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命——尘印
尘印  发于:2010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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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突然想起一事,向池梦蝶施了个大礼,歉然道:「昨天慕儿无礼咬伤了你,我这作娘的,替他向你赔罪。」

「不必。」池梦蝶想到手臂上的伤口,气就不打一处来,板起脸,连声音都是硬梆梆的。

秦冰碰了个钉子,心想这人的脾气真不小,不知自家那个向来自恃甚高的大哥怎么会看上眼前这人。她好奇地一转明眸,抿着嘴笑得狡黠:「刚才岳将军说,你是我哥的,嘻嘻,情人,真的吗?」

池梦蝶听在耳朵里,全变成了句屏皇后在嘲讽他,悻悻道:「卫应侯已经有了皇后你,怎么还会找个男人当情人?岂不是笑话!」

「我?」秦冰不相信地指着自己鼻子。

「不是你是谁啊?」池梦蝶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再冷静,千万别在情敌面前失态,可还是嗅到了自己话里浓浓的酸味。「你们孩子都生了,还用得着遮掩吗?哼,你那慕儿的眉毛眼睛,外人一看就跟卫应侯长得像,我看句屏皇帝一定也早就发现了,为了颜面才忍着。」

秦冰先惊后愠再到发呆,最后实在忍不住好笑,连眼泪也笑出来了,指着池梦蝶道:「你,哈哈,我哥没告诉过你,我是他妹子吗?」

骚包!还笑这么得意!池梦蝶磨牙,「当然有说过你是他的冰……妹……」

看着池梦蝶快变冒烟的脸,秦冰终于抺了抹眼泪,心底为自家大哥默哀,居然找了这么个笨蛋。

她轻笑:「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闺名,那你知不知道我姓什么?」

「你姓什么关我什么事?」

秦冰笑着叹气:「自然跟你大有关系。我恰好也姓秦,恰好是卫应侯秦沙的亲妹妹。」

池梦蝶嘴巴张了大开,一时间竟然没拐过弯来,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个孩子呢?他,他……」

「慕儿当然是卫应侯的外甥。」秦冰怜悯地看着已经语无伦次的池梦蝶,「外甥同出家门,慕儿长得和他舅舅有些相似,并不稀奇啊。」

啊啊啊!完了完了,这回他死定了。池梦蝶污泥下的脸色由红变白再变惨绿,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把自己活埋。回想起秦沙和秦冰见面时一直就是兄妹相称,他这蠢到家的猪头,怎么就一股劲地往死胡同里钻,非把秦沙兄妹想成奸夫淫妇呢?还一个人傻乎乎地喝错了醋。

最要命的是,他还错上加错地把秦沙给吃干抹净了!

「你怎么了?」看见少年明显身体打颤两眼发直,秦冰关心地问。

「没事没事,哈哈……」池梦蝶干笑,一指边上的客栈。「你大哥就住这,我就不送你进去了,失陪。」说完便脚底抺油匆匆开溜。这辈子,他是真的没脸去见秦沙了。

秦冰怔了怔,知道自己追不上池梦蝶,只得作罢,上前敲开了客栈大门。

池梦蝶刚转过个拐角,一声中气十足的惊人怒吼蓦地从客栈里冲出,隔着条街都震得池梦蝶心惊胆颤。

「池梦蝶!你还敢逃跑?信不信我找到你,打烂你的屁股?」

秦沙冲开穴道了?池梦蝶像只中了箭的兔子,跑得飞快。要是现在落到秦沙手里,他可以想象到自己的下场,绝对会被男人连皮带骨吃得连渣也不剩。

◇◇◇

「我看你能逃到什么时候?」秦沙站在大开的窗子边,望着巷子里飞奔的身影,要不是被秦冰拉住了手,他真想直接跳下楼去追那小笨蛋。

吃完就想走?没那么容易。

秦冰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大哥灰头土脸的吃瘪模样,笑个不停:「哥,我还以为岳将军说笑,原来你真的找了个男的当情人。我看那小鬼笨头笨脑的,哥你的眼光什么时候变这么差了?」

「我聪明就够了。」秦沙嘴角不自觉地在抽筋。要是池梦蝶再聪明几分,他还拿什么去镇住那小笨蛋?就算现在笨头笨脑的池梦蝶,昨夜早已经把他折腾得够呛。幸好秦冰上楼的时候,他刚刚冲开穴道,及时穿好衣掩饰住所有可疑痕迹,才没有在妹子面前出丑。

看见秦冰还在窃笑,他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问起秦冰近况。「那朱天入宫后,有没有为难你们母子?」

秦冰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向我询问殷氏宝藏的下落,我说了不知道,朱天也就没再追问。」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朱天此人城府深沉,又善用兵,绝非寻常草莽。哥,我看这殷家的天下,或许真要易主了。」

秦沙心情同样沉重,不愿妹子跟着担心,故作轻松笑道:「打打杀杀的事情,你就别多管。你逃出宫的事,朱天应当很快就会发现。这里不宜久留,快走吧。」

「那你的情人呢?哥你不管他了?」

怎么可能?想起昨晚情形,秦沙对池梦蝶是又疼又生气。追到天涯海角,他也要逮住池梦蠂,让池梦蝶知道,吃了他卫应侯,可是得拿一辈子来还的。

「等安顿好你,我再去找他回来。」

◇◇◇

四月,赤骊北境草长莺飞,青山远近迤逦,春色旖旎。

平坦宽敞的官道上行人稀少,池梦蝶的脚步却越走越慢,最后在路边一座茅棚搭就的茶摊里坐了下来,叫上壶春茶,慢慢喝着。

曾决意从此不再踏入故国半步,可逃离永稷后,他在句屏境内晃荡了数月寻访大哥重楼,银两没了,就挑个月黑风高夜潜去富户官家借。足迹几乎踏遍句屏每一个州府,仍一无所获。

灰心空虚之余,他情不自禁开始思念起故土和父亲。寻访途中又陆续听说赤骊早向玄龙递表称臣,四弟枕月亦被二哥君上赶下王位,取而代之。

谁登上赤骊王的宝座,池梦蝶如今都已兴趣缺缺,只想回赤骊去探望父亲,一别大半年,父亲对他加害皇母一事,多少该消怒了吧……

池梦蝶握着茶壶怔怔出神,眼看天边云霞渐红,日头缓慢沉入地面,他叹口气,丢下两个铜板的茶钱,起身赶去前方小镇投宿。

青瓦顶,白粉墙。四只被烟火熏得半黑的灯笼挂在屋檐下,迎风摇来摇去。

菊花客栈。

这名字,还真是……俗气。池梦蝶皱了皱眉头,但方圆三里内也只有这一家客栈,将就一宿算了。

他踏进客栈,迎面就看见柜台后坐了个风韵十足的妇人,衣领大敞露出大红抺胸,正挥着手里的洒金团花扇指点店里清一色的男性伙计干活。

赤骊女尊男卑,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是稀松平常的事。池梦蝶见怪不怪,上前挤开柜台一个背影挺拔潇洒的客人,道:「掌柜,给我一间上房。」

「老板娘,给我一间上房。」那客人几乎跟他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口,声音清朗中略显低沉,听着十分熨烫撩人。

池梦蝶忍不住瞧了那客人一眼,那人穿得寒酸,相貎却俊美出众,一双眼更是顾盼风流,流转间情深款款。池梦蝶虽是男子,看了这双眼睛也不禁有些招架不住,心想要是女人见了,多半只有神魂颠倒的份。

那掌柜双眼都媚得快滴出水来,摇着团扇猛打量眼前两大美男。「两位,小店今晚只剩一间空房了。」

「给我!」再次异口同声。

池梦蝶和那俊美青年各自把手往柜台上一搁。

放下手里一大锭银子,他斜眼瞅着青年砸下的一堆铜板,得意地嗤笑。想跟他争上房,没门。

那掌柜抓起银锭,眉花眼笑。青年阴着脸道:「老板娘,我先到的。」

掌柜笑容可掬地向青年抛了个媚眼,「客官,我知道是你先到,可银子是这位公子出的更多。嘻嘻,话说客官你要是不嫌弃,倒是可以在我房门口打个地铺凑合一晚,分文不取的。」

正在厅上用饭的客人哄堂大笑。池梦蝶耳边听到那青年的抽气声,明显被当众调情的掌柜吓到了,他不由好笑。

这眼带桃花的青年应该是初到赤骊的外乡人吧。池梦蝶暗忖,拿了上房钥匙正要离开,蓦然听见青年的声音,「重楼,我们换间客栈。」

重楼?不会是大哥吧?池梦蝶下意识地扭头回望,顺着青年走去的方向,看见角落里站着一人,面带倦容,目光仍温润如昔,正是他苦寻多时的大哥池重楼。

「大哥!」他顿时喜出望外,风风火火地冲近,推开杵在他眼前的青年,将池重楼拦腰一抱,激动地道:「大哥,真是你!我在句屏找你找得好苦,还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大哥……」

作梦也想不到,居然会在这小客栈跟大哥遇上了。他乍见亲人,正有满肚皮的话要说,突觉脑后风声急响,一拳直飞他后脑勺。

「你给我滚开!」青年好听的声音此刻就像吃了炸药,怒气冲天。

「哼!」池梦蝶不屑地旋身,飞踢青年手肘,正中青年肘关节……

脚趾仿佛踢到了铁板,池梦蝶痛得脸都变了形,但看看那青年发青的面色,显然也没讨到好处。

这桃花眼的小白脸,身手不赖嘛!池梦蝶好胜心顿起,瞪着同样对他虎视眈眈的青年,满心想大战一场,却听见大哥发话了。「你们两个都住手。」

住手就住手。他撇撇嘴,和那青年不约而同的抓住池重楼一条胳膊,指着对方追问道:「他是谁?」

◇◇◇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在桌上的菜盘子各个底朝天之际,池重楼总算把自己到句屏之后的经历向梦蝶说了个大概,喘口气。

「重楼,喝水。」青年殷勤地奉上茶盏给池重楼润喉,回头给了池梦蝶一个挑衅的眼神。

原来,这个人就是秦沙提起过的句屏二皇子殷若闲……池梦蝶摸着下巴,像审贼一样审视着殷若闲。模样确实不错,可那股风流味道,穿着再破的衣服也遮不住,一看就是个容易招蜂引蝶的浪荡家伙。

大哥如此温良敦厚,能管得住这花心男人吗?池梦蝶不禁替池重楼担心起来,「大哥,那你打算今后都跟他在一起了?」池重楼平凡的面孔微微发红,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池梦蝶好歹也算过来人,见这情形就知道大哥已然沦陷,他没好气地又把殷若闲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直到殷若闲俊脸发黑才收回视线,抓住池重楼的衣袖夸张地道:「大哥,这些日子你就穿这种破烂衣服?咱们宫、嗯嗯,家里的下人穿得也比这强。」

转头瞪住同样粗布衣,麻耳草鞋的殷若闲。「喂,你怎么这么小气,连件像样的衣裳也不给我大哥买!」

「我……」殷若闲原本乌云密布的脸涨得通红,窘迫地低下头。

池梦蝶不依不饶地继续声讨:「我什么我?就说你呢!看看,看看,大哥的鞋头快破洞了,你竟然不给他换新的。」哼,他可舍不得让大哥一辈子跟个风流成性的家伙过日子。就不信骂不走这厚脸皮的二皇子。

殷若闲彻底消音,忍气吞声,脑袋低得都踫到了桌面。

池重楼看不过,干咳一声,扯了扯池梦蝶的衣袖,「梦蝶,你别怪他。是我看病没怎么向人收诊金。没多余的银两买新衣服新鞋子穿,好在也快到家了。」

「什么?还要大哥你替人看病养他这个小白脸!」池梦蝶声音提高了八度。

殷若闲砰地抬头,脸色由红变绿。「你、你、你说谁小白脸?」

「除了你,还有谁?」

「……」一阵骇人静默后,呯啷哗啦殷若闲忿而掀桌。

池梦蝶眼疾手快地拖着池重楼退避三舍,掸了掸衣襟上溅到的茶叶渣子,气定神闲。

那掌柜一直竖着耳朵听好戏,这时笑得脸都快僵了,手底毫不含糊地拨拉着算盘。「六只青花大瓷盆,三只饭碗,一把彩泥大茶壶,三个茶盅……客倌,一共四两七钱银子。」

池重楼数了数身上仅剩的一点碎银和铜钱,额头挂下滴大汗,救助地望向池梦蝶。「三弟……」

「大哥,我的银子可不是来拿来给小白脸用的。谁闯的祸,谁自己收拾去。大哥,咱们睡觉去。」池梦蝶拖住池重楼的胳膊,跟着引路的伙计上楼。

「可是若闲他……」池重楼还在扭头往回看。

「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会连这点小事也搞不定?」池梦蝶也回头,对着殷若闲皮笑肉不笑。「殷大哥,你说对不对?」

「对。」殷若闲挤出两声干笑。

池梦蝶压根没把殷若闲杀人的目光放在心上,嘿嘿一笑,推着池重楼上了楼。

两兄弟久别重逢,自然有无数话倾诉。池梦蝶人虽莽撞,比起憨厚的大哥可就精明了许多,又有心打听殷若闲底细,很快就从池重楼嘴里把殷若闲的老底都套了出来,越听越是不爽。

那二皇子先前竟然敢虚情假意哄骗大哥,虽说现在对大哥死心塌地,谁敢担保今后会不会故态复萌!不行,他绝不能坐视不理,得想个好办法赶走那姓殷的……

池重楼完全不知道自家三弟在打什么主意,聊到初更只觉眼皮发涩,倦意浓浓,开窗望了望院中,殷若闲还在厨房门口劈着堆积如山的木柴,他摇摇头,便先上床歇息。

◇◇◇

劈完木柴,挑满两大缸水,再奉送掌柜好几道深情目光,殷若闲总算得以脱身,甩着发酸的胳膊往楼上冲。

池梦蝶早听到楼梯声响,猛地打开房门,拔剑出鞘,拦在殷若闲面前。「大哥睡着了,你不许进去。」

既然他的小楼已睡着了,那他也不用再跟这可恶的小鬼假客气。殷若闲压低了嗓音狞笑:「滚开!」

终于忍不住露出真面目了……池梦蝶就知这二皇子绝非良善之辈,白天那股窝囊样全是装给大哥搏同情的。他双眼瞪得又亮又圆,「大哥是我的。有我在,你这穷光蛋小白脸别想把我大哥骗走!」

真想把这小鬼的嘴巴缝起来……殷若闲牙根有点发痒,抱起双臂将池梦蝶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一脸恍然状。「我懂了。你这小家伙根本就是恋兄。」

「什么小家伙?老子的男人比你这小白脸可多了。」生平最恨被人小觑,池梦蝶已经快化身喷火兽,存心提高音量怒吼道:「恋兄就恋兄,关你屁事!」

大哥怎么还没被吵醒?快来看看这二皇子的尖酸嘴脸!

「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恋兄呢?」屋顶上忽然响起一个男子质问声,严厉中带着不满。

这声音,池梦蝶要是听不出来,就白活了。脸刷地就变绿了,没功夫理会殷若闲,转身便从窗户跳了出去。

「你还敢跑?」屋顶的男子冷哼。衣袂急掠,跃下了屋顶。

殷若闲听着那男子的声音就觉耳熟,扑到视窗,满天星光下见两条人影前后相连,已浮光掠影般消逝在街道拐角的阴影里。

◇◇◇

池梦蝶蹿出小镇直往野外奔,边跑边掉冷汗,心里叫苦不迭。今天是什么日子?连秦沙也毫无预兆地冒出来了。

这男人跟踪他,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居然都没察觉,也太粗心大意。想到刚才自己那句恋兄就恋兄吼得惊天动地,池梦蝶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这回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呃啊……」光顾着自怨自艾,没留意前方一株大树挡道,池梦蝶一头就撞了上去,倒退三尺,痛得呲牙咧嘴,两眼乱冒金星。

在后面穷追不舍的秦沙纵有满腔怒火,也忍不住好气又好笑,快步上前扶住池梦蝶,就着月光见池梦蝶额头鼓起个小包,还好没破皮流血,他便放了心,随即板起脸道:「你逃什么,怕我会吃了你,嗯?」

池梦蝶已经六神无主,点头又连忙摇头,平时的伶牙俐齿全变成了笨嘴拙舌,心虚地不敢看秦沙,支吾着说不出话来。突然面孔朝下被秦沙按倒在膝盖上,他大叫:「干什么?」

「我叫你再逃啊!」预料中的魔爪果然紧跟着落下,目标却不是池梦蝶想象中的腰带。男人手掌在空中抡走个圆弧,又狠又快又准地落到池梦蝶的屁股上……

啪一声响,三里路外都能听到。

「我说你恋兄啊!」秦沙毫不给面子地又重重打了一记。

池梦蝶简直想吐血了。记忆里他从懂事起就没被人打过屁股,恼羞成怒,边挣扎边大骂道:「王八蛋,够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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