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来一看,顿时一惊,那绿色衣裳我记得,是叶双双平日最爱穿的,而绿色衣裳後面粉得像菡萏似的衣裳则是霏儿那个丫头的!“你……你们……”
心知踪迹被发觉,叶双双和霏儿只好硬着头发立起身站出来,两眼低垂着不敢看我。“你们怎麽跑来了?”……还这麽鬼鬼祟祟地跟在大家身後。
纸包不住火,叶双双还是老实地招了供:“我们,我们也想跟着门主。”这般愚忠确实叫人为之动心,不过这一去一回可不是君王微服出巡及游山玩水,我当即横眉,厉声道:“回去,都回去!”
“门主!”
“我不需要你们这麽跟着我!况且我也不知道又会遇到什麽事情,你们应该懂得,呆在仲御之门要比跟我一道逆风曝雨好上千万倍!”
叶双双反驳道:“可倘若是自愿的话,再怎样都不会觉得後悔。”
柳缨荷见状,对她们俩甚是怜悯,不禁插进一句话:“既然人都已经来了,就让她们跟着吧!我这又不是没地方容人。”我一时无语再劝,只好叹一口气,说道:“还愣着干什麽,来吧!”
二人对望一眼,交换欢喜的神色,接着跟同我进到船里。待众人都到齐之後,正题开始冉冉浮出水面。柳缨荷开门见山,“之所以唤明王出来,其一是听说了明王需要我帮忙,其二是另外一件明王很关心的事,不过两件事都只能回宫才能揭晓,因此劳烦明王到飞沧做客。”
“既然是有事情,我当然是不会嫌弃什麽的。”
外面的雨丝连绵不断的飘落着,空气中潮湿的气味弥漫四处,小船沿着水面游到洛阳河的下游,大河的中央正泊着一艘华贵的海船,船上挂得高高的旗帜上赫然现出一个醒目的“柳”字。
众人上了大船,船里等候的人闻声纷纷出来迎接。我才刚把伞收好,转身的一瞬间,差点被一个突然扑过来的身影压倒,我一看,竟是那个没大没小的小鬼头。
羿天揪着我的衣服,表情并没有我所想象的那样双目含泪感激到涕零,“亏你还是个大人,去哪都不说一声,害我三天两头被那婆娘施虐,你要怎麽赔偿我!”
“可你看起来好端端的啊……”
他立即反驳道:“是精神,精神上的创伤是没法用眼睛透|视的。”他的话刚毕,前面跟着传来慕容家千金的强大声波:“谁是那婆娘!还有,我什麽时候对你施虐了?用条锁链把你捆在外面柱子上任由风吹雨打不给吃喝那才叫做施虐!!”附加用指尖拉扯他的一边脸颊。
“好痛,你就不能像颜莹那样温柔一点麽?”
“我就是这样的脾气,一个人的脾气岂能你说改就改得了的?若是能改,就不是本大小姐我了!”
“说得好!”
陌生的男音骤然空降,我抬眼正见一名体魄强健梳一根长发辫的青年移步过来,上唇边的八字胡格外的抢眼,他的容貌有几分神似於我,使我在看到的第一秒不禁面露惊愕。
“明王好俊相呀!”那人对我笑道,我还愣在原地没有反应,随之身旁响起一阵朗朗笑声,“没想到连明王自己都有那样的表情,我就不再隐瞒了,他就是那第二件事情,明王要救的廷阳国节度使杨彬。”
他就是杨彬?!一时间,犹如雷打轰鸣一般,我彻底的呆讷住了。“说起来也真惭愧,如果我没有落入他们的手里,明王就不会落难了。”杨彬愧责起来,“灾难是无法预料到的,你不必再自责,相信明王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柳缨荷安慰他道,随後宣布:“出发吧!出来这麽久我真的有些想念飞沧了!”
一只手轻轻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抬头一看它的主人,龚合的脸面映入眼中,他说道:“天下惊奇多,长得相似也颇为平常,能碰面便证明有缘分,只不过……”话说到一半他便停顿下来。
“只不过什麽?”我听得越发困惑,问道。他一脸不好意思地续说道:“只不过行了一天的路,人总是会消耗许多体力的。”众人听罢都扑哧一声轻轻笑开,其实大家皆已有饥感,只是想不到他会第一个这麽直白的告知。
柳缨荷微笑着说道:“那样的话就赶紧备宴吧!”
灯光照亮桌案上秀色得让人禁不住垂涎的美味,筷子已然握在手里,但众人却丝毫没有开动,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吃相看起来平静儒雅的龚合。
“已……已经是第十八碗了。”文西喃着,表情渐入崩溃的边缘。“太神了……那样的胃口……明王身边的人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啊!”柳缨荷不由得叹言。我惊异地盯着龚合,答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
发觉大家都不动,龚合抬起头说道:“你们怎麽都不动?”光看他那食欲膨胀的气势,即使当真是多麽的饿也都看饱了三分。听他这番提醒,众人才慢慢动起筷子,“说起来,上次你讲到一半就没有下文的事难不成……是这个?”我忽而想起他那段被炎琰阻断的话,此时有了些恍悟。
“答对!”龚合笑道,“不过虽然是这麽说,却是我最引以为荣的事,能吃是福嘛!”可对於目前状况的仲御之门来讲并非是福,暮丰社近段日子不仅暗地里袭击出行的『御忠流』小队,并且还截断了仲御之门大部分财源。
两端局势可用‘暮丰社钱多得出油,仲御之门钱少得出汗’这句俗语来高度概括,听起来真让人骨子里觉得万分可笑并伴着咬牙切齿。
这样想来,人少许能领会炎琰的这番决定其实也有恻隐,换做是我也会第一时间将永远吃不饱的人调出总部以维持平均,可如此一来,龚合就很可怜了,毕竟胃口是不能随自己的意愿扩大或者缩小的。
龚合自己大概是明白这一点,因此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前往吧?
明王幻世录56
“哈哈哈~”僵了半晌的饭局,作为东道主的柳缨荷朗笑起来,“说得对说得对,平凡的话蕴涵着这麽深的哲理,明王你这位随从真是令人佩服。”
出於礼貌,我仅仅只是陪笑几声,随後终於看到座上出现众人端碗与夹菜的动作,心里也跟着放松下来。
去到飞沧是次日清晨的事情了,到那的时候,还未进到宫城大门,长长的大街两旁入目皆是双膝跪地头恭敬地低垂着的百姓,这种恭敬,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一种崇拜,像崇拜着天上的神一样。
我透过厚厚的车窗帘子向外瞄了一眼,背後被人用很轻的力拍了一下,连忙收回眼光回头,刚好迎上柳缨荷的目光,他的神色看起来不怎麽欣悦,有些哀哀的。“怎麽了?”我问他道。“……被人这样尊崇,有没有觉得很害怕?”
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我这样的话,使我心头浮起万分不解之思,愣了愣,“我只听说过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所以才会害怕,但是却没听说受人尊崇也有害怕的……”
大概是晓得彼此在这个话题上没有可相通的语言,柳缨荷抿唇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在好奇,在外的时候看起来那麽开朗的广陵王而今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看不到的性情在如今眼前越发浮出表面,尤其是渐渐逼近宫城的这段时间。这座雄伟富丽的庞大王宫里是不是藏了什麽令他不开心的事情?
“停驾!”随着车外一声吆喝,广陵王的王驾止住了,车门被人慢慢打开,“王,该下驾了。”侍者立在外边恭敬地对柳缨荷说道。柳缨荷微笑着面对我,“明王,请!”
他一路漫步着带我到会客殿,才跨过宫殿门槛,抬眼就看见一个身着红色罗裙素色牡丹图案外衣及一件纱衣的高贵女子立在殿上,一脸含笑着边冲柳缨荷扶腰身边娇细地唤着,“臣妾恭迎王回宫。”
夫妻之间本来该是以礼还礼才是,并且洋溢着久别重逢的欢喜,可在柳缨荷的脸上却看不到这样的欢喜,却是一脸肃容,淡然地答道:“你回去吧!我今天有重要的客人。”
那女子瞥了我们一眼,依然笑道:“既然是贵客,臣妾岂有不接待之礼?望王恩准。”柳缨荷瞧也不瞧她,仍是执意着原本的意思:“你回去侍候太皇太後,也比在这儿瞎磨蹭要来得强。”
见讨好不了柳缨荷,女子无语再缠,扶了扶腰身,道一句“臣妾告退,不打扰王与贵客了。”带着身後数个贴身侍女悻悻地离去。
那女子一走,年轻俊王的脸上又再度绽开笑容,赔礼道:“让明王看笑话了,王後不懂事还请明王不要在意。”
“哪里。”我笑了笑,心里止不住对那女子生疑。早前被困无双国时就听说那因家债被家人卖到广陵国东州大青楼的薄命女子楚茵茵有幸遇到微服的广王而得以赎身并嫁入宫中,听闻是被册封为王後的。而那女子虽为王後,但广王对她那般薄幸,可见一定不是楚茵茵,难道其中有什麽变故……
“老实说,当听说明王有紧急的事要找我时真的令我万分吃惊,虽然是事关於银两的问题,不过我是不会那麽吝啬到不给明王面子的。”柳缨荷刚说到这里,便有一名官员扮相的人走进殿来,手里执着笔和记录册。
“明王要借多少尽管开口吧!”
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这麽坦率,这才刚开始呢,就直接切入了主题的重点,怎样都让作为客人的我不好意思起来,说道:“不不不,还是按广王你的意愿吧!你是主人。”
“嗯……好吧,既然是关系到忠义之士的存亡,那就……”柳缨荷说着很轻松的举起手张开五指,众人一看顿时全都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珠子,惊愕到脱口的话连不成句,“五……五千万两……白银?!”
“我想这个数目应该够用一阵子了。”柳缨荷坦然自若道,仿佛这一大笔票子在他心里犹如米粟般。“这麽大的情我怎麽能收下呢,广王还是改一改吧?”我建议道。“已经记录在册了,明王就不要跟我计较了。”
龚合从我旁边步出,走到柳缨荷的面前,谢道:“那麽,我代表仲御之门上层所有人向广王致谢,倘若有朝一日您需要仲御之门协助,并且是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我们定会助您一臂之力。”
柳缨荷听了这番话以後,看样子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他原本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按照人之道义,并未曾想过要从中收取另一份利益。
“明王,这……”他看向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让我禁不住觉得他很可爱,答道:“算是还礼吧,广王就不用客气什麽了。”
大事刚刚谈妥,殿外侍者忽然进来禀报,说是俞大人想要求见。柳缨荷一听,立即欢喜异常,忙叫侍者请来人进殿。
我正心想着那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随之耳边就传来踏实的靴音,抬头瞧了一瞧,竟是位留着长长花白胡须却依然身子硬朗的六旬老者。
“臣俞广谱参见……”他做出跪下的动作,膝盖还没有着地,柳缨荷便离开座位跨前一步将他扶住,说道:“老师啊,我不是说过了麽,您见到太皇太後得要跪,但见到了我,您就不用跪了。”
老人家笑呵呵地立起身,“那可不行,你是万人之下一人之上的王,臣要是独立於鸡群会遭万人在背後鄙夷。”柳缨荷轻轻叹了叹,“可我怕折寿啊!”
“你是有仁德的王,阎王定会留住你的阳寿。”
“哪儿呢,是您老教导有方!”柳缨荷边说边将俞广谱扶至椅子边,让他坐下。
“说说,最近在外头都做了什麽?”像检查假期实习结果一般,俞广谱紧接着便问到了这件事情。
“一言难尽,今天带回了重要的朋友。”柳缨荷答道。
俞广谱一听,柳枝般垂挂着的花白眉毛微微向上扬,“哦?让老臣瞧一瞧。”抬起头缓慢的扫了我们一眼,“都是些小孩子麽……”噗地一声,柳缨荷忍不住笑了,说道:“您老看谁都那麽说,止不住以後当真就老糊涂了。”
“臣要是真的老糊涂,今天就不会这麽赶着过来了。”俞广谱叹息道。
“出了什麽事?”恢复常态,他连忙问道。
“可还记得你出宫之时嘱咐臣的事情麽?臣对不住啊,没能照顾好楚姑娘,前些日子宧园来了一群人,说是奉命行事就把人给带走了。”
柳缨荷听完,整个人都呆住了,“广王。”我在他身後唤他,他转过身,面上带着歉意对我说道:“对不起,我有件紧急的事情要马上去处理,在我回来之前如果觉得闷的话,就让我的老师带你们到殿外游游,可以麽?”
我深知他的心情,顺他的意点了点头,柳缨荷於是很放心的离去。我望着他渐入阳光里的背影,垂在身侧的左手忽而被一只小手牵住,我下意识地低头,看见阿麟天多双眼直直地注视着广陵王的後背,她嘴里也如往常那特殊情形开始喃喃着不清晰的话语,“他的背後,有红色的东西。”
“红色的?”我轻声重复着她提到的东西,一旁的龚合样子看起来好似明白意思一般,交叉着双臂说道:“麻烦的事情又来了。”
“哈?这次……”
“跟门主没有关系,是他自己的事情,如果门主不去管的话,是不可能招惹到我们的,不过我觉得门主不太可能会袖手旁观哦!咱们收了人家怎麽重的票子。”龚合说道。
“哎~你这话倒挺中听的。”我心里回味他的这句话,苟然赞同道。
广王去了许久都没有见返回的迹象,夜晚,我们被安置在北处一个挺清静的大苑内。我坐在花栏边沿,听霏儿与龚合在屋子里轮流唱着乱七八糟且还多次走调的不知名的曲子。
那两个人,唱着唱着就忽然争执起来,“唱得都没有我好,下去下去。”一听就知道是龚合的嗓音,“大哥哥,你这麽说就不对了哦!哪有人夸自己唱得好的?”霏儿显然有点委屈,但还是顶撞了龚合。
我无心去理会他们闹的小别扭,自顾哼起曲调,屋子里的人闻声立即将脸探出来,叶双双忍不住小声地对他们俩说道:“这才叫做曲乐,刚才你们唱的都是啥!”
“但是这曲子,听起来好象在倾诉想家的烦恼。”霏儿发出内心的想法。
“确实是一首想家的曲子,并且它的来源还很珍贵──是芍乐国的,我曾经有一次听到过……”易烨青站出来说。颜莹听了他的话,微微明白,“李璇……”
“也许,这就是陛下能够坚持到现在的原因,没有比亡魂的力量更能让人振作起来的了。”颜莹说道,这一番顿悟却使得其身旁的龚合倍感疑惑,搔搔头:“什麽坚持什麽亡魂?你们说的话真让人费解。”
传说上层人士吃了不死丹,其身体及灵魂生生世世都要守着仲御之门不得有二心,并且──以割舍世间姻缘为代价,故而无法理解这种感情的美好与奇迹。
曲子刚哼到一半,对面廊那头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我立即抬头看去,“出什麽事了?”颜莹发觉不对劲向我问道。“没事,似乎有人过来了。”我盯着那个传来声音地方答道,众人刚随我的目光去望,对面廊里便出现几个人影,缓缓地朝我们这儿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