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郁小少爷本来人品就比别人差，还是老天爷存心不遂他的愿，一直熬到七点多，杨敬朝才姗姗来迟。而此时，已然急火攻心的郁憬哪还顾得上别的，一瞟见人影就冲了上去。杨敬朝正低头走路，冷不丁被他吓得一怔。

郁憬上下打量着他，眉头皱得很严肃，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怎么听怎么像怄气：

“今天怎么这么晚？出事了？”

“……”

杨敬朝当然懒得理他。就要放暑假了，下午下班后，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一起聚了一次餐。平时拒绝应酬倒也没什么，但每个学期的这最后一顿饭出于礼貌也总还是要去的。即使这样，他也依旧早退了——喝酒他并不擅长，而有些老师的酒量却和文质彬彬的外貌反差极大，他担心自己会被灌得趴下，所以就借事先离开了。好在大家正在兴头上，对于存在感薄弱的他并没有多加挽留。

这样想来，早回来还是错了。看着郁憬不依不饶的神色，杨敬朝暗自叹气。

“那个……”伸手拦住他，郁憬一脚踹开自家虚掩的房门：“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邻居了。”

“我知道。所以，我可以回家了？”绕开他，杨敬朝作势就要上楼。

“我说，你不用看见我就躲吧？”

“我没有躲你。”杨敬朝看着他的眼，“我和你甚至连朋友都不是，没有那个义务陪你站在楼梯里聊天吧？”

“……不是朋友，那么可以从做朋友开始。”

半晌，郁憬说。

杨敬朝顿了顿，笑了起来：“做朋友也需要相互投契，不然，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朋友了。”

“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没可能？”郁憬不死心。早想好的台词在脑袋里经过两三个小时的蒸煮，早已烂成了一滩浆糊，能够说出口的，也只有这种没营养的东西了……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又向上走了几步，杨敬朝回头道。他的回答近乎胡搅蛮缠了，但是配上他温良的面孔，竟然一时叫人反驳不来。

愣愣的，郁憬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想想刚刚满怀期待的几个小时的等待，又想想杨敬朝似乎完全没有动摇的态度，消散已久的挫败感潮水一样涌上了心头。

——刚把钥匙插进门里，杨敬朝就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巨响。可怜的大门，短短时间内已经受到两次重创，听起来，郁小少爷气得不轻。

做朋友么？这孩子现在还不肯放弃，折腾了小半个月，搬到了楼下，然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郁憬搬过来的事，杨敬朝实际早就知道了。原因是小区门房目睹了郁憬初来时的霸道，深觉他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心中暗暗为口碑极好的杨老师捏了把汗，在三楼大叔搬出去的第一天，就电话提醒了杨敬朝。杨敬朝每天听着楼下敲敲打打，心中了然，却也不想出面干涉。

依照郁憬的性格，兴头上的事势必不会轻言放弃，但只要劲头过了，很快就会悄声无息。

饭局上喝了几杯酒，菜却没吃上几口，饿得有些难受了，杨敬朝拿出剩菜热了起来。他的生活简单，对吃穿没有什么高的要求，平时的消遣也就是看看老电影，上上游戏。最近，又迷恋上了象棋——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一个未老先衰的老头子了。

菜还没拨拉几口，就传来了敲门声。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杨敬朝起身，拉开门，然后再一次怔住。

他住的是老式住宅楼，房子被户主们长年出租，一切安保都靠着楼下只有晚上才会锁住的铁门和小区的门房而已。楼有些破旧，住户的大门也是清一色的普通铁门——假如有人抽风装了一扇防盗门，肯定就会成为小偷第一个光顾的对象。于是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安之若素了。所以，在没有猫眼可以窥清来人的状态下，杨敬朝很是失策的为郁小少爷再次敞开了大门。

看见郁憬，杨敬朝条件反射地准备摔门。用脚抵住门边，郁憬笑得很是灿烂，看来，他所有的怒气都在刚才那一脚里发泄殆尽了：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是来找你借东西的。”

“你说。”尽量做到不露声色，杨敬朝道。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如果第三次再放这个人进自己的家门，那只能说自己太没有手段。

“嗯……”郁小少爷显然在敲门之前并没有考虑得太周全，以至于杨敬朝答应得这么爽快，他反倒是为难了：“那个，就借你家扫帚用用吧……”

杨敬朝额头青筋一跳：“刚刚你踹开你家房门的时候，我看见角落里有一把。”

“那就借下吸尘器？”试探的语气，委屈的目光，仿佛是杨敬朝欺负了他。

“……我用不上那种东西，所以不好意思，我没有。”

“那借你的勺子用用，我喝汤没勺子。嘿嘿。”满头是汗的郁憬瞟到杨敬朝客厅桌子上的饭菜，灵机一动。

“……好。”强忍着怒气，杨敬朝答，“你等等，我马上就来。”走了几步，他又回头强调：“……别进来。”

“嗯。”郁小少爷心情大好：有借就有还，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总之，算是有进展了～

“要不你再借我个碗？”心情一好，就容易得寸进尺。郁小少爷喊住杨敬朝，恬不知耻的问道。

“那要不要筷子？”眯眼看着他，杨敬朝语气不善。

“要。”

“炒锅呢？”

“啊？”感觉到不对劲，郁小少爷的笑容凝固了。

“不如我顺便把煤气灶也借你好了？”说着，杨敬朝走进厨房，拿出一个崭新的汤匙递给郁憬：“这个送你了，别想着还不还的，邻居之间就不用太客气了。”

听着杨敬朝明显的拒绝，接过勺子，郁憬脸上又笑开了花：“不客气，我怎么可能跟你客气……勺子我就收下了，等我还需要什么别的东西的时候，一定会再来的。”

砰的一声，杨敬朝很用力的甩上了门。

69.回来Ⅱ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证明：嗯，郁憬，郁小少爷，就是那个不要脸的。

在杨敬朝上楼之后，郁憬扶着家门想了很久。既然决定要追，要缠，要让对方相信，那么务必就得先放下架子。如果两个人都憋着一口气，你冷漠，我高傲，那怎么可能在关系上有实质的转变？仔细回忆回忆，他周围的公子哥不在少数，大多数都还在游戏情场的年龄，但总有那么几个是在感情上动真格了的。当初郁小少爷对那些从良公子是极尽冷嘲热讽之能，现如今，他自己也得来一回不要脸的了。剃头挑子一头热又怎么了？要想进行热传递，也总有一个人得先热起来才行么……

很容易就说服了自己，郁憬这才上楼敲门。然而结果，也比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美滋滋的陷在沙发里翻来覆去欣赏着那个普通的白瓷汤匙，郁小少爷又一次开始展望美好的未来^_^。而另一位当事人杨敬朝，则打开电脑，看着依旧是蓝天碧草的屏幕想起事来。

饭还在桌上没有动，杨敬朝也没了吃饭的心思。一而再再而三在和郁憬的交锋中落败，到底意味着什么？自己非得等到这位大少爷兴趣结束的时候才能解脱么？否则就一直要像今天或者从前一样跟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莫名有些气闷，杨敬朝心中思绪翻涌，手机响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

“喂？”

“怎么了，有谁让你生气了？”听着杨敬朝不由自主带些愠怒的口气，孟映风明知故问。

“……老大，你说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要脸的人？”杨敬朝叹气。

“你必须理解生物的多样性，并且接受它。”孟映风应道，“我是受人之托，求你办事来了。”

“求我？”

“唔。是政辰。”

“他为什么不自己给我电话？”杨敬朝奇道。按理说，小祁不该是这么畏首畏尾的人。

“他怕自己说不动你么。”孟映风笑，“他想让你回游戏，而我自己，也希望你可以回来继续帮我的忙。”

“战魂出什么问题了？”

“没有。只是合服的时间已经定了下来，我需要你回来帮我招揽大号。”

要想在合服之后生存得更加如鱼得水，战魂就必须清理一些上线率低的小号，并且把一些分散在各个小帮的能人尽可能多的拉进自己的教派，从而增强己方的生存能力。

这些，杨敬朝只要略微想想，就能明白。

“可是，你知道，我想多休息一阵子。”有些为难，但杨敬朝还是如实说着自己的想法。他很少拒绝人，尤其是孟映风这样，他已经当做挚友的人。

“等你把人找齐了，可以再继续休息。”

“但，我已经把号给过乌鸦了。送给别人的东西，我总不好再要回来。”

孟映风对于人情世故颇为通透，平时只要杨敬朝真正不愿干的事，他压根就不会提出来。而今天，在杨敬朝拒绝一次之后，他还继续坚持，那么，杨敬朝知道，他的确是认真的。

“这个？你稍等。”说罢，孟映风挂断了电话，不出五分钟，他又回了过来：“狼，号的事你不好办我好办。号我已经问郁憬要回来了，你现在就上吧。”

杨敬朝扶头苦笑：不论怎么看，最强悍的果然还是自家老大。只是一个电话，既照顾了他的自尊心，又逼得他不得不上游戏。

无奈，他还是点开了那个许久都没有碰过的图标。其实，如果真不想玩，应该早就把它卸载了才对，可是自己竟然还任它大喇喇的躺在桌面上，果然还是矫情了么？

一上线，毫不意外的，第一个跟他打招呼的就是小祁。没说几句话，小祁就很愉快的刷起了世界频道，开始昭告天下：

“欢迎小狗归来～～乌鸦终于滚蛋了～～哈哈哈哈～～”

杨敬朝嘴角一抽：“七星，不要搞得那么大，低调，要低调……”

吟风大侠在好友里同样很愉快的安慰他：“放心，没事。”

果然没事，因为世界频道火爆是火爆了起来，只是大家都用不同的方式问着同样一个问题：

“……小狗是谁？”

好友里笑开了锅，嗯，气氛的确一片祥和╰_╯。

杨敬朝正要还嘴，眼前出现的人却让他的心一沉：乌鸦开着自己的号就在他不远处站着，一动不动，只有熟悉的龙型光环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流转万变。

也是，流浪的狼这个号最后一次下线的地方是郁憬选择的，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哪里。

“小狗，回来的感觉怎么样？我刷交易刷得够意思吧？”

好友频道里，瓢虫小弟极为得意的自我炫耀着。但，杨敬朝本来还有些起伏的心境却在看见乌鸦的那一瞬间静了下来，所以，已经没了和小祁继续玩笑下去的兴致。

而郁憬则盯着屏幕上的永无涯号，面部表情瞬息万变。不是他不想和杨敬朝说话，而是纷至沓来的带着各种肮脏字眼的骂声从好友频道、教派频道、乃至世界频道和私聊频道如同倾盆大雨一般，一盆一盆的往他头脸上淋了下来……

前面说过，自合服时间勘定以来，郁憬就无心教派事宜。这些天，他都只是上杨敬朝的号，永无涯他是摸都没有摸过。虽然说郁憬本来就不怎么问事，但是很多教派权限都是只有教主才能使用的：比如任命各个护法、堂主，人事调动，添加重要权限等等。最重要的是，抢教这个事情，教主不在，就是白讲╯_╰。由此可以想见，在郁憬缺席的日子里，情路无涯的各位高层急成了啥样。

最干脆的是，郁憬是一接到教里人的电话就挂，来一个手机屏蔽一个，无一幸免。这一次在众人看来，即使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他都不为过。所以，已然在各种腥风血雨各种人体器官的名称中间石化的郁憬，一时之间失去了反应能力。

半晌，郁憬才咬着牙，将所有频道都给关掉了。惹不起，他郁小爷还躲不起？等有空了，看他怎么收拾这帮王八蛋！

70.势力

虽然帮众们依旧愤怒，但眼不见心不烦，好歹还是暂时清静了下来。郁小少爷翘着二郎腿，开始努力的打字。说他打字慢那确实是笑话，但是面对杨敬朝，他总觉得自己的手指也变得磕磕巴巴起来。

接到孟映风的电话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混蛋肯定是来嘲笑他的。对于孟映风他一直颇有微词，但要说真的讨厌，那还谈不上。比起郁琨，孟映风更有大哥的感觉——当然，是那种既阴险又严厉的大哥，总是扮演着白脸的角色，偶尔会好上那么一两次，但却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孟映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他，如果还想继续，那么就不要再上杨敬朝的号。他愣了好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肯定是杨敬朝要回游戏了，这才鸡血上身一样开着永无涯号来堵人。把帮里的事情全部抛诸脑后，他的手把键盘摸了个遍，才终于打出两个字：

“师傅。”

——自从事情捅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正面承认自己的身份。

杨敬朝心中百味交杂。永无涯这个号装备极好，而且郁憬本身也招摇，绝版宠物和装备在他身上换着穿带是常事。这样一个人站在自己身边，已经完全格格不入，何况他口中还吐出“师傅”这两个字。杨敬朝对于徒弟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个性格暴躁张扬的小号上，现在郁憬这么一喊，真有些恍若隔世。

说真的，他还从来没有想过一直全心全力想要击败的敌教教主，如今会站在南郡角落的簇簇繁花里，这样称呼自己。

“你不用管情路无涯了？”没有正面回应，小狼问道。世界频道上小祁已然偃旗息鼓，只剩下情路无涯的几个帮众不断刷屏骂着乌鸦。天下那么多组服务器里，每个服务器都有各自不同的游戏氛围。乱云渡不说是最乱最粗俗的一个，但也绝对称不上温文尔雅。世界频道上经常可见辱骂玩家母亲姐姐和妹子等等女性亲戚的语句——呃，当然最近提到位于男性后方排泄器官的也不少——对此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但是，本教的玩家骂起本教教主来如此不遗余力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暂时没那个心思……”小狼有反应，乌鸦就高兴～

“群龙无首，这样下去教派会垮。”不管是个什么样的首，存在就总有它的道理╯_╰。

“我自有分寸。”乌鸦有些焦躁了——能不能先别提这个？

“随你。我和老大还有事情要谈，先不奉陪了——关于你的斧子，我会想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的。”

说完，小狼就跑到传送消失了。而电脑前郁憬的心则一抽。他基本上可以猜到杨敬朝回来游戏的原因，也十分纠结为什么自己几乎闹到搞砸的事情，孟映风却可以如此轻易就办到。说来说去，目前来讲，孟映风对于杨敬朝的影响，比他郁憬要大太多。如果再在合服之后输给孟映风，那他在杨敬朝面前就真的一败涂地了。联想到刚才杨敬朝的问话，郁小少爷并没有觉得那只是杨敬朝的敷衍，反而，把它当作了一种暗示和鞭策——硬着头皮，他打开教派频道，终于开始了艰难的、充满了痛苦的、惨不忍睹的，嗯，自首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