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有害————红河
红河  发于:2010年10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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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餐,他跟着佣人来到橄榄林前的空地上,马匹就拴在树下。
基本的骑具当初有和马一道送来,傅重之整理好装备,说着‘很快回来’,就策马离开了。因为骑术不精,他没敢骑得太快,马蹄慢慢悠悠,尽量循直线来走,以免回程找不到方向。
他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意外的是,居然遭遇了一座牧场。牧场不大,由一对夫妇和他们的孩子照看,见到有生客来,倒是相当热情,不仅将人请到房子里招待茶点,还邀他共进午餐。
很多天没有与外人打过交道,傅重之也有点乐不思蜀,何况有人指点如何对待马匹,他自然愿意多留一会儿听取经验。
到了下午,牧场主人也牵出两匹马,领着他在微丘和低谷之间游走,教他领略托斯卡纳的田园风光,不知不觉就流连到日渐西斜。
约定了下次带朋友再来拜访,傅重之告别牧场主人,回到Giuseppe庄园。
远远地他就望见,在拴马的橄榄林前,有好些人站在那里,其中也包括了管事的Elisa,还有许佳楼。
终于等到他回来,佣人们连忙迎上前去。他刚一下马,Elisa便不停挤眉弄眼,似乎想向他传达什么,但是碍于许佳楼的在场,不好明说。
他抓抓头发,正想悄声问她发生了什么,许佳楼忽然走过来,脸上没有表情,也不响应他询问的视线,慢慢地接过他手中的短鞭,然后大力一挥。
啪!
结结实实的一鞭抽上马颈。
猛然受惊,骏马顿时长嘶着狂乱起来。牵马的几个人也吓坏了,合力拉紧绳索以防它横冲乱撞。
还没来得及安抚马的情绪,许佳楼又是一鞭挥下去,骏马痛得发狂,反把牵马的人拖出了好几步,才勉强被制住。
“少爷!”Elisa惊呼,跑过去挡在马前。面对她祈求的目光,许佳楼无动于衷,鞭子举在手里,看上去似乎打算连她也不顾及。
不明白他跟这马有什么深仇大恨,傅重之原本就觉得莫明其妙,可是看到他此刻的举止,不禁火气上来了。
这么多天的相处,他以为许佳楼不过是被惯坏了,只是一种小孩子脾气的任性过度,但内心深处还是柔软的。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做得出如此冷酷的事情来。
眼见他的手就要挥下去,傅重之闪身上前,抬臂硬受了那一鞭,皮肉绽裂,登时疼得脸都扭曲了。
如果换成Elisa挨了这一下,以她的身体和年纪哪儿吃得消?
“许佳楼!”
傅重之趁着对方愣住的机会夺回鞭子,怒得失去理智,狠狠地一记耳光就甩了出去。
啪地一声脆响过后,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缄默,气氛异常消沈。许佳楼脸上很快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左转的脖颈定格在那里,久久没有动静。
“许佳楼,你别太让我失望了!”
吼出这一句,傅重之拖着气得发抖的双腿大步走开,再没有看对方一眼。
他是真的光火,许佳楼如此对待身边人的恶劣行径,他说什么都不能原谅。许佳楼简直被宠得唯我独尊,他不可以再无度地纵容下去了。
他在卧室把胳膊上的鞭伤包扎完毕,有佣人来喊他下楼吃晚饭,他思量着错不在他,没必要刻意避开,于是出门来到餐厅,但却没有看见许佳楼的身影。
不一会儿Elisa从屋外回来,对傅重之说少爷在荡椅那边,叫他吃饭他不来,说要把食物搬过去他也没反应,把大家都急坏了。
讲完这些,见傅重之低着头默不作声,Elisa长吁短叹地说了:
“其实刚才也不能怪少爷,你要知道,今天你一直没露面,虽然有人告诉少爷你只是骑马出去转转,可是到了午饭的时候,他还是明显开始坐立不安。整个下午,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路口徘徊一阵子,然后又回来坐在荡椅那儿等。我们跟着他跑进跑出,本来不担心的,都被他弄得紧张起来了。”
看着他原本僵硬的面部渐渐松懈,表情变得沈闷复杂,Elisa忍不住感慨。
“说真的,今天你确实做得不大好。少爷发脾气虽然不对,但那也是因为……”
“他在后院是吧?”傅重之忽然插口。
“呃?哦,没错……”
“我去找他。请不要担心。”
这样说完,傅重之走出别墅,来到屋后的草地上。许佳楼就坐在他们常坐的那只荡椅中,形单影只,瞪着自己的右手发呆。
呕气什么的,到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当傅重之看见他的那一刻,心里能感受到的只有怜悯,只有痛惜。
悄悄地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捂住他的双眼,既是为了缓释之前的矛盾,也是为了不让他看着这只半废的手,因为不论再怎么看都只是徒劳。
确定已恢复不了的,就算看上一辈子也恢复不了。
这种方式的偷袭,他相信许佳楼一定知道是他,却没有出声,也不拉开他的手,而是任由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一动不动地静静坐着。
傅重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陪着他一起沉默,在寂静中研读着彼此的情绪。
直到蒙在他眼睛上的手开始发酸,许佳楼才有了动作,双手覆上傅重之的手背,慢慢地裹进掌心里。
“别走。”许佳楼说,声音轻得像一阵气息。
傅重之努力地回以一笑,圈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呢喃:“对不起。下一次,不会再到没有你的地方去了。我要一直在你身边。”如果能够被允许的话……
“在我身边。”
“嗯。但是我希望你答应我,不会再乱发脾气。”
“脾气……不好?”
“不是不好,是非常非常不好喔。”
“……”
许佳楼垂低眼睫,缄默了片刻,又缓缓抬起眼来,食指点上傅重之的额心。
“可是,喜欢。”
傅重之抓住他的食指握紧,容让般地微笑着,说:“是的,喜欢。但喜欢一个人,并不代表其它的人就无关紧要了。因为心情不顺就拿身边的人撒气,这是不可以的。”
许佳楼抿住唇,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他,样子显得颇为委屈。傅重之失笑,在他指尖上轻轻咬了一下,正要说话,Elisa忽然过来告知有客人来访。
两位万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38
这天晚上,原本只有两人共坐的餐桌旁,因为多了两个人而显得热闹不少。
许佳楼的左手位置上,单冉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猛瞧,好似要在他脸上穿出洞来。虽然薛慕连不时用眼神示意他别这样,可惜被他无视。
“唉呀呀,真的不认得我了吗?连我姓甚名谁都忘了吗?”
遗憾般地唏嘘着,单冉往嘴里塞了一块鹿肉,又口齿不清地说,“才几个月不见而已,竟然搞成这样,Carlos,你永远都这么善于给人‘惊喜’。”
“闭嘴。”
薛慕连难得地恶声恶气,白了单冉一眼。视线转向傅重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注定会遇上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能遇上。看来我以前是小瞧了这句至理名言啊,傅医生。”
傅重之客套地回了一笑,并不示弱:“这样说来的话,我和你也算是相当有缘了。说不定,老天是为了给我机会,让我就当时你‘推’我一把的事向你道谢,而让我们在这里遇上吧。”
“你客气了。”
薛慕连挑起眉梢,“有的事情如果要来,就是挡也挡不住。总算有些话我倒没有讲错,Carlos会有今天,还真是托你的福。”
大概是心态变了的缘故,如今被他这样明讥暗讽,傅重之仍能稳如泰山,平静地回道:“我和他是彼此彼此,你不必全部归功于我。”
“呵呵,你还是那么谦虚。”薛慕连笑得眉眼弯弯。
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对话,另外两人自然是听不懂的。
许佳楼从容地吃一口歇一口,淡薄得近乎空白的情绪,一如往常。倒是单冉憋不住,皱着眉发起抗议:“喂喂,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感觉好讨厌的说。”
“讨厌你就别听。”
薛慕连心情不佳,懒得给他好脸,但是在看向许佳楼的时候,神情就明显地和气了许多。
“抱歉了,Carlos,我们得知消息有点迟,前些天打电话给Ambrosini先生向他确认你的事,他也没具体说明你的情况。突然就被你说不认识了,实在是很愕然呢。”
许佳楼淡淡地看了看他,没有应声。
薛慕连并不气馁,接着说:“我和单冉最近比较空,可以在意大利多留一些时间。你有什么想做的或者想要的,尽管告诉我们。”
听了他的话,许佳楼放低视线,表情像在思考,却又像是对他的好意无所适从地避开而已。
傅重之猜想的是后者,不过单冉还没完全理清他已失忆的事实,习惯性地认为他是在认真思量着什么。
脑筋转了转,单冉兴致勃勃地说:“对了,还有一个月就到圣诞节,那时我们大概不在意大利了,不如提前送你圣诞礼物吧,怎么样?”
傅重之肩膀一震,掩饰地埋下头去,看起来是专心进餐的样子,但是略嫌僵硬的手还是泄露了部分心思。
薛慕连不着痕迹地向单冉投去警告的视线,可惜没有顺利传达到目标。
“不要。”许佳楼漠然说。
“耶,干嘛不要?”
单冉瘪瘪嘴角,夸张地叹了口气。
“今年你肯定没办法回去参加圣诞派对了吧,什么都不做,那不是很无聊吗?”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所指地向傅重之看去。后者身体僵硬,垂头不语,竭力表现得置身事外。
“Carlos,一讲起来我就忍不住想说你。”单冉露出微带嘲弄的笑容,
“去年的派对被你搞得乌烟瘴气,现在你还成了这副模样,我就是想不通,究竟是我们对你寄望太高,还是礼物份量太重,反过来把你压着了,拖垮了?傅重之──哎呀,果然是个有份量的名字,难怪压得定你。”
“……单冉。”薛慕连脸色阴沈地喊了一声。
在不合宜的场合提起不合宜的事,除了凝固气氛,没有其它任何作用。
许佳楼面无表情:“重之,不是礼物。”
“是是是。”
单冉冷哼,“他是你的专属物,这样满意了吧,Carlos少爷?”
“……”许佳楼看看他,又看看傅重之,嘴唇微启,却似乎口拙地接不上话来。
这时候,傅重之忽然抬起头,突兀地插口说:“说到圣诞礼物,我倒是有想送给佳楼的东西,可以的话,想拜托两位帮我捎来。”
话语一出,在场的人一时间都愣住。薛慕连最先回过神来,淡淡睨视着他:“什么东西?”
“既然是礼物,当然不好在本人面前说。”
傅重之笑笑,从椅中站起身来。
“因为我想要的东西有原型,所以,得麻烦两位跟我上二楼,答案就在我的卧室里。”
“……?”
薛慕连和单冉互视一眼,兴趣都被挑了起来。
他们也站起身,不置可否地对傅重之耸了耸肩。只有许佳楼茫然地坐在原处望着这三个人,显得不知所措。
“别急,我们很快就下来了。”
傅重之宠溺般地笑着,扬起食指伸向许佳楼,在半空中,做出了点中他的额心的样子。
“佳楼,要学会等待喔。这也是‘喜欢’的学问。”


39
等待。
如果持续十几二十分锺,就叫等待。
如果持续了半小时以上,那叫煎熬。
当许佳楼熬不下去,只有选择离开座位,不再等待。
他来到二楼傅重之的卧室前,刚刚准备推门,里面就有声音传出来。
“傅重之,我真是小看了你哪!”
薛慕连话语中的讥讽异常浓烈,他的手忽然在门把上顿住,不由自主地屏息了。
“现在这样子不满足吗?让Carlos恢复记忆,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无所谓好不好处。”
傅重之沉重的叹息,悠悠地荡进许佳楼耳中。
“虽然他现在非常地信赖我,需要我,我也希望能一直这样,但记忆这种东西是说不准的。万一哪天他突然恢复记忆,我怕他认为我在乘人之危,也许……会被他讨厌。现在的他,终究不是完整的他。他有必要正视自己的过去,否则的话,这段感情就只是一种自欺欺人。”
“大多数感情都有欺瞒成分,何况Carlos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男人。”
“并不止是这个。其实我常常猜想,在车祸那天他说的想要告诉我的话,到底是什么。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
室内陷入一阵沈寂。
不多久,单冉的讲话声重新响起。
“好吧,就算我们肯帮你,并且你能说动Carlos回去参加圣诞派对,但是你要的东西早就不在了,又该怎么办好?”
“呃?录像……已经不在了?真的吗?”
“当然了,谁会把那种东西保存下来啊?我们只是在平安夜使用一次,又不要当作黄色光盘拿去贩卖,不随后销毁,还留着干什么?”
“竟然……”
傅重之的声音沮丧,显然极为苦恼,“只有这个最能刺激他的记忆,怎么会没有了呢?”
“喂喂,这个能刺激他,难道就不刺激你吗?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如果说刺激,早在去年的平安夜,我已经被刺激过度了。”
“原来是刺激得麻痹了呀,来来,同情你一把。”
与此同时,薛慕连深沈的语音插了进来。
“既然你这么看得开,考虑这也是为了Carlos,我倒愿意提供一个能帮到你的方法。”
“什么方法?”
“你先告诉我,那一组‘摘星’还在你身上吗?”
“嗯。”
“那就行了。我想当时看过录像的人,除了对你本人表现注目,同时也对‘摘星’印象深刻。至于Carlos,大概也不会例外。反正那段录像只看得到你的脸,另外一个人是看不到的,你只要找个人配合你,重新再拍一段录像就可以了。”
“唉?这个主意很高超啊!我赞成。”单冉为之用力鼓掌。
又是好一会儿的安静过后,傅重之幽幽地接话。
“也就是说……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只是建议而已。”薛慕连冷笑出声,“如果你看不开,就当我没说过。”
“不是的,我……就算我肯,可我要到哪儿请一个人,叫他陪我拍那种东西……”
“请?傻瓜。”
薛慕连的笑声陡然变得低沈,而且耐人寻味。
“你该不会以为,我在想出那个方法的时候,完全没有设想过,压着你的那个人就是我自己吗?”
“什……你??”
“呵呵,看来你还太不了解自己的吸引力啊。如果去年Carlos肯让出你的话,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
“你,呃……多谢你的夸奖。不过很抱歉,如果是对着你,我想我大概做不到。”
“嗯?你是在说我很差劲吗?”
“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你也知道的,我对你没有半点好感。”
“做这种事不需要好感喔,只要有快感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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