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幻世录 三——端华
端华  发于:2010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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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那陆大臣为官多年,每逢喜祭都不曾与其夫人出过府门,惟有他膝下的一儿一女出街凑热闹,这一习惯着实着了我的道。一入陆府,我便跟管家说是来讨债的,叫他家老爷赶紧出来,管家闻言信以为真,当下就跌跌撞撞地进内宅通报,我却与宝琴悠哉悠哉地步入大厅,赏着院落里的园景。

赏着那瑞香、山茶、紫荆、梧桐和槐时,我不禁当着宝琴的面揄扬这院子的主人的品位,话到中段便被身後传来的问话无辜打断,“不知是哪位来访,竟然胡扯陆某欠债一事?”

知是等的人来了,我立即收起欣悦表情,转身迎向那个人,“陆大人,别来无恙。”

明王幻世录88

姓陆的睁大眼睛一瞧,面色微惊,拱起手,低头道:“王後下驾臣府,不知所为何事?”知来人是我,语气陡然转变为和善,俨然恭恭敬敬地,不敢怠慢。

我打量着他,觉得他朴实庄重,不失大体,轻罗小衫多为布衣,应该是个不坏的官,便放心地开了口,“听说你曾对前代国君忠一无二,并且为了朝廷着想,你曾上书劝她不要与长平合谋攻雯,甚至为此事拒绝出兵。”

“昔日做为,忘了也罢,王後您私下拜访臣府,有违宫廷常规,还请速速回宫,以免遭人误会。”他低着头,终不敢抬起。

不由得,我大笑起来,脸向身旁的宝琴,当面当作闲谈,对姓陆的指点着,“这就是国家重臣麽?就为了怕别人闲耳两语,连我来的目的是什麽也不过问就要赶人走。”

“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显然他闻言後有些惶恐,话到一半竟然语塞。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的时间也不多,不想跟你在这个节骨点上浪费时间,咱们就开门见山了吧!”大手一挥,我上前一步,说道:“我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秘密要告诉你。”

话罢,他终是抬起头,满目惊诧,不由脱口,“秘密?”

“一个十分重要,有关於王室的惊天秘密。”我望进他眼底的最深处,意欲要把困在里头的魂魄给牵制住,让它俯首贴耳。王室的秘密?!只见他浑身一颤,老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答道:“既然是如此大的秘密,王後为何不告知陛下,反而来告知臣?”

他一定是猜到了我有什麽企图,只是不敢明言。嘴角微微一翘,我道:“陆大人真是聪明,我之所以这麽做,是想跟陆大人做一笔交易。”

当下,伴随着‘啊’地一声,眼前的人二话不说就跪在我脚下,声音好似哀求,“王後,这可是不得了的大罪啊!万一被人发现,必是有辱圣面!”

我看得顿觉有趣,蹲下身,半膝着地,右胳膊垫在屈起的右膝上,注视着眼下那姓陆的後脑勺,“这个秘密事关重大,如果陆大人肯跟我们合作,我保证你的儿子定有望升为上卿,效命於圣上御前难道不好麽?”

“这……这……”他犹豫不决,难以答复,此时,不巧,从内帏里出来一位妇人,素面朴裳,见了我便好奇地开口,“老爷,来的是何人?”又见他匍匐在地,玉容里顿现慌乱,“你这是干什麽!?”

“别叫!快跪下!”姓陆的没有回头,只闻声音便严肃的斥喝身後的人。甄氏被夫君的吼声吓得两腿发软,不听使唤地躬身跪地,致使我不知所措,尴尬由此蔓延开来。“陆大人,”我定定望着地上两具跪着的鲜活躯体,开了口,“此事我想单独与你谈谈,不想被人打扰。”

姓陆的抬起头,徐徐与内人甄氏立起,他吩咐甄氏备茶水,并嘱咐若有人道访一律暂不接待,然後,这才恭敬地请我入小室,步入之後不久,门窗便被紧闭。

我在软垫上坐定,发现他的眼光投向我身盘的女子,想必是有所猜忌。为了使他能够心安,也为了让他明白此次交易的参与者不止单独我一个,我不得不向他解释,“这件事情,她也有份,陆大人大可不必担忧。”下一刻,那眼光立即被收回。

忽而,哢地一声,门扉轻轻一启,甄氏端着茶壶和空杯子进来,无声地把杯子摆好,提起壶子将热茶往每只杯子里斟满,放好壶子起身,一转,就带上门出去。

“刚才,王後所说的大秘密到底是什麽?”内人一走,姓陆的便放心的开口。我未想直接就让他明白一切,而是一点一点的揭晓。“陆大人是否还记得前代国君有一次归来时带回了一个男子?”姓陆的听闻此往事,皱起了眉心,“先王好男色,在宫都里人人皆心中有数。”说着,他皱得更深,凭着老练的经历,下意识地做了猜测,“莫非这个秘密与此往事有关?”

我点了一下头,说道:“看来陆大人对此兴趣很浓,不过,我已有言在先,只要陆大人肯与我合作,我便会全全奉告,绝不食言。”

“怎麽个合作?”

“交兵权与我。”我不客气道。

姓陆的霎时瞪大眼睛,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开出这样的条件,“王後……”未及他把话脱口,我插话安抚之,“陆大人你放心,我绝对不是要夺去你这麽多年来的辛历,只是想借兵一用,到时定当会把它奉还於你。”姓陆的闭目不语,开始静默深虑。我趁他考虑的当儿,加以下鱼钩,“王室机密与兵权同等重要,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缓缓地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润润喉,也跟着沈默了。过了一会儿,那姓陆的瞬间张开眼睛,张嘴答道:“好,臣就应下了。”我放下杯子,把肘垫在案上,前臂竖起,十指互相交叉着托住下巴,“陆大人不愧是国家重臣。”

“那个秘密,该告诉臣了吧?”他脱口,样子看起来很心急。

我用两指捏住杯壁,瞧着杯底,轻轻晃了晃里边的液体,仍旧托着下巴不急不徐,开始点到正题:“那男子姓何,怕是前代国君此生最中意的人,但那人其实另有妻室,还生有一个儿子,这个孩子如今就是你们所参拜的至尊,而他之所以有此幸,乃是拜他外表与其父相似的原因。”

姓陆的叹了叹,“臣当初甚是不懂,先王为什麽要立此年轻人为储君,不想会是这样的隐情。”我继续补充道:“但关键在於,前代国君怀有过身孕。”此番话一泄,闻者不由分说,惊诧万分,不小心将杯子碰倒,茶水肆无忌惮地奔出,横流於案上。

“被吓到了不是?”我借过宝琴的香巾放在其上拭了拭,“那婴孩出生不久就下落不明了。”

“竟有此事?!”他张嘴,惊色未消,随即又大叹起来,“唉!臣为官多年,枉以为是先王心腹,没想到竟连这麽重要的事情也不知。”

“那孩子算起来也该有十五十六岁了,如果我说,他如今回来了,你肯出面扶他为王麽?”

姓陆的以为自己老态龙锺,耳背了,啊了一声,颤音道:“您刚才说什麽?您的意思难道是要……?!”他吓得脸色煞白,不敢脱口的言辞堵在喉咙了,我却满不在乎,会其意,大方地替他补上,“废今君,重立新王。”又道:“与如今的国君相比,陆大人不觉得那孩子更有资格做一国之君麽!况且……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啊!一旦成功,你不但奉禄加倍,而且你的儿子也会因此升至上卿,为御前。”

如此大的诱惑,纵然是谁都会忍不住垂涎三尺。

姓陆的皱着眉,良久不语,默然起身,亲自拉开门扉,把下人唤来,“去书房,把我的官印带过来。”我侧耳,偷偷听到了这句,瞥了一眼身旁的宝琴,刹那唇角一扬,微微露出得意笑容。

很快地,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被放在案上,姓陆的揭开盖,取出在里边沈睡许久的小印玺,瞧了瞧其底面的刻纹,又放回去,不舍地将之推给了我。

“如此,多谢了。”我心安理得地把那东西收下,剩余时间,将拟定的暗号交与他──那些只有自己人才明白其中意义的符号和数字,然後,不多逗留,匆匆地赶回宫都。这一返,刚踏入後宫,我就感觉到一股不祥和的气息迎面扑来,在长廊里走了一半,即见前方奔来一满额汗珠的宦官。

“不好了!”宦官开口就冲我道这句。

“什麽不好了?”我听得一头雾水,不明其意。

宦官喘了喘口气,解释道:“听说王後在人群里失踪了,陛下一急就跑您的寝宫去了,现在正龙颜大怒呢!”

我慢慢沿着路回去,一进门,就见一个男子就坐在里边,脸色严肃得非比寻常,放射出来的眼光冷冷地,一旁的侍女宦员均不敢靠近。我无视这些,若无其事地走进去,身影晃过他面前,宛如冰雕的他陡然起身,“你去哪里了!现在才回来!知不知道一听说你失踪了,差点急得要发疯!”

我不以为然,回头刚要说些什麽,只听一声轻响,宝琴率先跪在地上,低下头,用谢罪的口气向那男子说道:“圣上恕罪,都怪那时人太多,奴婢本来就在王後身侧,不知怎麽的,就找不着人了。”

何笑居高临下盯着她,半信又半疑,一时无法应语,我担心他会越想越起疑,故假做温婉,接道:“是啊!那时候人可真太多了,我光顾着看热闹,一不留神,把自己给弄丢了,兜了大圈子才碰上她。”

男子蹦着脸,看着咱们一唱一合,说不出话来。“如果没有什麽事,我先去沐浴了。”我转身,吩咐身边的女子备水,女子很是积极地应了,爬起来就快步出屋。

一迈入浴房的门槛子,我特意回头瞧了一眼,发现他还杵在那里不动,说道:“你站在那儿不动,是不是也想一起?”男子身形一转,没答话,迈开步子,出了大厅。目送他渐渐消失,我把踏入浴房的脚收回来,转而推开寝间的门。

女子许久才回来,领着几个手提木桶的年轻宦官,每只木桶里都飘溢出热气。她命令他们把水集中倒入浴池里,待把他们谴走,才来唤我。“公子,水备好了。”她进寝间,正碰上我在细察那枚官印的底座刻纹。“我不是真的想沐浴,那是为了骗他走才编的谎话。”我回头道。

只见宝琴唉了一声,“早知道我就不那麽辛苦地跑去叫人提水了!”我把那官印收好在身上,手藏进袖中,面向她,笑了笑,“我不洗,你可以洗嘛!”宝琴的两腮含羞,“这……这多不好意思。”

“诶,无碍的。”

话刚落下,几个侍女就跨门而入,手里捧着的是当夜须着的祭服。白底外衫,袖口以红绿两色装饰边衬着,素得不能再素。当夜,我陪着新王入场子,抬眼就望见站立在重臣当中的那位陆姓大臣,“六。”我张嘴脱口,即便身旁人听到了也丝毫不在意。

“什麽六?”男子诧异地把脸转向我,他当然不会明白其中的暗义了。我侧目望向一旁的红灯笼,默默一数,发觉恰好是六只,随口将他敷衍,“六只灯笼。”

其实,那数字的真正意思十分简单,即指的是议阁里的六位元老,我的意思,相信不用再多言什麽,那姓陆的也会暗自领会。‘把这些人通通驯服,以稳住朝廷局势,好让那小少年顺利继位,不得有半分差池’……这便是我要告诉他的。

宝琴听罢,抬起手,有意无意地抚了抚发上,忽然惊叫了起来,“哎呀!好端端地,怎麽就不见了簪子了?”一开口,别说是陪同的侍女宦官,连那边的大臣都闻声争望。宝琴低头觅寻,真有几分当真寻物的样子,她蹲下身,趁着朦胧的夜色,一只手探进自个儿的袖中,取出花簪,当着众人的面插入发中。

他人以为常事,片刻後又端正姿态站好,只有姓陆的微露惊色,不仅是他,我也在那时瞪大了眼睛。

‘若有不驯者,杀之,以防计谋外泄’……

如此无情绝决的想法竟发自於她一个弱女子,哑然惊惧的气氛悄悄地在严肃的夜祭里传递,我随同新王坐下,目光注视着台上民间祭司的舞态,实则心不在焉,一直对宝琴那一番暗示耿耿於怀。

转眼,又是半个月。在屋外对一切冷漠,惟有在这里头才会偶尔一露笑颜,这样的日子越显平淡,以致做过的任何事情都只是宛如一道闪电,无存脑海。

浓浓的雾气笼罩在这座宫都上空的第五日,最後一个不肯俯首合作的大臣在回府的路途因马匹受到突然蹿出的蛇的惊吓,狂奔当中不慎坠入深坑,由此殉职。也因为如此,议阁里没再有人对废君大事存有异议,似乎所有人都在心惊胆战,皆害怕下一个莫名死掉的就是自己。

雾气消散後的次日清晨,何笑早勤会面众臣,可却怎麽也找不着桃夏王的袍衣,只胡乱穿了平日的素袍出殿。他哪里晓得,前一夜我把那些衣服偷偷拿给了宝琴,此刻那衣裳正在易主。

他赶到宣殿,发现竟无人向他恭敬行礼,也无人再低头向他请安,简直如同噩梦,但这却不是梦,更为重要的是,他直视至尊高座时,已然有一个陌生少年端正其上,身上穿着的正是那失踪的龙袍。

那少年看着他,眼里异常冷漠,脸上不带一点儿表情。何笑惊诧,“你是谁?胆敢披我龙袍坐我王座!”脱口而出。那少年不理会他,只看向王座左边的那名女子。女子冷笑道:“何公子,你已经不是桃夏王了,这些东西怎还能归你!”

何笑闻声,定睛一望,才发现那里站着一个女子,而那女子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你,胡说什麽!还有,你不呆在王後身边,跑来这里干什麽!”宝琴哼了哼,在他面前全然换了副态度,“我在辅佐新君登基啊!自然要在这里。”

男子瞪着眼,不敢相信眼前,还有她那一番话,“疯了!疯了!什麽辅佐,什麽新君登基!”他脱口,声音回荡在殿内,紧接着,他大步上前,气势甚是吓人,“你,还有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小鬼都给我滚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警告发出後,他咻地一下,随风腾起,骤降在他们的面前。

少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他,仍是不发一话,任凭他嗔怒着自己。然,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少年的不畏缩,很快导致了後果,男子瞬间伸出手,在他毫无防备之际,掌握住他的喉颈,“立即,把龙袍还我!”

宝琴吓得脸色大变,她从未知道眼前这个将她带入宫都的男子竟然会有武艺,也一直没有想到过。

殿上众人第一反应便是惶恐,文官快速往後退却,武官则连成一堵肉墙,有人嚷道:“放肆!不得对圣上无礼!”官大的,一个命令下去,片刻即唤来早已准备好的御廷侍卫,整个宣殿被速速包围,局势尤为紧张。

男子彻底恼怒了,张口大嚷:“我才是桃夏王!”

我匆匆赶到宣殿,就听到他的喊声,慢慢穿过人群,道:“你不是,你没有权没有血脉凭证,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回过头,微微错愕,“连你也站在他们那一边?你到底,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摇了摇头,答道:“不是‘也’,策划这场政变的人其实是我。”

“什麽?!”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当日你说你愿意跟我在一起的,今日为何又要毁我的前程?!你究竟对我是哪种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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