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斯 上——贺瞳
贺瞳  发于:2010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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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贺永毅转过脸去看贺祖谋的墓碑,神色茫然,“我是个不肖的儿子,爹地过逝都没能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贺承希微微低下头,身为晚辈这种话他很难接口,沉默了片刻方道:“只要有心,其他的并不重要。”

贺永毅深深地看了贺承希一眼,面上不自觉露出既惊讶又了然的莫名神色,“我离开香港多年,跟家里早断了联系。你爹地,还有你堂叔,他们都好吗?”

“他们……”贺承希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隔了一会才笑道,“他们身体都好。”

贺永毅还想多问些什么,却被匆忙跑来的另一个男人给打断了。那男子身材高大,面色棕黑,额头和眼角的皱纹的如刀刻斧凿一般,给人一种极严谨肃穆的感觉。他低头把挂在手臂上的风衣给贺永毅披上,低声道:“外面风大,先把衣服穿上吧。”说话的语气却很沉柔。

贺永毅低头推了推眼镜,表情坦然地对贺承希介绍道:“这是我爱人,程振书。”

贺承希只听到“爱人”二字,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望着这两人如此磊落大方地站在他的面前,不怯懦掩饰不虚张声势,自然地如同普天下所有夫妻一般,便又微笑起来。他虽是教徒,但也没有将“异端”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冲动,主动向程振书伸出手去道:“我是贺承希。”

反而是程振书有些惊异,迟了一刻才拉住贺承希伸过来的来手,向贺永毅交换了一个欣赏的眼神。

贺承希曾听人说,若是相爱,眉梢眼角亦有默契,现在见到他们两人,他终是信了这句话。他想了想又道:“二叔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的确是有些事想请你们帮忙。”贺永毅特别在“你们”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调,顿了顿,他又道,“但我还是想先见过你爹地再说。”

“如果是钱的问题,二叔不妨直接跟我谈。”贺承希极自信地一笑,然他说这句话却并非因为狂妄。虽然对当年贺永毅离开贺家的详情一无所知,贺承希却也明白他的父亲贺永智对他的这个亲弟弟殊无好感。贺永毅若是去找贺永智,只怕会被直接推出门。

贺永毅显然也对贺承希的担忧有深刻的认识,苦涩地笑笑,最终仍坚持道:“还是让我见过你爹地再说吧。”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程振书适时地走上前,低声提醒贺永毅。

“我们会再见面的,承希。”贺永毅轻笑着向贺承希打了声招呼,在程振书的陪同下慢慢离开了墓地。

程振书之所以着急着提醒贺永毅早点离开,全是因为他们已经约了贺永智与贺永杰两人见面,约会的地点就定在了贺家。

二十几年不见,贺永智显然并不思念自己一母同胞唯一的弟弟,他板着脸将人引进书房,等工人送上茶水后离开,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命令道:“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

贺永毅却并不急着开口,他转头把书房的环境看过一遍低声道:“这些年家里重新装修过好几次了吧?我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身为堂弟贺永杰反而好说话些,倾前身笑着应道:“是装修过好多次了,到是二哥你的房间还一直保持着原样,要不要一会去……”

“永杰!”贺永智冷冷地喊了他一声,转脸对贺永毅道,“贺家如何,与你贺永毅无关。你不是早就不认自己是贺家的人了么?”

贺永毅低着头无奈地笑,伸手扶了扶眼镜言归正传:“我这次回来,是想请大哥还有三弟帮忙。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麻烦你们,我……身体有病。”

“是吗?”贺永智不为所动,他鄙夷地看了一眼坐在贺永毅身边的程振书冷笑着问:“什么病?爱滋?”

“你……”程振书激怒地欲起身,却又被贺永毅给拉住了。许是意识到现在绝对不是跟他们翻脸的时候,程振书最终没多说什么,忿忿地坐了回去。

“两年前我被查出得了肝硬化。这两年一直在靠药物治疗,都没有什么效果。到现在,已经不得不考虑换肝。”贺永毅毕竟是曾跟贺永智斗过好多年不相上下的人物,听到贺永智出口伤人竟毫不动怒,只是平静地道出了自己的病情。“医生说,如果是自己的亲人的话,能够换肝的机率会比较大,大概是在1/4左右。”

“所以你就回来想我们换个肝给你?”贺永智毫无怜悯地望住他,如看着一个陌生人,嘲讽地问,“你觉得我会不会答应你?”

“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贺永毅不卑不亢地道。

“笑话!”贺永智一拍桌子,厉声道,“现在整个恒嘉都是都是我的!你贺永毅早就被逐出家门,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提条件?”

“一亿!”一直沉默的程振书忽然起身,迎向贺永智道,“我们在美国还算有点积蓄。只要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肝能够跟永毅匹配,我愿意出一亿来买!”

“你以为我会少这么点钱?”贺永智冷漠地看着程振书,分明是坐着却是一副俯视的姿态。

“程先生是吧?这不是钱的问题……”却是贺永杰更好说话些。

“二亿!”程振书不理会贺永杰的调停,贺家人是个什么模样他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领教深刻。

“我想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了,请回!”贺永智指着门道。

贺永杰却说:“大家都是一家人……”

“三亿!”程振书已经意识到了贺永智的决心,干脆直接把价报给了贺永杰。“美金!”

果然,贺永杰一听这个价眼神便亮了一下。

“大哥,我们毕竟是兄弟一场。”见目的达到一半,贺永毅在程振书的搀扶下站起身,“我希望你能看在爹地妈咪的份上,帮我一次。”

“你死了这条心!”贺永智厌恶地看着他,好似在看瘟疫,巴不得他现在就死。

贺永毅笑了笑,道:“我会再来的。”说完,便与程振书一同离开了贺家。

离开的时候,正巧遇见卓明宇送贺以枫回家。贺以枫见了贺永毅便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了?”卓明宇见贺以枫不出声,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个人,好眼熟……”贺以枫沉默了一会后道。

“跟你……大哥长挺像的。”卓明宇满不在乎地道,一样的剑眉薄唇,气质冷冽。只是贺承希看起来更“重”一些,贺永毅就“轻”了许多。简单地说,贺承希的气场更凌厉一些,贺永毅给人的感觉就比较温柔。——大概是爱情的滋润吧。身为同道中人,卓明宇一眼就看出了贺永毅与跟他走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之间的异样氛围。

“是跟大哥长得有五分相象……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被卓明宇这么一提醒,贺以枫迅速猜到了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

“哦?是谁?”卓明宇好奇地问。

“这个啊,明天再告诉你!”贺以枫微笑着搂住卓明宇的脖子,反问道,“现在嘛,卓Sir,你觉不觉得你忘了做一件事?”

卓明宇微一挑眉,笑笑地搂住她的腰,轻轻地吻了下去。

25

贺以枫果然言出必践,第二天午餐时就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了卓明宇和贺承希。

“这样啊……”卓明宇恍然大悟地问道,“这么说来你爹地是绝对不肯救你二叔的?”

“嗯!”贺以枫咬着吸管喝了口果汁才继续解释道,“昨天爹地真是气坏了。他的意思是,先不管能不能捐肝,只要有谁要去医院做这个检测的,就先搬出去住,以后无论在公事还是私事上都别怪他翻脸无情。他这么一说,连堂叔都不敢吭声了。”

“这倒难办了!小枫,你怎么打算?”卓明宇不死心的问,“毕竟人命关天。”

“我?”贺以枫吃吃地笑了起来,眼神飘向了坐她对面的贺承希,“我能有什么打算?主要看大哥怎么做了。大哥如果说要救二叔,就算我一份;如果没这个意思,反正我跟二叔也不是很熟就是了。”这件事对贺以枫而言,她完全是个局外人的心态,等着看这场好戏。爹地是贺永毅的亲大哥,贺承希是贺永毅的亲生儿子,要说捐肝,他们俩的机会最大。但爹地对贺永毅这么反感,是一定不会捐的。至于贺承希,如果他答应捐,那么无疑是挑动了爹地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以后有的是苦头吃;如果不捐,那他就是对自己的亲生老爸见死不救。无论是要绝于自己的养父或亲父,相信都不是贺承希所能承受的。而贺承希不能承受的,却正是她所乐见的。

三人六目相对,贺承希败下阵来,推辞道:“小枫你都没办法,我可说服不了爹地。”

“不是要你说服,是要你去做检测!”卓明宇先于贺以枫开口道,“怎么说也是你二叔。”

“瞒着爹地去检测我能办到,但万一匹配要捐肝你说我还能瞒得住爹地吗?到时候,你要我怎么做?”贺承希反问道。

“难道就见死不救?”卓明宇恨恨抱怨,“这件事,你爹地做得也太过分了!”

贺承希看了一下表,已经差不多到时间回公司了。于是,他推开椅子道:“我还是去试试劝劝爹地吧,也许能有转圜。”

“你这么做只怕不但劝不了你爹地,更是在你爹地面前挂上号了。”卓明宇一针见血地道,“以后,就是瞒着他去做检测都办不到。”

贺承希如何不知卓明宇说的都没有错,但因为贺永毅的事跟自己的父亲起摩擦却是他怎么都不想看到的。“如果连商量都不跟爹地商量一下就违背他的意思,我做不到。先让我跟爹地谈一谈吧。”

卓明宇听贺承希的言语有松动,大大的笑容就挂在的脸上,他兴奋地向贺承希挥手道别:“我们等你的好消息噢!”

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的贺以枫见贺承希走远了才笑眯眯地放下了手里的饮料,“你好像对我二叔的事特别关心?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某种程度上的“同病相怜”。但这个原因卓明宇能说吗?显然不能。于是,他只道:“我总在想,如果你二叔有自己的孩子,今天也就不会这么狼狈了。老而无子可依,的确是一件很凄凉的事。”

“是啊,如果二叔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就不会搞成这样了……”贺以枫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贺承希回到公司时他的父亲贺永智已经在他的办公室内等着他。见到贺承希出现便问:“中午见过小枫了?”

“嗯。”贺承希随手关上门,没有回到他办公桌后的位置上去,而是在贺永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那么,她也一定把贺永毅的事告诉你了?”贺永智无奈地道。叹了口气,终究压不下火,恨恨地补充,“这丫头,一有事必然跟你通风报信!完全不把我的交代放在心上!”

贺承希也不反驳,低头温文地一笑,问道:“那么爹地是不是真的不想救他呢?他,毕竟是你亲弟弟。”

“他没这个资格!”贺永智愤怒地站了起来,吼:“他没资格当我的弟弟,更没资格姓贺!他跟一个男人私奔,让我们贺家丢尽了脸面。你爷爷被他气地心脏病发进医院,甚至你爷爷过逝他也没回来上柱香。这样的不孝子孙,死了更好!”

“可如果爷爷还在世的话,一定不愿意就这么看着二叔有事……”在贺家,要说最了解贺祖谋的人非贺承希莫属。老爷子临终前的愿望就是要贺承希好好照顾家里人,贺承希可不相信贺祖谋泉下有知会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这么死掉。

“谁是你二叔?!”贺永智暴怒地喝断贺承希,看向贺承希的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阴郁冰冷。

贺承希能轻易感觉到贺永智的盛怒,针对他而发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掉。“爹地,贺永毅他……”他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一记响亮而沉重的耳光打断了他所有的问话。

贺承希吃惊地望住贺永智,沉默地站在原地,莫名挨这一耳光的惊诧远比这一耳光本身带给他的疼痛更令他心头震撼。“爹地,你打我?”贺承希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与贺永智的父子情虽然冷淡,但至少贺永智从未动手打过他。“为什么?”

贺永智无法回答他,他的心中有太多的惶恐不安。贺承希如此轻易地偏向贺永毅,令他担忧不已,只怕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最终还是给他人作嫁。所以,他才动手打了贺承希,他听不得从贺承希口中说出“贺永毅”三个字,比任何人说都让他愤怒。

还未等贺永智开口解释,在外面听到动静的Grace已经推门进来了:“贺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贺承希厌烦地皱着眉伸手指向她:“出去!”

贺永智注意到贺承希看向Grace时眼底那森冷的光芒心头便是一跳。其实,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本人其实是极忌惮贺承希的。只因贺承希虽偶尔行事优柔,但他一旦狠起来,绝对有种孤狼的气质,伺机而动,且一击必中。他虽不服,却也不得不承认贺承希的手腕远非他所能及。就好像现在,他的眼神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可贺永智仍感觉仿佛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入骨三分。见Grace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贺永智深吸一口气,伸手揽住贺承希的脖子,一字一顿的道:“承希,你是我的儿子!”

“爹地……”贺承希失措地伸手扶住贺永智的小臂,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我的儿子,承希……”贺永智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用力把贺承希搂进怀里,“无论你是不是恒嘉的主席,你始终都是我的儿子!”

“那是当然。”贺承希一头雾水,茫然地圈着贺永智的胳膊问,“究竟怎么了,爹地?”

“那么,这件事你就要听我的。”贺永智忽然盯住他的双眼,捉着他双臂的手愈发用力,十指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中,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一般,“别人我不管,但是承希你,我不允许你去做这个检测,我不允许你捐肝给贺永毅!听明白没有?”

贺承希一直忍耐着手臂上传来的痛楚,但到此时却再不能维持镇定,身体微微一幢,目光倏缩,语无伦次地说着:“可是爹地,他是……”

“听明白没有?!”贺永智不理会那么多,厉声喝道。

“明白了……”贺承希实实在在地被吓傻了,呆呆应声。

贺永智筋疲力尽地点点头,手指抚上贺承希已显红肿的脸颊,带着歉意地低声问道:“痛不痛?”

“不,不痛……”贺承希回答地有些哆嗦有些慌乱。贺永智对他这样的温柔本该是他一直渴望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真正得到了,他的心里反而有些不安,令他一阵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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