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
任行启再看一眼还是加护病房里的自己的父亲，然后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他的心思我当然明白，于是拉过大夫详细地询问。
“我爷爷，能救回来吗？”
“……很难。”面前的大夫也是我任家一手培养出来的，虽然年轻，说话却很是坦白。
“尽全力。我不要得到任何不好听的消息。”
“是。不过，我们这里，缺少更好的胸腔外科医生。”
“你想找谁？”
“我听说，特纳•怀特博士正在这附近。”
“那个世界著名的胸外科博士？听说他很难请。”
“是的。我们需要他。”
“……好吧。在我请到那位大牌医生之前，你们把我爷爷照看好。”
“是。”
夜还不算太深，凌晨两点半而已。我没有离开医院，直接要了一间单人病房，躺在里面休息。
手臂和双腿都在痛，我全身只有右手还能自由地活动。
宋鞠为我倒来热茶，我一口喝下，才发觉身体和心理都有所放松。
我放下杯子，抱住了宋鞠。
他把我抱进他的怀抱里，为我按摩受伤的手臂。
“很难过吗？”
“对。”
“想睡么？离天亮还很久。”
“睡不着了。你想，是谁动的手。”
他思忖片刻，摇头。“我想不出来。”
“你也曾对中国城外的组织下过工夫研究，你想谁会对这里的地盘最感兴趣？”
“有这样目的的组织多的是。”他想也不想地回答。那种笃定的口气让我不知为什么笑了出来。“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都是个好地盘。”
“再把范围缩小一些，你猜做什么生意的对这里最感兴趣？”
“……白粉？”
“我想也是。”他的按摩让我感觉非常舒适，我更把自己揉进了他的怀里，让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一点空隙。
“比这里更大更好的市场多的是。”他有些迷惑。“为什么你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最近，整个亚洲都在为那玩意动摇。那玩意很赚钱的。也有很多帮派打算扩大市场。北美早已被白人帮派控制，他们优先要发展的话，当然是黄种人占大多数的这里。”
“……我知道了。”
“再说，从我爷爷那一辈起，就绝对不许那些玩意进入。你想，这么有挑战性的事情，他们为何不做？”
“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并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
“那是因为我爷爷和我爹都很强势。可是，你觉得我会是我爹爹那样的人么？”
他如我所说看我，打算从我身上找出我家长辈们的风范，半天之后，他失败地摇头。
“你并不象老爷子。”
“那当然。”在我们家三个儿子里，就我最不肖。
“我很奇怪，当年老爷子为什么挑选你做继承人。大少爷和二少爷都你象老爷子。”
“我也没想到。不过老大老二都不要，我还能怎么办？”论道行，我还比不上我家老大老二这两只老狐狸，他们在人们还没醒悟之前就逃了，留下我一个人承担起偌大的责任。
“你……有信心度过这一次么？我有预感，会很麻烦。”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试试看吧。至少我不能弱了我任家的名头，对不对。”
“对。”
“虽然我没什么信心，毕竟这是我接手以来最大规模的事件，我得尽力。你会帮我，对不对？”
“对。”他对我请求回报了让我心醉神迷的微笑。“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会帮你。我会一直站在你的身边。”
“有你在，那还有什么问题？”
我笑，为自己得到的称心如意的答案。我打了个小哈欠，他便道：
“困了吧？医生说你还得好好休息，要睡了么？”
“不了。我还得想办法，看看怎么才能把那为博士请回来呢。”
“很难请？你认识他？”
“对。”我苦笑。“很难请。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得请回来。”
（八）说曲折，哪里不曲折？
同样的雨夜，除了任笙，同样有人睡不着。
方和谰靠着落地窗，向细雨下显得更加黑暗的庭院看过去。
他来到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行动现在才开始，算不算合适？虽然首领并没有给他具体的时间限制，但谁都知道，在利益面前，时间总嫌太仓促。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打通这一条路线。沿路上的细枝末节早已经处理好。现在，就剩下控制着这个地方的那个家族。
任家在这里早已经生根，他们统治着这个中国城。在那个家族卓有成效的治理下，这个地方呈现出别处难得一见的平安和乐。但是，这对在黑暗中讨生活的人来说，并不是个好现象。
水清则无鱼。混水才好获利。所以，方和谰的任务，就是打破这一滩宁静。
原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情。他擅长的是袭击，首领派他来的目的，大概也就是速战速决。杀掉那个碍事的人，一切就好办事，可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里耗费这么多时间。
任笙那个人……总觉得让人很难对付。
他的防备并不太强，至少没有很多常常在生死关头打滚的猎物强。他的警戒心也不高，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少爷，总带着抹不掉的天真。他很坦白，碰到中意的东西就会很坦率地表现出喜欢喜悦以及企图心。虽然方和谰极是厌恶男人之间的情事，但他并没有在任笙身上找到令他生出憎恶的东西。
任笙，在他眼里并不是个适合成为首领的人，所以他无法理解在任老爷子的三个儿子中，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不讨人厌的纨绔子弟成为继承人。莫非任家平安日子过久了，真认为凭着他们以往的威名，就足以保证后世子孙的富贵威仪么？若真是这样，那么今天夜里的事情，足以让任家的人清楚，就算他们家的老人家还在。世界却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么安逸平和。那个最容易受到袭击的老人家，不能保护什么。
对，今天晚上袭击的目标，并不是任笙，而是任家现存最老的那一位。任家长老任万寿。
据他的了解，那位老人是人家现在辈分最高的，同时也是任家类似于精神领袖的存在。袭击他，目的也不过是示威。也就是是说，从现在开始，对任家来说，再也没有平安的日子可以过了。
现在，方和谰在等。等待那位老人死去的消息，同时，也等待着那个少爷的反应。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变成大雨。在这样的雨夜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真想看看，那位少爷那张总是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面孔现在的表情啊。
手里握着昂贵的派克金笔，我努力在帖子上写下客气的字句。可是写完一看，怎么都觉得非常不满意。特纳•怀特这几个英文单字怎么看怎么别扭。我叹口气，把帖子揉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垃圾筒里。然后，再拿去一张空白的帖子。
垃圾筒已经装满了同样的纸团，全都是我失败的作品。虽然浪费昂贵的请贴纸不是个好行为，但是在心存别扭之下，想要亲笔完成一张正式的请贴对我来说是比较困难的事情，更何况，就算我送上完美的请贴，也不一定请得动那位大人物。认识他的人谁不知道，那个家伙对有求于他的人，向来都是爱理不理的。
他够嚣张，可是没人能奈他何。因为他是现在最出色的外科医生。没人能保证自己有一天不会有求于他，所以对他，无论是谁都得客气一点。
他有高超的医术，却没有相应高超的医德。一想到要去求那位把自己当成世界中心的男人，我就觉得很郁闷。所以，我并不打算就这样亲自上门，一张完美的拜帖应该足以让他先了解是我的要求。然后，再找机会讨论他的条件。
也许他会认为我没有亲自上门是一种轻慢，不过他不会拒绝我，正如我无法拒绝去见他一样。如果他不想把某些事情公诸于众的话，那么，他应该接受我的这种邀请方式。
“你在奸笑什么？”门开了，回府邸帮我拿早餐兼午餐的宋鞠已经回来。
“没什么。”我收好笔，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汤碗。恩，是厨娘特制的鸡汤吧，我最喜欢的东西，还是一样美味啊。
“想好怎么去请那位外科博士了么？”
“我一定会把他请回来的。你让谢谢帮我把这玩意送出去。”我一定能把那个医学博士找过来，否则的话，我怎么去见万寿命爷爷？
吃过饭我小睡了一下。宋鞠的怀抱足以让我有个美妙的睡眠。现在，他手中已经没有外务。因为在昨夜的袭击后，他既要担任我的秘书，也要负责我的安全。
我再次为自己的英明而感叹。当年捡人的行动不仅为自己找到一个好助手、好保镖，更找到了一个好情人啊。一想到这么好用的他再也无人能觊觎，我还是忍不住地得意。
他现在是守着我，被守护的感觉满足了我的需要。我醒过来的以后喝了一杯水，就看到我床前的沙发上，正侧躺着一个人。
宋鞠不会允许除了他的任何人看到我的睡姿。所以对面那个人当然是沉睡——或者应该说是昏迷着的。宋鞠看着我，眼神中有着一些无可奈何。
“刚才谢谢把他送来……他是谁？”
我眯着眼睛打量垂着一头闪亮的金发昏迷着的男人，回答他的问题：“特纳•怀特博士。”
“那个大夫？你就这样把他请来？”
“不好吗？很快啊。”
“难怪你要让谢谢把请贴送过去。你根牍ü耐揪栋讶饲牍矗园伞！?BR>“谢谢是专家。”绑架的专家。宋鞠的话里有明显的无奈，但没有责备。他知道我是什么人，也知道我会使用什么手段。“他不会对博士产生任何伤害的。”
“你以为用这样的手段对他，他肯答应为老爷子做手术么？”
“我比你更清楚他是什么人。”对于这个医学博士，他还缺乏了解。当然，如果我不是曾经与这个一头金发的男人打过交道的话，我也一定不会想到他的弱点在哪里。“所以他绝对会为我办事。”
“既然这么有把握……为什么昨天晚上你说很难。”
“要我克服心理的结主动去找他，很……难啊。”我皱出一张苦脸，换回他一脸无奈的笑容。
笑面虎出现在方和谰的面前时，脸上的笑容似乎有点苦苦的。
方和谰的面前放着一杯清茶，他个人则埋头与新买的报纸中。
“你的表情有点难看。”听到推门的声音抬起头的男人，打量半天没有开口的人，说出他观察的结论。
“好看不起来。”人总是需要回应的声音，所以听到有人询问，笑面虎的表情舒解了一些，他走过去，在安全的范围内坐上他习惯坐的沙发，然后回答。
“结果不好吗？”
“损失比我想象的严重。”
“怎么？”
“我特意调出来的十五个人，只有三个回来了。”
“成果呢？”
“除了专心攻击的任万寿以外，其他人都不是重伤。我想，应该重新估计任家弟子本身的能力了。”
“以前的估计不准确？”
“他们很少在人前动手的。因为现在手下很多，他们也很专心地培养保镖。基本上，他们家除了任笙的大哥二哥外，没有人以武闻名。”
“除了他们，任老头受的伤够不够严重？”
“如果不是找最好的医生，很难活过来。”
“他们找到了吗？”
“不清楚，不过现在，任笙刚出院又住了回去，我想他不会那么容易死心的。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这只是第一步。相信我，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沉默地看着微笑着的方和谰，心底下，还是在怀疑这个杀手出身的家伙，还有什么了不起的计谋。
这个叫特纳•怀特的家伙终于醒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真能睡。我捧着宋鞠带回来的晚餐，看着他从睡成一头猪的模样转变成传说中的翩翩美男子。然后举起手，对他打招呼：
“你好。”
他那双眼角稍微下垂的碧绿眸子有一小段时间的茫然，同时他看着我的表情就好象看到一只传说中的怪物。很久以后，他眼角的肌肉微微地抽搐，一张脸也渐渐地恢复正常。
“居然是你。”
“看到我总比看到地狱景色更好一些吧。”我的心情因为他的明显的抽搐而高扬起来。这是件好事，他还记得我，还记得曾经经历过的事情，真不错。“肚子饿了吗？那边有你喜欢的水果蛋糕。”
他的眼光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露出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的表情。
“怎么？不满意？我可是特地出城去买的。”
“你？出城？”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然后从鼻孔中喷出气来，面上的表情也恢复了他常有的倨傲。“就凭你现在的脚？任笙，别睁眼说瞎话。”
“我高兴。你不吃的话……垃圾筒在那，请吧。”
他恢复了本来的傲慢，我当然不会客气。这个男人属于那种打蛇上棍的家伙，对他，客气是完全不必要的，就算我要求他，也是如此。
“……你派谢谢下药把我绑架来，就我为了这个蛋糕？”他伸手把包装精美的蛋糕打开来。谁都知道这个牌子的水果蛋糕最是受欢迎，要不是特地早早地去等候，就绝对有钱也买不到。他有的吃，当然不会放过。
“见到谢谢不高兴么？我以为你还喜欢着他。”
他被我的话腔到了，咳嗽连连中，他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住我。直到他找到水并灌下。他努力地控制自己因为情绪关系而变得粗重的呼吸，手掌因为用力过度几乎把手里的杯子捏破了。
“你……你说什么？”
“你一直喜欢他的，不对吗？你的眼神我看得出来。”
“谢谢……是我弟弟。你疯了。”
我用怜悯的眼神看他。可怜的家伙，他一定不知道他看向谢谢的眼睛里带着什么样的渴望。况且，他既然早已经变成那样的人，又何必再在乎谢谢与他是什么关系呢？他们之间，也不过只有一半的血缘。
“既然如此，明明知道他出现在你面前总是要算计你，你为什么不会多他多一点提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