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君侬
君侬  发于:2010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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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少爷们,卢文昭的曾祖是九门提督,朱实安的父亲放过江宁道,袁廷璋是军机大
臣袁颉的后人,而曹寅亮家,祖上出过三个翰林。
看着一屋子的遗少,子萱心里正有些不屑,但转念一想自己也和他们是一样的
出身,又有些怅然。
大家坐定,刚开始上菜,却听得门口脚步声响,还有一阵子脂粉香气飘进来。
子萱心里甚是不悦:明明说是不叫姐儿,这怎么又来了。正想着,门帘一挑,进来
的却是两个十六七岁的男孩。
就听得曹寅亮喊:“翠云、翠凤快过来。”
两个男孩先行了礼:“曹少爷,各位少爷,翠云(翠凤)给各位请安了。”
子萱仔细一看,两个男孩倒都生得白净、细致。叫翠云的略高些,面貌娇好,
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也算得个美人,翠凤,略略胖些,细眉细目,却别有一番风
情。初看时觉得两个男孩都还干净清爽,只是细细打量,就觉得眉宇间轻佻、俗媚
之气,甚至比八大胡同的姐儿们还重一些。
正说话间接二连三的又来了几个男孩,一个个也是粉雕玉琢,花枝招展。子萱
知道这些都是小旦。
前清小旦陪酒的风气在南方已经少见了,北京却还很盛行。狎邪游,本是因前
朝禁止京官狎妓,官员交际应酬才叫优伶陪酒,后来却渐渐成了制度,乃称“私寓”,
到民国虽废了私寓制,但狎优之风仍未稍减,特别是一群遗老遗少,更觉得惟有玩
玩小旦方显一颗赤胆忠心。
子萱没想到今天不叫姐儿,却是为了换这个花样,心里更添了几分不快。
这时,曹寅亮已安排着男孩们在客人旁边坐下,翠凤陪着卢文昭,一个叫蕊玉
的陪着朱实安,袁廷璋后面坐着的叫艳云,曹寅亮自己带了翠云,叫了一个叫桂莲
的陪健云,一个叫菱仙的坐在了子萱身边。
这菱仙倒比其他几个看着淡雅,没有涂脂抹粉,只是衣服华丽些,不然也就象
个清秀的男学生,态度也矜持些儿。没有立刻就撒娇儿,抛媚眼儿的往子萱跟前靠,
先只是问了好,规规矩矩地坐下,举起酒杯子敬了子萱一回酒。
放下酒杯,菱仙问道:“秦少爷不是北京人吧。”
秦子萱说:“祖上也是北平的,只是我是在南边长大的。”
“难怪听着口音不象。秦少爷是刚到北京?”
“来了有半个月了。”
“吃住还习惯吗?”

 
“还好啦。”
正说着话,席上大家乱哄哄的猜拳行令起来。
子萱的父亲到上海就和洋人作生意,家里常来常往的都是些洋派人物,家里摆
宴席或是出去应酬,大多是西餐,对猜拳行令这一套很是陌生,所以就要推脱。但
朱实安、卢文昭几个那里肯依。硬拉着猜了几拳,子萱都输了,连连喝了几急杯酒,
就觉得有些上头。这时又输给卢文昭一拳,觉得自己实在喝不得了,便求饶,卢文
昭不依。
正在争执,曹寅亮却说:“子萱兄也太老实了,就不知道搬个救兵。”
说着席间都笑了,看着子萱和菱仙,菱仙也不答话就淡淡的笑着。
子萱有些为难,他不想求菱仙代劳,只怕别人拿这事取笑,又觉得实在喝不下
这酒。踌躇良久,还是拿起酒杯,双手端到菱仙面前,有些腼腆的说:“那就请…
…帮个忙吧。”
席上听得哄堂大笑。菱仙倒大方接过酒来,一气饮干。
子萱正要道谢,卢文昭却说:“菱仙代劳,喝一杯就不行了,要喝,就要喝个
成双杯。”
席上立刻都应和。说话又给子萱满上一杯酒,子萱无法只得又举起酒杯送到菱
仙面前说:“再烦劳了。”
菱仙这回却不接杯子,微微一笑说:“秦少爷,要再请人帮忙,也得表示表示
呀。”
子萱听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菱仙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他。
这时,旁边的翠凤对子萱说:“只要秦少爷用你的手,把酒送到仙儿嘴里,仙
儿自然就帮你喝了。”
“好!”席间大家都跟着起哄。
子萱此时是骑虎难下,加上本来酒也有些多了,就把心一横,学着其他公子哥
儿的样子,一手端了酒杯,一手轻轻捧着菱仙的香腮,把酒送到菱仙嘴边,小心地
喂菱仙喝下。
“好!”席上又是一片喝彩声。
这杯酒送下后,菱仙立刻风情了许多。而子萱此刻却宁可真喝醉了,于是也豪
爽了起来,酒也喝得没了节制。
喝到后来,大家都有些醉了,袁廷璋就提议一人唱个小曲。子萱更是不会。
袁廷璋就说:“子萱兄不唱也可以,只要你敬菱仙一个皮杯,菱仙代你唱。”
子萱不知道什么是敬皮杯。
旁边的翠凤悄悄教他道:“你喝一口酒,再用嘴送到菱仙嘴里就是了。”
子萱听了很是惊异。没有想到过这些公子哥还有这么玩的,但此时酒已多了,
也不多想,真的喝了一口酒,转过脸,去寻菱仙的嘴,菱仙也不躲闪,就让子萱把
嘴贴在了自己的樱桃小口上。子萱缓缓的把酒吐在菱仙嘴里,菱仙接细细的接着,
两人的唇粘在一起,不经意间舌尖与颌膛也碰触在一起,子萱觉得虽然酒在往外流,
却有一股醉意沁入心脾。
子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沈家。一觉醒来时,月光正从窗口照到床上。子
萱坐起身来,伸手开了灯,灯光把屋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晕黄,旧了的木头家具,
本是乌沉沉的颜色,此刻似乎更增添了几分重量。子萱只觉得头沉沉的,胸口有些
发闷,似乎屋里的一切都向自己压迫过来。他翻身下床,抓起件衣服披上,急急的
向门外走去,好象要逃开这晕黄灯光的笼罩。
屋外,月色清明,廊台如洗,子萱觉得眼前为之一亮,心情也清爽了许多。沿
着小径信步走去,不觉进了后花园。已是绿荫渐满,芳菲零落时候,院中树影筛月,
更显寂寥。子萱心中反倒觉得一丝清爽和宁静。日间那些喧嚣混乱,都似乎隐没在
树下的阴影里,也不用去仔细辩别它。子萱只想放一颗的赤裸的心灵,去沐浴铺天
洒下的皎洁月光。
子萱一路行到湖边,只见一池静水,波澜不兴。月影正正的落在湖心,那么刺
目的明亮,尽管池水不时微微扰乱它的面容,但它仍然孤傲的显示着自己的光辉。
子萱有些痴痴地看着月影,看久了,眼睛有些模糊。突然他觉得湖堤上有什么
在动,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仔细看时,才发觉是一个人缓缓走过来。那人似乎也
没有注意到子萱,也只是看着湖中的月影,渐渐的走近了。
子萱一直没有弄明白,当那人走到可以依稀分辨的地方时,自己到底看到了些
什么,他只是记得,那一刻他觉得,他看见不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应该是
一个月影的精灵。
后来子萱想,这大约是因为,在世间人身上会被看作是错误的东西,在这人身
上却是那么的天经地义。几乎立刻,子萱就明白了他看见的是谁,他就是——月儿。
到沈家已有月余,家里上下时时听人说的都是“大小姐”。
“大小姐今儿吃饭怎么样?”
“大小姐还咳不咳?”
“给大小姐炖的燕窝粥喝了吗?”
“别让大小姐累着,好好调养着。”
老太太、大奶奶一天都要去后院看几次月儿,只是月儿一直没有大好,就没有
出来见生客。接着子萱和健云就去学校办入学手续,忙乱了一阵子,学校里开始上
课,加上同学的应酬,回沈家的时间也就少了。隐约听说大小姐好了,只是还在调
养,但就是一直没见着。
慢慢的初来时急急想见到这传说中美少年的心思也就淡了,以为也不过就是个
过分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而已。
但是这一刻,子萱突然相信,也许这一切的曲折故事背后确有一只命运的手在
拨弄。迎面走来的这个少年,就象一枝世间仅有的奇葩,只能在温室中精心照料,
若任它遗落在荒郊野地,遭受风吹雨打,立刻便会残败调零。
月儿一身雪白的衫裙,月光下看不出有花纹,却象裁了一片月光批在身上,也
许是身型和式样本不是正配的,裁缝师傅特地做了改动,看上去,更不象是穿在人
身上,而象飘在仙子身上云雾。
月儿的眉眼看上去极象母亲,只是那神情间少了母亲的从容,似乎多了些许的
迷惘,月光下看上去似乎更显凄清,子萱觉得有种势不可挡的力量,吸引着自己去
爱怜这娇弱的人儿,为他抵挡风雨。
这时月儿已走到离子萱十来步远的地方。他也看见了子萱,略微一惊,停下脚
步。站在那里,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子萱。子萱这时感到似乎一切都凝固了,他
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想说话,也静静地站着,看着月儿。两人眼睛对着眼睛,不
知就这样看了多久。
突然月儿转过身,顺着来路,匆匆地往回走。子萱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淡远而
去。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叫住他,就这么看着看着,那背影已消失在夜色里。
月光浇洒在月儿走过的小径上,冰凉冰凉的,似乎沁着子萱的心,已是初夏天
气,子萱仍感到一阵寒意。

 第三章云破月来花弄影
子萱再见到月儿,是星期天午饭的时候。
健云和子萱因为回家的时间没准,一般都不跟着家里吃饭,回来了要吃,就叫
厨房现备,送到房里。但星期天,杏儿、菀儿从学校回来,一家人好容易凑齐了,
都要到老太太跟前吃个团圆饭,老太太看着也高兴。
这天,刚到老太太屋里,子萱还没看清屋里有些什么人,就听见健云高声喊道
:“月儿!”
顺着健云的跑去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老太太跟前坐着个少女打扮的人。子萱一
下子就认出,正是那天夜里在湖边见过的那人。
细细看时,子萱觉得今天的月儿与那夜见时有些不同。月儿今天的一身衫裙是
淡淡的梨心绿,虽然还是娴静,但因是旧式裁剪,看着总显华贵,袖口和下摆都镶
着宽宽的花边,浑身细细的绣满了的小朵子牡丹,襟上掖着一尘不染的手帕。看得
出刻意打扮得喜气了些。脸上还淡淡的上了些妆。听说老太太从小就让给“大小姐”
常备上好的脂粉,月儿平日不大用,但要见老太太时,总是要用的。也许就是这些
脂粉使月儿看起来更实在了,子萱觉得薄薄的铅华下面透露出来的,是一个真正的
血肉之躯。
月儿见他们进来,站起了身。健云赶过去,拉住月儿的手,左看看,右看看:
“嗯,比小时候健壮多了嘛,怎么还是老生病?”
月儿微微笑了一下说:“没有,只是受了点风寒,早好了,奶奶非要我多养两
天。”
子萱第一次听到月儿的声音,初听时有些诧异,原来心想着月儿也十八了,该
变声了,他生怕月儿一开口,已是半大男孩的公鸭嗓子,又怕月儿象那天席上几个
小旦一样嗲声嗲气。但月儿的声音一出口,子萱根本没法把它归入那一类中,只听
得脆而不利,柔而不娇的淡淡两句话,听了以后又让人觉得似乎月儿就只能这样说
话,别人也不配有这样的声音。
这时,老太太在一旁道:“多小心点儿好,你比不得别人!”
月儿忙转头应着:“是。”
健云拉起月儿往子萱这边走:“来,我给你介绍,这是秦子萱,我的好朋友。”
月儿微微笑着叫了声:“秦大哥好!”脸上看不出见过子萱的神色。
子萱忙应了声:“好!”却不知怎么称呼才对。
又听得老太太发话了:“以后,子萱就叫月儿妹妹吧,大家亲近些,就象兄妹
一样。”
子萱有些犯难,不知怎的,他觉得这“妹妹”两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月儿好象看出了他的心思,却不在意,说道:“秦大哥就和表哥一样叫我月儿
吧,姐姐妹妹的多累赘。”
子萱这时才觉得松了口气,笑着说:“好,我就叫你月儿,你叫我子萱就行了。”
正在说话,杏儿,菀儿来了。
菀儿一见健云就叫道:“表哥,你给我带的画报呢?”
健云笑着答道:“带来了。吃完饭就给你。”转身又对月儿说:“我也给你带
了几本杂志,吃完饭给你拿过来。”
月儿忙道:“谢谢了。”
这时大爷大奶奶也来了。大家这就来到桌边,依次落坐。
老太太坐正面榻上,身边带着月儿,左右两边各头一张椅子,才是沈怀远和宋
雪晴。
几个年轻人推让一回,老太太发话说:“都是自家人,不拘这些。来健云挨着
你舅妈,子萱就坐两个妹妹中间。”这下,大家才都坐下,下人们开始上菜。
虽是一桌子吃饭,菜色却不一样。单单月儿面前另放了四个小碟,都是素食小
菜,单有一碗宫燕鹧鸪粥。
子萱看得出,这是因为大家吃的菜太油腻,月儿吃不得。可他心里却有些不以
为然。
子萱从小生病看的都是西医,越是调养时期,医生越要加强营养。他以为月儿
身体弱就是营养不良造成的,更要多多滋补才行的。但是子萱也知道,有病清饿,
是旧时各大宅院通用药,自己要不是生的晚几年,也会被这样治疗的。因此子萱心
里更加认定:月儿要强健起来,必须走出这大宅子。

吃过饭,健云和子萱一起到子萱屋里拿书。这是子萱昨天上书店,健云托他代
买的,还放在子萱买的新书一起。拿了书,健云让子萱和他一起到后面去给妹妹们
送书。
到了后园,管门的老妈子说小姐们都在“大小姐”屋里,他们就直奔月儿屋去
了。
进了月儿的屋,把子萱吓了一跳,子萱虽也进过堂表姐妹的闺房,但没想到月
儿的房子这样精致,只闻得四壁椒香扑鼻,案上陈设着宝镜古董,架上玩器玲珑精
巧,锦帐纱幔,金彩珠光,子萱觉得有点眼晕。
杏儿和菀儿正在和月儿说学校的新鲜事儿。看见健云和子萱进来,菀儿急急跑
过来就抢健云手上的书,拿了给她的画报就忙忙的拿着和杏儿一起翻看起来。这边
月儿忙招呼着子萱和健云坐,让丫环小娥上茶。健云把几本文学杂志递给月儿,月
儿礼貌的谢了,翻了翻就放下了。
他见子萱四下打量,就说:“这房子是装饰得过分了些。都是奶奶的意思,她
说太素静了忌讳。其实我倒喜欢淡雅些。不过奶奶也是为我好。”
月儿淡淡的说着,没有一点自艾自怜的意思。子萱更觉得月儿似乎并不是他想
象中那么凄婉哀怨,他也踏踏实实的活着,只是活法和一般人不大一样罢了。
于是子萱脱口问道:“你平时出过门吗?”问过以后,立刻后悔起来,觉得自
己失言了。
月儿倒没在意,反而笑了:“当然出去了。只是人多的地方,奶奶不放心我去。
有时出门拜拜客,有时奶奶到庙里进香什么的,也带着我。不过商店、公园,倒是
很少去过。”
子萱从月儿语气里听出一种听天由命的淡漠感,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并没有激
起子萱哀之不幸,怒之不争的情绪。反倒使他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相信月儿是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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