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苏沛与秦晓顺一起过来的韩闯倚在厨房的门口,一脸不耐地说:「喂,你让我在这里干等,一样要收费的。」
「就这么点小钱你也斤斤计较,小气鬼。」
「呵呵,我是小气。你不知道吗?没名气的律师都过得很惨的。」
「你惨?!你有多惨?住别墅、开名车,这样也叫惨?」秦晓顺表情夸张地大叫起来。
「那是我叔叔的,又不是我的。你是不知道寄人篱下的滋味......」
「废话那么多,过来给我摘菜,不然晚餐没你的份了!」
「摘菜就摘菜,那么凶做什么......」
贴著浴室的门板,聆听门外快乐的声音,苏沛像个失去灵魂的人偶,呆呆地滑坐在地板上。任凭地面冰冷的气息慢慢传入身体里,侵噬微温的血液。
有人在的时候,他不能表现出自己的脆弱。因为他是男人,可以流汗、流血,却不愿哭泣。他有他的骄傲,他不能让自己软弱。
回想懂事之后,也只为连宇乔一人哭过吧。那个掌握他所有喜怒哀乐的人,现在是否在庆幸终於摆脱了他?
挣扎著从地板上爬起来,脱下身上的衣物,削瘦的身体映入浴室的镜子里,那张苍白的面孔除了木然还是木然。
轻轻摘下鼻梁上的眼镜,视线退回模糊。即使拂开遮在眼前的头发,也看不清镜中那张脸。贴得再近也看不清自己的眼神,脑中只剩下被捕那天,连宇乔眼中的防备与不信任。
苏沛打开淋浴,任冷水冲刷身体,想将痛苦一起冲得无影无踪。
「沛沛!」
不知过了多久,秦晓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洗好没有?要开饭啦!」
「哦!就好了。」
飞快地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苏沛拿出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头发和身体,套上秦晓顺为他准备的衣服走出了浴室。
「有什么好吃的?」假装若无其事地询问著,苏沛摆出惯用的温和笑容。
良久,无人回应。
苏沛这才注意到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有些异样。
「怎么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苏沛问。
「没,没什么......」秦晓顺最先从尴尬的表情中恢复过来,「红烧排骨哦,你最喜欢吃的,过来吃吧。」
「好。」
又走了两步,苏沛才发现眼镜忘了拿。
「我先去把眼镜戴上。」
匆匆折回浴室,戴上眼镜之后苏沛才发现大家注意他的原因。浮肿的眼眶、发红的眼睛,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明眼人一看便知。
怎么会这样?
挫败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苏沛再也压不住鼻尖的酸涩。
一双温柔的手臂将他搂在怀中。
「觉得难过就哭出来,有我在,没人敢笑话你。」秦晓顺抚著苏沛的头发,轻轻地说。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被误会也好,被讨厌也好,我统统不在乎。」苏沛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知道。」
「可是连宇乔不能那么看我......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他怎么可以误会我?」
「我知道。」
「他不信我。」
秦晓顺没有回答,只是将苏沛搂得更紧。
「我没有绑架他......」
「我知道。」
「我那么爱他......」
「我知道。」
「呜......」轻微的颤抖之后,低低的啜泣之声终於从苏沛的口中溢出。那是压抑的,隐忍的伤痛,像长久淤积的河流,被迫自行疏通。
***
一小时后,秦晓顺回到了餐厅。
「他睡了?」高沐问。
「嗯。」
「吃饭吧,别饿著。」高沐端出重新热过的食物,陪秦晓顺一起用餐。
早已先行吃饱的韩闯,则大刺刺地坐在一旁剔牙,「看来,苏沛对那个连宇乔用情很深呀!」
秦晓顺白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你那是什么眼神?」韩闯不服气地掐了掐秦晓顺的脸颊。
秦晓顺作势就要咬他的手指,吓得韩闯赶紧把手收了回来。不经意间撇到面无表情的高沐,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挑衅一般的笑容。
没空注意别人的表情如何,秦晓顺草草扒了两口饭在嘴里之后,放下了碗筷。
「沛沛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牢里那小子一口咬定苏沛拿了二十万给他老大,让他们把连宇乔抓起来关上半个月。」
「可沛沛也被绑架了啊!」
「那小子说那是苏沛为了摆脱嫌疑而策划的苦肉计。」
「可是,警察也不能光凭那小子的一面之词,就认定沛沛是凶手吧?」秦晓顺不满韩闯懒散的态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韩闯假装没看见,继续慢条斯理地说:「可是苏沛的银行记录上显示,那一段时间他正好到银行取过这个数,你说警察不怀疑他怀疑谁?」
「你没问沛沛那笔钱取来做什么用的吗?」
「你以为我是白痴吗?这么重要的问题怎么可能不问?」韩闯将手中的牙签扔向秦晓顺的脸上。
秦晓顺伸手一挡,不耐烦地问道:「那他怎么说?」
「他说不记得了。」
「什么!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他怎么会不记得!」
韩闯耸了耸肩膀,没有回答。
一直没有出声的高沐,终於忍不住开口:「也许,他是想袒护什么人吧。」
「连宇乔?!」秦晓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韩律师。」不知何时站到门边的苏沛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沛沛!你怎么又起来了?」秦晓顺立刻站起来,想去扶他。
低头回避秦晓顺的好意,苏沛轻声说:「我想和韩律师单独谈谈。」
「哦......那你们去房间里面谈吧。」
「谢谢。」
韩闯与秦晓顺交换了一个眼神,跟著苏沛走进了卧室。
「我希望你不要把案子的事情告诉晓顺,我不想让他为我担心。」苏沛话虽说得婉转,不过意思却很明确。
「没问题。」韩闯举起右手,以示保证。
「关於那二十万,是我替连宇乔付给一个女人的。那是一笔分手费。」
苏沛的声音有些嘶哑,眼中红丝未褪。
「女人?」韩闯有些意外。
「她叫赵玫,曾经跟连宇乔交往过半年。」
「赵玫?怎么写,『赵钱孙李』的赵,玫瑰的玫吗?」韩闯问。
苏沛愣了愣,旋即点头。
「她与商群熟不熟?」韩闯又问。
苏沛摇头,「他们应该认识,但是没听过有来往。」
「我查了商群这几个月的手机通讯记录。有一个叫赵玫的人总是在半夜给他打电话,尤其是在连宇乔刚被绑架的那段时间。」
「你是说......」
「这里面或许会有些联系。你与连宇乔的照片是一家投递公司送到报社去的。我问过投递公司接件的人,寄件的是一个女人,地址就在赵玫家的附近。仔细看那些照片,应该是雇专人拍摄的,大概明天我就能知道是谁拍了那些照片。」韩闯说得很轻松,仿佛两天之内调查出这些事情不过是举手之劳。
苏沛虽不清楚他的手段,但他确信韩闯的确有两把刷子。
「赵玫曾经为连宇乔自杀。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如果没什么必要,我不想把这件事扯出来。」
「会影响到连宇乔是吧?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个。」韩闯冷笑了一声,说:「做人要自私一点,为爱奉献也要讲能力。你自己都不看重自己,别人又怎么会看重你?」
「这并不在律师的职权范围之内。」
「OK,算我多管闲事。」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苏沛温和地笑了笑。
***
送走了韩闯,秦晓顺跟著苏沛走进了卧室。
「明天我还是回自己家吧。」苏沛说。
秦晓顺与高沐住的房子不大,他一来,原本与秦晓顺共用卧室的高沐就得去睡客厅,所以他有些过意不去。
「怎么?嫌我这儿条件差吗?」
「怎么会!」苏沛连忙摇头。
「那你就安心给我住著,不许废话。」秦晓顺抖开了被子,拉苏沛一同躺下,「睡吧,休息好了才有力气想别的事情。」
「可是,高沐他......」
「管他那么多。他要是不愿意,别待在这里就好了,我又没求著他。」秦晓顺冲苏沛笑了笑,关上了房内的灯。
黑暗中,苏沛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在他人生最低潮的时候,还能有人无偿地给予他关怀与帮助,对他来说已是莫大的安慰。因为连宇乔而波动不已的情绪终於得到了缓解,渐渐被疲惫替代,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感觉苏沛的呼吸趋向平稳,秦晓顺的表情由轻松转为严肃。
做为相交多年的好友,看到现在的苏沛,说不心痛是假的。即使没与连宇乔这个人打过交道,秦晓顺也敢肯定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身为当事人却从头到尾都不曾露面在,让沛沛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压力,混蛋!
像是感应到秦晓顺的怒气,苏沛微微扭动了一下,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秦晓顺竖起耳朵,好半天才听明白。
「宇乔......」
***
第二天一大早,秦晓顺就顶著一张臭脸跑到了韩闯的办公室。
「你什么时候去找那个连宇乔了解情况?我跟你一起去。」
正端著咖啡看报纸的韩闯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说:「我没钱请助手。」
「少来,我就是想看看那个连宇乔是个什么人物。」秦晓顺一把抢过韩闯的咖啡,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底朝天。
虽然早已看惯了秦晓顺情绪化的一面,韩闯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反正我要跟你一起去。」秦晓顺将空杯子塞回韩闯的手中。
「不是我不带你去,而是我根本见不到他。」
「为什么?」
「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韩闯将一份文件递给秦晓顺,正色道:「连宇乔被诊断出患有严重的狂躁症,所以针对他的询问必须全部停止,等他的病况好转才能继续。」
「狂躁症?!」
「据说是因为绑架造成的。」
「有没有搞错?!他不会就这么精神分裂吧!」秦晓顺夸张地瞪大眼睛。
韩闯再次笑了出来,伸手弹了弹秦晓顺的额角,「去你家吧,有些事我要和苏沛谈谈。」
「哦,好。」
第五章
等韩闯和秦晓顺到了秦家,苏沛已不见踪影,只是在桌上留了张字条。
「糟了!」秦晓顺看了字条之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沛沛说他回家去拿衣服了。」
「你怎么不叫人看著他?」韩闯拖著秦晓顺就往外走,「走,去把他接回来。」
「我忘了高沐今天要去上班了。」秦晓顺懊恼不已。
没有再说什么,韩闯开著车往苏沛家中赶去。刚到苏沛家的楼下,就看见他被一大群记者团团围住。
「让开!」韩闯首当其冲,用力分开人群,靠向苏沛。
「苏先生,请问你是不是暗恋连宇乔先生......」
「警察怀疑你绑架连宇乔先生,这是不是真的......」
「连宇乔先生在连氏的职位被他的姐夫取代,是不是跟您有关......」
「苏先生......」
「好了,这些事情暂时无可奉告。请你们让开!」好不容易挤到中间,韩闯右手揽住苏沛的肩膀,左手挡开前面的人,将苏沛往车上带。
「苏先生......」记者们仍不死心,继续围著他们七嘴八舌地提问。
「让开,说了无可奉告!」秦晓顺也挤了过去,与韩闯一起护住苏沛。
几经折腾,两人终於把苏沛带回了车上。韩闯迅速发动汽车,一路急驰,将死缠不放的记者甩了个干净。
苏沛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双眼盯著窗外,心事重重。
秦晓顺陪在他的身边,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秦家,还是韩闯第一个出声打破了僵局。
「绑架这件事现在已是满城风雨,晓顺不告诉你,是不想让那些负面新闻影响你。」
秦晓顺连忙跟对苏沛说:「对不起!」
苏沛摇了摇头,没有责怪的意思。只见他犹豫了一下之后,问:「能不能告诉我,连宇乔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韩闯与秦晓顺对视了一眼,没有回答。
「他好不容易才保住自己在公司的位置,为什么又被商群抢了去?他一直很看重那个的......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苏沛看著他们,眼中的担忧一览无余。
「沛沛......」
秦晓顺刚开口,就被韩闯挡了回去。
「我们单独谈。」
苏沛点点头,看了一眼秦晓顺,继而转身走进了卧室。
韩闯随后而至,郑重地关上了门,说:「先说说绑架连宇乔的那群家伙吧。」
苏沛挺直腰背坐在柔软的床沿,有些紧张地等待韩闯的下文。
「他们一共四个人,都是些有案底的小混混。被抓的那个叫丁奇,因为害怕,所以不肯承认自己是老大,其实为首的就是他。他没有见过绑架的主谋人,绑架连宇乔这件事全部是通过电话谈妥的。而主谋人一直都是使用你的身份与他联络,可见是存心要嫁祸於你。这个人绑架连宇乔的目的也很奇怪,他并不想要赎金,也不想伤害连宇乔。他的要求只是将连宇乔关上一个月。」韩闯背靠门板悠闲地站著,话里始终带著一丝讽剌,「后来,丁奇因为犯了别的案子被抓,其他的混混心里一慌就丢下连宇乔跑了。不然,他们早就找机会把连宇乔给放了。仔细想想,连宇乔还真是命大,居然没被饿死......」
苏沛不想回忆连宇乔当初获救时的情形,径直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韩闯看了苏沛一眼,嘴角弯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说:「代价是两颗牙齿和一根肋骨。」
虽然听不懂其中的含义,不过苏沛并不想追问,总觉得那是让人不想听到的答案。
「那,主谋人会不会是商群?」
韩闯收起了笑容,神情转为严肃,「我们还是先说说赵玫吧。」
苏沛看著韩闯,下意识地点点头。
「你和连宇乔的那一辑照片是赵玫雇佣一位私家侦探拍摄的。她事先讲明了目的,就是针对你和连宇乔。可见,你们的关系她早就知道了。」
「不可能......她如果知道我跟宇乔的关系,绝不会拜托我去帮她说服宇乔重修旧好,除非......」
「除非有人把你们的事告诉她。」韩闯替苏沛说出了心里的想法,然后继续说道:「赵玫这个人比较简单,我很容易就查清了她的财务状况,你给她的二十万她并没有存入银行。而这期间,她也没有任何大宗的支出或赠予。也就是说,这二十万去向不明。联系她与连宇乔的感情纠葛,还有主谋人奇怪的绑架要求,我觉得她才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也许,绑架不过是她单纯地想一泄心头之恨而已。」
苏沛难以接受地摇头,「不会吧......为了解恨!这太可笑了。如果单纯是为了泄愤,她有必要弄出这么多花样吗?直接找人把连宇乔打一顿不是更快?」
「如果是受人教唆呢?」
「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商群不太可能亲自策划绑架案。冒风险将连宇乔绑上一个月,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好处。如果是为了财产,彻底铲除连宇乔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像他那样的人,就算要动手也不会选在那个时机。老婆刚刚入院小舅子就出事,利益的归属太明显,他根本逃不过嫌疑。」
「可是,教唆赵玫绑架,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啊!」苏沛不解。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他和赵玫的关系我暂时下不了结论。不过,说不定他当初就是想借刀杀人,只不过没达到目的而已。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对吗?」韩闯挑了挑眉毛,似乎很满意自己得出的结论。
苏沛微微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这些事情他并不是太关心,此时他最想知道的是连宇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韩闯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下一句就说:「连宇乔被他父亲关了起来。」
「什么!」苏沛一惊,弹身而起。
「据我了解,连宇乔的父亲是因为得知你们的关系才将儿子看管起来,不让你们有机会见面。」
闻言,苏沛喃喃道:「是这样......」
「看管只是其次,比较麻烦的是连宇乔的精神状况出了点问题。」
「精神状况?!出了什么问题?」苏沛再次站了起来,神情比刚才更为紧张。
「是狂躁症,情况不太乐观。」韩闯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注意苏沛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