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绝——冷音
冷音  发于:2010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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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大好人才。不论是掌理州县,或是入朝共议天下事,以你的能力都不是问题。与其为
贼寇,何不如为官?如此一来,这济世也可得名正言顺,青史留名。」
「我无意为官,这点八年前是如此,八年后也是如此。」
对于邵璇的提议与以否决,上官鎏直视眼前的深沉,神情再坚定不过。「官场的黑暗,
身为帝王的你一定比我清楚。就算是治理州县,仍然是和整个体系环环相扣。就算胸有大志
,但清官到最后仍是少之又少。这样的世界不适合我。」
「清官少,但仍是有。这官场越是黑暗,便越是需要你这样的人。」
「草民自认无如此能力足以为中流砥柱。更何况比起掌理州县或议论朝政,草民认为路
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生活更加适合草民。」
「你若不愿掌文职,朕亦可封你为一等御前侍卫及赐尚方宝剑,让你以御史身分游历天
下,斩奸除恶。」
「草民真的无意为官。与其过着受到制约的官场生活,自由自在的绿林生活要来得好多
了。」言词上刻意显示了两人身分的差距以表反对,再一次的否定了邵璇的提议,上官鎏目
光坚决,表明再多的游说与利益都无法令他改变想法。
这样的坚决,让希望能将他延揽至身边的邵璇心底阵阵酸楚扩散。
其实很想问出口:你是当真不想为官……又或者,只是不想与我有牵绊?
就如……你曾想将我忘却,以及将玉佩交还一般。
但,身为帝王的自尊不容许他表现出分毫情感。
理智,亦同。
俊美无双的面容之上,那抹慑人的气魄更加深了一层。
「那么……关于这个山寨,你认为该怎么处理?以朕的立场而言,就算明知缙云寨为义
贼,还是不能让这山寨继续留存。否则,天下人将视王法于粪土。」
「这点草民清楚。但若那贪官李知府及奸商高家庄一日不除,缙云寨就有必要存在。」
「关于李知府与高家庄勾结之事,朕已令人详加调查。带证据完备后,定会从重严办。
至于缙云寨的留存……朕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缙云寨立刻向朝廷投降归顺,则朕不但不
予追究,还会赐与官职﹔二是缙云寨马上解散,朕就当作先前的案子都没有发生过,缙云寨
也不曾存在。」
这是邵璇所能给予的、最宽容的处置方式。
但见上官鎏思量一阵之后,便即坚决的摇了摇头。坦然无惧。
「缙云寨中也许有人会被官位打动,但草民相信大多数的人都和草民一样无意于官场,
更别说是投降归顺。而且,就如草民先前所言,贪官奸商一日不除,缙云寨就会多存在一天
。就算今日李知府及高家庄都消失了,缙云寨仍会存在,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再有类似的
情形。缙云寨可以不抢,但绝不会归顺或解散。」
虽然知道邵璇的条件相当宽厚,但上官鎏仍是作了如此选择。也许如此抉择很可能会带
来官兵的围剿,但他相信一同创寨的弟兄都不会后悔。
闻言,邵璇冷笑一声:「你可相信……朕已将你这寨中所有兄弟的来路族亲通通调查了
一清二楚?」
「什么意思?」因他突来的一句而紧张了起来,上官鎏原先坦然无惧的神态有了改变:
「草民以为抢劫还不至于满门抄斩。更何况以圣上之仁德而言,绝对不会毫无理由的做出此
等会招来臭名的事情。」
「抢劫是不至于满门抄斩。然而若是煽动叛乱呢?蜀地居民早已因缙云寨的活跃而无视
于王法的存在,蔑视朝廷而将一群山贼视为领袖,足可称为叛乱。而煽动者,则非缙云寨莫
属……何况,单以仁德是无法妥善治理天下的。杀鸡儆猴换来长年太平,史上会记着的,是
长年的治世还是一群山贼因叛乱而被满门抄斩?」
面无表情的将利害关系道出,语调未曾有过改变,却因而令人深刻的感受到其残酷。狠
绝无情,恰似先皇。
这一番话,彻底的令上官鎏怔住了。
他从未想过事情竟然会发展成如此……更重要的是,他怎么样也没想到向来以仁厚胸襟
治世的邵璇,竟然也会有如此极端而狠绝的一面。
竟然……会以数百条以上的人命作为威胁……
「朕不急着要你的回答。给你三天的时间好好和属下谈谈,朕会在城中醉月楼等待你的
答复。若三天过去你仍未出现,朕就当作你选择了最糟糕的那一条路……」
冷冷丢下一句之后,邵璇不带上官鎏有所反应便径自由窗户跃出飞身离去。
仅留下因过度的震惊而怔了的上官鎏,呆然立于原地。


* * *


醇酒,美景,佳肴。
成都醉月楼,是当地属一属二的名酒楼。
重金包下最能将美景尽收眼底的天字号厢房,半卧榻上,邵璇手中翠玉杯醇酒半满,远
眺如画江山。缙云山景亦随之入眼,换来阵阵愁苦。
这三日,好长,也好短。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难熬。可一旦时间仅剩下这最后的一日,突然间,便觉得时间流逝
得飞快。
三日了,上官鎏仍旧未来。虽然清楚依他的个性是绝对不希望牵连到无辜之人的,但心
底犹是忐忑,犹是不安。
其实,他只是不想与他为敌,只是希望将他留在身边罢了。就算被人说是冷血,说是卑
鄙,邵璇仍不会改变初衷。
情到深处,连理智都可以被影响。若今日面对的不是上官鎏,他决计不会选择如此极端
的方式。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本非他的处事方针。就算心机深沉善于夺权斗争算计,他永远也
只会将这些藏于宫廷朝廷台面下,而继续在苍生面前扮演他的仁德君王。
但正因为面对的是上官鎏,他无法不极端。
不极端,便无法得偿所望,便只能望着他成家立业,而终至孤寂一生。
邵璇不想要这样。他不想就如此放弃。
也或许……是因为仍存留着期望。
时时刻刻的思念中他忆起了,忆起了八年前他们交换姓名时的情景。「鎏」是金,「璇
」是玉。一为金一为玉,人们说「金玉良缘」岂不正好?
彷佛是上天注定一般的巧合令人欣喜,然而现实的情形却一再的刺激凄苦的心境。好几
次的梦魇缠身,梦的却全是他的怀抱与温柔,却全是她的娇羞领受。
而自己,只能是个旁观者,看着,听着,碎了心。
心里,绝望与期望参半,却也因此而更加不甘,更加极端。
啜了口酒,目光却在听到脚步声自远而近之时,移向出现在门口的人影。
不待对方出声已自开口:「进来吧。」
闻声,上官鎏依言推门而入。最先入眼的,便是邵璇持杯半卧,神情冷峻不带分毫情绪
的模样。
那张足称俊美无双的脸孔,不知怎么的带上了分化身丽人时的艳丽。
轻易地将其归咎为错觉,上官鎏带上门,缓步上前,语调平稳不存分毫波动:「草民依
约前来给圣上一个答复。」
用了敬词却无敬意,实则是心里因那日所见的狠绝无情而大受震撼,怎样也无法再次待
他如昔之故。眼前的俊美青年可是掌握万民生杀大权的君主啊!他清楚邵璇的不凡与能干,
却因而险些忽略了邵璇也可以疯狂,也可以无情。
「那么,答案是什么?」
将玉杯一搁,起身,目光却刻意的不与上官鎏相交。
他在害怕,却绝对不可能示弱。
闻言,上官鎏的神情,在瞬间闪过一抹复杂。
考虑良久仍是决定这么做。因为不论如何,他都一定会愧对某一方。所以,他只能选择
损失最小的,来保全其它。
伸手探入怀中,将贴身带着八年了的玉佩取出。
「圣上说过,圣上还欠草民一份恩情未偿,是吧?」
「不错。」见他取出玉佩,邵璇心底有一瞬间的错愕。神情未改,情绪却已有了波涛。
他……该不会是打算……
「那么,草民请圣上放过缙云寨中所有弟兄的亲人。圣上一命的价值,应该是足以交换
的。」将考虑良久的决定说出,上官鎏将玉佩递入邵璇手中,面上如何也见不着其它分毫情
绪。
他不可能投降,也不打算解散。因此,只能选择对抗,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连累他人。所
以,选择打破承诺用上了那块玉。
将他所言仔仔细细的听入了耳,邵璇心底已是一阵强烈的酸楚与愤怒。
对上官鎏而言,他邵璇真的就如此无足轻重吗?那日他还信誓旦旦的说绝对不会用上这
块玉,可如今为了弟兄、为了自尊、为了自由,他宁愿背弃当日所言,宁愿背弃他的承诺?
两权相害取其轻。原来,在上官鎏心里,他邵璇是最不重要的,让他连承诺都可轻易背
弃。
原来如此……呵!原来如此!
「另外,」见邵璇久不答话,上官鎏又自开口,转而以对朋友的语气:「而今而后,彼
此就是敌人了。该偿的都偿了,我不会再收你任何东西,咱们就此恩断义绝!」
「好!朕答应你!」
心底凄苦却又怒极,一声喝,邵璇唇角扬笑,右手却已将玉佩狠狠砸落。
玉佩落地,当下成了碎片。
锦衣所包覆住的躯体,因过于强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着。
没有料到他竟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上官鎏怔然望着地上碎裂的玉佩,一抹莫名的怅然
在心底蔓延扩散。
他知道自己应该不会后悔……但,为何在看见邵璇露出笑容,却在同时将玉佩砸落的瞬
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压迫着胸口,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而且……在注意到邵璇身躯的微微颤抖之时,沉重感,愈发的强烈。
也许,他是比想象中的更要来得重视邵璇这个朋友……纵然真正相处在一起的时间却不
过两个月左右﹔纵然曾因为他的狠绝与心计而大受震撼。
但立场不会容许他们继续留存友情。大局当前,私情自然要放一边。所以,才会不惜选
择背信,选择断绝朋友的关系。
右拳紧握,当下把心一横:「那么,该说的都说完了……告辞。」
话声方了,不带邵璇做出反应便已自转身准备离去。
「且慢。」
却听邵璇一声喊,阻止了上官鎏准备离开房间的动作。他回过头,入眼的赫然是与当年
相同的眼神,相同的表情。
那双慑人心神的眸子,带着的是一种傲然不屈的眼神。有着睨视苍生的傲然,也有不愿
遭受命运摆布的不屈。
就是那种眼神,深深的刻划进了上官鎏心底,始终无法忘却,而时常忆起。
甚至……思念。
「在你离去之前……」开口的语调平静,令人感觉邵璇方才激昂的情绪彷佛仅是错觉,
「可否……让我们尽最后一丝的朋友情分?」
可称上请求的语句,但在他说来却仅像是询问。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上官鎏微怔:「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邵璇的神情有那么一分的……哀凄。
淡淡的,却让接收到的上官鎏紧了心头。又是沉重,弥漫。
邵璇双眉一挑,扬起唇角淡淡一笑:「相识至今始终未曾共饮……既然已是最后,而此
地又是有名的酒楼,何不瞧在曾为朋友的份上,来个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共饮?」
很淡然,很温和的神情,彷佛刚才的一切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彷佛……他们仍然是朋友。
「……有何不可?」
转过身来步至桌前,上官鎏亦笑了起来,爽朗一如平时。
就让他们……再多当一阵子的「朋友」吧?
「那么,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豪气的带笑说着,上官鎏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过地上碎裂的玉佩。
与之相较,眼前,邵璇的神情已是与方才迥异的平静闲适。但那种淡笑,却隐隐约约的
在心头撩动了某种不知名的感觉……也,混杂着些许的不安。
如画江山,醇香美酒。此情此景本该欢欣愉悦,然而含笑外表之下,却已是各有心思。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共饮……从今以后,他们将不再是朋友。
不知何时,细雨已然悄悄落下,更添悲愁。


* * *


常言道「多事之秋」,用来形容此刻正是再合适不过。令人震惊的消息却一件件接踵而
至。先是朝廷传来消息要格了李知府的官职,并将他送交刑部候审﹔再来,是高家被抄,高
明及其父亲皆被送往边疆充军﹔最后,则是秀才王文元被破格提拔,入上书房执事。
而曾造成朝廷一时风波大起的皇太弟邵珩,则在这一番工作结束之后返回东北。
朝廷的那些决定对成都府的人民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喜讯了!恶官、恶霸都没了,好人
也得以出人头地,真是大快人心!长久以来的痛苦随之而去,新来的父母官又相当体恤民情
,原先有些个乌烟瘴气的成都府现下已是欣欣向荣,活力更盛以往了。
情况好转当然是好的,但对上官鎏而言,这些事儿却象征着缙云寨临敌的时刻逐渐逼近
。而最头痛的,则莫过于不知何时会受到围剿这一点了……
正自陷入思绪,猛地一阵刺痛自掌心传来。上官鎏摊开手掌,却不由得苦涩一笑。
掌心有着一道细细的血痕。而造成如此伤痕的……则是手中的碎玉。
这是那日被邵璇摔碎的玉。只是,原先的玉佩型态不再,而是变成了有着锐利边缘的碎
片。
即便如此,他却仍是习惯性的将其握在手中。也因此,一不小心便伤了手。
凝视着手中的碎片,这是最中间的部分。虽然缺了几角,但仍能看出原先刻着的「璇」
字。
一个不能轻易说出口,或者写下的美丽文字。
那天的共饮──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虽然始终没人提到,但彼此都清楚,那是
诀别,最后的诀别。当他们各自离去的那一瞬间开始,便已分道扬镳划清界线,不再是朋友
,而是敌人。
因为各有各的立场,所以注定为敌,注定诀别。
他以为他真的不会对自己所下的决定有所后悔。但从邵璇扬笑摔玉的那一剎那开始,沉
重感便随之而生,挥之不去。
其实,拥有决定权的……一直是他。
邵璇也曾说过……只要他肯放弃,不用整寨的人一起跟着,只要他一个人,邵璇便可以
既往不咎。
然而,他却仍是做出了选择。他放弃了与邵璇的友情,甚至背弃不久前才下的承诺,用
上了那块玉,并要两人从此再无牵连。
也难怪邵璇会气得摔了玉,会气到连身子都微微颤抖了。他的决定让两人的友情显得一
文不值,而原因只在他不降,不愿放弃不受拘束的自由日子。
其实他还是自私的。说是为了大义而放弃私情,但最后,其实顾着的还是自己吧?
也许,从邵璇摔玉的那一刻起,他就后悔了。所以,才会那么不自禁的、偷偷的拾起了
碎片,像以往一般,凝视着、珍惜着。
然而,再后悔,却也都无可挽回了。也许他是太傻,也太傲,傻到、傲到连放下自尊去
改变决定都无法。无论如何,他们之间为敌的情形已经确定。最后的关键,只差在邵璇何时
发兵罢了。
后悔……也无济于事吧?掌握决定权的是他。所以,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自怀中取出一块绸缎,将玉小心翼翼的包住,而后,收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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