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的婴儿懂吗?他不懂,他只是转着眼珠子一眨不眨看着那透亮的绿宝石,也许在想,这漂亮的东西能吃吗?
父后抚摸他的小脸:你要爱她一生,保护她一生,不论贫穷还是疾病都不离不弃,必要时你可以为她死。
爱他一生吗……
他们的一生太长了,长得他忘记了爱的滋味,只是麻木不仁的活着,和另一个自己完全不爱的人活在狭小的山上。
父后,你没有告诉我,如果我爱的人他本不属于我,一再失信于我,最后还离我而去。我还需要好好守护吗?
父后没有告诉他这个答案,他却为了那个人躺在血泊里,居然会为他死,他自己觉得不可思议,像儿时的诅咒一样。
他明明不想死的,不想离开洛萨和洛亚,不想离开他最爱的宝贝们,真的不想。他还有好多事情没做,洛亚和书生的事情可好了?他好担心那个冲动的孩子。洛萨的宝宝能平安生下来吗?他好想亲眼看到他们平安度过。
还有他的小公主啊……
也许他是不想小公主在地下太寂寞了,所以情不自禁想去作陪。罢了罢了,想不动了……
卡里布蓝释怀一笑,抚着戒指的手随着呼吸一起落下,那透亮清澈的绿宝石如原主人一般骤然从桓栾昕手里滑落,滚到冰冷鲜红的地面上。
“卡里布蓝——”
“爸——”洛萨绝望的扑在卡里布蓝身上,一探他居然真没了气息,顿时两眼一翻晕死过去。太斻和众族人忙将洛萨带到旁边,偌大的场地中间只剩下孱弱不堪的桓栾昕抱着卡里布蓝喃喃低语。围在一边的幻星宫以及各路赶来的仙人们无一赶上前。
佛指山四周的狂风在肆虐,里面有浓烈的血腥味,风声里隐隐还夹着什么东西颠覆的震动声,有人知道,失去结界保护的佛指山已经开始崩塌。
数不清多少个一千年,年年从天而降。却终在这一天彻底摧毁,是敌人手里的冷剑太锋利吗?还是心中坚硬的城墙已经不想为继,不愿意再守候这个充满那人味道的苍山。
让它成为埋葬他的黄土,将所有软弱和愤怒一并掩埋。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佛指山。
桓栾昕缓缓将滑落的戒指重新摸回手中,抓着卡里布蓝毫无力道的手给自己重新戴上,低声喃喃道:“我没想到你愿意为我如此,这戒指是你当年送我,理应属我。”说罢低咳不止,身上的伤势越发重了,狂风吹起,缭乱他满头的黑发,苍白虚弱的脸色尽显人前。
女人缓步上前,将手搭在桓栾昕的肩膀上,叹息道:“儿子,我给你疗伤。”
桓栾昕一楞,摇头道:“不用,反正也是要死。无垠,你要杀便杀了我吧,卡里布蓝已去,我也无所谓了。”
说完很久却不见有人回应,无奈他此时无法视物,也不清楚周围什么清楚。
女人望着前方远去的黑点,再次叹息道:“无垠已经走了。”
“……走了?”桓栾昕心中惊疑。
“是啊,卡里布蓝一死他就抱着女儿走了……我看他不比你好受吧……”
桓栾昕沉静不语,呆呆坐着一时竟不知道该干吗,以后要何处何从,要追求什么?神界已不是梦想,唯一让他牵肠挂肚的人已经去了,他活着还要做甚?
“卡里布蓝……”桓栾昕低声呢喃,俯身埋在卡里布蓝的胸前深深呼吸,良久良久,他才抱着卡里布蓝摇摇晃晃起身。满是血的双眸看了眼天空,脚步缓缓迈出,便朝着前方一路不再停歇,身影渐行渐远。
女人看着他走远,虽然满面忧心却不打算去阻止,一切就随他自己去吧。
“大家快点离开这里,佛指山要崩塌了。”女人一声大喝提醒众人,发呆的人群如梦惊醒,一个个立刻撤离,少数不死心的向着山深处奔跑,这个时候还巴望拿到神器。
女人嗤笑几声,眨眼消失不见。
高高的大殿上,长发及地的男人和往常一样俯瞰山下,一览众山小,佛指山在崩塌,四散的仙人到处乱窜。他静静看着,面无表情。
柔嫩的小手探进他宽阔的大手,温暖又亲昵,小女孩特有的稚嫩嗓音传进他的耳朵:“爹你刚才跑去哪里呢?爸爸也没有看到,叔叔和哥哥他们也不见了,我睡了多久?”
男人闻言看向她,温柔的俯下身微笑:“你快睡了半天,小懒虫。你父亲有事带着其他人离开了,估计得好久才可以再见。”
小女孩一听立刻跨下脸,哀号:“爸爸讨厌了!走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要吃他做的菜和蛋糕嘛,那我还要等多久才能吃到?”
男人嗤笑:“放心,他不在我给你做。”
“可是爹你会吗?”
“不会可以学,凯沙林,我们也要离开这里去安全的地方,这山没用了。”男人抱起不解的女儿,身形如飞般向着大殿中的传送阵而去。小丫头一听要去外面,顿时高兴的拍掌,咋呼呼道:“爸爸要快点找到我们才好,爹我现在肚子就饿了。”
“等我们在新家落地就让你吃。”
“好耶,爹最好了。”
看到主人抱着女儿消失在传送阵中,鸣凤随后转身施法,将佛指山内所有神器收纳储物戒指中,佛指山崩塌的速度极限加剧,鸣凤收工,闪身进入传送阵。在一个静静的角落里,凯沙林满身是血的身体躺着,随着佛指山的崩溃而崩溃,最后化为一滩烂泥。
桓栾昕抱着卡里布蓝不知道走了多远,他只是有个想法,向着某个方向走,说好要带他去看看老船长,看看曾经跟随而来的子民。
不顾身体的伤痛,一路瞬移,传送,马不停蹄浑浑噩噩来到目的地,热闹的街道,高科技设施随处可见,桓栾昕微微失神,上千多年,那些人已经将这个落后的原始星球改造成他们的家乡模样了。
他凭着自己向熟悉的位置飞行,最后落在一艘布满历史沧桑感的战舰上。卡里布蓝乘坐这艘飞船来到这里仿佛是昨日,时间却已经飞快的过去了。
“你是……啊!这是王子殿下!”
忽来的声音打断他的沉思,只见几个年轻人匆匆忙忙围绕过来,似乎在确认卡里布蓝的身份。
“真的是七王子殿下!”
“殿下他……为什么没有气息了……”
桓栾昕苦笑:“如你们所见,他已经去世了。”
“殿下!”众人齐呼,各个露出震惊的神色。
桓栾昕来不及解释,又一道熟悉的身影来到,正是当年那位船长,他如今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们。
“没想到殿下一去多年,回来时却已经……老父本还想向他汇报如今的形势,大伙拖殿下的福气,都过的很好……”老船长眼光闪烁,声音已经哽咽起来,那份隐忍的神色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岁的青年。
“我们还等着殿下回来,登基为我们新的国王。”
桓栾昕无话可说,抱着卡里布蓝静静仁力着,接下来要干吗?安葬了卡里布蓝?桓栾昕本能的排斥这个想法,他还想多看看卡里布蓝,不想将他埋在暗无天日的土里,一点不想。
然,不容桓栾昕多想,他已经虚弱不堪,体力不支,晕倒过去。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当他醒来时正躺在一张洁白的床上,旁边有奇怪的仪器在作响,自己的体内有药物在缓缓流入,他本能的运转周天,发现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双眸也可以清清楚楚视物。
“桓宫主你总算醒了。”老船长推门进来看到发呆的桓栾昕立刻大喜靠近,见他整个看起来好了很多便放心了。
桓栾昕看到船长刚想道谢,陡然想起什么惊问:“卡里布蓝在哪里?你们把他安葬了还是火化了呢?”千万不要让他听到这两个答案,他会忍不住生气。
老船长直言:“王子殿下还未下葬,好好停放在灵堂室。一切等桓宫主决定下葬之日,或者等殿下的孩子回来。”
桓栾昕一听顿时放心不少,掀开被子起身道:“我去看看,其他日后再说。”
桓栾昕跟着船长走到灵堂室,只见洁白空旷的室内冷气森然,还有些许雾气在飘荡,正中间挂着卡里布蓝的巨幅油画,桓栾昕一踏进去便止步愣住。呆呆看着那画半天不语,那应是少年时期的卡里布蓝,脸庞尚且稚嫩,一双绿色眸子晶莹透亮包含无尽对生活的美好憧憬,里面有骄傲有梦想,清爽的金色短发柔顺服帖,衬上那脸活活如一团温暖的火焰。洁白的制服,金色的勋章,挺拔的胸膛,如果自己没有闯入他的战舰,没有强行占有他,他一定还是这般模样,意气风发的做着自己国家的王子,然后是国王,然后生老病死,和自己没有一丁点的关联……
而如今,卡里布蓝躺在冰冷的棺材上,犹如睡着一般沉静,金色的头发被梳理的很整齐,身着与画中类似的白色制服,双手放在胸前,手心有朵嫣红的蔷薇花,在他的周围鲜花齐放,五颜六色围绕着他,桓栾昕的脸缓缓露出几丝笑容,轻轻靠近卡里布蓝的身边仔细看他,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人爱着他,他怎么会舍得代他去死啊。桓栾昕心中澎湃,情不自禁抚上卡里布蓝的脸,自己在他心里会比其他任何人都重要吧?一定是这样,所以他不惜舍命。桓栾昕激动的笑出声,轻轻在卡里布蓝冰凉的嘴上落下一吻。身后的船长见状尴尬的不知道该如何,轻咳道:“如果想保持殿下的遗体完好无损,宫主最好不要触碰。”
桓栾昕起身,默默点头:“知道了,你先出去,我坐在这里陪陪他。”
“好,有一事请问宫主,要如何联系殿下的儿子归来?”
桓栾昕叹息:“这件事情我办就好。”
“好,那我先走了。”
桓栾昕一个人的呼吸在室内流荡,静的叫人心慌意乱。这样好好的躺着,穿着最干净的衣裳,四周鲜花齐放,可他的确死了,没有一点呼吸了。
好想再跟他说说话,最好听他亲口说出心中的想法。要不,听他生气的哭骂也挺好。
“卡里布蓝你一定恨死我了对不?我还想看到你生气的样子,这样乖乖的躺着真不像你。卡里布蓝回到这里觉得安心吗?老船长和以前变化很大啊,这个星球都变了,他们都很有本事,将智慧结晶带来这里,都是你的功劳。”
“他们还说想要你当国王,国王是你未完成的梦想,你心中肯定很想吧?”
“卡里布蓝觉得寂寞吗?要不了多久孩子他们就来了,卡里布蓝一定很想知道洛萨的情况,我现在帮你追问一下。”桓栾昕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盘腿坐下,拿出一些符纸和灵石运功施法。划破手指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上几个字,不多时,白纸黑字便开始变化扭曲,桓栾昕先是皱眉后又开怀笑道:“卡里布蓝,洛萨已经生了啊,大人孩子都平安。我想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来看你。卡里布蓝,我们当爷爷了。”说着激动的站起身欲要和卡里布蓝更近的表达一下喜悦,然低头看向卡里布蓝的眼脸,卡里布蓝那双绿色的双眸正看着他,那眸子似乎充满疑惑和不解,好奇的眨了眨,双手撑开欲要起身却无力的倒了下去。
桓栾昕还愣着没有反应,似乎浑身疲软的卡里布蓝深深皱眉嘟囔问:“这是哪儿啊?好冷。”说着再次勉强张开眼睛,眨巴几下,俨然此时才看清楚桓栾昕的样子,卡里布蓝当即吓得跳起,尖声叫喊道:“恶魔!你是恶魔!来人,快来人。”卡里布蓝习惯性摸向自己的腰间,然那里根本没有任何武器,他跌跌撞撞从棺材上跳下来跑向大门,又要张嘴叫喊脸色却陡然一白,哇一下,吐出大口污血。
这一吐终于唤醒桓栾昕,桓栾昕担心的跑过去撑住他,卡里布蓝却虚弱的坐在地上,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一口吐血这么多,跟要死了似的,卡里布蓝脸色苍白,他才十九岁而已,完全不想死。
桓栾昕的脸色却出奇的好,满带笑容温柔如水般揽着他,柔声道:“没事没事,你没事了,呵呵。”
卡里布蓝怔怔看着污血发呆,此时反而冷静下来,这人长的像传说里的恶魔,黑发黑眼,却没有攻击自己,大概也没有危害。
这一呆的时间里,地上的污血竟不知不觉组织凝结,最后成了一柄巴掌大小的血色冷剑,桓栾昕沉吟不定,弯身将之拾起,有重量有厚度,和真剑无差别。桓栾昕想起无垠剑穿透卡里布蓝的元婴,这其中可能有牵连。卡里布蓝现在活了,身上看不见伤口,救他的也定是无垠剑……
“真奇怪,我吐的居然是剑……”
“卡里布蓝,你活着就好。”桓栾昕可没有卡里布蓝心中那么多的疑惑,狂跳喜悦的心情不言而喻,卡里布蓝活着,他真的好兴奋。
卡里布蓝收起剑推开他:“你是谁?居然直呼本殿的名字,你不懂规矩吗?谁派你来守护我,叫你上头过来。”这么喊着,卡里布蓝烦躁的打开门走出这个冷死人的屋子,外面长长的走廊不知道通去哪里,卡里布蓝忍着身体的不适径直朝前,脚上的皮靴踩得嗒嗒有力。桓栾昕还震惊在原地没动,卡里布蓝问他是谁?卡里布蓝居然这么问,卡里布蓝的眼神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卡里布蓝——”桓栾昕急急追上去,长廊中已经出来几个穿着军装的人,他们恭敬的站在卡里布蓝面前,眼中满是震惊和些许恐惧。谁都知道他们的王子殿下停尸很久就等着下葬了,现在活生生站在面前的人……
卡里布蓝也是充满疑惑的望着这几个守卫,他们身上穿的军装他居然看不出来是哪种兵哪个队,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式和颜色。还有这房子也有点奇怪,用料完全不是自己国家所有。
而且自己是怎么受伤?他明明在战胜叛军乱党后只受了点小小的皮肉伤,哪是这种虚弱的感觉。
卡里布蓝直接走到屋外,外面阳光灿烂,和风徐徐,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神清气爽。卡里布蓝深深呼吸,老船长走过来便看到了醒目的卡里布蓝,当下瞠目结舌双手颤抖。
卡里布蓝看着他,隐隐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最后恍然大悟道:“你是杰恩舰长的儿子吗?”
舰长神情一动,困惑的看向卡里布蓝身后的桓栾昕,桓栾昕却给他一个苦笑。
舰长叹气道:“殿下,我就是杰恩舰长。”
卡里布蓝的复活让关心他的人都感到高兴,可是醒来面对如今的局面,卡里布蓝比任何人都感到迷茫陌生,没有他熟悉的任何一个人,没有父亲和父后,那熟悉的家也没有了。这些说是跟随自己离开家乡的人们,好多名字他都熟悉,偏偏比他想象中的要年轻很多。而且他们说,他卡里布蓝已经不是十九岁的少年,距离当年的十九岁,他已经度过了两千个年头。
海涅斯帝国早就成为古老的历史,他们是流着帝国血液,却早就背离家乡的一群人。他,帝国曾经的七王子殿下,竟然背离了自己的国家和故乡?
卡里布蓝觉得不可置信。
之所以背离,是因为他和一个桓栾昕的人相遇,还生下了一个叫洛萨的儿子,卡里布蓝浑身发麻,他堂堂王子殿下会给一个男人生孩子?为了那个男人和孩子还抛弃亲人抛弃故土。他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仅仅是听着他便无法忍受这个自己,真是恶心又无用,丢尽了脸。
“什么桓栾昕?那个男人是谁叫他过来见我,当场给我击毙他,本殿下不可能有这样的污点,其实没有这个人对不对?呵呵呵呵,舰长你是逗我玩吧。”卡里布蓝笑呵呵的看着舰长,舰长却一脸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