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雨(空翠第二部)————璇儿
璇儿  发于:2010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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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听竹看着却满脸戒备,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你究竟想怎么样?」

赵佚淡淡道:「你说呢?我应该怎么做?你比我更清楚。现在……只差了一样东西。我正命人在寻。」

柳听竹似乎微微颤了一下,道:「他在哪里?」

赵佚笑道:「怎么?还关心?那也好……」慢慢地把棋盘上的黑子、白子摆成棋局,一面道:「我听说那萧书岚是个剑客,剑不离人,人不离剑,那我就杀了他,把剑取回来罢,这样……也省得你再动凡心。」


见柳听竹嘴唇微张地想说什么,他微笑着道:「以后的日子可是漫漫无期,无欲无求……是你唯一的选择。否则,痛苦的只能是你。」

柳听竹握住栏杆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唯一的选择?!」

赵佚一笑,转头去看天上的一轮明月。「从哪里来的,当然就应该回到哪里去。」

柳听竹忽然笑了起来,在夜里听来很响亮清晰。「我记得你们有个词儿,很适合来形容我现在的想法。」

赵佚一哂,静待他说。

柳听竹笑道:「玉石俱焚。」

「皇上,宋天师到了。」

赵佚点点头,道:「你下去吧。」

宋瞳进来,赵佚道:「坐。」

宋瞳谢过坐下,道:「皇上……他……怎么样了?」

赵佚放下笔,道:「恢复人形了。在竹林那里建了座水阁让他住着。现在时候不到,青龙剑也还未回来,得等。」

宋瞳有些迟疑地问道:「他怕吗?」

赵佚笑着摇头,道:「不见得。」

宋瞳道:「皇上,您是否派了人服侍他?」

赵佚道:「有,不过常常死人。他已经上瘾了,拿他自己的话说,人的味道尝过了,就忘不掉。」

宋瞳叹息摇头,欲言又止。

赵佚不经意地道:「死几个太监、宫女也算不了什么,他喜欢,任他闹去,只要乖乖地给我待到那时候……现在他要什么我都可以依他。」略一思索又道:「我若是想带他出宫,该怎么做比较稳妥?」


宋瞳一惊,道:「皇上,你带他出宫做什么?」

赵佚笑道:「他待得闷,这里虽然尽力仿造了,但终究不是他那山里,想带他出去走走,散散心。」

宋瞳听得一头的汗,赵佚道:「怎么?你很热?」

宋瞳苦笑道:「皇上,您莫拿臣下开玩笑了。皇上,恕臣直言,您实在犯不着如此对他,总之最后都要……」

赵佚沉默了许久,淡淡一笑,道:「有时候,还真有些不忍,尤其是……看他笑的时候,就想一直……看下去。」

宋瞳道:「皇上,您其实大可不必担心。您带他出去,他纵使有心也伤不了您,您是天子,在您身边,或是在这个皇宫,

邪术都是无能为力的,所以,他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也逃不了。」

赵佚道:「那从前……那时候,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宋瞳道:「前些日子有天狗食月,从前却有过更为罕见的情形,便是白昼里日晖全隐,昼如黑夜,阳气倏消,阴气陡长,

他才有此机会。昔日那蓝田玉失踪,也是在同样的情形下。但据臣夜观星象,近来绝无这等情形,皇上尽可放心。」

赵佚点头,却把那块蓝田玉握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良久道:「好,你退下罢。」

 

 

第五章

柳听竹忽然醒了过来。窗没关,淡色的纱幕在风里飘,月光下依稀可看见密密的竹林,翠中带着紫。

「倒杯茶来。」

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端着茶过来,柳听竹伸手去接,他本望着窗外,还没接到手,茶碗就「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柳听竹回头,那小宫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跪在地上道:「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柳听竹笑道:「我杀你做什么?」

小宫女哭得更大声,声音发抖地道:「听那些姐姐们说,到这里的,都……都会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柳听竹笑笑,道:「你死的时候,就会知道是怎么死的了。放心,不会做糊涂鬼的。」挥挥手,道:「再端一杯来。」

忽然听到门口响动,衣袂一闪,却是赵佚走了进来。

见了地上的茶水和茶碗碎片,和跪在一旁的小宫女,赵佚微皱了眉道:「怎么回事?」

小宫女只在那里哭着磕头,柳听竹抱着膝坐在榻上,笑道:「还能怎么回事,她怕啊,怕我杀她。一靠近我,怕得连茶碗都摔了。我说,你就真无所谓啊,我杀多少,你就重派多少人来?」


赵佚在榻边坐下,道:「还不赶快收拾,跪在这里干什么?」

小宫女赶忙跪着捡那些碎瓷片。

柳听竹懒懒地道:「你大半夜地过来这里做什么?真闲得那么紧?」

赵佚看着他,柳听竹的脸在月光下,美得有些虚幻。「今天我见过了宋天师,他说了一些话……提醒我。」

柳听竹笑道:道:「提醒你?提醒你什么?你还需要提醒吗?你从那时候救我,不就已经是拿定主意了?」

「并非是我拿定主意,而是必须得如此做。」

柳听竹仰头而笑,笑声空空渺渺。「既然如此,你还跟我说这些做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

赵佚沉默着,最后道:「明日里京城有灯会,你想去看吗?」

柳听竹偏了头看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赵佚微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你长年在深山里,出来当然是看着什么都新鲜了,否则,萧书岚又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让你倾心?」

柳听竹脸色骤变,赵佚却恍如未见,轻轻拂开他耳边几缕散发,道:「只不过因为,他是你第一个真正接触的人,所以你就很容易地喜欢了。是吗,听竹?」

柳听竹冷笑道:「你还知道得真多。」

赵佚笑了笑,道:「你知道吗,萧书岚这段时间过得很糟糕,他总是喝醉,然后就到处找你,他找了很多地方,但他再怎样也想不到,你在这里。」

柳听竹的脸色越来越白。「你知道他的行踪?」

赵佚道:「本来,我是想杀了他,直接把青龙剑夺回来。本来,那也不是他的东西。对不对?」

柳听竹点头,赵佚笑道:「可是,他武功确实很厉害,我派去的都是大内的高手,却反而被他杀了几个,青龙剑自然也没夺到。」

柳听竹笑道:「他本来便是。」

赵佚又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你问过我,那千颗棋子是怎么寻回来的?」

柳听竹道:「没错,不过你没有回答。」

赵佚笑道:「动用了千人之力,没日没夜地寻找。」微笑地看着柳听竹,道:「他可以斗得过十个高手,二十个呢?三十个呢?一百个呢?」

柳听竹脸色微微地变了变,却冷笑道:「皇帝都是爱杀谁便杀谁的罢,哪有什么理由。」

赵佚微侧了头,饶有兴致地打量他,那眼光直要看到柳听竹心底去似地。「你还是很关心他?」

柳听竹道:「没有。」

赵佚笑了笑,不再说话。站起身,道:「你休息吧,明日里我带你出宫玩去。」

 

一条街上都是大红的花灯,很喜气的红色,红得让人从心里能透出暖意来。烟花一簇簇地炸开,炸成万千的碎片。

柳听竹去摸一个红色的花灯。他的容颜很宁静,眼神很温柔。「我喜欢这种颜色,很温暖。」

赵佚看着他。柳听竹在笑,笑得很美,笑得眉梢眼角里,都洋溢着那股暖洋洋的红色。他没有喝酒,眼里却有醉了般的微醺。花灯的红光柔和地照在他面上,白玉般的肌肤染上了一层珍珠红的珠光。


赵佚伸出手,去碰他的脸。大红的花灯里点着红烛,离他的脸很近,他的脸也微微地有了些暖气。

「你笑起来很美。」

柳听竹微微地侧着头,眼神里有三分天真,三分狡黠,三分怨恨,还有一分迷茫。「萧书岚这样说,我懂。可你……你知道我是什么,你为什么还说这么多余的话?」

赵佚凝视着他。「你当真不懂?」

柳听竹摇头,有些迷离地笑。「不懂,你们人的东西太复杂,太多变,我弄不明白。我也不想再弄明白了。」转动着眼珠子,

道:「我想喝酒。」一旁有个酒铺,柳听竹就走过去,要酒喝。

小二端了酒上来,赵佚叹了口气,坐下了。一旁侍候的李忠和侍卫也只有垂手侍立在后面。

柳听竹倒了一杯喝了一大口,立时皱起了眉头,一口吐了出来。「好酸,难喝。」

赵佚见他一张脸通红,呛咳不止,一面倒了杯茶递给他,一面笑道:「你以为这是宫里的酒?这是劣质的老酒,你哪里喝得惯。又瞟了他一眼道:「不会喝,就不要喝,你以为喝醉了会很好玩么?」


柳听竹瞪了他一眼,也不用杯子,抓起酒壶,就「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一时间脸色涨得通红,一双眼睛也是水光荡漾。

赵佚看得一阵心摇神驰,微笑道:「你喝醉的样子很好看,但你喝酒时的样子是很可爱。」

柳听竹又要了酒,赵佚看着他这般喝,淡淡道:「有句话说,借酒消愁愁更愁,难道你不懂?」

柳听竹摇头道:「我不懂,我只觉得心里很烦很乱,喝了酒就不会了,会把什么都忘了。」

赵佚笑了笑,示意侍卫把他手中的酒杯夺了过来。「很快,你就会把什么都忘了的。」

柳听竹本已把酒坛捧起,听了此言,脸上愀然变色,酒坛「砰」的一声坠在地上,摔得粉碎。

赵佚视若不见,只淡淡地道:「你也喝多了,别逗留了,回宫吧。」

柳听竹抱着一只花瓶,走到竹林之中,这夜却没有月亮,只有些稀稀落落的星子。他有些不习惯,没有月光,总觉得有种不安的感觉。

一弯溪水里,遍种莲花。这莲花乃异种,看起来很像寒月芙渠,但却不是。柳听竹微叹了口气,把那只花瓶搁在溪水中一块白石上,瓶中有一枝花,却是那枯萎了的寒月芙渠。


柳听竹弯下腰,嘴唇贴了那焦炭般的花瓣,喃喃道:「是我对不住你,害你变成现在这样子。我会想办法的,假以时日,也许能让你再活过来。」

身后竹林沙沙作响,这夜却并不觉得有风。柳听竹浑身一震,他以为赵佚跟他一道回宫后便不会再过来看他,但……回过头去,眶啷一声,他的手把花瓶撞倒了,寒月芙渠也飘到水里,晃晃悠悠的。


「是你?」

站在竹林里的,是萧书岚。一瞬间柳听竹有些恍惚,仿佛是当日在深山里,在竹林深处见到萧书岚一般。只是,那时候他的眼中是惊艳,如今,他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痛楚,仿佛要烧灼起来的痛楚。


柳听竹慢慢站起身。他本是赤了脚坐在水边,这时两脚还是踏在水里,衣襟下襬也全湿了,他也仿佛没感觉似地。

「是你……」

萧书岚的脸在黯淡的星光和竹叶掩映上,看起来很瘦削,也很憔悴,比上次柳听竹在山里见到他时,还要憔悴。

「我一直在等你,却一直等不到你。」

柳听竹轻轻地笑了笑,笑得如同星光轻淡。「我既然走了,就不会再回去了。」

萧书岚眉心蹙得越来越深,盛满的是痛楚和悲哀。「听竹,走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你至少不是心甘情愿在这里的。跟我走吧。」

柳听竹突然笑了起来,是那种压低了却又尖利的笑声。「那我以后要杀人,你会怎么办呢?听之任之,还是如上次那般……把我丢在那里,任人宰割?」

萧书岚打断他的话头,咬着牙道:「我回来了,那时人已经散了,我找不到。然后我听了莫离的话,才去山中找你,你却又自我面前消失了。我一直在山中苦苦等你,希望有一日你会回来。直到前些日子,有人入山来砍取竹子,我偷听他们谈话,才知道你原来在宫中。」


他从腰上拔出青龙剑,道:「这把剑是莫离还给我的。我记得你曾说过,这柄剑是来自宫中。想来你跟皇室也有关联,你不愿说,我也不问。」

「啪」的一声,他将青龙剑掷在地上,道:「如果你恨我,你现在可以杀我,如果你还喜欢我,就跟我一起走,别的再也不必理会了。」

柳听竹躺了下来,躺在草地上。柔软的青草跟他的青衣几乎看不分明。「这里我爱怎么吃人都由得我,跟你在一起,我可成不了仙。」

萧书岚顿了半晌方才开口,声音更是沉滞。「听竹,你别再骗我了,我已经问了莫离,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柳听竹本来两脚放在水里踢打着水面,这时猛然一僵。

只听得萧书岚缓缓地说道:「我什么都知道了。知道吃人的并非是你,而是那株寒月芙渠。知道……其实从我们相遇那天开始,我就已经断了你的成仙之路。」

柳听竹骤然坐起身来,双手紧紧地揪着一旁的草茎,揪得手心里都湿润了。「你既然知道,还来找我做什么?」

萧书岚低叹道:「听竹,这里不适合你,回山里吧,我陪着你。」

柳听竹微微地笑了。「我一心想要回山里时,你偏有这般那般的事,一直拖延,现在……你却又一心想着带我回去。可是,我现在哪里也不想去了,这里也好,山里也好,我已经不在乎了。」


萧书岚一字字,自齿缝中吐出三个字来:「为什么?」

柳听竹笑着,自水里拾起那枝寒月芙渠,放在白石上。一株水淋淋的漆黑的花,看来煞是妖异。

「为什么?萧书岚,你看,没有你,我不也过得很好。这里很美,有很多翠竹,有像寒月芙渠一样的花。我迷恋人血的味道,在这里我要多少就可以有多少,我跟你在一起,你总是为这个骂我,甚至想杀我。没有你,我会过得更好。」


萧书岚凝视着他在星光下淡淡生辉的脸庞。「你快乐吗?」

柳听竹顿了一下,低低地笑了笑。「快乐?我的快乐从遇到你那天开始,已经不存在了。如今……我只要自己不会不快乐就心满意足了。我没你们人要求那么多,想了金银又想权势,想了权势又想美人,想了美人还想长生不老。


「人哪……真是贪心……像你,萧书岚,你既想做大侠,保全你的道义,你又想要我,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很喜欢。可是我跟你的侠义不能两全,你却贪心地两者都想要。上次……你把我抛下了。你知道那时候我是什么样的情况吗?」


柳听竹笑着在脖子了一比,道:「我当时真的非常非常希望,你先前就把我一剑杀了,把我的头砍下来。我被关在囚笼里,真的就像动物一般,被当着千百人的面让人看……」


「听竹,你恨我,也总比对我一无所觉好。跟我走吧,你待在这里,也活不了多久。今年的七月初七,那是你的大限,当今的皇上是不会容你继续这般活着的。」

柳听竹盯着他,眼中忽然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那莫离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

萧书岚道:「你是祸国的妖邪,须得将你在七月初七那日斩于青龙剑下,方可保得社稷平安。如今是时辰未到,所以才留着你,任你逍遥,你真当那皇上是真心对你好吗?」


柳听竹眼中竟有一丝笑意,笑得有些莫测高深。「我在你等世人眼中看来,固然是幼稚无知,但谁对我好,我还是知道的。

「皇上犯不着这般对我好,若是只要斩我于剑下,他大可像你等一般,将我锁在笼中,只等七月初七便罢,他也犯不着替我收回棋子,助我化回人形。他更犯不着穷尽人力,在这里修处跟我那山间极相似的花园,讨我欢心。」


萧书岚闷声打断他道:「也犯不着带你出宫游玩,看花灯,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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