。

赵佚笑道:「宋天师不在,朕也没办法。不如你来试试?这小东西倔强得紧,若你能让他变回原形,皇兄就服了你。」

平王自座位上站起来,道:「好,皇兄,今天我就不相信不能让他变回原形。」

赵佚见平王命人架了一堆木柴在笼边,微皱了眉,道:「你想熏死他不成?」

平王却笑道:「皇兄,您几时这么心慈手软起来了,反正也不听话的,弄死就弄死了。不要说他不是人,即使是人,又怎么样?」

赵佚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平王命人点火,柴草烧着,赵佚跟平王相隔甚远,都觉得难受得紧,更不要提近在咫尺的柳听竹。片刻间已呛咳不止,浓烟尽数吸入鼻中。


赵佚看了半日,道:「把火灭了。」

平王却煞是兴奋,道:「皇兄,再等等,大概他就快撑不住了。」

赵佚淡淡笑了,道:「他就算死,也不会吭一声的。在宫里这些时日,若非给他硬灌东西吃,怕早已饿死了。」

平王气不打一处来,仗着赵佚平日宠他,叫道:「皇兄,你为何这般袒护一只狐狸?」

赵佚失笑,道:「朕什么时候说过他是狐狸了?」

平王呆住,心道诸葛方才不是明明说过?

赵佚站起身,一面命人灭火,一面走到平王身前,笑道:「狐狸也分很多种,他偏生是最珍贵的一种。所以,我不想让这宝贝这么轻易地被你给弄碎了。」

平王更怔忡,重复道:「弄……碎?」

赵佚笑而不答,此时浓烟渐散,走到笼前,见柳听竹早已昏迷,人事不省,命人将笼门打开。

平王忽然抢在他前面一步,叫道:「本王就偏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哪个地方长得跟人不一样!」

把柳听竹拖出来,胡乱撕扯他的衣服,赵佚皱了眉,当了众臣,对这个宠爱的亲王,一时间训也不是,喝骂也不是。

柳听竹被他一带,摔得生疼,睁开了眼睛,直惊得脸色发青,平王口里尤自嚷嚷着:「你不肯变?我今天就剥了你的衣服,看你哪里不一样!」

柳听竹惨呼一声,这是赵佚自他回宫来,第一次听到他有声音发出来。这一叫却满是凄绝无助,即使是替他治脚伤时,那般疼痛也没听他叫一声。

赵佚叫了声:「老三!」

平王自小娇纵,除了赵佚,哪有人敢对他有半分不敬?偏手中这人就不从,又当了这么多人的面,下不了台,只管撕他的衣服。

柳听竹上身衣服已尽数被他扯落,月色下可见到如同玉器般的肌肤,光泽如水。莫说平王,就连赵佚看着,也呆了一呆。

「都说狐狸有尾巴不是?我就看看你长没有?」

忽然手中一轻,只觉一股青烟窜起,手下的人已不知所踪。还未回过神来,只见青影一晃,一只小小的青狐,已疾窜了出去。

平王一时反应不过来,赵佚却笑了笑,道:「老三,你这一招还真管用。比什么烟啊,放狗的都管用多了。瞧瞧,自己忍不住了,现原形想跑了。」

平王喘着气站起身,见满座人都吓得呆呆地坐那里,怒道:「还楞着干什么?去给我追!把这只狐狸给我捉回来!」

侍卫好容易回过神来,望了赵佚等他示意。平王已叫了起来:「取弓箭来!把那只狐狸给我射回来!」

忽听一个男子声音道:「平王殿下,手下留情。」

平王不意除赵佚之外,还有人敢跟他公然唱反调,桌子一拍,还没看清是谁便想发作。

赵佚道:「老三,不得无礼。这位是宋天师。」又吩咐道:「莫用弓箭,不要伤了他。」

宋瞳越众而上,施了一礼,道:「王爷,他不是狐,也是集天地日月之气而幻化而出的,这等灵物,勿加以这翟慧辱。」平王怒道:「管他是什么,敢跟本王较劲?」

宋瞳道:「王爷息怒。若是一般狐类也罢了,狐本狡诈善媚人。而他不是,若真折辱过分,必当自绝。皇上也不希望看到这等事发生吧?」

赵佚笑道:「老三,你也玩够了,回去吧。」

平王想了半日,越想越是不忿,道:「皇兄,把这只狐狸送给我!」

赵佚轻轻一笑,道:「给你?大概不到三日就弄死了。你什么好东西没有,朕宫里的你随便挑就成。」

平王跳了脚道:「我就要这只狐狸!」

赵佚沉了脸,道:「你究竟还懂不懂得点体统?」

平王呆住,半日垂了头。见赵佚跟宋瞳自去说话,宋瞳对着一把剑指指点点的,问道:「皇兄,这是什么剑?」

枉赵佚精明,也拿这不学无术的皇弟无可奈何。只白了一眼道:「这便是我赵家祖上所得的宝剑,与那块蓝田玉,还有……」

说到这里却顿住了,道:「这三件宝物,蓝田玉是定国的,青龙剑是镇邪的。」

平王拿起青龙剑,抽出细看,一面问道:「另一样呢?」

赵佚微一犹豫,却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另一样却是祸国的,须以青龙剑镇住,方可定国安邦。」却是诸葛越众而出,躬身而言。

赵佚眉头微蹙,平王却抢着问道:「那是何物?」

诸葛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够了。」赵佚喝了一声,平王讪讪地没趣,道:「我去看看那只狐狸抓到了没有。」

赵佚也不着意,宋瞳低声道:「皇上,您莫不是真想留下他?」

赵佚笑道:「走着瞧罢。」

宋瞳道:「可是……」

赵佚淡淡道:「这两千年来,也未见得有何事发生。今后之事,又有谁能料。」

忽听远处平王高叫一声:「在这里了!」

只见青光一闪,赵佚变色,喝道:「老三,住手!」却哪里还来得及。

急急上前一看,柳听竹早已不省人事,青龙剑自他肩头透下,钉在草地里。鲜血已经染得草地一片血红。

宋瞳看了半晌,目光中颇有恻然之意。「皇上,这下您不舍得也要舍得了。他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的好。青龙剑出鞘他便抵受不了,这般生生钉住……唉!」

赵佚狠狠瞪了平王一眼,平王知道惹了祸,不敢说话。

「可有解救之法?」

宋瞳道:「有,蓝田玉。这二物都是集天地灵气而生,又相生相克,唯此能救。」

诸葛听到,叫道:「皇上,万万不可!」

赵佚见柳听竹面色青白,气若游丝,更添烦乱,道:「不必说了,朕自有定夺。先把他弄到内殿里。」

却转过身对诸葛道:「去替我找一个人。」

诸葛道:「皇上请吩咐。」

赵佚笑了笑,道:「萧书岚。」

 

 

第九章

「他这是怎么了?」萧书岚冲上去,抱起柳听竹唤了两声,他却面如死灰地躺在那里,一点知觉也没有。左肩上钉着一柄剑,却是自己的青龙剑。

「为什么不把剑拔出来?」萧书岚唤他不醒,一双眼死死瞪着赵佚,似要喷出火来。

「我为什么要劳心劳力救他?他倒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死,又何必呢……」赵佚伸手端了茶,轻轻吹了吹。

萧书岚看着,只觉得一口浊气涌上胸口,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你!」

赵佚道:「被你的青龙剑所伤,哪里是轻易能救得了的。必得用那块独一无二的蓝田玉,那是镇国之宝,我也不舍得。」

萧书岚一怔,心道:莫非是当日莫离所赠那块蓝田玉?

「皇上是想救他的,召萧某来究竟意欲何为?」

赵佚笑了笑道:「快人快语,我也不防直言。」顿了顿,盯着萧书岚的眼睛道:「我要柳听竹对你死心,永远死心。」

萧书岚其实已隐隐猜到了赵佚的用意,但自他耳中听来仍是一阵头晕,几乎站立不稳。咬牙道:「皇上乃一国之君,直接把萧某杀了便是,用得着这转弯抹角的?」

赵佚笑道:「不然。我若杀了你,柳听竹反倒更会记你一世,而且会连你从前待他的诸般不好之处都一并忘了,只记着你待他的好处,那于他岂不是更大的苦楚,他跟你总归是永世相隔,再见不到的了,你就索性一了百了,解了他这层烦忧,岂不是好?」


萧书岚木然道:「皇上,就算他对我绝了念,断了情,也不定就会对你倾心。皇上纵是一国之君,但这情之一字,也是莫可如何的。」

赵佚望了榻上的柳听竹一眼,微喟道:「他虽活了两千岁,也不过是个小孩心性。你只是第一个跟他接触的人罢了,才会让他死心塌地,连你种种对他的不好都可以宥恕了。」


萧书岚听了此话更闷,道:「皇上三宫六院,佳丽无数,为何对这小小的狐精却着实迷恋。」

赵佚把茶碗一搁,悠然道:「就冲了你这句话,我就替那傻孩子不值。你都嫌他是妖,他嘴上纵不说,心里又怎会不难受。」

萧书岚一楞,道:「我何时嫌过他了?」

赵佚道:「若无嫌弃,怎会冲口而出说他是狐精。你不觉害怕,只因为他原形也是招人疼的小东西,如是他物怕你一般的受不了。」

萧书岚依稀记得柳听竹也说过此等话,心中疑团越来越大,问道:「他物?什么东西?」赵佚淡淡道:「是什么重要吗?」

萧书岚道:「不重要。」

赵佚一笑,道:「你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你自己自知。不过那都不重要,萧书岚,你应,朕就救他。你不应,那也罢了,你只顾走你的路。」

萧书岚低下头。

「皇上高明。」

赵佚笑了笑,从袖中取出那块蓝田玉,转头对宋瞳道:「救他罢。」

 

柳听竹醒过来时,虽觉得一身疼得像要散架,解开肩头衣服察看伤势,伤痕却奇迹般地消失了。

他心下大疑,难道赵佚竟用了蓝田玉救自己?那可是镇国之宝啊。

抬头看了看,还被锁在那铁笼中,心中暗骂,伸手便欲去扯动那笼门的铁链,想唤人叫赵佚来问个究竟,忽听见回廊里有说话声,听来耳熟,却是赵佚的声音,当下便侧耳细听。


只听赵佚笑道:「这千枚棋子,也算是坎坷了。好不容易才寻齐,又被你带出了宫。」

有人答话,柳听竹听到浑身一颤,沉稳凝重,那不是萧书岚是谁?

「那本是听竹的东西,我自当带走。皇上此刻又要我将棋子送回,声称是为了他,这是为何?」

赵佚道:「你看过他的样子了,受伤不轻,虽用了蓝田玉救他,再有他自己的修为,好得也会快些。」

萧书岚沉默了许久,柳听竹只觉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与平时有些不同。「你是皇上,却无法护得他周全。」

赵佚一挑眉,似吃惊萧书岚竟会说出这等话来。却也不怒,只道:「此次确是朕的疏忽,他受了重伤,朕还不是一样的心疼。」

萧书岚道:「他重伤未愈,你还将他锁在笼中?他是最恨被人如此对待的。」

赵佚玩味般盯着萧书岚看,却笑道:「你就当真这般喜欢他?」

喜欢到无视帝皇尊严冲口驳斥的地步,喜欢到在这分上,还要为他多着想一分的地步。

萧书岚又停了片刻,方道:「总是我坏了他的修为,又屡次伤他害他,照顾他也是应该的。他为我肯舍命,我为他当然也肯舍命。」

柳听竹听得此话,却觉得极不入耳。原来你是为了这才对我好的?一股怨气涌上,便想提高声音叫他,问个清楚。

只听萧书岚又道:「他在这世上也没人照应,我若不再管他,他一人孤零零的更是可怜得紧。」

柳听竹本已站起,听到此言眼前一花,又坐了下来。可怜?原来你对我只是可怜?你日日在我耳边说那些话,都是哄我的?说着开心的?

赵佚道:「那等绝色,实非人间所有,你还嫌弃?」

萧书岚隔了半晌,方才道:「他总是男子,况且……又不是人。我跟他在一起,也只能遁于山林,一般的不见容于世。」一字一顿,说得极慢,仿佛硬挤出来似地。

柳听竹只觉脑中晕晕乎乎,哪里还注意得到这些。他本虚弱,这时更得一手扶住铁栏,方得撑了自己不倒下去。

云里雾里间,只听得赵佚又道:「既然你只是怜他无人照应,不如将他交给朕罢。朕倒极喜他,绝不会亏待他的。」

萧书岚并不回答,赵佚微笑道:「他是灵物,朕怎么舍得伤他呢?你怕世人议论,朕却可护他周全。此次事件,再不会发生了。」

见萧书岚还木着脸毫无反应,又笑道:「你那位凤灵楼的红颜知己呢?难道又将她弃之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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