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了好几遍,才把方宁从黑甜乡里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抓过手机朦胧地问:"谁?"
"一个人睡觉孤单不孤单啊?宝贝?"卫鹏飞带笑的声音一传进他耳朵,让方宁浑身如浴冰水,一下子就醒了过来,他浑然忘记自己身处何地,猛然坐起来的同时头顶一下子撞上了车顶,疼得他眼冒金星,躲避的时候又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杂物架,叮叮咣咣东西洒了一地,他伸手去按台灯开关,却拉措了,窗帘呼地一声卷了上去,窗外突然射入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扭头躲避,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从床铺上翻了下去。
外面,卫鹏飞捏着手机看远处的白色房车晃动个不停,乐不可支地对黎江说:"瞧瞧,瞧瞧!你们老大了不起吧,一个电话就让他激动成这样子,看这么激烈的样子,你是不是还以为是我在里面跟他大战三百回合啊?"
"那是,那是,老大龙马精神--"黎江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卫鹏飞察觉不对,回头去看的时候,身后已经有人发出惊叫:"车!!车!要掉下去了!"
本来就停靠在雨后松软的土地上,加上半天的爆炸冲击,最后还有方宁刚才的惊惶挣扎,本来停得稳稳的白色房车后半部分猛地向后一顿,向悬崖下滑了半步。
远处的剧组立刻炸开,安飞的声音在那一刻极其清晰地撕破了每个人的耳膜:"方宁!方宁在里面!"
"他妈的!"卫鹏飞脸色铁青,袖子一撸就要冲过去,被黎江死死地抱住:"飞哥!你不能过去!你什么忙都帮不上别把自己也搭进去,让他们去!"
导演立刻调转大喇叭对人群发令,调动剧务率领一群人拉着钢丝就往这边跑,在这个时候白色房车摇晃得更厉害了,大概是方宁也发现事情不妙要赶快出来,可惜他的动作带动车子进一步下滑,后轮胎已经挨近悬崖边缘,只差一步就悬空了!
"方宁!你不要动!你千万不要动!我们想办法救你!"导演的声音都变了,要是剧组开机第一天就死了一个演员,虽说在剧里的戏分不重要,但是本身确是当红的偶像明星,这个新闻可吵大了,观众们会联合起来抵制这个单元的放映也说不定,他的好运也就该到头了。
"喂!你们几个!腰上拉好绳子,走过去开门把他拉出来。"导演指挥着剧务和特技的人马,"车不车的随它去!要紧把人救回来。"
几个小伙子答应一声,迅速在腰上系好了绳子,小心翼翼试探着往车子靠近,安飞发疯一样的冲了过来,声嘶力竭的喊:"没用!门从里面锁上了!"
就在说话的这短短距离,车子有往下滑了一步,后轮胎完全悬空了!几个女演员已经尖叫起来,双手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我X你X!"为鹏飞陡然急红了眼睛,咆哮着一挥手臂,黎江被他这一下给扔了出去,差点撞上势头,等他晕头晕脑地爬起来的时候,已经看见卫鹏飞像一头老虎出山一样,头也不回地冲了过去。
"飞哥!"他大喊着跟了过去,被卫鹏飞挥手制止:"待着!这里没地方给你!"
黎江立即闭嘴,转身张开双臂对涌上来的人大喊:"都他妈的给我退回去!退后!一步也不许过来!"
卫鹏飞接近车子的时候,反而镇定下来,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地形,没有从正面走过去,而是绕了一个圈子,从后面走近松树,测量了一下距离,敏捷地甩掉外套,直接跳上了树杈,向前探过身子,测量了一下距离,正好可以够到前车窗。
"飞哥!要绳子吗?"黎江大声喊着,卫鹏飞扯起嗓子喊:"闭嘴!来不及了!"
虽然没有再明显地移动,但是车子还是无可逆转地慢慢下滑,的确没有时间再做充足的准备了,卫鹏飞深吸一口气,一手抓紧松树的枝丫,尖利的树枝嵌紧在他的手里,细细的血流沿着手臂很快就流了下来。
他腾出另外一只手,敲了敲车窗,大声喊:"方宁!你给我出来!"
中间的帘子拉开了,露出方宁苍白的俊脸,在看到他的一霎那,身子明显地又向后退缩了一步。
"他妈的这个时候你跟我玩什么别扭!"为鹏飞破口大骂,"快点给我滚出来,别管那门了,还能动吗?赶快滚到一边去,等我打破玻璃,就把手伸给我!"
方宁抬眼看着他,目光机械而绝望,一动都没有动。
"你他妈的是死脑子啊!再不愿意也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为鹏飞低吼着,右手攥成拳头,集聚着全身的力量,"没了你我还有很多人可以上,哪个都不比你差,你要想想你老爸老妈!快给我滚过来!"
提到爸爸妈妈,方宁麻木的眼里才有了一丝活气,他勉强地挪动身体,抓住前排座椅,慢慢地挪动到了一侧的前面,卫鹏飞运了运气,喊着:"把衣服盖在头上,别伤了脸!"
方宁却似根本没有听见,也许在他心里还在想着"毁容更好"这样的念头,卫鹏飞呸了一口,放弃再度劝说:"把你的手伸出来!等我抓住你!千万别松手!"
这次访宁听从了他,把手颤巍巍地伸到离玻璃不远的地方,目光还是不和他对视。
房车滑动的速度又加快了,必须在短时间内一举成功!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拳擂向前排玻璃,"啪嚓"一声,坚硬的玻璃竟然给他揍出一个大洞,同时巨大的冲击力让车子摇晃了几下,终于彻底告别了土地,重重的,无可挽回地向悬崖下掉落!
在他轰穿玻璃的一瞬间,卫鹏飞不顾手上传来的尖锐疼痛,借着这股势头向里面冲去,张开手,在早已看好的位置上一抓,却没有抓到方宁的手!
他奶奶的!不用说也知道,是方宁临时把手又缩了回去!卫鹏飞在心里大骂:该死的你在这种时候跟我闹什么别扭!但是现在已经顾不上了,他咬了咬牙,松开了抓着树杈的左手......
方宁的确是在玻璃洞穿的最后一刻,突然地把手缩回来的,他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是为什么?畏惧?对卫鹏飞的畏惧压倒了死亡?憎恨?绝望?宁愿去死也不愿被救的心灰?
还是本能地对于卫鹏飞的逃避?只要是他伸出的手,都不愿意去碰?即使是能拯救自己的时候?
感觉到身下车子的后退坠落,他明白已经无法后悔,自己的生命,就要这样突如其来地结束了......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的脑子里竟然是这样一个念头:不知道自己死在他面前,卫鹏飞会是怎么样一副表情?
"真想看啊。"他喃喃地说,闭上了眼睛。
一股突如其来的外力猛然拉住了他的衣襟,把他从下坠的趋势里牢牢地抓了回来,紧接着就是强而有力的手臂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身体,另一只手护住了他的头,强迫性地把他的脸埋进一个熟悉的肩窝,一片黑暗中,什么尖锐的东西从自己身体上划过,衣服撕裂的声音,玻璃掉落的声音,黑暗的车厢从自己身边消失,金色的斜阳霎时笼罩了整个世界。
身下,传来车子坠落在山石上的声音,很远......很远......
颤抖着抬起头,离自己如此近的上面,是卫鹏飞的脸......黑色的眼睛,无比焦急地看着自己,鲜血从他额头上小溪一样地流下来,还有手臂上,肩膀上......被血染红的衣服......
他整个人倒挂在松树上,只靠双脚勾着树枝支撑着两个人的体重,两个人一上一下,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方宁仰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世界,只有卫鹏飞那双充满霸道的黑眼睛......还有他紧紧抱住自己,从死亡中把自己拉出来的手臂......
黎江和几个人一齐涌上来,腰间拴着绳子溜下悬崖,给方宁和卫鹏飞套上了保险绳,然后小心翼翼地拉上来,此时卫鹏飞已经脸色苍白,整件衣服都被血染透了,受伤在前,车子滑落的一霎那他又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住方宁,尖利的玻璃碎片毫不客气地把他的身体划地遍体鳞伤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手臂大股大股地淌到地上。
"送,送他去医院。"他跌坐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脸色同样惨白的方宁,大口大口喘着气说,"找个好医生......"
"飞哥,这句话留给你吧!"黎江心急火燎地说,撕开急救箱里的绷带,没头没脑地往他身上缠绕,手下小弟已经把车子开了上来,他看着人把卫鹏飞和方宁一起搬进后座,亲自跳上驾驶座,大喊一声:"不想死的都他妈的让开。"一脚把油门直踩到底。
那天从山上冲下去的一辆跑车简直成了所有目击者的噩梦,就这么看着司机近乎发狂地在崎岖的山路上飙到了几乎200公里的高速,无数次地在转弯的一秒内把轮子从山道旁悬空开过,无数次地不顾对面的警告的喇叭声悍然冲上逆行,直到最后停在医院的门口。
医护人员闻风而出,团团围住车子,黎江从司机坐上直接爬到了后面,用力摇晃着卫鹏飞大声喊:"飞哥!你放开他,到医院了,你的伤口要包扎......飞哥!飞哥!"
卫鹏飞脸色是失血后的惨白,身上的衣服全被血染得通红,还在滴滴答答往座位下滴着,他瞪着眼睛,手臂死死地箍住方宁,一句话都不说,任何动作都没有,只有粗重的喘气声表示他还活着。 "飞哥!飞哥!你松手!松手!"黎江伸手想掰开他的手指把方宁和他分开,却发现他的手臂简直像用钢筋拧成水泥浇筑的一样,根本无法撼动,连手指都掰不开,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对这方宁的耳朵大喊:"方宁!你TMD的给我醒醒!你对老大说句话!说啊你!"
被紧紧搂在男人怀里的方宁本来也是痴呆到了极点,只是就着刚才的姿势把头埋在卫鹏飞的怀里,一动不动,这个时候被黎江又摇又喊,浑身哆嗦了一下,眼睛才逐渐恢复了清明,呆呆地侧过头看这里讲,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绝望和迷茫,声音低不可闻地问:"说什么......"
"说你没事了,说要他松手!说要他看医生......TMD地说什么都行!你给我快点啊!再不给他治,血就要流光了!"黎江急躁地喊,忽然一个耳光直接抽在卫鹏飞的脸上,"飞哥!我反骨仔我抽了你!你醒过来把我打死吧!你给我醒醒啊!"
方宁现在才感到身体接触的地方已经全是湿漉漉的血,他挣扎了一下,要从卫鹏飞的怀里起来,但被如此禁锢着的身体,简直是一动不能动,实在没有办法,他又转过头去,哆哆嗦嗦的对着卫鹏飞的耳朵说:"我......"
破碎沙哑的声音从他嗓子里发出来,简直是刺耳无比,他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尽量清楚地说:"我没事......你放开手吧......我没事了......卫......卫鹏飞......我没事了......"
卫鹏飞从鼻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方宁陡然感到身上的禁锢一松,心里也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刚要说什么,黎江发出一声惊呼,卫鹏飞就这么睁着眼睛晕了过去,身子软软地瘫倒在车座上。
接下来又是一场混乱,卫鹏飞被抬上推车送进医院的时候,呼啦啦从马路上开来几十辆车,机车,跑车,房车,最后面甚至还有两辆卡车,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紧紧跟在几个外表斯文忠厚的男子身后,转眼就把医院包围得水泄不通,一个头发染成红色还戴耳环的青年几乎是蹦到了黎江面前,把嘴里的烟头往地上一吐:"江哥!砍--砍谁?!" "什么砍......"黎江的话还没说完,后面的一个戴眼镜看上去很稳重的男子就一把推开他,焦急地抓住黎江的手臂:"飞哥伤得怎么样?你有没有事?到底谁伤了飞哥?"
后面的一群彪形大汉也鼓噪起来,方宁受不了地转过头去,有护士推着轮椅过来请他坐上去,他勉强地挪动着自己发麻的腿脚,几乎是爬了上去,被推进医院的时候还听见后面的大声吵闹,面对别人奇异的目光,他几乎也想晕过去算了。
这个医院规模不是很大,门诊清创室只有一间,方宁被推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外科医生熟练地剪开卫鹏飞的衣服裤子,浑身上下血淋淋的惨状一览无遗,几块肉耷拉着从伤口垂下来,血无声地渗流开来,一滴滴往推车下滴着,方宁怔怔地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身体,依然那么强壮的肌体,失去知觉后,也不过是一块死肉......感受,从极大的震惊中慢慢地恢复...... 那生死一瞬......
在自己要向深渊坠去的时候,一把抓住自己的,卫鹏飞的手......
在玻璃碎片划上来的时候,紧紧护住自己的,卫鹏飞的身体......
还有现在躺在这里,像是死了一样的身体......
从前带给自己这么多痛苦的身体,一想到就浑身发抖......强大的,邪恶的......没有什么可以控制的......无法抗拒的......现在就这么躺在那里...... 他会死么?方宁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不能否认他曾经千万次地想要离开卫鹏飞,但是从来没有咒过他去死。现在呢?
他死了,自己就解脱了,什么约定赌具都没了......自己是一个自由的人了,多好......
可是......他真的会死么?心里忽然的空落是什么?
方宁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的感觉找到一个答案,一个医生伸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能看见么?"
"能。"方宁本能地回答,随着一生的指示上了清创床,脱去衣服开始检查,他伤得地方不多,基本头脸,上半身都被卫鹏飞保护住了,只有腿上被玻璃划伤了几处,缝针包扎的时候,他一只侧着头,看着那边的床,卫鹏飞一直昏迷者,两瓶液体挂在左右手上飞快地滴着,大量地补液进去扩充血容量,医生忙碌地在他身上缝着那些血红的,小嘴一样裂开的伤口,不停的把被血浸湿的纱布丢出来,整间屋子里就听见及其简短的对话和器械落在盘子的声音...... 血一滴滴,慢慢滴在地上的声音......
卫鹏飞,你不要死......不要在这个时候死......
我已经决定要恨你一辈子,绝对不会改变......你不要在这个时候死......你不要用死来改变我的感情......我情愿恨你,也不要让你用这种方式在我的生命里占据一席之地,我恨你!你绝对不能为了救我而死! 方宁在心里狂叫着,丝毫不觉一滴泪珠已经满满溢出他的眼眶,滑落。
夜幕低垂,医院的外科病房内,一间临时被辟为高级病室的大房间里只留有两张病床,卫鹏飞躺在其中一张上,暗红的全雪缓慢地从输液管进入他的身体,额头的部分贴着一块纱布,下面是缝了九针的伤口,就在眉骨上,差一点玻璃碎片就戳瞎了眼睛。
方宁静静地躺在另外一张床上,刚才他拒绝了医生要给他注射一针镇定剂的建议,他害怕那种人为的沉睡......不能自己控制自己身体的无奈感。可是现在,他后悔了,房间里的气氛压抑的让他根本无法入睡! 黎江办事的确很有效率,转眼就把半边病区包了下来,让他们安静休息,房间里放着不知从那里搬来的沙发茶几饮水机,几束鲜花多少调解了一点沉重的感觉,但是,只要卫鹏飞躺在那里,哪怕不动,不出声,方宁就始终感到呼吸困难,几近窒息,被他无形中散发出来的一种威势压得心跳都变快了。
他不停地翻身,在病房里负责观察的护士来问他需要不需要什么,方宁犹豫了一下,刚要开口,忽然,从卫鹏飞嘴里,粗重地发出一声呻吟:"喔......"
"啊?!卫先生醒了?"护士急忙奔过去,方宁也情不自禁地支起半边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躺在床上几个小时都没有动一下的卫鹏飞,慢慢转了转头,眼睛睁开,望着天花板,待了几分钟,任凭护士给他量血压测心跳记录数据,等他似乎清醒一点了,张嘴就是:"靠!TMD怎么进医院了!"
"您受了很重的伤,需要静养。"护士解释说,卫鹏飞的眼睛根本不看她,直接扫了市内一圈,目光停留在方宁身上的时候,忽然那么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