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只喝了一点水，又要睡过去，楼无艳不让，扶他起来坐着。这时马车停了下来，青息探进来说前面有一条小溪，让大家下车休息片刻。

无为一听这话，猴子一样蹿了出去，跑到溪边，不停把冰凉的溪水拍到脸上。

楼无艳扶着萧墨下车，青息已经打好了凉水递给两人，“国师大人，穿过这片树林就离开白虎城了。”

萧墨弄湿了帕子擦脸，沁骨的凉透过皮肤钻到心里，却依然惊不了他脑中深深的倦意。他下意识地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困顿的无法自制，从未有过的渴睡。

青息到水边简单清洗了一下，把干粮拿出来分给大家后，又牵着马到溪边喂水。

萧墨歪坐在一棵树下，头靠在树身上，只吃了两口，双下眼皮就快要合到一起，手中干粮也掉到了地上，眼看就要睡过去，楼无艳无奈轻摇头，曲起手指重重刮到他鼻梁上，萧墨顿时睁开了眼，痛的直皱鼻子。

楼无艳不忍，把他拉到怀中安抚，却仍是语带埋怨责备，“吃完了再睡，不行么？”

萧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却实在是困的要死，干脆抱着楼无艳的腰，在他胸口轻蹭，“好困，好困，我要睡觉，你就让我睡吧。”

萧墨像个撒娇的孩子，楼无艳心里灌了蜜似的甜，只是虽然不明白原因，也知道不该让他这么睡下去了，于是，把他拉起来拍拍脸颊，“不行，待会你来驾马车，让青息休息休息。”

萧墨看了一眼正在水边喂马的青息，又看看马车，吞了吞口水，把脸埋在楼无艳肩窝耍赖，“我好困，好困，无艳！”

楼无艳不为所动，冷着脸不说话。

萧墨见一计不成，笑嘻嘻地在楼无艳腰间抓来抓去，楼无艳略微一惊，紧抿双唇别过脸去。萧墨知他是憋着，手上加劲儿地挠，还凑到他眼前去好奇地眨着又大又亮的眼睛，“无艳，你的脸好红，怎么了，不舒服吗？”

楼无艳瞪萧墨一眼，他是什么时候变的如此无赖？忍了又忍，一把拉他到怀中，轻咬他的耳垂。

萧墨痒到不行，笑着躲开，正跑着突然愣了一下，往一个方向望去，一抹淡淡的绿色，风一样刮过来，直直撞到怀中，将他撞到了地上。

“小墨——小墨——”

这个声音，无比熟悉，谁都听得出，正是白虎君离玉。

楼无艳和青息急忙上前，小心戒备，无为却像个没事的人，干脆脱了靴子泡到溪水中。

萧墨推开离玉站起来，眼神飘忽不定，下意识挡到楼无艳前面，“小玉，你怎么会来这里？”

离玉又扑过去抱住萧墨，眼神越过萧墨肩头，狠狠瞪着楼无艳，“你怎么还没死？”

萧墨愣了一下，猛地推开离玉，以母鸡护小鸡的姿势展开双臂护到楼无艳身前，“小玉，你不能伤害无艳。”

离玉歪着头看萧墨，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似乎不相信萧墨会将他推开，双唇扁了又扁，眼中渐渐聚气雾气，“小墨，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萧墨哭笑不得，慢慢走上前，“没有，没有，小玉乖乖的听话，我怎么会不要小玉，只要小玉不伤害无艳。”

离玉可怜兮兮地看看萧墨，又看他身后的楼无艳，哇的一声哭出来，“小墨不要我了……小墨不要我了……”

所有人都愣了，谁能想到白虎君竟会如此？

萧墨更是手足无措，急忙跑上前，抱住离玉，小心地哄着，“没有，没有，我要小玉，我要小玉。”

离玉还是哭，泪水滔滔不绝，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脸颊，却仍是恶狠狠地瞪着楼无艳，忽然眼中闪过一抹狡黠，青息惊觉，上前阻止，然而已是来不及。离玉点了萧墨的穴，随手一扔，将他扔到了十步开外的草丛中，动作迅速地袭向楼无艳。

楼无艳内伤未愈，哪里敌得过离玉，只能腾跃躲避，青息右手一抖，灵蛇鞭钻出袖内，上前相助。

离玉的武功，原就是四君之首，青息顾忌他是白虎君，不敢用全力，楼无艳又是伤了心脉的病体，两个人应付似乎不要命打着的离玉，渐渐力不从心。

无为在一旁急的跳脚，跑到草丛中把萧墨抱了出来，却无能为力。

萧墨眼见楼无艳节节败退，急的眼通红，离玉带着碧焰功的手掌扫过，楼无艳衣衫裂开，极细的血珠子汗水一样渗出。

萧墨求助地看向无为，无为折扇摇的飞快，有意无意地挡去萧墨的目光。

此时，青息的灵蛇鞭缠上了离玉的腰，离玉有些不耐烦地拽紧灵蛇鞭猛地一拉，将青息拉到面前，右手手掌泛着绿光，毫不犹豫击到青息胸口，青息顿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再重重跌落地上，血珠子极艳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你打不过我的，你知道”，离玉说的挑衅，把灵蛇鞭掉了个头握到手中，迎风一抖，竟然朝楼无艳卷了去。

白色的身影被抛到了空中，离玉像一只绿色的蝴蝶一样飞起，掌缘泛出幽幽的光芒，缓慢地拍向那抹白色。

萧墨急的快哭出来了，想要大喊，却连唇也无法动，想要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

无为手中的折扇依然摇的畅快，却也忍不住别过脸去不看。

青息挣扎着要起来，只是一动就会吐出更多的血。

离玉咯咯地笑着，像是初生的婴儿见到宝贝的玩具，一掌而下，天地失色。碧焰功第九重，这是他第一次在世人眼前施展，瑰丽的颜色，冷冷的光，足以燃尽一切生命。

那一刻，时间停止了，所有人都愣了，不可置信地盯着渐渐落下的，轻的像一片树叶的身子，身子飘飘荡荡的落下，却是重重摔到了地上，激起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腐叶、尘土。

然后，一声哀痛至极的声音伴着血冲出身体的声音响起，“君上。”

楼无艳半撑着身子，呆呆地看着摔在自己脚边的人，那人的娃娃脸上已是死一般的灰白，胸前的衣衫已经化为灰烬，一个小巧的掌印隐在胸口。

不错，重魅为他挡了那一掌。

眼看着重魅努力朝一个方向撑起身子，楼无艳意识到什么，急忙跑到萧墨身边解了他的穴。

一旦能动了，萧墨剑一般跑过去，把重魅抱到怀中，哽咽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此时，青息则像疯了一般，捡起灵蛇鞭，攻向离玉。

离玉呆呆地盯着不停吐血的重魅，呆呆的像个木头人，青息手中鞭子抽到他身上，他也像感觉不到一般地呆滞。

“青息……回来……”

重魅阻止了青息，青息愤愤地跪到重魅身边，桃花眼中扇动泪光，却倔强地不肯流下，“君上，都是青息不好，青息以后再也不离开君上了。”

重魅摇摇头，抓住萧墨的手，努力挤出一个笑，却是一个看的所有人都想哭的笑，“不要……不要……恨他……国师还在……不要……恨他……”

萧墨拼命点头，拿手捂重魅嘴角，却被他拒绝。

重魅艰难地拉起青息的手放到萧墨手里，“以后……他跟着……你……保护……”

握在一起的三只手，一只落下，另外两只仍握在一起，重魅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太多的事要交代，可是，第九重的碧焰功，只能让他带着遗憾离开。

娃娃脸歪到一旁，眼睫缓缓闭上，嘴型仍然微张，却再也没了声音。

一切来的太突然，突然的谁也不愿意接受，萧墨拼命忍住呜咽，去拉重魅的手，拉起来，落下，再拉起来，又落下……

楼无艳缓慢地走近，把萧墨抱到了怀中，萧墨却不让他抱，还是去拉重魅的手。

青息跪在一旁，低垂着头，泪珠大颗大颗地砸落到草丛中，树林间，花叶繁茂，知了在枝头拼了命地叫嚣，而近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无为摇了一下折扇，再摇了一下，索性闭上了眼。

喵——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一切。

长毛猫小魅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头顶上沾染了几根青草，慵懒地喵喵叫着，蹭到重魅身边叫了几声，见他不理它，又往别的地方看，忽然看到离玉，像见到鱼儿一样扑腾着跳了过去，围着离玉脚边打转，不停叫着，拿那颗大脑袋去蹭离玉的腿。

好奇怪，今天怎么所有的人都成了雕像，都不理它了。

不过，它可是一只会讨主人欢心的猫，而且是一只绝不懒惰的猫，所以它要努力，努力，努力围着小主人转圈圈，小主人不是最喜欢它转圈圈吗？

终于，离玉轻轻动了一下，垂眼看了看在自己腿边不停打转，累的呼哧呼哧的白毛猫，然后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头。

长毛猫小魅见主人终于肯理它了，兴奋地叫了一声，一跃跳到了离玉怀中。

“小玉，你看这是什么，它叫小魅，以后我不在的时候，让小魅陪着小玉好不好。”

“不要，我有小墨就好了，我只要看见小墨就好了。”

“那好吧，如果小墨忙的时候，就让小魅陪着小玉，好不好。”

“我想想！”

“好嘛，好嘛，让小魅陪着小玉，它吃的不多，只要喂几条小鱼就好了，真的，你不喜欢它的时候，打它也行。”

怎么能忘了呢，那是多久以前？那个人一直陪着他，在所有人都不理他的时候，在良风太忙不在的时候，一直陪着他，而当他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又留下小魅陪着他。

小魅，小魅，你怎么在这里，你还认得我？我不是个称职的主人啊！

小魅，小魅，重魅怎么了，他怎么不动了，他是不是怪我没照顾好你？

小魅，小魅，你看你，把自己弄的多脏，丑死了，一定是你惹重魅生气了，一定是你，你不乖，我要打你喔！

小魅，小魅，我们把重魅叫起来，然后回皓淼宫，好不好。

小魅，小魅……

离玉无力地跪坐到了地上，泪珠吧嗒吧嗒落下，滴到长毛猫头顶，猫儿抬爪抹了抹放到嘴边轻舔，似乎觉得味道不错，于是爬上离玉脸颊一个劲地舔，高兴的喵喵直叫。

知了，仍是不要命地嘶叫，日已正午，每个人的影子在地上变成了小小的一团。

青息突然站起来，走到离玉跟前，粗暴地拖拽着他，直把他拖到了重魅身边，猫儿似乎感觉到青息的怒气，跳离离玉怀抱，却也被他这样对待自己的小主人惹怒了，虎视眈眈地猫了几下腰，猛地扑向青息，举起猫爪一阵乱抓。

青息恶狠狠瞪了小魅一眼，抬脚就要踢过去，却硬生生地收回了腿，可是那一眼也足以让猫儿吓坏，喵呜喵呜叫着只敢在附近绕圈，不敢靠近。

被青息拖到重魅跟前，离玉有些颤抖地爬在地上，却始终不敢抬眼看。

青息踢了他一下，“君上是被你害死的。”

离玉猛地抬头，望着青息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青息扯着离玉的头发，逼着他看重魅，看重魅的脸，看重魅的胸口，“碧焰功第九重，恭喜君上啊，终于练成神功。”

离玉惶恐地后退，碰到什么，转眼去看，一看是萧墨，急切地拉他衣袖，“小墨，小墨，不是我害死重魅的，不是我，不是我。”

萧墨看了离玉一眼，不说话，把脸埋到楼无艳怀中，紧紧抱住楼无艳的腰。

离玉慌了，不停拽萧墨，“小墨，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告诉他们，不是我。”

萧墨任他拉拽，不回答，不回头，只是死死抱住楼无艳，泪水也悄悄流出来。

“不错，不是你害死他的”，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青息回头看，原来是青龙君楚颜。

宝蓝色的衣服滚着白边，楚颜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轻轻蹲下，把离玉扶了起来，离玉仍是想靠近萧墨，楚颜却用力揽着他的腰，不让他动。

“你应该知道他们是谁害死的，良风、翔离、重魅，他们都是你害死的，如果没有你，谁也不会死。”

楚颜的话说的清清淡淡，萧墨却像没听到，只是不易察觉地往楼无艳怀里更缩了一些。

楚颜似乎不打算轻易罢休，又说，“良风把你扔到了海里，所以小玉杀了他，翔离要把你送回原来的地方，所以小玉杀了他，而重魅，也是为了救你的国师，才会丧命，呵，真可笑，四君居然会死在自己同伴手里，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

萧墨的身子开始颤抖，楼无艳不悦地皱了一下眉，盯着楚颜想说什么。

楚颜冷哼一声，“这是四君之间的事，国师最好不要插手，你愿意为他死，你愿意和他种下生死蛊，和他同生同死，那是你的事，你愿意，谁也管不着，可是我们呢，我们谁也不愿意死，却都因为他，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他控制不了朱雀力量的时候，生生撕碎了救了他的一家人，前两日，他不也差点杀了你？”

楚颜恶毒地说着一切，仿佛要释放出心内所有的怨恨，四君是同伴，千百年生死都分不开的同伴，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他们这一代会是这样的命运？他不甘心啊，不甘心。朱雀消失了十七年，一回来就是要他们的命，这究竟是什么该死的命运，究竟是为什么，他们要任人宰割，而那个人还是他们的同伴？

楚颜哀痛地闭了一下眼，右手轻动，抽出腰间软剑，指向萧墨，“你死吧，谁也没有对不起你，你难道真的要杀光所有的同伴？”

剑是软剑，在楚颜手中却成了最坚硬的利器，剑身在阳光下反射出夺目的光芒。

剑就要刺出，却有人挡到了萧墨前面，“要杀他，先杀我。”

楚颜怒目瞪着胆敢挡剑的青息，“你的主子是因为他死的，尸骨未寒，你就要帮着外人？”

青息微微抬起右手，灵蛇鞭在袖口若隐若现，“君上让我跟着他，保护他。”

“好……好……”，楚颜连说了几个好，手腕微动，剑身变软，抽到青息脸上，立刻出现一道带血的红痕，“那就看看你护不护得了他。”

说罢，长剑递出，直逼萧墨后脑，却仍是停在了一寸之外。

楚颜不可置信地看着拉住自己手腕的离玉，“你干什么？”

“楚颜，重魅是我杀的，良风、翔离都是我杀的，锦绣也是我杀的。”

“如果不是为了他，你会杀这些人吗？他明知道你那么喜欢他，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眼里还是只有那个国师，如果他对你稍微好一些，就不会把你逼成这样？”

离玉望着楚颜摇头，解下他手中软剑很认真地帮他缠回腰上，“当年救他是我心甘情愿，喜欢他也是我心甘情愿，楚颜，谢谢你们这么些年对我的照顾，是我太任性了，才做了这么多错事。很多事，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他，他还是不喜欢我，我也不懂为什么他哭的时候，只愿意抱着别人，我也不懂为什么重魅要这样做，我只想喜欢他，只想让他喜欢我，只想让他对我一个人好，可是我知道，这次是我错了。这么些年我脑子很糊涂，可是这次我真的知道，是我错了。”

“你没有，小玉，你没有错，都是他的错，都是他，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要回来，明明是同伴，为什么他要杀我们？为什么？是他的错”，楚颜有些痛苦地嘶吼，拼命抱住自己的头后退。

离玉却一步步上前，把楚颜抱到怀中，“他不理我了，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所以，一定是我错了的。”

楚颜惊愕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忽儿疯狂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