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不赶时间。」第一次看见如此中西合壁的神秘泡茶法，湛千钧有点受到惊吓。

要知道，那紫金雕龙小茶壶可是他东之护国一门传了不知几百代的古董，其价值应该和摆在它旁边的牡丹田黄大印章一样惊人，他可从没见过师傅将它从柜子里请出来泡茶，更没想到的是它重出江湖的第一次竟是献给英国茶，而且还是挂着线绳的茶包。

「老爷，今日的早餐你觉得满意吗？」等到湛千钧用完早餐，努力察颜观色的辛烨从口袋取出小本子和笔询问。

「它很好，我很满意。」只是有说不出的不协调感。「你不用早餐吗？」

「管家是不能和主人一起用餐的，报纸和传真文件已经放在你的书桌上，希望你有美好的一天。」获得肯定的辛烨隐忍得色，刻意以平静的语气说。

法师不是光靠吸空气就能养活一家子的生物，他的工作非常繁杂，几乎可说是包生、包死、上穷碧落下黄泉，种类十只手都不够数，因此，一个称职的管家必须为主人分忧解劳，就算工作方面他插不上手，至少难不倒他的琐碎资料整理小事要归他来管。

「噢，辛苦你了。」抓抓头发，湛千钧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得偷偷把气叹在心底。

辛烨就算一辈子当湛家的米虫，他也负责得起，不是不明白辛烨想要变有用的想法，可是，在他心中，辛烨应该是被娇宠在手心里的宝贝，而非沦落成奴仆，呃……即使真的沦为奴仆，也不该被染到那么浓重的西洋色彩。

「老爷，你有话想说就说，我会努力改的。」辛烨是很敏感的人。

「你现在快乐吗？」他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过快乐的生活，带他离开那漫地灰沙连孤魂野鬼都不靠近的七煞荒地也是为此。

「很快乐啊！我很喜欢有事可以忙的生活。」辛烨微笑。

湛千钧看到辛烨无比认真的表情，一股又酸又甜的情绪马上盘住他的心。

「你快乐就好，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得到快乐。另外，我要求你必须和我同桌吃饭，不许搬出规矩来拒绝我，老爷我不爱那规矩。」湛千钧敲敲桌子说。

既然辛烨喜欢这样，他也愿意调整自己的生活习惯来配合。西化又如何，辛烨也才经过小兔的文化熏陶后就能做到这样，这年头要请一个正统英籍管家可是天价，占到便宜的人可是他，明天就下山去买个怀表送给辛烨，辛烨一定会很开心。

「是的，老爷，下一顿我会陪你一起用。」他点头妥协。

「很好，那么这个家就麻烦你了。」

「这么说来，我的试用期可以结束罗？」

「那个和这个是两回事，你的试用期依然要按部就班执行。」这样他才有权力在辛烨钻牛角尖逼疯自己之前喊停。

「我做得那么好，亲爱的老爷，不能通融一下吗？」辛烨有点失望。

「请继续努力吧！我亲爱的管家，你老爷我得去工作养你了。」湛千钧拍拍他的肩笑道。

如果将人的一生，比喻成一场不限时间的野地铁人竞赛，天生会遇上种种不可预知的障碍，那么缺乏坚持至最后一刻的耐心及信心者注定会提前出场。

但是当入场的人换成拥有过人耐力却信心有点不足的辛烨时，不确定的因子出现了，湛千钧开始对自己所深信的理论产生质疑，他真怀疑辛烨会因为要坚持到底而做出啥事来。

经过几天的水深火热，湛千钧总算了解了，那所谓的「啥事」绝对是很要命的事。

因为光是每天送茶点进书房，就让老爷和管家两人几乎把自己的头发抓光。

湛千钧没有喝下午茶的习惯，而且他对太浓的绿茶会产生心悸的反应，重点是他准备符咒时最怕打扰，可辛烨却有一套特别的逻辑，既然要做就必须做到最好，尽一切心力侍奉自己的主人，不能只是做表面工夫，要自主地像爱自己一样敬爱自己的主人，所以，他每天都会订时跑到书房前专注地耳听八方观察着湛千钧的行动，然后努力争取在最佳时机将茶和点心送进去。

下午茶成了两人的角力战，一个得努力不让对方有空隙可进书房，一个却要明察秋毫找到那难得的空档进书房。

表面上和谐的战争持续了三天，最后再也忍无可忍的湛千钧只得跟辛烨把话挑明要他下午别进书房来。

只是两天后，湛千钧的心神被辛烨的眼神动摇了。他无法忽视那若有似无的哀怨，原本该一气呵成的咒符莫名难行，沾着混血丹朱的毛笔在每一个转捩都像有了自我意识要冲出黄纸。

区区没有配音的眼神，为何有如此大的影响？

停止下午茶的第三天早上，很无奈的湛千钧只得好声好气地跟辛烨恳求，希望他在每天的三点半送温热的白开水和几片小饼干进书房，见到辛烨一扫哀怨双眼发光，湛千钧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充满无限希望的辛烨把吃苦当成吃补，艰难当成考验，一头栽进牛角里往尖处钻，想捉住那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温暖和小小幸福的尾巴。

七天的试用期过了，湛家美美的米虫正式升等为权力一把抓的精明管家。

小到洗衣、大到掌控生活步调，辛烨一步步改变他们的家，不由自主的，被接管的湛千钧也变得越来越离不了他的管家。

这时正在努力磨合的两人，不知道潜藏在黑暗中的敌人已经蠢蠢欲动，更不知道他们彼此会因为紧接着要发生的事变得更加亲密。

「喀啦！喀！喀！喀！喀！」

伸手见不到五指的深深幽暗中传出一阵又一阵规律的轻响，彷佛有人从楼上将小小的铁珠子从楼梯上扔下似的，并不是很大或是像市集那种很吵的声响，却令人神经紧绷。

被困在这鬼地方，久到几乎让他错过星辰殒落的声音，可是他听到了，沈眠于黑暗中的魔物睁开双眼，天神闭眼晨星殒，那是他能离开此地的信号。

无数淬了剧毒的绿烟由他身上冉冉升起，以畸骨横生的手抚开脸上淌流的湿黏体液，他想要伸直已经弯曲变形的身体却仍是只能驼背佝偻，他记起了千百年前的自己是如何失去原本的光滑麟甲。

可恨！他会这样全拜那渺小如草芥的无耻生物所赐，不过他醒了，该是护国一族付出代价的时刻，数不清的怨恨将由他们用鲜血来偿。

他，冥柩的灰鳞，曾经是鬼后殿下最信任的重臣。

鬼族第三贵族出身的他是响当当的人物，就算不看他的家族背景身分，本身卓越的武艺与统领能力，再加上领导千万鬼军横行鬼界平定所有动乱的大小功勋，不管怎么归类至少都是个英雄级别的鬼。

以外表来评价，他的容貌不差身材优良，在整个鬼域男女比例大失衡的状态下，有钱有权的他当然是鬼族诸位美人争相追逐的对象。可是在他心中，唯一能配得上他的，只有鬼后最宠爱的么儿，那个被迫送至人族当质子的鬼子禴遥。

他记得的，在他被鬼后赐予爵位的宴会上，禴遥坐在尊贵鬼后的右侧，小小人儿被朦胧的月白色纱衣包裹着，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乐手演奏的美乐，并随着音律微微点着头。

看似少年又像少女的容颜虽然有着微笑，可是那眼神却令人有点毛骨悚然，比起其他兄弟的内敛或天生驽钝，不曾藏起的霸气已明白地告诉众人他将会是下一任的鬼王首选。

他望着他，看他举杯笑着敬贺他的成就，心里立即涌现强烈的欲望。

想要得到他，将他关在自己府邸深处的牢笼中，让他只对他笑。

于是，当鬼子们举兵相向，手足相残逼使鬼后不得不将禴遥送到人族，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就在眼前，以平定鬼子之乱为条件，他向鬼后请求把禴遥赐给他作为伴侣。

可恨的是在他顺利敉平动乱，以鬼族特使的身分到达人族想迎回鬼子，禴遥却出乎意料地成了人族帝王的脔宠，着魔般地夜夜与帝王同寝，对他的示好礼与劝诫书爱理不理，甚至连见都不愿见他一面。

纵使鬼族人并没有如同人族一样严谨的道德规范，他仍有私藏品被染指的不悦感。

只要把禴遥带回去用铁链锁好，他就不会对别人笑了。是啊！像禴遥这样出色的美人，怎能不招蜂引蝶，妖精似的禴遥真是不乖，等他将他捆回去，一定要把他狠狠地压在身下，一段又一段地折去他乱放魅惑的羽翼。

第一次的铩羽而归无法阻断他的执意，他无所不用其极地处处讨好鬼后，向鬼后进言更换质子，正巧鬼族占官卜到对禴遥不利的卦象：人族的帝王将成魔，鬼子将为之殉葬。他怎能容许这事发生，禴遥是他的，他绝不让给任何人。

他唆使鬼后秘行逆天之术，并亲自至人族取来人族国师之血，藏有帝王血缘的温热血液正是开启逆天秘术之钥，可是他的苦心却反被奸诈的卑鄙国师所利用，不但无法带回鬼子之魂，使他失去鬼后对他的信任，更被国师以血咒封入魔体之中直至今日。

不共戴天的屈辱与仇恨终于等到得以报复的时刻，呵呵！他恨恨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撩牙。

等着看吧！他要把护国一族的血全数放尽、挫骨扬灰，陷阱已经布下，禴遥……终将会回到他身边。

完全不知道有妖魔虎视眈眈，湛大法师早早就应「圣旨」的召唤出门上工。

师傅有教过，景气不好，没工作就有可能没饭吃，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全是有钱人，而他虽然家里有一堆价值连城的古物，可是银行帐上的数字却永远少一个零，三百六十五天里的好日子可不是说有就有，像他这种看日子吃饭的职业，现实可严酷了。

翻开黄历一一瞧，总算有连篇的好日子，所以看似游民的湛千钧终于必须抛下心爱的管家回复到工作狂模式。

最恨寂寞的辛烨不习惯家里少一个人，却不得不忍耐湛千钧每每才回来不到半天又再度卜了卦，将堂上的大沙漏转个向，头也不回地出门工作去。

纵使湛千钧向他报备过，黄历上的好日子全凑在这星期，除了术法协会安排的工作，私下接洽的各单位的法会也没完没了似的举行，甚至有一天要跑三、四场的情况，但辛烨总觉得那跟日子好不好没关系，原因出在湛千钧对自己下过工作咒，几天不工作就会浑身疼。

听欧老爹说现在的情况比起从前已经有很大的改变。以前的湛千钧只要一出门就跟丢了似的，没有十来天不回家，这还算平常，最高记录是大半年都没进家门，最近比较肯待在家里还是因为家里有他在。

有自己的家多好呀！舒服又温暖，为什么待不住呢？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没有老爷好折腾的辛管家自然就没事可做。

第六章

几天的阴雨过后，难得的太阳辐射出温暖，为了辛烨而特制的居家型事务式神们静悄悄的各司其职，它们精确迅速地完成例行性打扫工作，让辛烨完全不用担心琐碎家务，当然也就让辛烨养成乐于窝在心爱的大床上多昏昏沉沉些许晨光。湛千钧出门工作期间，他每天都能教人眼红地睡足十个小时才起身。

『禴遥，我找到你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夜半时分，一阵细微的呼吸声突然在辛烨耳边响起，尖细的鬼语针似地刺在辛烨的耳膜上，可是他哼哼应声，只想打发掉吵人清梦的恶徒，根本连眼皮都懒得睁，脑中九成迷糊的辛烨伸手挥了挥，翻过身继续流连美梦。

『……可恶的护国一族……我会再来的。』

鸵鸟般地把脸埋进枕头里，不想理他的辛烨瞬间听到有什么东西爆裂开来的声音，还感觉到有滩既冰冷又湿黏的东西落在他所躺卧的大床上。

好吧！他再想睡都睡不着了，谁叫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又湿又黏的东西，更讨厌这东西出现在他神圣无比的床上。

「想死的话报上名来，我马上让湛千钧收了你。」辛烨睁眼发怒。

灯光在房间里晕出柔和的橘黄，放眼四下并无他物，辛烨皱着眉看向早就上锁的门窗，再回头望着那滩落在他枕边只离他一尺的怪异泥水。

不是他作了梦，而是有不好的「东西」跑进来了。

湛千钧曾说这个区域有结界，此区居民以外，除非是能力很强的人或是受居民保护的人才能进来，而有这样能力的强人世上可没几个，十指伸出来数还有剩，而且他们的屋子本身的灵力极强，若是弱妖小邪有胆闯入，强大的威压就会让它没命。

依他推测，「东西」大概是被无形中的威压给压到，才会如壁虎断尾求生，爆了一滩的泥水在他床上。

辛烨可不允许什么有一就有二，这张床是他睡过最完美的床，绝对不能随意让脏东西亵渎。

为了他的床，辛烨隔天就拨打专线，要求屋主立即改善。

身在法会上的湛大法师哪有可能说走就走，他只能努力在此起彼落的钹铙法鼓响声中努力安慰「受到严重惊吓」的管家，并且让他从书房拿几张居家平安符四处贴。

不过，家里的符才贴了七天，辛烨的床再次受到泥水污染，而且受污染的面积还比第一次大，又惊又气的辛烨开始觉得不对头，有的没的符全都贴了，没道理那「东西」还进得来，莫非真是冲着他的床而来？

迟疑了两秒，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电话就将湛千钧从被窝里挖起来。

没有一个人在半夜三点被电话挖起来时会保持心平气和，湛千钧当然也不例外，不过打电话来的是辛烨，他只好在下一秒吞下一箩筐脏话和诅咒换上温言软语。

电话那头气急败坏的辛烨连珠炮似地报告他的床又被喷泥巴，这头的湛千钧却很纳闷地想着辛烨得梦游症的可能性。

听说压力过大的人很容易半夜起来做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以辛烨的性子来看，累积的压力迟早会爆发，就算现在发作也不是太奇怪。

明天与后天的两个主会他不能缺席，辛烨要求他立即返家是不可能的，心念一转湛千钧连忙用温柔的语气安慰着辛烨，然后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要辛烨放轻松，如果还害怕的话就到隔壁家找小羊陪。

讲完电话，辛烨深深认同湛千钧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或许真的是他一直把受袭这事揣在心头不放才会这么慌张。来的「东西」应该不会是同一个，它们只是同族类，不是故意要找他的床的麻烦。

辛烨再度被巧言婉语说服了。

老爷说得对，他是湛家也是东之护国一族本家的管家，他的老爷是专门跟妖邪恶魔打交道的专业人士，他堂堂一个管家怎么可以因为一只喷泥小怪乱了心神，绝对不能这样，他该检讨。

检讨检不到一天，出乎意料的，他的床又被泥巴波及。

这回更严重的是落点不佳的泥水居然喷到好梦正甜的辛烨身上，那教人头皮发麻的湿冷黏滑感彷佛像被数百只蛞蝓盘住，连洗十次都还洗不去。

火冒三丈的辛烨当然又打起专线找碴，他没想到半梦半醒中的湛大师居然又企图以同样的狗屁说法催眠他，再也忍受不了湛千钧的姑息怀柔态度，辛烨不由得以他所学会之最具威胁性的语言要求屋主立刻回家处理。

第三度接获投诉电话，内容还充满了暴力，猛然惊醒的湛千钧总算自觉自己的确在外头工作了太长时间，再不回家，他甜美的管家恐怕会变身成脏话连篇的暴力分子直冲到会场，把老爷直接从坛前扛到垃圾场里处以怪力分解。

他当然不是在怕些什么，出来混的总有一天还是要还……咳！重点是，他可不像辛烨那么没神经只看到床被弄脏就气得蹦蹦跳。

有「东西」接连三回入侵他家，此事非同小可，在意外发生前，他势必得先将恶苗给拔除。

风调雨顺与国泰民安，远不及家和万事兴，湛千钧以最快速度将手上的事务与烂摊子扔给旁边的五四三二一，跳上车往家的方向急奔。

「亲爱的老爷，欢迎您回来……」辛烨站在玄关面无表情地说。

「工作太多没办怯。」风尘仆仆的湛千钧小心地解释。

他总觉得辛烨的话还有个尾巴，像是「亲爱的老爷，欢迎您回来受死！」或是「亲爱的老爷，欢迎您回来挨揍！」……之类的，那咬字的力道若是用在咬人上，肯定只要一口就会让人没了头。心里寒了寒，湛千钧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