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有害————红河
红河  发于:2010年10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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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一辆一辆在路面上平稳行进,遇上红灯而需要在线内等待时,车里的人依然和颜悦色,心情轻松。
笃笃。
指节敲击玻璃的声音,惊醒了注意力不够集中的傅重之,他摇下车窗,对面车里的驾驶者对他说:“转向灯,你的转向灯。”
傅重之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原来是在前一个路口的时候,他打亮左转转向灯,后来就一直让它亮在那里忘了关。
向对方道过谢之后,他使劲拍拍脸颊,好让自己尽量清醒一点。
手腕上的吊坠随着这个动作而撞上他的下颚,他侧眼看去,钻石恒久而冰冷的光芒,令他的心思也渐渐地纯净下来。
算一算,来到佛罗伦萨已经过去半年多了,一成不变的生活固然乏味,但也正是修心养性的好时机。
虽然伤痕无法消失,但只要给它时间让它愈合,不再流血了,也就不必担心会在午夜被它痛醒,为它辗转难眠。
世事总是无比神奇。就在一年之间,佛罗伦萨还是他心中的禁地,他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来到这里,更遑论在此定居。
自从轩然乘坐的飞机在即将于佛罗伦萨降落时不幸坠毁之后,他就深深地恐惧飞行,同时也抗拒着永远地扣留了轩然的佛罗伦萨。
轩然刚刚出事的时候,他甚至曾经怨恨地想过,是不是因为费思就在这里,是不是轩然爱费思比较多,才会死在这个有费思存在的城市。
不过现在,他不会再那样想了。在深入地了解了佛罗伦萨以后,他知道,它是真的好。
这里的人们是那么简单友好,与轩然曾造访过的许多城市相比,这里一定是最不‘炎凉’的地方之一。
不肯安定下来,轩然其实是非常地害怕寂寞,正因为深知这一点,看见轩然在留言里说要变成星星的时候,他既心疼又生气,简直不知该拿轩然怎么办才好。
故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想不想接受这个故事。
而说要摘星,与其说是他感情上放不下,或是为了寻找寄托,倒不如说,这是他对轩然最后的情义。
他不想把轩然独自留在天上,那样太可怜了。
他们已经为彼此受苦那么久,至少死去的人,应该得到有份量的追悼。
想要摘下天上的星固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来到佛罗伦萨,为了追回失落在异国的轩然,让轩然的灵魂住进他手腕上的星星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所追寻的,或许是许佳楼的那番话也说不定。
不过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愿意相信,是轩然的意志在他左右,陪他度过了这一段艰难的时光。
现在,一切都步上了正轨。工作上,他正在本地一家医院里继续从医;而家事上,因为距离格蕾薇很近,每周他都会过去看望家人,虽然还是无法一起生活,但目前这种状态也未尝不是最好。
惟一不够好的,就是每当别人看见手腕上的‘摘星’而提出疑问时,他必须挤出不知所谓的笑,回答说,买的时候没听说是赝品或者什么啊,真的会很像吗?
将‘摘星’留在身边,虽说是为了轩然,其实更是一种自虐。
他只是想,难以捉摸的许佳楼,至少在创造这组‘摘星’的时候,一定融入了真实的努力和心意,否则它们不会这么美。
唯有这一点,能在每当梦魇从记忆深处复苏的时候,给他带来稍许的抚慰。
他要逃避的是人,不是那一段不太美丽却深刻于心的感情。


25
医院里,傅重之穿好白袍刚刚走出办公室,就有两位护士从他身后走来,她们的音量虽然有意压低,但是因为情绪比较亢奋,谈话的内容基本还是一字不差地送进了他耳朵里。
其实她们所说的,也就是有关入院病患的事,只是这个病患的身份比较特殊,据说是Macelele公司中的一位钻石设计师,不但年轻英俊又多金,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昨晚因为急性阑尾炎而送进医院之后,他仍然坚持工作,今早就找来了公司里的同事,讨论即将推出的钻石新品的有关事项。
Macelele,钻石,设计师,年轻英俊……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非常自然而然地,就在傅重之脑海中拼凑出了一幅图画。
画里是一张极具异国风情的男人面孔,无可挑剔的五官,仅以‘俊美’来形容尚嫌远远不够。
只是常言说得好,美丽女人如同玫瑰,娇艳的脸孔下其实浑身带刺,那么男人似乎也不例外,那种美丽不但带刺,而且淬有剧毒。
赶在心脏被痛楚袭击之前,傅重之连忙摇摇头,摒弃了这种多余的设想。
Macelele里的钻石设计师何其多,年轻英俊又多金的男人地球上也不止一个,何况这是在意大利,怎么也算不到那个人身上。
这样一想,他草草整理被搅乱的心思,决定先去病房看看那个明天就要动手术的病人。
途经一间病房的时候,因为里面有大声的争论传出,他暂时停住了脚步。听见的东西都是与钻石有关,他想这大概就是那个设计师所住的病房。
昨晚才开了刀,今天就让情绪激动是不应该的。正因为有这么多不懂爱惜身体的病人,医院才会如此的,呃……繁荣昌盛吧。
他叹了口气,正要继续往前走,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一具周身纯白的高挑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不经意地侧头看上一眼,霎时僵在当场,就好象被雷电劈过,嗡嗡作响的大脑完全一片空白,思考不能。
“阑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紧缩的喉管中挤出声音,且竟然是这两个字。
听见他说话,大脑功能与他处于同一状态的许佳楼当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微笑着回答:“不是我,是我的下属。”
下属!
傅重之的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渗出内衫。
怎么会是下属?难道他在Macelele中的地位很高,并且……并且还回到了Macelele总公司来工作?
老天爷究竟在玩什么把戏?!这该死的──
“请提醒他注意刀口。”
强作冷淡地说出这样一句,傅重之将下唇用力一咬,扭转头,心情坎坷地大步向前走去。
那张脸,那把声音,再多看多听一秒都是酷刑。
现在逃开的话,还可以欺骗自己说这只是一场恶梦,过几天就能忘掉了,一切都将恢复原样。
命运怎能如此捉弄人呢?根本没料到会有与他重逢的这一天,伤病累累的心脏猝不及防,又被撕开了一道血口。
不需他再做些什么,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记眼神,一抹微笑,都能够将恶性的毒素从血口注射进去,让人痛得死去活来。
不可以!绝对不要再次中毒了!那种穿肠烂肚的毒,一辈子尝过一次就足够了……
“傅医生!”
以纯正意大利语发音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傅重之置若罔闻,径自地走,不想停也不敢停。
“傅重之医生!”
……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这样自我催眠着,傅重之仍然没有歇脚的意向,经过咨询台时,坐在台后的护士忽然叫住他:“傅医生,后面有人喊你,看样子是有要紧事吧?请稍待一下,也许是病人有情况。”
“……”
傅重之不得已地站住,对她的热心不知是该尊敬该表扬,还是送上几枚卫生眼。
在这短短一个思量的时间,许佳楼已经追了上来,绕到傅重之的面前站定。
因为追寻不到他刻意避开的视线,许佳楼就这样单方面看他,目光深邃地端详他呆板的面部表情,没有忽略掉他嘴角肌肉的微微抽动。
好一会儿之后,许佳楼终于开口。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其实这么长时间里,我并没有刻意要寻找你。”觉得无法面对的,并不只有被背叛的人而已。
“但是能再看到你,重之,我才知道,我的迟疑不决有多愚蠢。”
被以‘重之’来称呼,傅重之的肩膀摇了一下,满腹理不清的复杂感情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眼眶里的温度抑不住地略有上升了。
许佳楼讲的是中文,显然不想被其它人听懂。
他必定是有什么意图才会如此。傅重之真的希望能够立刻失去听力,什么都听不见就好了。可惜越是希望的事,往往越是事与愿违。
“我已经决定了,重之。”
许佳楼的声音里透着深奥的笑意,还有一种令听者为之战栗的、近似疯狂的热衷和决断。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放开你了。”
说完他便侧过身,与傅重之擦肩而过,往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
啪!
档案夹从傅重之手中掉落,里面的病历纸纷纷扬扬地飘洒在地,他毫无察觉,眼睛直直地瞪视前方,其实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上辈子,他到底欠下了多少债?


26
离下班还有一阵子的时候,傅重之接到了Gino的电话。
Gino是他的邻居兼房东,性格开朗,平日里两人的关系很不错。这次他打电话过来,是想请傅重之转告他太太Marca,,他要开会抽不出身,没法过来接她,让她自己搭车去上孕妇瑜珈课。
傅重之想了一想,主动要求由他送Marca去上课。
他的热心来得突然,不过Gino还是欣然接受了,连声道谢,并请傅重之多陪Marca一会儿,等他开完会就立刻过去接班。
他的托付傅重之照单全收,挂掉电话后,马上就去CT室找到Marca,转达了Gino的话。
因为是同一家医院里的同事,Marca不疑有它,换好衣服跟着他走。
车子行进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傅重之总觉得心神不宁,虽然已经离开医院,但始终摆脱不了那片魔掌般的阴影。视线时不时溜到车窗外,就怕会在后视镜里看到一辆布加迪Veyron。
就因为那短短的一面,他成了惊弓之鸟,在医院内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抓住了Gino这个机会,他终于给足自己充分的理由──逃跑。
遗憾的是他发现,有些言语的杀伤力太大,令得他走到哪里都魂不守舍。
送Marca来到大厦楼下,傅重之停好车,尽职尽责地陪同她上到七楼的瑜珈中心。
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着不少像Marca这样怀孕四个月以上的准妈妈,她们有的是和丈夫一起,有的则是和孕友结伴前来。
看到Marca,一位留着长长波浪卷的年轻孕妇迎上来,看样子是跟Marca和Gino都很熟,一眼就认出傅重之不是准爸爸。
Marca简短地为两人做了介绍,并指着对方身后的男人对傅重之说那是Nadia的丈夫,是健身俱乐部的健美教练。
傅重之应付得心不在焉,只是在目睹那位男士壮实可观的身材时,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可能是注意到他的视线,男人向他微微笑了一下,他礼貌地回了一笑,然后就没再留意人家。
瑜珈课很快开始,傅重之稍微看了一会儿,便离开去洗手间了。
冷水一捧接一捧地扑在脸上,想让自己振作一点,可惜起不到多大效果,忐忑的心情依旧忐忑,白皙的脸色反而愈加苍白。
都是因为那个人,如果他不出现就好了,如果没有他……
傅重之抬起头,在镜子中看见自己扭曲得有些狰狞的脸,他呆了一下,随即自嘲地摇头苦笑。
把没有可能的事想得这样入神,他不知该说自己愚蠢还是天真。
叹了口气,他抬脚走到如厕那里,正要推门,身后突然冒出一只粗壮的胳膊,代替他将门一推,跟着有一堵肉墙把他挤了进去。
他吃惊地转过身来,面前的庞大阴影令他呼吸一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那个……健美教练!
没等他发问,男人已经自觉地贴上来,右臂环过他的腰,隔着衣料摩挲着皮肤。
“你干什么?!”
傅重之又惊又怒,大力挥开那只不规矩的手,可是所处的空间实在太小,再被那壮观的身躯这样一堵,怎么也挪不动身出去。
“好啦,安静点儿。”男人沈稳地笑,这一回干脆把他整个人抱高,牢牢地抵在墙上,并反手把门关紧。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哪种人。”
男人说着,热烘烘的嘴唇在他颈间压了下去,“别紧张,我们互相帮忙而已。”
傅重之浑身一僵,咬紧的牙关隐隐打战。
这种事,他知道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但他做梦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它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男人的说话其实还算中肯,不巧的是他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何况这也太恶心,对方的妻子就在门外转两个弯的地方。
“抱歉。”他冷冷地说,“不可以。”
男人讶异地抬起头来看他,并不当真地咧嘴一笑,刚要回话──
砰!
锁紧的门被人一脚踢开。
门里的人自然都吓了一跳,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好。站在门外的人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双修长的眼睛里几乎射出火来。
他看了看傅重之,又看看半边身子都压在傅重之身上的男人,眼帘轻轻眯起,阴狠的笑意在唇角泛开。
“想干是吗?”
这样说着,许佳楼伸出手去,把男人扳转过来面向自己,“来啊,跟我干。”
男人又是一愣,没等到反应过来,许佳楼已经凑上前去,抓住他的肩膀,膝盖向上猛力一顶。
哪里料到许佳楼会有如此卑劣的一招,男人根本猝不及防,要害被击中,登时惨呼一声,痛得脸都变了形。趁他弯腰,许佳楼抬起手又是一个肘击,正中他的后颈,当场栽倒下去。
其实如果真论体型和力量,许佳楼并不一定能胜过对方,但是因为抢占了先机,再接下来,男人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男人被他一路踢出几米,而且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男人逼不得已地求饶,他也充耳不闻。
头发微乱地洒落在颊边,一身洁净的白色衣装也不如往常的整齐,看上去无端多了几分暴君般的凶戾。
眼见男人的嘴角淌下血丝,大惊之余傅重之终于回过神来,跑去搂住许佳楼的腰,心急火燎地叫道:“够了!别打了!你想坐牢吗?!”
经他一牵制,许佳楼才肯停下,脸色却是铁青的,蓦地转身揪起他的衣领,刚刚吐出一个‘你’字,洗手间门外就传来了人声。
“谁在里边?发生什么事了吗?”问话的,是大厦内的保洁人员,因为听见门里有异常的动静,但是碍于性别不便擅闯,所以才敲门询问。
室内陷入一片沈寂。躺在地上的人撇开不谈,站着的两个人各自抿着唇,也没有要与对方沟通的打算。
最后,许佳楼眉头一皱,捏住傅重之的手腕向外拖去,无视门外人惊诧的眼神,也不顾傅重之的挣扎,硬是将他一路拖出大厦塞进车里。直到车子驶出有一段距离了,两人依旧没有开口交谈。
其实傅重之很明白,只要刚才他反抗激烈一点,或是大叫几声,必定会有保安人员来把许佳楼拦下,可是他却没有那样做。
说他傻了也好,疯了也好,他就是不想让许佳楼陷入那么难堪的境地,打从心底的不想,只是对Marco和Gino有些抱歉了。
还有那个倒霉的男人,虽然做的事情不讨喜,但只为此就挨了一顿痛揍,多少是有点冤屈的,希望他不会有大碍才好,否则的话,恐怕许佳楼也会惹上比较大的麻烦。
傅重之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一根筋出错,为什么总是不知不觉地,就会替许佳楼设想这个设想那个。
为什么分开了,反而留下比从前更严重更不可救药的后遗症?
但是除此之外,他也越发感到许佳楼有点太可怖。持续一整天的心神不宁,他本以为只是自己疑神疑鬼,没想到许佳楼竟然真的跟踪了他,不然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再巧的巧合,一天碰上一次就够离谱了。


27
做到这种地步,傅重之实在无法不去担心。由于太在意许佳楼接下来的打算,他倒也想不起要为被跟踪的事而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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