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语气如此熟悉，愣了一愣，宋友直算是相信了费祎的话，镇定下来。镇定下来之后，才感觉自己刚才的失态，很是尴尬地转过目光，有些闪烁地问道：「你、你是费祎，那、那……」

宋友直迅速地瞟了一眼在另一边睡得死沉的「费祎」，赶紧把目光转回来，口气颤抖地问道：「那，我今天送回来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宋友直这下连「人」字都省了称呼，直接「那个东西」。

费祎笑了笑，当然宋友直看不到他的表情，费祎只是觉得重新认识这样的宋友直挺有意思。

不再如当人时的拘谨，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才施施然说道：「他，你也别怕，是另一个人，也不知死了没有，只是离了魂，附在了我的身体上。是个小孩子，脾气虽然有点坏，但不是坏人。」

因为费祎的态度实在友善，宋友直也是阅人无数，对于他的善意能体会得到，虽然还是难以相信，但人却慢慢镇定下来。

握着费祎递过来的热茶杯，想看又不太愿意看见费祎那张僵硬的木头脸，侧过头，问道：「你说你是费祎，那我问你，我与费祎见面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费祎怔了一下，轻笑出声，道：「你当时说：『哎呀，你的眼睛再瞪就要掉下来了。』「说着，还学着宋友直当年的口气，纯真又可爱。听得宋友直头一下抬了起来，直愣愣地瞪着木偶费祎。

「真的是你!竟然是真的……」

虽然信了，但眼前情景的荒谬感犹存。宋友直看着眼前面无表情与自己侃侃而谈的木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没关系。」费祎也不想为难宋友直，口气淡淡地开口道：「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等精神好了，我们再仔细说。」

见费祎木偶走开，宋友直才重新躺下，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今晚，在一瞬间完全颠覆了自己对世界三十几年来的坚定看法。灵异神怪，从前当作笑话，当作娱乐的话题，生生地出演在自己面前，让自己不相信都不行。虽然不得不信，但心里有强烈的排斥感，只回想着一句话，怎么可能?!

如何面对?如何面对没有了身体的费祎，如何面对不知道装了谁的灵魂的费祎身体?

在知晓一切之前的那种亲密感，此时全然消失，不害怕是一回事，如何平常心面对是另一回事。虽然从前费祎的外表也就平平，但让自己面对一个没有表情的木偶……宋友直叹口气，自己确实不是什么坚贞人物，难以付出喜爱。

转头看着在计算机前面忙碌的、据说是费祎的木偶人，计算机的荧光把木制的脸照得绿绿白白，益发地可怕。

宋友直明明知道那就是费祎，可还是吓得转过头不再看。

静夜里，只有劈劈啪啪的敲击键盘的声音回响，宋友直太过震撼的神经终于熬不住疲惫，在一团纷纷乱的思绪中沉睡过去。

一晚上胡涂的睡眠，宋友直再次醒来，就看到姜维正皱着眉坐在餐桌前喝粥，见宋友直醒来，只是点点头，道：「你也去洗漱一下，来喝粥。费祎手艺不错的。」

宋友直见姜维这样，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僵尸」!这是宋友直第一个念头。「僵尸」也吃东西?!这是第二个念头。「僵尸」吃东西，是不是就表明不是僵尸?!这是宋友直第三个念头。

从昨晚到现在，愣了再愣，恐惧之心此时已有些麻木。对孤魂野鬼没必要好脸色，宋友直看了姜维一会儿，冷着脸，道：「你是谁?以前就认识我?快把费祎的身体还给他!」

这话问出来，连在一边看早间新闻的费祎都好奇地扭过头来。费祎与姜维虽然同居这么久，问也问过一次，但什么都没问出来就被别的问题打断，就一直没有再问，今天宋友直再问起，重新勾起了费祎的好奇心。

「不是不想给。是给不了。」姜维有些好笑地看了宋友直一眼，指了指费祎道：「不信你问他。」

见费祎连连点头，宋友直也只有无语。费祎见宋友直和衣睡了一夜，一身乱糟糟的，赶紧道：「不如，你先去洗漱一下，边吃早餐边说吧?」

宋友直其实现在只想走，但因为事关费祎，还是想把事情问清楚，也很怕这个顶着费祎身体的野鬼欺负费祎。

他默默站起来去洗了澡，出来换了费祎找给他的家居服，坐在餐桌前，盛了碗粥，喝了一口，道：「现在可以说了，你是谁?怎么会占了小祎的身体?!」

「嗯，我不但认识你，还是你的亲戚呢。表哥——」姜维抚了抚宿醉还有些痛的额头，给了个线索。

「表哥?!你说是你是……」这次宋友直真的直了，一下站了起来，手颤抖地指着姜维半天才憋出那个名字：「姜维?!不可能!姜维他还、还躺在安爱医院……」

说到最后，宋友直自己也有些没了底气，毕竟，眼前还有一个离魂的费祎在，这个事实说明，姜维灵魂出窍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但是，宋友直还是非常难受，不愿相信自己天天去看的那个身体里竟然没有姜维的存在!

「有那么吃惊么?表哥——」姜维挑眉，摆了摆手让宋友直坐下，道：「我妈她还好吧?我也不敢跟她明说，怕她接受不了。」

「她表面还好，如果你真的是姜维，你就知道你妈的脾气，过度要强，有什么感情也绝不外露的。」宋友直再不愿相信，但见问起阿姨，毕竟是亲人，还是愿意告诉他知道。只是说的时候根本不愿看顶着费祎脸的姜维，心里非常别扭。

「你说，你是姜维，有什么证据?!」宋友直冷着脸用老办法问道。

「真的要说么?」姜维嘿嘿笑了一下，似乎对于宋友直现在的表现非常满意，对于能把宋友直吓着，有很大的成就感。

「想冒充姜维是不可能的!」宋友直道：「快说，不然我会请法师作法!直接送你离开!」

「不、不要啊!」姜维没说话，倒是费祎急了起来，冲过来，拉住宋友直的袖子道：「他无论是不是都是个好人，你别这么对他。好好地说，不成么?」

姜维眉毛一挑，看着木偶时尚的脸说着这样软绵绵的话，刚才一心挑衅宋友直的心此时突然平静下来。

他不理宋友直挣扎的表情，淡然道：「你我虽然各有利益冲突，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私人账号，号码是X X X……。用于X X慈善基金。这是我高中时，你对我的约定。」

听了姜维的话，宋友直吃惊地转过头来，看着费祎脸的姜维。

这件事除了姜维与自己，绝无第三人知道!当时自己只是觉得这个表弟时时以自己为敌，未尝不是以自己为榜样的意思，也愿意引导他，才在高中的时候，做了一件这样的事，一直连姜妈妈都瞒着的。

之后，他进了姜氏处处与自己竞争，却也并没有把这件事停下来。双方默契地绝口不提。

竟然真的是表弟，心里别扭了一番，还是皱着眉把心安定下来。宋友直的性格在出了社会之后，绝对不许自己在任何事上表现出软弱，而昨夜自己已经失态太多。今天重新变成了大家熟悉的宋友直。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阿姨心里一直不好受。」看着费祎的脸，宋友直没办法叫出姜维的名字。

「唉……」说到妈妈，姜维放下碗，叹气。

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也怕真相会吓着她。想到费祎告诉自己昨晚的情景，连宋友直这样的大男人都吓成这样，自己的妈怎么说都五十岁了，怎么禁得起这么折腾?这种事完全不似商业活动，有规律可循，一时间，姜维也只能叹自己无能，不知如何是好。

「姜，呃，姜……」费祎在一边突然说话，突闻在自己身体里的人竟是个大人物，有些不知所措，说话不能自主地结巴起来：「我、我看姜……呃，姜妈妈，其实挺孤单的，你就算不说出真相，去陪陪她，她也会很高兴的。」

费祎一向迷恋于亲情，每次跟着姜维去看姜维的身体，姜妈妈虽然不说什么，但从闪亮亮的眼光里还是可以看出来她是很高兴的。此时再见姜维叹气，赶紧就说了出来。在费祎心里，什么都不及亲人重要，别人能一家美满，他也看着舒心。

「嗯，小祎说得对。」宋友直也点点头同意费祎的说法：「阿姨虽然不对我说什么，但明显的这几个月老了许多，你去陪陪她开解一下，也好。」说完，顿了一下，又道：「你回公司来帮我吧，这几个月，我忙得焦头烂额。」

姜维撇撇嘴：「我用什么身分去啊?莫名其妙提拔一个人当高层，董事会非翻了天不可。你自己忙着吧，我看来也是回不去姜维了，打算用费祎的身体过一辈子。姜氏就靠你了。」

费祎看着姜维在自己的身体里，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不由轻轻皱了皱眉：「姜……姜先生。」明明一起住了几个月了，这下一知道身分，突然不知该如何称呼了。总经理这样的大人物，从来没费祎的世界里出现过。

不知是不是声音太小，姜维只是瞟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话。反倒是宋友直吃饱喝足了，突然道：「小维，阿姨你不敢说，你未婚妻的事，总得想个办法解决吧?李小姐可是一天两遍地去看你，我这个外人看着都有些感动。」

李小姐?未婚妻?!费祎大吃一惊，看了看没什么表情的姜维，再看看宋友直，道：「这李小姐，可是叫李家慧?」

「是啊，小祎从哪知道的?姜维跟你说过?」宋友直也挺纳闷，姜维可是一向不太喜欢谈论自己的事情，而且也不太喜欢这位痴情的李家慧小姐的，怎么会换了个身子，突然讲起这些私事?

「不是，不是。」费祎连忙摆手，道：「只是跟着姜……先生去看姜……先生的身体的时候，遇到过李小姐，李小姐人真是温柔……」

话还没说完，姜维突然脸黑黑地抬起头来，硬邦邦地打断费祎：「闭嘴，费祎!」

这话说出来，费祎果然没了声息。

宋友直却听得直皱眉头，道：「小维，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小祎?怎么说，他也比你大将近十岁，不说长辈吧，也是大哥。再则，你们相处了几个月，应该都是小祎在做饭做家务吧?

「你占了他的身体，还白用他当劳工，你有什么资本有什么资格对他这么凶，这么没礼貌?!姜维，当你不是姜维的时候，你这个性子，很难处!」宋友直训起人来，也是一条一条，扎得人没处藏。

姜维本来是觉得自己有些鲁莽的，被宋友直这么没头没脸地训话下来，立刻从愧疚变成了烦腻。冷冷地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费祎，转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有没有资本有没有资格，好像也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吧?事主儿都窝那儿没说话呢，宋友直先生你又是以什么身分说这番话的?你与费祎有什么关系要帮他出头?或者说，你与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能在这儿喝着我家的粥训我?!」

觉得自己很占理的宋友直，被姜维这么一说，连坐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了，瞬间也冷下脸来，道：「这么说，这位……姜，哦不，费祎先生，是不认我这个表哥了?!那也就是不认姜女士这位母亲了?那确实是我多事了。」

说着，转过头来，笑着对费祎木偶说道：「小祎，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不会让你天天做家务，还能让你天天见到小祈。」

费祎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倒没什么，听到能天天见到小祈的时候，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抬起头来热切地看着宋友直，道：「真的么?跟在小祈身边，可以么?」

宋友直知道自己在赌气，但就是忍不住。回头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紧抿着嘴，眼神有些惶惶的姜维，又转过来，柔声道：「当然可以，我宋友直别的不敢说，照顾你和你弟弟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费祎正要点头答应，突然听到一声冷笑，是姜维的声音：「费祎，你最好想清楚。别说我没提醒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怀疑你的宝贝弟弟到底认不认你。以你弟弟的秉性……哼哼!」话未说尽，一切只是不言中。

费祎转过头去看着冷笑的姜维，有一瞬间的发呆。自己的脸，温润柔软的线条，做出这种冷笑的表情，看起来，特别古怪。生生打了个冷颤，缩回了头。

是啊，自己现在是个鬼，如何能让弟弟知道?想想昨天宋友直的表现，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都能吓得晕过去，自己弟弟要小得多，如何承受得住?要是弟弟再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该如何自处?鬼连自杀都没办法实现呢。

想来想去，还是摇了摇头，就这样，在暗地里支撑着弟弟的生活，既能满足心愿，又不会影响弟弟，也挺好的。

抬起头，对着宋友直笑了笑，忘了宋友直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憨厚地低声说道：「友、友直，对不起。我还是不要让弟弟知道的好。谢谢你的好意了。」

说到这里，突然想到，连忙上前，他扯住宋友直的袖子道：「友直，请你千万千万不要把我已经死了的事，告诉小祈。我怕他会接受不了。」说着，就低下了头，想着弟弟，心道不知道这算不算天人两隔，突然有些难过起来。

知道费祎善良起来，近乎傻气。宋友直见费祎如此，叹口气，又是感动又是无奈。

他安慰地拍了拍费祎木偶的肩，却被坚硬的触感提醒，这是块木头，心里升出隐隐地抵触，收回了手，道：「好吧。既然你这样决定，我也尊重你的选择。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当然，告诉别人也没人信，空自落得个神经病的骂名，实在不值得。宋友直转过头，看了一眼兀自冷着脸的姜维，没再说话，提起自己的外套，对费祎摆了摆手：「保重。」算是告辞。

听到门匡当一声响，屋内一人一鬼陷入诡异的沉默。从未反省过两人关系的姜维，重新审视低着头一语不发地自动自发收拾碗筷的某鬼，抿紧了嘴，道歉的话，永远不可能说出口。懊恼。

坐在计算机前面，耳朵里仔细听着厨房里哗啦哗啦的水声，姜维想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对一只鬼好一点。他，什么都不需要，这种无 欲 无求的状态，真是十分让人不爽。

费祎戴着手套，慢慢地刷着盘子，脑袋里的念头像潮水中的浪花一样，消失得快，冒得也快。想不明白姜维怎么会不要自己的妈妈也不要自己的未婚妻，更何况还是那么爱他的妈妈和未婚妻。

不过，如果他这个状态下，真是娶了那个温柔漂亮的李小姐的话……费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手中突然一顿，感觉头有点晕……那是自己与李小姐在一起的画面……

日子一天天过去。过得几日，就到了中秋节。全家团聚的日子，一人一鬼陷入了为难境地。谁是谁的家人?谁该跟该团聚?谁情愿跟谁团聚，都是个问题。

姜维是一个都不想要，觉得一个人过挺好。费祎是两边都想顾，费祈方面是姜维不想理，这点费祎理解，毕竟对他来说是陌生人，自己对于陌生人也是不会应酬，更何况这样的日子。只是，他一点都不理解姜维有妈妈有女友却弃如敝屣的行为。

「姜、姜维。」被姜维允许之后，费祎叫起姜维的名字来，还是有些结巴。见姜维打完电话赶紧见缝 插针地说：「你、你应该去看看你妈和、和、和李小姐。」

姜维瞥了费祎一眼，这人一到了和亲情相关的时候，就不怕了，什么都敢说，多管闲事得很!而且，从那次宋友直到这里来提到李家慧是自己的未婚妻之后，这人就总是提，还真是讨厌。

撇撇嘴，看着费祎，姜维懒洋洋地回道：「那是姜维的人生了，我用着你的身体怎么去过?你的漂亮弟弟我倒是愿意花个半天时间好好调教一番。」说着，发出轻佻的嘿嘿笑声。

姜维这么调侃，完全是抛媚眼给瞎子，费祎完全不理解他的龌龊含义，听了之后，眼睛一亮，只觉得这人不考虑他自己的愿望，倒先想到自己，不由大是感激。道：「谢谢，谢谢。你真是个好人。」舍己为人的好人。

知道姜维不爱听这种过分正面的词汇，费祎把舍己为人四个字咽了下去，带着些谄媚地笑着，小声道：「很久没有见到小祈了，我、我确实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