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马上去。”松口气拾起铜盘,她福了福身迅速退下。 看着地面残余的水,薛逐云神色益发凝重起来。 事情似乎以到了非得去面对不可的地步了。
※※※※※
仓皇逃出的左无心,凭着直觉直奔往无人的院落后方,也就是那片榆林。他找了一棵茂盛的树躲了上去,抚着自己的胸口不断地喘气。 他深深吸了口气,仍压不住胸口的激荡。
他不是不明白亲吻代表的意义,而是太清楚了,毕竟有柳星云跟韩汜水那个例子在,所以他也知道那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喜欢上薛逐云了吧?
真糟!什么人不喜欢,怎么去喜欢上那薛呆子呢?薛呆子死板得要命,更被提他还有个美丽的未婚妻了。
“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更糟的是,他竟然偷亲了他,还被他发现啊!这下子薛逐云一定会……糟糕透顶,这下子拿什么脸回去见他嘛!
呜,他可不可以一辈子躲起来不要见他啊?还是,他干脆冒着被老大整死的危险,逃回含笑山庄去好了。 可他走了,谁来保护那薛呆子? 左无心搔着头烦躁得直想大吼几声。
讨厌透了!他干嘛要喝酒?一定是酒的作用让他到现在还晕晕的,所以才会神志不清地去偷亲人! 烂主意!馊主意!早知道就不要用酒壮胆了,竟弄成现在这样。
沮丧地把头埋进膝盖间,左无心的眼角光一瞄,登时冷汗涔涔,紧紧抓住身后树干,觉得头更晕了。
呃……他什么时候爬这么高了?
就说他一定还没酒醒嘛,竟然顾不得自己怕高的性子,就往树上窜了上来。
这下可好,要怎么下去?
虽然他被义父逼着学会轻功,但他通常是能够免用则免,更别提从这种四周都没得踩的树上跳下去了。
不敢再往下看,左无心只好让自己闭起眼睛,装作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踩碎树叶的声响接近,他小心翼翼地张开一条缝,在看到来人以后,又迅速闭上眼,认真考虑起要不要求救。 怎么是薛呆子啊?
唉,对了,这里只有薛呆子会来嘛!怎么办?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薛逐云啊,他错愕的眼神让他莫名地感到有些畏怯。 想到方才的事情,他不由得按着自己的唇,有些怔忡。
“无心。”
低沉若钟的嗓音让他吓了一大跳,险些就从树上摔下来。左无心慌忙抓紧树干,紧张到泛白的脸上冷汗直冒,心跳如擂鼓般。
好可怕!要说他这辈子真怕什么,除了那个阴险的老大外,就是高的地方了。
“你要在上面待多久?”
“我……”他紧闭的唇好不容易挤出字句,眼睛连张开都不敢,“我下不去。”
“下不来?”薛逐云抬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散在颈背的黑色发丝,原打算保持冷静的心不可思议地柔软下来,“你怎么上去的?”
“我也想知道。”呜,他真是自作虐。
“跳下来吧,其实高度还好。”这样没答案的回答,这些日子他倒也听惯了。
这他也知道,可他就是怕啊!“不要。”
“那你要一直待在那儿?”薛逐云微蹙眉问。他是想躲他吗?
“有什么办法?我,我怕高啦!”没好气地吼出自己的弱点,左无心仍紧抓着树干不放。
“怕高?”薛逐云怔了怔,连这点都跟水儿一样。他神色复杂了起来,有些事情他现在是极想确认,却又莫名地却步。
抬起头,薛逐云深吸了口气,双足点踩上树,在左无心错愕张眼的瞬间,扣住他的腰际将人带入怀里,而后翩然落下。
而左无心只能一直怔愣地盯着薛逐云的脸庞,一直到落地后才啊了一声,慌忙推开他,本来泛白的脸迅速升起红潮。
“那个……我……”生平第一次仓皇到不知说什么好,左无心嗫嚅着挤出一句话:“谢谢你。”
“我们回去吧。”对他的道谢罔若未闻,薛逐云冷淡地道,先行走出榆林。 但他身后的左无心,微红的脸庞上却不自主地泛出笑,因为薛逐云刚刚说了“我们”这两个字。
他的笑在看到了石碑后僵住。 薛门水氏之墓?
水氏。这个难道就是薛逐云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不是早已经亡故了吗?
无暇再细想,他快步跟上薛逐云的脚步,反正有的是机会问。
道是无情5
第六章
梳洗完毕,左无心跨出自己的房门,却看见薛逐云似等待般地坐在厅中。
“我想问你一些事,坐。”
左无心微感忐忑,神色有些凝重地坐下。他是要问早上的事情吗?可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啊!
“你今年几岁?”
第一个问题听起来没什么,让左无心松了口气。“十九啊,十月初九就满二十了。”
对了,再等半个月,大哥就要告诉他有关他的身世了。
“你在哪儿出生的,父母呢?”虽心中微有波动,但他的语气仍保持如常。
十九……跟水儿同年,连出生的月份日子都一样。
“不知道。”左无心老实地回答。因为早上做了错事,现在的他有问必答。
“不知道?”薛逐云的声音瞬间扬高,隐含激动,“为什么会不知道、?”
“我不记得小时侯的事啊!”左无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怪了,不记得是他自己的事情,薛呆子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好象比他还紧张。
“你没有几岁前的记忆?”薛逐云恢复平稳地问。
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啊?左无心秀眉微蹙,虽说是满腹疑惑,却也因为心虚而没问出口。“大概是十岁吧,义父是这么告诉我的。”
十岁……他微微震了下,这又是一个相同的地方了。
“额上的疤是怎么来的?”薛逐云不着痕迹地吸口气,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琐碎的事情慢慢凑合起来,确实就如他心中所想的那般,却也是他不想接受的真相。
“你看见了?”左无心微愕地伸手压着自己的额,“我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反正打有记忆就有了。”
“你还记得些什么?”最后一个问题在他渐渐难抑的情绪中问出口,“最远的记忆是什么?”
“我只记得义父抱我上山。”迟疑了一下,左无心终于在那锐利的注视下老实地说出自己很不想提及的事情,“还有……那时侯好象是女娃儿装扮。”
刚回答完,砰的声音吓了左无心一跳,他不假思索地抓住薛逐云用力捶上桌面的手包在掌心,“你做什么?手会受伤耶!”
没有甩开他,薛逐云起伏难平的胸口掩不住胸中的激动,更难以说明自己的心绪。
想不到……想不到他多年的追寻,最后竟发现这样的事实!
他美丽的小未婚妻竟是个男子!他是否该高兴她……不,是他,并没有死去,而是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 他是该气,抑或该笑自己竟荒谬地为了他而苦苦追寻多年?
“你从来没问过你的义父关于自己的过去吗?”他勉强压下想大声质问的冲动,很深很深地注视着眼前的艳容。 十年的光阴,他有这个权利知道一切事情。那尸身是谁?又是谁在追杀他们?
“义父过世五年了。”看见他神色丕变,左无心慌忙又接了一句:“不过他有遗言,要大哥在我满二十岁时告诉我身世。”
薛逐云脸色黯沉。想解开一个谜的他,似乎换来了更多无解的难题,这些问题是该找谁解?左无心口中的大哥吗? 他知道所有的事情,却还把左无心送到他身边?这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一句话,问出了他太多疑惑。
“呃?”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出现?”这是巧合吗?他无法接受!更无法接受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宛如一个笑话般,而他一心挂念着的人,竟是…… 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一切?
“是你弟弟雇佣……”左无心觉得莫名其妙地回答,却被突然站起的他吓了一跳,“你怎么又生气了?”而且还气得这么明显。
“我、怎、么、了?”薛逐云的眼神转为冷怒,话语一字一字地从口中迸出,“你不会知道,因为你根本不记得。” 他拂袖而去,连让左无心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
他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又一次被丢下。
※※※※※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左无心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了解薛逐云为何生气。
怎么薛呆子在问了一堆问题后会这么生气?他记得自己应该没做什么……呃,除了早上那件事以外,他真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 难道……难道他做了比偷亲他更严重的事?
不过,比偷亲还严重的事到底是什么?嗯……衣服穿得好好的,所以应该不是那个。他陷入苦思,怎么也想不出来。
“无心,你怎么在这儿?”从门外经过的薛逐风似乎很讶异地走了进来,“你没跟大哥出去?”
“咦?他出门了?”左无心愣了下,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等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方才,大哥派人来跟我说他要去沁州巡视马场就出门了。”薛家专营茶、马,茶是由南方购进买卖,但马则是由自家饲养,故有马场。
这混蛋!莫名其妙地发了顿脾气就一走了之!他根本连他为什么生气都还没弄清楚,怎么可以让他跑掉?
“可以帮我备匹马吗?”他咬牙切齿地对薛逐风说。混帐薛呆子,不追上你问个清楚,我就不叫左无心!
“好的。”点了点头,薛逐风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怎么知道?他莫名其妙地发完脾气,吼了几声就走了。” 左无心没好气地回答。
“怎么会?”薛逐风有些不敢相信,“你做了什么让他生气的事情吗?”竟然有办法让大哥发脾气大吼,他也真佩服左无心。
“我哪有……”左无心倏地住口,一抹红潮随着回想从耳根子烧上脸颊,“反正,那是我跟他的事情!“
薛逐风怔怔地看他脸上的红潮,难掩瞬间的恍然。
“对了,我问你一件事。”这般被看着,他近乎尴尬地转移话题,“榆林里的石碑是谁的?”
“那是水儿的墓。”薛逐风倏地移开视线答道。 真的是薛呆子的未婚妻?“那她死多久了?”
“十年。若没死,现在应该快二十岁了。”薛逐风看见左无心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不由得问道:“怎么问这个?”
十年,快二十?那跟他不是一样吗?
嗯,这么说来,他不止跟那人长得像,还年岁相近!可薛呆子应该不至于因为他跟他那未婚妻一样年纪就生气吧?
对了,刚刚薛逐云问他不记得几岁以前的事情……他不记得的年岁跟薛逐云未婚妻死时的年纪也一样呢!
“她怎么死的?”他又跟着问。
“应该是被仇家追杀的吧!”他微叹了声,“逃的过程,她跟她母亲摔下崖底,整个人……几乎无法辨认,若不是靠着衣服,我们可能还认不出她。”
左无心错愕了。一时间,方才薛逐云问他的问题统统回到了脑中,而跟现在薛逐风口中的水儿串联起来,那只有一个可能性,难道…… 不会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
“那个水儿有什么特征吗?”他催促地问,呼吸有些急促。刚刚薛逐云问他额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难不成那个水儿也……
“这……我之前说过,你跟她有几分相似。”薛逐风沉吟了一会儿,“还有就是,水儿的左边额角上有一道疤痕,是她摔下树时留下的。”
“像这个一样?”左无心心跳加快,迅速拂开额前的发,“跟这个一样位置,对吗?”
“对!你怎么也……无心?”看着左无心跌坐在椅子上,薛逐风关心地问:“怎么了吗?”
怎么会有这种事?左无心沮丧地捂着脸。
他明白了薛逐云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要问他身世的问题,原来……
咦?等一下,那么老大从头到尾就知道这件事情,却没有告诉他!难怪汜水跟二哥都欲言又止,原来是因为这个。
阴险的老大,就说他一定不安好心,原以为这差事就这么简单而已,没想到背后还暗藏玄机,真是可恶透了!他一定是存心想看戏! “无心?”
“我没事……”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一点儿都不像没事,“请你去帮我备马吧,我得快点追上。” 对了,他得马上写封信回含笑山庄,还得去跟薛呆子问清楚才行;不过,他还真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种事情。 天啊,他竟然有个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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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策马疾弛到按辔缓行,薛逐云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心底,交错的是记忆中的水儿跟左无心的身影。 一个在十年前牵动他的情感、让他始终牵挂的人乍然出现,掀动他以为不会再起波涛的心。
而这两个,却是同一人。
是什么样的命运导致两人这样交集?到底是谁在操控这一切,让他在这二十五年的生命中,两次心动皆因同一个与自己同性别的男子?难道,他本就有断袖之癖?抑或是,这根本无道理可循?
一时间,他已经弄不清楚自己无法接受的到底是这十年来费的心力,还是因为让自己心动的人竟然会是……一个男子。 他必须要好好想清楚自己究竟该怎么来看待这件事。 “薛——逐——云——”
气急败坏的清高叫声伴随哒哒马蹄声逼近,薛逐云回头一看,一道熟悉的身影骑着马向他疾奔而来,在不小心越过头后一拉缰绳,转奔回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你是不是总要我追着你不可?”来人喘着气质问,一副气愤不已的模样。
薛逐云只是怔然地看着那带怒气的面容,半启的朱唇、微微散乱的发,还有怒视着他的一双明眸。 是啊,从以前到现在,他总是追在自己身后,使尽各种手段非要自己看着他,理会他不可。或许令他牵动的认而并没有变,他是水儿,也是左无心。但是,他要怎么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喂,不要不说话。”左无心平稳了呼吸,不满地说。
“为什么追来?”薛逐云似是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但注视他的眼神中却带了那么一些不同,“忘了刚刚的事吗?”
“我当然记得你刚刚乱发脾气。”左无心嘟哝着,说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我是你的护卫,自然要跟着你啊!” “除了这一点,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他问,淡然地。
“这……”说不出“没有其他理由”这句话,左无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早上为什么那么做?”
左无心整张脸倏地绯红。他没想到薛逐云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唇瓣微张了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好转开头去避开那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