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星——宇真
宇真  发于:2010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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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要带阿奇过来参观花房可以吗?"
康玄翼的脚步停了停,"趁我不在时吧,我不想假装我不讨厌见到他。"
果然很幼稚。
"知道了。"
我进厨房处理食物,将鸡翅拆骨切成小块,找出东北大米淘净后上笼蒸,再用浓汁炖煮鸡块。饭蒸好时鸡块已相当软烂,我把饭加到咕嘟咕嘟的小陶钵里,再淋上刚调好的蛋汁,等蛋汁稍一半凝立即将陶钵离火,在金黄表面上撒少许黑胡椒细盐。
"好香~"康白羽冲进来,脸蛋红扑扑。
"咦?刚才运动过么?"
"不是啊,外面居然有只蝴蝶,我去抓结果没抓到。"康白羽兴致很高。到底是小孩子,居然还会追着蝴蝶跑。
"堂姐跟我说高颜彤很快可以做骨髓移植,老师你是不是很高兴?"康白羽又开口。
冷不及防被触及心事,我茫然抬头。
"你干嘛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康白羽很不满的扁着嘴。
我勉强笑笑。"吃饭了。"
康玄翼大约是听到我们对话,饭桌上一直探询的望我,我笑得都有些疲倦。
为什么找到配型相同的骨髓我不高兴并且犹豫。
因为我怕。
以前同事曾告诉我,她经手的一个病人,移植骨髓后因为突发的排异反应而暴死。亦即:移植的生存几率根本是一半对一半,甚至更少。一旦发生排异,病人将死得更快。
我当真害怕。
是赌一记,赌那一线生机,亦或安分缓慢的死去,tobeornottobe,亘古以来人类均会面临的抉择问题。这次同样事关生死。
我瞪着自己拿筷子的手,它悄悄颤抖着。
那天晚上我睡在康家。可能因为被单新换,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只好数着挂钟滴答声催眠。好不容易睡着,却魇在梦中。
我见到小火龙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毫无生机。康紫翎扑在小火龙床边大哭,我站在一边发呆,泪流成河。在那梦里我时时用潜意识呵斥自己醒来,但那是个无边无尽梦中的梦中的梦。一个梦里醒来便又立即进入另一个梦,每个梦里都是同样场景,小火龙躺在病床,白得跟白纸一样。
我痛哭出声,大声喊着彤彤名字,直到有人将我从床上拉起,捉住我肩膀猛的摇晃。
我终于能睁开眼睛。
康玄翼坐在我床边焦急询问。"你怎么了??"
我崩溃得语无伦次,只是不断说彤彤死了彤彤她死了都是我的过错。
康玄翼出力掌掴我,我一下怔住,捂着半边发烫的面颊呆望他。
他没有开灯,我只看得到黑暗中他发亮的眼睛。
满室寂静。
"怎么了?"他柔声问。
我像在溺水之中突然找到浮木支撑,一下抱住他头颈大哭,哭得几乎噎住。康玄翼先头愣着,后来迟疑的将手环住我肩膀,手掌一下下轻拍我背心。
"别怕,有我在。会没事的。"他这么说。
我想起很久以前,高颜绿还是小小孩,半夜噩梦惊醒,外头又暴风骤雨,屋子断电一片漆黑,于是哭闹起来。那时尚在生尚年轻的母亲端着烛台过来看我,也是这样坐到床边,将小小的我抱进怀里,抚摩我背,说,"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
可是母亲毕竟不在了。虽然万般不愿承认,而小火龙也可能突然离开。那面前这一个呢?我想着刚才的梦,害怕起来,把抱住他颈项的双手再收紧些,"一直在吗?"
康玄翼为我的傻问题又愣了愣,然后猛的更抱紧我,紧到我胸腔受压呼吸困难。
"恩,一直在。"
在该瞬间我忽然明了,其实我一早爱上这个男人。
我不要告诉他知道。
高颜绿是胆小鬼。
我挂着老大两个黑眼圈接兔子先生到康家花房。乔乔不在,我径直带阿奇去盆栽区,他蹲下来看了半天花花草草,最后指指那盆建兰。
"喜欢这个么?那我们去市场找。"我拉他站起,拍拍他膝头泥土。
兔子先生固执的摇头,"要......这个......"
"只想要这一盆??"我没辙。"不行啊,这个是别人很重要的花哦。"
兔子先生垂头丧气瞧着地上。每次见他这样子我就于心不忍。拉拉他手,"来,咱们去花鸟市场找找,说不定有一样的。"
兔子先生听话的跟我走,但恋恋不舍。不知道那盆连花苞都没有的不起眼植物是哪一点对了他胃口,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头。
我停下脚步,兔子先生可怜巴巴看着我。
我投降。
"晚上,晚上好么?我帮你问问看这盆花的主人,说不定他愿意忍痛割爱。"
"......割?"
兔子先生露出怕痛的表情来,我失笑。
"不是用刀割,是把这盆花让给你呀。我帮你问问看。"
兔子先生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似的。接着突然顿住,警惕的竖起耳朵。
"怎么了?"
兔子先生又放松下来摇摇头。
"走吧,带你去厨房找好吃的。"
阿奇听到好吃的立刻很快乐的紧跟我身侧。这也是小孩子天性。
当天晚上康玄翼回来得很早,说要吃咖喱,我急急忙忙找出冰箱里所有相应材料来动手。
"要吃咖喱为什么不早说,至少得炖三个小时才够味的。"我忍不住埋怨。康玄翼只是笑嘻嘻,将买回家的水果放到桌上,随后拉过四脚矮凳坐旁边看我忙碌。
我一直思索该怎样对他开口要那盆兰花,但自觉他绝无可能出让。那样有纪念意义的植物,换作是我我也不肯相让。但兔子先生动物本能敏锐,随便拿盆假的去一定会被揭穿,我不想骗子。不如试试向康玄翼讨要,如不果再向阿奇解释。
咖喱香气渐渐弥漫整间厨房,康白羽走进厨房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在主屋有人欺负你?"我随口问。想也知道不可能。
康白羽愤愤,"小耿开车从来不超速的,偏偏有人挤我们车子硬跟着,小耿只好开快车,差点撞到路人。"
康玄翼挑一挑眉毛。"什么车?车牌记得么?"
康白羽很得意的扬下巴,"去年出的白色宝马,车牌是XXXXXX。"
康玄翼走出去打电话,大概是叫人调查。这就是有钱人的悲哀。
"从明天起你要去主屋就叫我,我跟你一起。"我说。
康白羽大声说好。
他还只是小孩子,如有歹徒起了坏心想绑架他实在是易如反掌,我是他老师,有保护他的义务。
"老师你不用怕,这不是第一次。"康白羽说,"之前也有过几次的,不过都被哥哥解决了,这次应该也一样,放心吧。"
原来他已经有类似经历,忍不住对他更生怜悯。有钱人家的小孩又有什么可羡慕,付出代价说不定更惨重。
饭后我整理讲义,顺便检查康白羽课堂笔记,对目前功课进度很满意。康白羽一忽就喊困了,洗完澡早早爬上床,让我念王子与贫儿给他听。我只念了一小段他就睡着了,睡着的样子像个洋娃娃。我替他掖好被子,蹑手蹑脚离开。
途经康玄翼房间,我考虑一下,敲门,想提兰花的事。谁知门应手而开,康玄翼刚沐浴完毕,原本背对着门在用毛巾擦头发,听到声音后转过头来。他什么也没穿,我不知为何大窘,喃喃说着对不起边掩上门。
我站在门口呆了三秒,刚才惊鸿一瞥,我已经看到康玄翼倒V字形上身,宽肩细腰长腿,结实臀部。没想到布料之下他竟有很好的肌肉。
我举步,同时间门开了,康玄翼一把拽住我手腕带进房去。
"看见了?"康玄翼笑得恶劣,刘海滴着水覆住额头,衬衫随便套在身上,衣襟大敞,全身都蒸发着热水浴后的暖湿水汽。
我支吾以对,他硬是捉着我下巴要我看他眼睛。
"那个,晚了,我正准备回房休息......"
他点点头,我松一口气,谁知下一秒他凑上前来,不轻不重吻上我嘴唇。
我彻底呆住。
他迫我张开口,舌头抵住我的,我闻到他口腔里牙膏留下的清香以及淡淡烟草味。不是讨厌的味道。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深吻,一时间乱了方寸,手足发软。
他离开我嘴唇,轻轻啃噬我下巴及喉结,有暖流微妙的自我体内升起,我勉力抬手抵住他肩膀。"那个......"
"哪个?"
"不行......"我说。
"哪里不行?"康玄翼故作疑惑,"这里还是这里?"他扬手脱下刚穿上不久的衬衣。
我以前从没想到自己会看男人的身体看到呼吸困难。但康玄翼的身体无论站在男人立场或者女人立场来看,无疑都是美的。适度的肌肉,紧致的轮廓,他完全可以去当素描模特。
我局促的悄悄往后退,靠上墙壁,手在身后寻找门把手。康玄翼叹了口气走过来,手伸到我背后按了一下,我听到门落锁的声音。
康玄翼说,高颜绿,你是逼我强奸你。
我真的开始害怕,因为我看到他眼睛里写满赤裸裸的欲望。
他上前一步,我已经退无可退,背脊紧贴墙壁。他将我困在双臂之间,再度吻我。
在几天之前我一定会攻击反抗,但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便只是惶惑。我不讨厌他的吻,因为温柔到不能再温柔。我想,这个男人,他大概真的爱我。
因为我没有明确的拒绝,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我知道只要我喊停,他一定会住手,可是我没有。剑拔弩张之际他很担心的问我是不是初次,我承认,他犹豫一下后和我换了位置。那一刻我当真惊讶至极,他笑着安慰我说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并且主动引导接下去的事情。理论学一千次也只是理论,实践靠的可不是纸上谈兵,所以我一定弄疼了他,因为我笨拙无比。
事后我躺在床上发呆,大脑一片混乱。康玄翼头一回显得那么疲倦,但只是笑,他说,瞧,你也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我以前从不躺在别人下面。
他坦然说出口,因此什么听起来都很正常,毫不觉猥亵。
我想,这个男人是真爱我吧。不然怎么肯这么做。
"你本来是为什么过来?"康玄翼伸长手臂揽住我腰,脸埋在我上腹,我这才想起自己的本来目的。
"那个......阿奇来看过花房,想要那盆建兰......"我老实回答。
他抬头横我一眼,十分不满意,但重新枕住我腹部时却说,"让他拿去好了。"
我吃了一惊。"真的?"
"恩。"
他点头,头发在我皮肤上滑动,痒痒的。
我一下子感觉说不出的平安喜乐。
"呐,你知道么?"我说。
"什么?"
"骨髓移植之后GVHD发生率是60%。"
"什么是GVHD......"
"移植物抗宿主反应,一般人说的排异。"
"唔......所以?"
"所以即使做完移植,小火龙也只有40%生存概率。并且一旦排异发生,很可能就此不治。"
康玄翼伸出手来握我手掌,狠狠用力。"不要怕,不赌怎么知道。"
"这是生命,不是掷骰子。"我有些生气的挣脱他手。
"那么问问小火龙,我相信她足够勇敢。"
我惶恐。
"因为她有这么坚强的哥哥。"
我苦笑。"我才没有那么坚强。"
"那么......"康玄翼坐起来点一支烟,而后回头,微笑着看我。"还有这么坚强的我。"
我深深被他迷惑。
他熟睡之后我离开,回到自己房间后了一整夜的呆。
翌日清早康玄翼醒得很迟。我趁这段时间把兰花送回家,顺便买好当天食材。虽然是初冬,但花园暖房里丹桂正开,我摘一点新鲜花蕾预备做甜品。走出暖房时看见康玄翼站在小径上微笑望我,我窘迫的点点头算是招呼,打算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拉住我手腕,亲吻我嘴角。我闻见熟悉的牙膏清香。
我说,那个,我想了想,昨天晚上的事,我们还是都忘掉比较好。
康玄翼气息滞了滞,眼神受伤。
"这么痛,你叫我怎么忘得了。"
听到这一句我恨不得挖个洞躲起来。
"你到底是在逃避什么?"他又问。
我沉默。
"还是说你觉得不该与我发生关系?"
我更加无言以对。
康玄翼看牢我说,绿,你莫天真,成人的世界里必有性。
"那......就只是性好了......"我说。
从见到今天早上的太阳开始,我就一直在后悔头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你是说昨天晚上你只是一时发情,对象换了谁都可以吗?昨天的事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康玄翼发怒了,"不要拿这种无稽之谈来搪塞我,我不相信!"
我是别扭的人,我没有自信能让他永远爱我,趁更深的爱上他之前我得先逃跑才行,不然,万一我也像以前爱他的那些人一样怎么办?
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些自杀事件带来的阴影有多深。
我终于可以直率的分析自己。
"我原本以为,你有一点点喜欢我。"他说。
这句话听得我心揪起来。
要不是康玄翼,我不会有勇气在电话里跟小火龙谈生死。我告诉她手术的利弊以及成功几率,我问她要不要做手术。这是她自己的生命,我们谁也无权为她决定下一步。
电话那头静默半天,我想象得出小火龙仰天发呆的神情。
后来她说,阿绿,我们赌赌看
 

小火龙终于住进病房开始化疗。康紫翎格外谨慎,特意为她申请化疗时就入住无菌层流室。住那地方就像坐牢,家属等闲不得入内,食物也只能吃医院准备的。我每次只能穿着隔离服从玻璃窗外朝小火龙挥手,然后看那孩子苍白着小脸给我大朵微笑。
另一间单人病房内住着的是供髓者。我生怕她变卦,因此又亲自与她面谈。面谈后我放下心来。那位田姓女子十分开朗,心态又十分端正。那是她接受生长因子注射的第二天,她说:"当我得知我的骨髓能救活一人时,简直喜不自胜。以我性格不可能有大作为,这件事将成为我人生唯一建树,我绝不会临阵脱逃。"
要怎样的勇气与觉悟才会心甘情愿与陌生人分享生命呢?我深深感动。
不论是田小姐或是小火龙又或者是康紫翎,这些女性都勇敢果决。
这一次虽是赌孤注,但我想我们不会输。
但我开始害怕呆在康家。
康玄翼总是坐在我身侧定定望我,眼神纠结哀伤。我从没见人这样,几乎招架不住。
他偶尔会小声问我,颜绿,你曾经有一点点喜欢我么。
我总是果断摇头。
康白羽因为看不过眼,在课堂上总是大声抗议,我只装听不见。
我后来想想,自己这做法是否可以称为始乱终弃。
小火龙化疗的最后一天,我在医院门口的报亭里看到日报财经版用小小篇幅登了结婚报道,说地产大亨续弦,照片上的新娘我认得出,那女人憔悴但骄傲的笑着,脊背挺得笔直,左手腕环着美丽的杜鹃手花。我在想那手花下面的伤痕是怎样的惨不忍睹。我衷心希望陆佩筠幸福。
那天晚上我忍不住在饭桌上提起这事,康氏兄弟茫然对视一眼,过了半晌,康玄翼啊的一声想起来。"是她啊。"
我悲哀。
原来他早就忘却她。
"康玄翼,听说你读大学时就考虑过结婚。"我说。
康玄翼一愣,随即转头瞪康白羽,康白羽立刻举手说吃完了,灰溜溜的逃回房间去。
"为什么后来没有结婚呢?"我继续问。
他抿紧薄唇缄默。
"啊,当我没问过......"
但康玄翼忽然开口:"那时我深深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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