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情——织云
织云  发于:2010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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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的眼睛刚治好,还不能见日光,所以只好坐在车内。”
第一日的夜晚入了驿馆后,韩汜水歉然地这么跟他说道。为了不见日光,所以只有到了夜晚要在驿站歇息的时候,他才会离开马车。

薛逐云是有些意外的。韩汜水的身上有男子少见的雅致之感,淡色眼瞳、淡色发丝,些微苍白的肤色只是更添他身上的气质;他的温和歉淡,连惯然冷漠的他都会心生亲近之意,难怪无心总把韩汜水挂在嘴边。
反观那也总是挂着温和微笑的柳星云却是较难以亲近,一路上反而是韩汜水跟他说话比较多,虽然他也不甚多话。

第二日近傍时分,三人终于入了汾州境内;车马在一幢简朴的民居前停了下来,柳星云对他点头示意到了之后,跳下车座扶车内人儿下车。
“记住,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即可。”柳星云在薛逐云耳边嘱咐了句,随即牵起头带纱帽的韩汜水入屋。
薛逐云点点头,快步跟上。没想到第一扇门才推开,就听见左无心的怒吼声从院内传来。

“臭老头!快放开我!” 强而有力的吼声,让听到的人可以完全了解他现在多有活力。
薛逐云一愣,旋即放下心中大石,马上狂喜地想推开门看看人儿是否完好无恙。柳星云却压住他推开门的手,带着抹饶富兴味的笑意摇了摇头,要他继续听下去。

“告诉你多少次,我是你爹,不准叫我老头!”另一道声音中气十足地吼了回去,听来便是昨天那黑衣人的声音。 这更是让薛逐云听得愣了。
昨天那人竟是无心的亲爹?那他为什么要撂下那一句话,让他以为他是十年前那个人,以为他会加害于无心?

“呸!你说我就信,哪儿来的证据说你是我爹?”左无心哼了声,声音里轻蔑意味满满。开玩笑,说了他就信啊!
也不知道这儿是哪儿,一醒来就在这里,想跑还被绑住,身上的药物也被搜括一空,真是可恶透了!
“你……”
“我怎样?老头。”左无心又哼了一声,扬起下巴。

“臭小子,我才五十不到,不准叫我老头!”他咆哮了起来,语气中更充满了不敢置信,“你根本只有那张脸像你娘,个性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不是女人!”可恶!又刺到他的痛处。
“废话,你是我儿子。”
“老头,你要我说几遍!拿出证据,否则我不相信。”啐,冒充他爹?他爹不是早死了吗?要不怎么这么多年没见过人。
“别叫我老头!”可恶!又叫他老头! 这两人吵架的模式根本是千篇一律,还可以吵成这样。
“世叔。”柳星云推开了门,打断两人根本没有意义的吵架后微笑道:“多日不见,您精神矍烁依然。”
“大哥?汜水?”绑在木椅上的左无心一怔,在意识到那双熟识的眼眸注视着自己后惊呼:“汜水,你能看了?”
“是这位大夫治好我的。”他微微一笑,侧开了身让旁边的人进入。
左无心一愣,惊喜地叫唤出现在门外的人:“逐云!”


※※※※※

“无心。”看见思念多日的人儿就在眼前,薛逐云难忍激动地上前。
“谁让你带他来的?”左冽伸手拦住薛逐云,眼睛瞪视着柳星云沉声道:“不是说好了,医治眼睛的条件是不准插手吗?”
“世叔,当日我答允的是不插手您跟无心之间的事情。”言下之意是并没答允不插手薛逐云这边。
“哈哈,老头,谁让你没问清楚就答应的。”左冽还没答话,左无心就已经不放过机会地嘲笑一番。
“臭小子,你……”他吼了声往木椅前进一步,换成薛逐云挡在他跟左无心之间,戒备地不让他碰触。
“逐云,帮我解开。”左无心根本只当他是只会吼的纸老虎罢了,径自对在自己身前的人说:“绑得我手麻了。”
薛逐云立刻弯下身。绳索解开后,左无心立刻扑到他身上。

 

“没事吧?”也管不得别人如何看,他双手紧紧抓住扑上的人儿问,一颗紧揪着的心终于能彻底放松。

“没事,老头是纸老虎一只,没大碍的。”额抵着额,左无心露出甜甜的笑颜。才几日不见呢,他却想念薛呆子想得紧,只想好好磨蹭他温暖宽大的胸膛。
目中无人……目中无人啊!可恶的小子,连个笑脸都不给亲爹,却对这什么姓薛的笑得那么开心。
“给我分开,这像什么样子!”左冽吼着。接回儿子没两天,他发现自己的好修养消失殆尽。
“又没人叫你看。”

左无心依然挂在薛逐云身上不放,更故意磨蹭着薛逐云的颈窝,气得左冽爆出青筋。
一直没出声的韩汜水与柳星云相视一笑,轻缓开口:“左大夫,先坐下把话说清楚吧,我想他们有很多疑问。” 说着,两人闪过对峙的三人往门外走去。责任已了,接下来是他们三人之间的问题了。

“左大夫?”发出疑问的是左无心,“老头,你也姓左?”
“告诉你几次了,别、叫、我、老、头!”左冽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说,“什么叫做我也姓左?是你跟着我姓的。”
“那么水清是谁?”薛逐云沉稳的声音响起。
“水清……”左冽呼吸猛然一窒,神色瞬显苍老,“水清……是我的师妹,水凌的妹妹。”
“水凌又是谁?”左无心好奇地问。
“是你的亲娘。”
“你真的是我爹?”他诧异地张开眼,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
他还以为他爹娘都死了耶!咦,对了,义父跟大哥从没说过他爹死了。难道都是他自己多想?
“你要我说多少次?”本来在感伤的左冽马上没好气地一瞪眼,“冒你这小子的爹有什么好处?我还不想被气死。”
“十年前的那个人是你?”薛逐云直视着左冽问,“为什么水清会死,又为什么会有个女娃儿跟她一起摔下悬崖?”
“我从头说起吧!”他看着窗外逐渐漆黑的天色,“水凌是我的妻子,但是迷仙的另一个人是水清,两人长相颇为想象,所以当时江湖上的人都误解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以为我跟水清是夫妻。”

薛逐云想将左无心放入木椅好说话,但他却不愿放手,只好两人一起落座听着。

“水凌跟水清不同,她不会武也不懂医跟毒。”左冽苦涩地笑了下,眼中难掩酸涩悲伤,“一次仇家寻衅,水凌误中了毒阵,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她就这么死了。就在我饱尝丧妻之痛时,水清带着我跟水凌的孩子就这么失去踪影。”

薛逐云眼神深沉,而他怀中的左无心则是怔怔愣愣的,虽还无法完全理解左冽的话,但却觉得心头微酸,只好将脸埋入了宽阔的胸膛。 他的娘亲?他甚至对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却莫名觉得有些伤感。 薛逐云收紧了手臂,将他更带入自己的胸怀,左无心这才抬头一笑,散去心中的感伤。

“水清很依恋她亲姐,孩子又长得像水凌,所以她对孩子疼惜得很,时常代替身子不好的水凌照顾他。而她打心底认为是我害死她唯一的亲姐,所以带着孩子走了,为了避开我的追寻,她甚至将孩子改扮成女娃儿,躲入了寻常人家中。”他回头看了看薛逐云两人,旋即神色复杂地转回头,“就是你们薛家。”
就是那样,让这两人就此有了牵扯,至今仍纠结着这份缘。
他不是不能接受这种事,否则他就不会帮韩汜水医治双眼;更何况左无心那种自然磊落的态度,实在很难让人开口去苛责什么。
只是他真不甘心自己的儿子还没见到面就注定被人抢走了,所以才会那样耍了薛逐云一下,让他紧张以弥补自己。

“当我找到人时,孩子已经在她的影响下认定了我是可怕的人物,苦闹着不肯跟我离开;所以十年前我逼不得已出手伤你,便是为了这个。”他喟叹了声,继续道:“她不肯将孩子交还,我只好与她抢夺。
甚至,在争夺途中她抢了一个女娃儿让她穿上孩子惯穿的服饰,想诱我同归于尽。”
“结果她自己摔下了崖底,你却没有对吗?”薛逐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问道。
“没错。”左冽再度喟叹,看着左无心道:“你看见了当时的景况,怕我怕得直哭个不停,又一直说我杀了你的云哥哥,怎么都不肯跟我走;其实那时我只是将他打晕而已。”

“云哥哥?”左无心愣愣地重复这名词,明眸直盯着薛逐云看。
“你……水儿是这么叫我的。”薛逐云解释道,古铜色的脸上竟有些微红。

童稚的言语在当时听来没什么,但成人以后再听觉得有些尴尬。

“水儿吗?”在左无心还没开口调侃薛逐云之前,左冽感叹地开口,“水清都叫那孩子水儿,因为她认为他是水家的孩儿。”
“看来水儿真的是我。”左无心脸上恢复了惯有的淘气。
“本来就是你。”在解开所有疑问之后,他只发觉自己心中所有重担都已消失,眼中充满不再压抑的温柔。
“可是感觉上好象在听别人的故事。”左无心复又皱皱鼻头。

说实话,他真的没有什么切身的感觉,不觉得那是自己曾遇过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想要想起的欲望。
说他寡情也好,但对现在的他来说,过去如何并不是很重要。听了那么一长串的事情后,他心底只在意他真是那个水儿的这一部分。
“既然不全都是快乐的,当成别人的故事也好。”

薛逐云答道,手掌抚顺了他微乱的发,贴近的气息令左无心咯咯轻笑起来。
“咳!让我把话说完好吧?”左冽看不下去地打断。看起来是很美,但是他的话都还没说完就又忽略的感觉不怎么好,连想感伤太久也没办法。
“当时我封住你的记忆后,你仍是对我心存恐惧,我才会将你交给我的朋友抚养,说好除非你自己想起,否则我就等到你二十岁成人时再去认回你。其实我施的禁制若是你本身有强烈想要想起的欲望,早就可以解开了。”
他说着有些感叹。也不知道是他这儿子大刺刺惯了还是怎样,十年间竟然没有想要想起过去的强烈欲望,要不这道禁制早该自己解开了,根本不用等到他来说。
这样随性容易满足,只要眼前好便好的性子,到底是像谁呢?

“现下,你会想要记起以前的事情吗?”左冽又说道:“我可以现在解开。”
左无心思忖了下,跟薛逐云交换了眼神后旋即摇头,“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以前的事情想得起来就想起来,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不后悔?”薛逐云问,脸上有淡淡的笑。

他能明白左无心的想法,因为自己也不在意他是否能想起以前。毕竟那不会改变任何事情,或许只会添加他的不快乐——而且,他就是喜欢他现在这模样。
早该体认以往早已没那么重要,因为那些比不上他对怀里人儿的重视。若可以为他舍弃一切,过去岂有那么要紧?
“不会。”左无心看着他笑,也跟着甜甜一笑,跟着旁若无人地凑上了唇,心力只想着要补足这几天没吻到薛呆子的份。
反正眼前哪,他只觉得能这样窝在薛逐云的怀中,亲昵的吻拥抱,就是最令他快乐的事情了。 而
左冽则皱起眉,万般无奈地自己闪出门去,又在下一瞬间张大眼睛看着那交缠的身影,想着自己该往哪儿去才好。 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尾声

三个月后 含笑山庄 “老头,你要我说多少次?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小子,你要我说多少次?不要随便叫我老头!”

响亮的吵架声又揭开接下来的混仗,含笑山庄里的佣仆护院们却没有一人停下脚步来看端倪,因为这三个月来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
反正这对父子好象不吵架不过瘾似地,所有人已经见怪不怪,全当是那对父子俩沟通兼表示情感的方法。 其实父子俩是半斤八两。
虽然左冽抵死不承认,但左无心的个性可说绝对是从他爹那里继承来的,所以这场混仗不加入为妙,因为你等于跟两个左无心说话。
只是有两个人总是难免被卷入,一个是向来和平中立的韩汜水,一个则是怎么都脱不了关系的薛逐云。
只是今日这回,薛逐云是在他们争吵当中踏进院里的,所以他背着手在外围阴影处观看。每回卷入都没什么好下场,几次下来,他也学会了明哲保身。

“躲到这儿来了。” 柳星云如鬼魅般地忽然出现在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刚刚老爷子找我,去了趟回来他们就吵起来了。”薛逐云淡淡答道。方才韩老爷子转来了家中的信函,并与他谈了下如何与庄中维系的方法。
“哦。” 柳星云应了声,也没去问他是什么事情。

含笑山庄里,没有人会特意跟某个人亲近,却也没有人会特意跟某个人疏远。所以即使薛逐云是惯有的冷漠,仍没有人会特别地对他畏惧。 更何况,所有人都看过他跟左无心的相处状况,没人会认为他有多难相处。 “每天都这么吵。”曲向晚也出现在一边,抱怨地说:“没办法让他们不吵吗:咦?糟了!”

糟的不是他,而是刚刚出现在另一端的韩汜水。
果不其然,韩汜水一出现,马上就被那对父子给拉去评理;他左右安抚,却仍摆不平那父子俩根本是胡搅的歪理。
“打个商量如何?” 柳星云忽然开口,眼睛仍盯着院中的状况。
“什么?”薛逐云怔了下。
“你把人抱走,我把人扛走。” 他说得平和,眸中却闪动着玩乐的味道。

看着院中那三人的模样,薛逐云会意地微笑,“好。”
身影倏动,在两声惊呼之后,下一瞬间,院中只剩下左冽一人;而曲向晚则噗哧偷笑了声,溜回房陪老婆去了。 院中春暖,花团锦簇。


※※※※※
“我还没说完!”抱入房里的左无心一坐下就不满地道。
“你们每天吵的都是那些,不厌吗?”薛逐云在他身侧坐,捧起茶碗凑到左无心的唇边等他张唇喝下。
“谁爱跟他吵,是他故意挑衅。”
左无心喝了一口茶后,赖到薛逐云的怀里,带着茶香的唇就吻了上去。他的吻向来不温柔,而是有种霸道的甜腻。
“你以前跟水儿不会这样吧?”他眷恋地离开他的唇间,“你比较喜欢我,还是水儿?”
“那时你还是个孩子,谈不上有情。”薛逐云轻拢他的发,啄吻着带笑的唇,“我对水儿,怜惜宠溺较多,情的部分少。”
“所以你比较爱我。” 左无心毫不谦虚地扬起头说,自傲得很。 “应该说只有你吧!”

在这一点上,薛逐云是毫不在意他的夸大霸道。
“可是你以往都跟那水儿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窝在他怀里,左无心又自言自语地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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