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轻宝
轻宝  发于:2010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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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上眼回回神,许多模糊的印象交叠在一起,各色念头打当中匆匆的过。

这下可真什么想起来了。

“没事。就是头有点昏。”我睁眼向他笑了笑,挪到床头坐下。“还有点渴。”

他拧开床头灯,倒了杯水递给我。

“谢了。”我接过玻璃杯,咕嘟咕嘟几口咽进去,不去看他藏在暗黄光晕中的脸。

“还要吗?”

“不用,谢谢。”

我放下杯子,听到它与玻璃面发出嘎然而绝的一声脆响。

我长长透了口浊气,这才意识到此时身上穿的是套干净的新睡衣,不由抬头去看汶迈,“这个……。”

他似乎能看透我在想什么,微微笑了笑,“卫太太帮你换上的。”

我无力的耷拉下脑袋,“这下可彻底走光了。”

他在我身边坐下,“卫太太一定会说,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我笑起来,感到力量渐渐汇聚,本来松弛的肌体开始有了韧度,“我躺了多久?”

汶迈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懈怠,“差不多两天。”

我迅速溜了一眼,发现他额头敷了块小纱布,而面色灰白也灰白异常,“没事吧你,脸色不太好,受伤了?”

“没有。”他放下手,语气平静。

“那这……”我向他额角指去。

“就是破点皮。”

我们都很清楚如果这颗子弹再深一寸会是什么结果,却也都心照不宣的没有点破。

忽然之间,屋子陷入了一片沉默。

 

这气氛着实让我不知所措,总觉得有种什么将要破堤而出真相大白的危险。

人和人,总要站在安全距离之外才好。

“这阵子大家都挺衰。”我打破了沉默,语气沮丧。

汶迈似正神游化外,半天才回过神,“什么?”

我叹气,“倒霉啊,偏偏在这么多人前倒下,对了,当时有电视台记者没?”

他忍不住笑,伸了手好像要拍我的头,却又在中途抽回,“没有。其实当时人也没那么多。”

这厮说谎的技术一点也不高明。

“得拉得拉,”我俩眼直翻,简直欲哭无泪。

“你说不去医院,所以我叫了欧医生到家里来。他说……。”

“老毛病了。”我截断他的话,“没什么大事。”

“是么?”汶迈淡淡的回应着,灯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匝出一圈水亮的光晕,“不过汗出得厉害,连换了三四次被褥。”

我尴尬的挠挠头,不知该怎么应对,“恩,这毛病就这点不好,总出汗。”

“是啊,对了,你中间醒了几次,又晕过去了。”

我张大嘴巴,“啊?……这个真没印象。”

他深深看我一眼,便将头调到一旁,“医生和你说得一样,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很多处旧伤经久不愈,赶到这时一齐发作而已。估计疼是疼不死人的,大不了也就是常常昏迷,我说得对不对?”

我心中骤然一跳,随即没了声息。

他的口气隐忍又愤怒,如同绵里针,然而棉花中藏的是无能为力的怆然,象和谁争抢着什么,败而不甘。

总归是针,刺得我生疼,却不知道为什么会疼。

“可能……,不是,我是说,”我皱着眉试图辩解,字斟而句酌,“如果你认为我对你隐瞒了自己的身体状况,给你造成了什么不方便的话,那么……!”

他霍然起身,“算了!”

 

室内陷入一阵难堪的寂静中。

我吸了口气,琢磨着该说点什么打破这冷场,可话到嘴边总觉得别扭,索性闭起嘴巴不吭声,把手伸进床头抽屉去摸香烟和火机。

他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对不起。”

我抽根烟夹到指间,“你心情不好?”

他沉默不语,眉目没在光晕之外一片灰冷,只有垂落在床上的影子经过几番折叠,显得异常的寡合而木然。

不知怎么突然就感到心烦,我掰下打火机,看到一抹蓝焰蓦的抖了出来,晃得眼睛有点疼。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个问题,我呼出一个长长的烟圈,“大概五六年前吧。记不太清了。”

他的语气已经完全舒缓了下来,“原来你的烟史这么短,不过吸得倒挺凶。”

我耸肩,“还好,干嘛问这个,打算做我的健康顾问?”

他重新坐下,目光带着审视,轮廓在灯光下愈发透得深刻,“欧医生没给你打吗啡。”

我被他岔得一愣,有点没回过神,“什么?”

“你自己说不去医院,也不要吗啡,不记得了?”他微弯了眼,瞳仁中漾起淡淡的笑意。

我略一凝神,影影绰绰的想起自己好像的确说过这种话,“有点想起来了。怎么?他要给我打吗啡?”

“不是吗啡。”他按住太阳穴轻轻的揉搓,看样子疲倦至极,“是类似的镇痛剂,当时你疼成那个样子,大家都吓坏了,欧医生怕你挺不过去,坚持要注射。”

“那……。”

“不,他没成功。其实是正要动手的时候,你突然睁开说谁也不准给我打吗啡。”

我狐疑的看他,“我就这么说的?”

他似乎感到好笑,“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摇头。

“一个字也没错,你就这么说的,样子还挺狠,把欧医生吓得手直打哆嗦。”

……

我扯出个有点僵硬的笑容,“真没印象了。”

他的目光若有所思,“为什么不用镇痛剂?”

我抽口烟,“可能是怕上瘾吧。”

“是么?那么这个。”他指了指我手上的烟,“就不怕上瘾?”

我抬手将吸了半截的烟从唇上摘下,转手掐灭在烟灰缸里,“可能确实是我太小心了,其实就算上了瘾的东西也一样可以戒掉,何况现在还没上瘾,是不是?”

他的眼睛暗了一瞬,很快平静如常,“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戒掉的。”

我笑了笑,“可能吧。不过对这些东西我一般都避得远远的,所以根本轮不到什么戒还是不戒的问题。”

他的睫毛簌簌翕动,其上光影流动如波,“为什么不向好处想?有些让人上瘾的东西未必就是坏事。”

“也许吧,”我突然感到难以言喻的倦怠,“不过好坏都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碰。”

他的眼眸近在咫尺,憔悴而温和,“我要是你就会试试看。”

我笑起来,“所以说你不是我。对了,先别扯这些没用的,因诺德抓住没有?”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却终于只是点点头,“是的。不过看样子他应该只是被人胁迫而已。”

我无意识的搓着响指,“我猜也是这样。有什么其他的线索?”

“还在查,可我不认为会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我也这么想。”我叹气,“对方下手非常干净利索,他们后面一定有个很大的组织在撑着。”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也许。”

“汶致怎么样?吓坏了吧?”

他怅然不语,半晌才很慢很慢的回答,“是啊,她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穿过微型图书馆一眼撞见正抱着肩靠在小丫头门口的苏,她眉目深锁,脖颈垂成无力的弧度,此刻听见声响迅速抬起头,和我目光一碰,蓝眸中闪过异常惊讶的神色,然而仅是短短一霎,便很快恢复了平素的冷静淡漠。

“她怎么样?”我朝房内一指。

“一直哭,不吃饭。”苏言简意赅。

真是小孩子,吓一吓就成了这样。F174F455走过走:)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让我试试吧。”

苏略一踌躇,还是点了点头。

可任我怎么敲门,里面还是毫无所动,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故技重施,怎料一低头才发觉此时身上穿的是件格子毛衣,哪有领带夹。

“苏。”我朝她伸出手去,“发夹借我用一下。”

她狐疑的瞟我一眼,看样子有点犹豫,可还是摘下鬓边发夹递了过来。

“谢啦。”我接住那漂亮的银夹,三下两下捣鼓开了门,回手要将夹子扔回去。

“给你吧。”她突然说。

我有点发怔,“什么?”

“留着你以后撬门用。”

我愣住,看见明亮的光彩从苏澄澈如海的眸中陡然溢出,仿佛寒夜中的明珠,将一室凄清料峭尽皆荡远。

我喉头一堵,忽然说不出话,只能握住那小小的银发卡,向她静静微笑。

星月稀薄,浮光片影,苏束手而立,犹如平地生出的一树梅花。

 

我摒了气闪入屋子,昏暗中只觉满室狼藉,一片暴风雨过后的凌乱,当下不由提起精神头迎接破空而来的古书暗器。

然而屋子里静悄悄的,全没有半点声息。

汶致纤细的身体埋在轮椅斜影中,象一只雏鸟瑟缩在自己的巢臼中。

如此冰冷无依。

“乱扔东西的习惯很不好,”我一本本的拾起书,嘴上开始叹气,“你看,茨威格在地下会哭的。”

“你……出去……”小丫头的声音喑哑,气息也很不稳。

“好,我出去。”我把手上的书堆到一处,来到她旁边,“不过你也得跟我一起出去。”

小丫头抬起红肿的眼睛恶狠狠的剜我,“你……给我出去!”

我蹲下身直面她,笑容不变,“卫太太做了好吃的,我们不要让她等太久,好吧?”

“你滚开!”

“那跟我一起滚吧。”

“走开!”

啪!

小丫头的巴掌重重掴在我脸上。

屋内突陷寂然。

她愕然的张开嘴巴,直直的看看手,又看看我,目光充满惊疑,似乎挨打的非我而是她。

手劲还不小,我微微苦笑,颊上丝丝络络的疼,想必是她长指甲的杰作。

“出气啦?”

她颤着唇望我,只一眼忽然低下头去。

我凝视她,语气温软,“要是你不想出去也行,我叫卫太太送点吃的上来好不好?”

她不应,身子微微战栗,仿佛流风九月中一朵乍开的莲花。

我拍了拍她的胳膊,“要是还没打够就接着来。反正我皮糙肉厚没关系。”

仍是寂寂无声。

我蹲在轮椅前等候许久,却茫茫然不知在等着什么,却总是不死心。

就在双腿已开始酥麻的时候忽然听到小丫头的声音。

哽咽的,柔软的声音。

“寇……,老师。”

“恩,我在这里。”

“我好害怕。”

她在说她害怕。

黑夜蒙上层淡淡的水光。

“我也害怕。”

“不是……你不明白的。”

“也许我明白。”

“那,那时候我听到外面的枪声,好害怕。我知道哥哥在外边,可能会被打死。我跟苏说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可她怎么也不让。我急死了……我说要是哥哥死了怎么办?要是哥哥死了怎么办?要是哥哥死了我怎么办……”

胸口仿佛破开,许多难言的情感肆意涌出。我无法控制自己,忽然伸臂紧紧搂住她。

她的脸埋在我肩头,小小的身体在我怀中颤抖。

所有的语言都无法安慰,除了拥抱之外,除了传递胸口的温热之外。

“以前也是这样……爸爸的竞选,有炸弹爆炸……我醒来时谁也没有……爸爸妈妈呢?他们人呢?为什么不理我……。”

“我的腿再也不能动了,脸也烧坏了,每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都会哭,不想看,不想看……夜里醒来的时候发现手总是紧紧捂在脸上。好害怕……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单单是我呢?”

“以前打雷的时候都会跑到妈妈房间去,有,有一天,又打雷了,我吓得想跑,一下子掉下了床……我忘了,自己,原来……原来已经瘫了……妈妈,妈妈也没有了……。”

“我总是向哥哥发脾气……可,可是,我还是很爱他……因为,因为他是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了……。要是,要是哥哥也死了……。谁来爱我呢?谁来爱我呢?谁来爱我呢?”

世界忽而分崩离析,只有她在我胸前哭泣,泪水烧灼我的肩膀,烫伤我的肺腑。

“有时候感到害怕……,不敢出门……每次看到别人看我都害怕,想躲起来,最好一个人呆着,永远不要出去就好了……可是,可是……还是觉得孤单。我只有拼命看书,书上那些人好像是活的,一直在陪我。”

“可是……我知道……世界上永远不会有男孩爱我……我老了,会一个人,死去也不会有人记得……。”

 

“不会的,”抱紧她,抱紧这个颤抖孤独的灵魂,我喃喃重复着,“不会的,不会的。”

“老师……也会骗人。”

“不会的。相信我。”我喉咙生痛,漫天星光如同含泪的眼眸。“不会的。相信我,你一定会碰到很爱很爱你的人,在孤独的时候和你一齐看电影,在你哭的时候逗你开心,可能你们还会养几只小猫小狗,你们会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不……会的。我,我的脸会把他们吓跑的。”

“相信我,可能他们只是有点惊讶,看清楚后会想,哎呀,她真漂亮,我得把握好了,要不然说不定哪天就被别人拐走了。”

“骗……骗人。不会的。”

“相信我,相信我。”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如果是我……。”我咬着牙,恍惚的看到自己一片片扯下了盔甲,每一寸皮肤都鲜血淋漓,疼的,却是轻快的,挣脱了重负,是轻快的,打破了自己,是轻快的。如果可以,希望可以把心剜出来,那样就好了。不必再防备,那样就好了。

那样,该多好。

“如果我爱一个人。不管她是什么样子,不管她是活着还是死去,也不管她到底爱不爱我,是不是伤害我,我只是爱她,怎么都可以。她要我的命,也可以。”

“不管她是,是什么样子?”

“是,如果我爱她,她白头发掉了牙也没关系,她的脸好不好看都没关系,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嘲笑她也没事,在我眼里,她是最美的,有多少伤痕也没关系,因为它们在她脸上,所以它们也是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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