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未变，郁憬只是愣了愣：“如果我说我喜欢你的时间可以追溯到更久之前，你会信吗？”

“你觉得呢？”虽然不是头一次听到郁憬说话如此直白，但这次似乎感觉更尴尬些。

“……算了，那些以后再说吧。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垂眼想了想，郁憬如此说道。

气氛又有些微妙了。杨敬朝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走到一边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喝了口水，又看了看时间，他才道：“……好了，真的不早了。”

“你送我下去？”郁憬没有再推脱，只是这么问着。杨敬朝点头。每天送他回家，然后看着他锁好门，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进来坐坐吧。”下到自家门口，郁憬碰碰杨敬朝的胳膊，试探的问着。步子顿了顿，不忍拒绝他语气中的期盼，杨敬朝还是跟着走了进去。屋子里散发着干净衣物的香味和几丝淡薄的烟气，倒也真的有种家的味道。郁憬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屋子之所以还没乱到惨不忍睹的程度，自然要归功于杨敬朝不时的整理。杨敬朝独自生活的时间不短，又因为母亲身体欠佳，疾病缠身，他也自小就学会了怎样照顾自己。这样不能说不好，但是相对的，他对平静安逸生活的渴望，也比许多人要更强烈。

亲情之类的，杨敬朝也许并不缺乏。只是因为种种原因，那种深度还远达不到他的预期。所以他确实是想找到那么一个人，能安静的陪在身边，无论生老病死，至少那个人是属于自己的，至少那个人的大半情感，都是为了自己而倾覆。

这种自私的奢望，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愿意成全。更不知道他所希望成为另一半的那个人，能不能办得到。

“你好像总是喜欢发呆。游戏上是，和我在一起也是。”坐在琴凳上，郁憬斜倚着钢琴点燃一支烟：“有那么多东西可想吗？想做的事情去做就是了，为什么老要想来想去？”

“所以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杨敬朝不禁失笑。有的时候，郁憬的感觉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迟钝。

“坐吧，别站着。”郁憬指指占了小半个屋子的豪华沙发，“来了就多留一会儿，别老想着马上就走。”

好吧，再次被看穿的杨敬朝无奈，只能坐下。

又是一阵沉默。郁憬看看蒸腾到空中的蓝色烟雾，又看看一言不发的杨敬朝，摇摇头，叼起烟，打开了琴盖：

“不想说话的话，我弹琴给你听？”

“现在？”杨敬朝愕然，“大晚上的，不怕打扰到邻居吗？”

“现在还不到九点。”抬抬眉毛，郁憬道：“反正我又没在你屋子里赖着了，你就没必要再拿时间当借口了吧。”

“我只是……”

“好了，”打断他，郁憬扬扬手，“我明白的……你不用解释。”

翻开琴谱，他随意选了一首开始弹。琴声清脆悠扬，确实有些让人刮目相看。起先杨敬朝还颇为享受的欣赏着，可是，越听，就越不对味。

一曲作罢，杨敬朝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你弹的是……？”

“哦，流行歌曲而已，随便翻的，周杰伦的《安静》，好听吗？”

“……”

错音都错到西伯利亚去了，能好听到哪里？斟酌着怎么讲才能不伤郁小少爷的自尊心，杨敬朝一时无言。

“想笑就笑吧，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抖落已经烧得很长的烟灰，郁憬道。

——不笑出来不是为了照顾你的感受么？听着郁憬仿佛理所当然的建议，杨敬朝哑然。

“你是在想假如笑了我，我生气怎么办是吧？”郁憬盯着他，“我如果会生气，那让我气就是了，跟你又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说真话，我怎么会知道你心里怎么想？”

“……是吗？”杨敬朝苦笑。原来在意别人的感受，也是一种错？

“当然是。我就觉得，你活得太仔细、太小心了。”在游戏上，动不动就跟人说对不起，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总是一再的道歉；在现实里，看起来像是有了一层坚硬的外壳，但是实际上心却比谁都软——当一个人打定主意想要了解另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想的就会全是有关他的点点滴滴。郁憬不傻，杨敬朝这样的人，也并不是他见过的最复杂、最难测的一个。

只是越了解，就越觉得他活得太累。

“为别人着想好是好，但是这样，你自己就很难快乐了吧？”见他沉默不语，郁憬接着道。他自己本身就是过得极其随心所欲的一个人，他很难想象时时刻刻都勉强自己对人露出笑脸的杨敬朝是怎么逼迫自己的。要有怎样的决心，才能做到忽略自己、只想着别人？

“不要说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半晌，杨敬朝才开口，语气干涩。

“你对别人怎么样，我是无所谓啦。”收起方才变得严肃过头的表情，郁小少爷又嬉皮笑脸起来。凑到杨敬朝身边，他垂首，看着杨敬朝线条柔软的侧脸：“对我，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骂就骂，就好了。”

心陡然一松，杨敬朝抬头，差点撞上郁憬的下巴。

“想说什么，说就是了。”两人的脸隔得极近，郁憬实在隐忍不住，轻轻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杨敬朝一震，身子往后挪了挪，只是张着略微有些无神的眼睛看着郁憬，却让郁憬更加心痒难耐。舔了舔嘴唇，郁憬欺过身子，摘下他的眼镜，想要继续。

一把推开他，手抵在他的胸口没有松动，杨敬朝的脸终于有了些神采：“想说什么都可以？”

“当然。”极不老实的想把杨敬朝的手扒开，郁憬忙不迭的点着头。

“也不用管你会不会生气？”

“对。”我继续扒～

“那好，我警告你，别太得寸进尺了。否则，立刻就……嗯……滚。”

一字一顿，虽然犹豫了一小会儿，虽然脸上也溢出些笑意，但是杨敬朝还是讲得极为肯定。

身子一下子僵硬了。看着杨敬朝，郁小少爷的脸色千变万化，持续了很久╯_╰。

83.错始

次日， 杨敬朝一早就上了线。合服以来最重要的大事件，即将在中午拉开序幕。

他已经提前许多天让教里的大号们务必抽出时间了，即使如此，这天上午，他也还是一个一个又挂了电话过去。能做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毕竟，这关乎着战魂合服之后的第一步。

只是孟映风和小祁还没有出现，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有什么可担心的？”大口咬着杨敬朝刚从楼下买来的包子，郁憬十分不以为然：“你等着看吧，孟映风那就是个禽兽，肯定会做到七星瓢虫站不起来，就算他们把抢教忘记了我都不觉得奇怪。”

杨敬朝看他如此悠然自得，头止不住的疼了起来：

“永无涯教主，就今天一天，你老老实实在自己家里呆着不好么？”

——不论现实里关系怎样贴近，但在游戏里，战魂和情路无涯处于绝对敌对状态，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别的时候还好说，可是今天是抢教，他和郁憬呆在一个房间里、用一条网线、而且可以随时看见对方屏幕上的动向……会不会太奇怪了？

“我不会偷看孟映风进的哪个空教派的，”喝了一口豆浆，郁憬信誓旦旦：“我也绝对不会偷偷告诉裤子他们让他们去堵人，一定不会！”

“……”你说归说，总得想办法让人相信才可以吧？

“没关系的。”看着杨敬朝犹疑的眼神，郁憬继续保证。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么？几分钟而已，抢完你再上来。”关乎教派利益，杨敬朝不肯让步。

“……我有那么阴险吗？”郁憬自问。撇撇嘴，他灵机一动，指着杨敬朝的卧室道：“这样吧，我把电脑搬你屋子里去，咱一里一外，总不互相干涉了吧？”

“……没那么长的网线。”微笑着，杨敬朝说。

顿时，屋子里静了那么几秒。

眨眨眼，郁憬终究还是拗不过他，做出了最后的妥协：

“这样吧，各退一步，我十一点半再下去，怎么样？”

好吧，郁小少爷倒挺有讨价还价的天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敬朝也不好再赶人。坐回电脑前，他开始不安的等待着孟映风和小祁的到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杨敬朝的不安确实是有那么一点根据的。

前一天夜里，从祁医生的诊所里慢悠悠的晃回宾馆，已经很晚了。孟映风虽然很有兴致，但也再舍不得让小祁累着，所以洗完澡之后，就预备躺在床上歇着了。只是小祁身体累得不轻，精神却出奇的亢奋。拉着孟映风，他从自己的小时候开始说起，滴水不漏的回忆着自己的童年。除此之外，还不断怂恿着孟映风往外倒话，似乎想要把上次见面没有说出口的全部补回来。

仔细想想，虽然小祁性格直爽外向，生活却十分单纯。画室、诊所、家里三头跑，闲暇也只是玩游戏，画画，接触的最多的就是父母和那帮半大不小的孩子，鲜少有能够对等说话的朋友。也许是感慨父母此次的理解，也许是想到这些年来父母从不挂在嘴上的担忧，小祁想借着说话来弥补那些缺失的勇气。虽然没有直接讲出口，但他眼中也还是偶尔会闪出几丝迷惘和脆弱。

一边静静听着，偶尔插上几句话，孟映风紧紧搂住他，只想多给他些力量。

于是，两个人从生活说到游戏，又从游戏说到生活，直到天色将明，这才入睡。即使第二天就要抢教，看着小祁安然的睡颜，孟映风也实在不忍心把他叫醒。

穿好衣服，收拾好行装，再从楼下端来早点，又耽搁一会儿，已经接近十点。抚了抚小祁的脸，孟映风终于附到了他的耳边，轻声叫醒了他。

“哈？”

小祁睡觉，喜欢像孩子一样把手举到头顶。迷迷糊糊睁开眼，拨拉几下乱蓬蓬的头发，他从喉咙里吐出这么一个字。

“起床了，政辰。”吻吻他的鼻尖，孟映风哑着嗓子道。好吧，身体又蠢蠢欲动了，真想就这样压下去。

“妈……不……爸……呃……”

眼睛陡然张大，叫了好几声，终于看清眼前的人，小祁脸红了，相应的，人也清醒了╯_╰。

孟映风看着他，但笑不语。

“几点了？”撑起身子，小祁无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去洗洗脸吧。”拿过烘干的衣服替他套上，孟映风道。不是他不想多说话，而是一说话就会忍不住想禽兽一把——都说刚睡醒的情人最诱人，果然不错。

——没办法，只能先忍一忍了。

奇怪的瞥了孟映风一眼，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后怕的小祁同学踩着拖鞋一路小跑去了卫生间。当他打开手机，发觉许多个未接电话以及看清了到底几点时，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声：

“妈妈呀！……我忘了！连翘了两天班？！天啊！十点了！抢教怎么办？！”

唔，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当妈的最了解自家的儿子……

吃早饭，出门，打车，遇到堵车，终于找到一家机器和网速都不错的网吧——当他们完成这一套步骤时，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出门之前，孟映风给杨敬朝打过电话知会了一声。得知他们已在路上，杨敬朝的心不但没有放下来，不安感反而更加浓重。这种不安感，在郁憬开着永无涯号无聊至极守在灵山寺老头那里随意乱点，却出现了可以进行空教派选择的聊天框时，到达了最高点——

郁憬显然也愣住了，手也开始一个劲的抖。试探着选了一个教址六，画面一暗，瞬间他就被传送到了空教派中。一脸惊讶的看着同样惊诧不已的杨敬朝，他飞速开着号向教址深处奔去。

“老大，能多快就多快！系统时间出问题了！”

手忙脚乱的掏出电话，杨敬朝颤声向孟映风说道。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孟映风和小祁刚刚坐下，摁下了电脑的开机按钮。

再回头看看郁憬，屏幕上的永无涯已然穿过第一个据点，在空无一人的教派中顺利行进着。

84.大局

任小祁再怎么想把电脑盯出个洞来，开机时间也不会因此而快上半秒。

“等我有钱了，首先就跑到Ｂ市把他们总部给炸了。”

很严肃的，小祁发誓道。

“已经有很多前辈有过这种想法了，但是因为种种原因，都没能如愿……”笑着安慰他，孟映风道：“其实，你可以先给饿死鬼打个电话的。”

合服后教派解散为两个五级帮，但是为了公平起见，系统依旧默认只有原教主所在的帮会才有资格参与抢教，副教主所在的帮会成员则可以在不组队的情况下进行保护而不会被误伤。此次抢教结束后三个月，副教主所在的五级帮才重新拥有抢教资格。也就是说，这次抢教，小祁如果要参与，就必须得上饿死鬼的号，而他们一开始也就是这么安排的。但他现在开机、上号，再跑到灵山寺会耽搁不少时间，所以，完全可以通知饿死鬼自己先去。

但是，有一个问题横亘在小祁眼前：如果他通知了饿死鬼，饿死鬼务必会直接去抢，假如此刻乌鸦已经成功登顶，系统一提示，大家就会蜂拥而至，凭借饿死鬼的水准，能不能抢到还是个未知数；但如果不通知，那么其间耽搁的两三分钟，也有完全有可能左右战局的胜败。

“我……还是自己来。”

额头沁出了好些冷汗，待小祁做出决定时，电脑也已经开机完毕。点开游戏图标，小祁祈祷着千万不能现在还要等着客户端更新——还好，因为是家大网吧，所有的在线游戏版本都是最新的。

“放松点。”

同样打开游戏登录着，孟映风道。小祁看了看他，手却依然因为焦急与紧张而变得冰凉——担心落云居是其一，如果战魂也因此而没能抢上教，那又怎么办？

孟映风仿佛明白他的想法，抓了抓他的手：“我早就说过，不必把抢教看得太重。这次抢不到，还有下一次。我你还不相信么？”

屏幕上游戏正在读取进度，等待中，小祁也想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些。尽管主因是系统出错，但是总还是和自己赖床脱不了干系，他不想也不希望再陷入当初战魂被打掉时的那种自责里。其时，孟映风的声音又缓缓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我这次来，就是因为想和你在一起，想看着实实在在的你。如果真的因此产生了什么不好的结果，责任应该全部在我。”

看着他笃定的眼神，小祁的心情竟然奇迹般平复了许多。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输入着饿死鬼的账号，他也不再说话。

成败在此一举，有再多的担忧，也于事无补。

孟映风先他一步上了线。开着吟风号往灵山寺奔去，杨敬朝的密聊也即时传了过来：

“老大，你进三，我喊了梨花他们在。还好你们来得快，现在时间提前了的事情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郁憬到现在还没跑到灵石？未免也太慢了吧？——心中虽然有疑惑，但孟映风自然不可能腾出手来问。小祁在教派里说明情况、喊人保护，速度比他稍慢了些。待孟映风在空教派与帮中大号们会合在一起，而小祁也已经点开传送对话框时，系统这才传来了鲜红的大字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