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叶老师?」她惊喜的扬高声音:「真巧,我是您以前的学生啊!尉南高中九六年那届的。」
「啊?」换叶格晞愣住了,盯着她的脸努力搜寻记忆,却一片模糊。 怎么最近好像常常遇到「故人」...
「老师应该不记得我了,我样子变满多的,以前高中的时候模样跟男生一样,还喜欢打架,曾让您非常头疼。」詹老师笑道。
「喔,妳是靓竹?」这样一说他就想起来了,惊异的上上下下端详她:「果然女大十八变,现在完全是气质美女了。」
「噗...靠化妆和假装啦!其实本性还是很粗鲁。」詹靓竹笑着看看他,再看看旁边的小男孩。
「真是太巧了,没想到老师居然就是叶筝的爸爸...这孩子在学校表现很好,品学兼优,聪明乖巧,人缘也佳,和他年纪实在不称,当了两年班长,把事情交代给他我都很放心呢。」她抚着男孩的头大力赞美一番。
虽然这些话从儿子上幼儿园以来就常常听到,叶格晞仍然高兴的笑瞇眼,满是属于父亲的骄傲。
「这孩子从小就跟小大人一样,连我这个爸爸都不如他。」
「呵呵...对了,下个月的校庆活动,叶先生真的不方便来吗?」
「咦?校庆?」
「今年是建校三十周年,有加办亲子运动赛和园游会,邀请家长们一起来同乐。」詹老师见他一脸茫然,疑道:「叶先生不 知道吗?上礼拜我有发家长通知函下去...」
「那天是礼拜六,爸爸要工作。」一旁一直安静不语的叶筝忽然插口。 叶格晞看他一眼,道:「没关系,我可以去,请詹老师算我一个吧。」
「爸...」
「好,我知道了。那先这样啰。」詹老师笑着点点头,又揉了下叶筝头发,转身走开。
「小筝,对不起。」他忍不住歉疚,「你本来是打算上礼拜天把通知函拿给爸看的吧?你也可以打电话问我啊...」
「只是一些小活动而已。」叶筝微微皱眉。他是真的觉得父亲没来也没关系。
「怎么这样说呢?如果别的小朋友父母都有出席,就爸爸没到,这样不就只有小筝是一个人吗?去跑跑步也不错,爸好久没运动了。」叶格晞有点心虚的说。如果不算床上那种「运动」,最近半年他的运动量几乎是零。
他握紧掌心里的小手,内心同时暗暗下了决定。
「爸最近的确比较忙,不过等再过一阵子,就会有很多空闲了。到时再把你接回家住,咱们父子俩好好聚聚...」
「方平,今天心情很好喔?」
把诊所大门的牌子由「休息中」翻成「看诊中」,助理吕姐回头笑看边擦着椅子边大声哼歌的学妹。
「因为待会儿小筝筝会来呀!」史方平嘿嘿笑,「我从昨天就开始期待了,作梦都在流口水咧。」
「那么喜欢的话,干脆自己生一个吧?」
「拜托,想生也要有那个基因好吗?我只喜欢漂亮小孩。」小孩长得漂亮,任性一点是无妨啦,但如果长得丑又爱哭,她这个没爱心的外貌协会阿姨只会想给他一掌巴下去。
「还不简单,叫倪董借妳精子啊,他们是同一类长相,美人爹的孩子一定也是美人。」
「鬼啦,谁要生那个怪咖的小孩!」史方平红着脸啐了一口。
「不然,还有个更可行的办法,顺利的话,马上让妳拥有小美男。」
「哦?」
「去诱拐小筝筝的独身老爸,当现成的妈。」吕姐一脸正经八百。 史方平翻个大白眼。
「学姐,妳馊主意很多耶!再说小筝爸长得是圆是扁根本也没人看过...啊,我看到小筝筝了!」她眼睛马上变成心状望 向玻璃门外。
「咦?小筝筝这次好像不是一个人来...我看到他牵着一个男人的手!」
「什么?真的吗?我也要看─」
当叶格晞硬着头皮推开门时,看到的便是几名小姐瞪大眼睛「列队相迎」的画面,吓了一大跳,差点夺门而出,想起自己还牵着儿子的手,这才勉强冷静下来。
「先生,你是叶筝的把拔吗?第一次看到你来耶!」
「嗯,妳好...」他尴尬的点点头,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四周。
「蝴蝶诊所」...好奇特的名字。
这里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还要宽敞明亮许多,设备新颖,护士小姐们看起来也比较和善。他对牙科诊所的印象,老实说还停留在小时候住乡下时,被母亲抓去待过的那种阴暗狭窄,塞了一堆可怕器械的小房间...
「叶先生,你也要顺便一起看吗?」
「呃...我...这个...」
「姐姐,我想坐楼上。」叶筝忽然说道。
「好呀!」一句「姐姐」喊得史方平心花怒放,连连点头说好,马上打电话上去二楼的休息室通知老板。
呜,小筝筝实在太贴心了,其它小鬼都是喊她这个未满二十的少女做「阿姨」的说。
「爸,我上去了。」被史方平牵上楼前,叶筝回眸看了父亲一眼。「你在一楼沙发等就好,可以上网或看杂志。」
「喔...好...」叶格晞呆站着,目送儿子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其它没事做的小姐也跟着上去凑热闹,只剩两人的一楼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打量难掩无措的男人好一会儿,吕姐忽然笑了出来。「呵...我还以为叶小弟这么乖巧懂事,都是爸爸教出来的。」 无话可回,叶格晞低下头去,脸红到不能再红。
「大男人怕看牙齿,其实很常见,也不算什么丢脸事。我遇过好几个有牙科恐惧症的男病人,后来都是被我们老板给『治 好』的。」
「真的?妳是说...妳们老板?」
「就是小筝的医师。」吕姐笑道:「叶先生,你一定很久没看牙了吧?既然都来了,如果小筝看完还有时间,你要不要给他看看?咱们倪医师很温柔的,叶先生可以尽管放心...」
二楼。 倪珑看完X光片,戴上口罩手套,走到诊疗椅旁坐下。
「弟弟,今天是最后一次啰,蛀牙虫只差两只就抓完了。高不高兴?」 躺在椅上的叶筝闻言仅仅「喔」了声,有着长卷睫毛的眼睑合上,小嘴主动张开。
看了几次下来,倪珑早已习以为常这小鬼的与众不同,只不甚在意的笑笑。
「我要 RCT〈注一〉,帮我准备 localanesthesia,5x5rubberdam,P1clamp...」
指示史方平去拿器械,他回过头,正想再调整一下椅子的高度,目光微微一转,忽地落到小男孩交迭于腹部的双手上。
「这条带子好眼熟。」他若有所思的端详着。 叶筝睁开眼来。
「好像跟叔叔之前戴的那条一模一样...难道只要看过一眼,你就可以编出同样的花纹来了?」
「才不是。」
叶筝摇头,摸了摸左手腕。这条带子的花色本来就是他自己编出来的,不是照著书上做,也不是老师教的。他编了本想再送给父亲,既然父亲又找到了,他就戴到了自己手上。
「我的那条,已经还给别人了。」倪珑拉开医师袍的左衣袖,露出仅戴手表的手腕。 叶筝沉默一会,问:「还给谁?」
「你先回答叔叔,你有把自己做的带子送给谁过吗?」
「不要,你先说。」
「好吧。」他垂眸微笑,「我把它还给了...我最喜欢的那个人。」
「倪珑!」
刚巧瞥见男孩单薄的身形正慢慢走过窗外,他连忙将头探出办公室,朝他招了下手。
「中午来化学教室一趟,老师有东西给你。」他小小声的用口型说,模样神秘兮兮。 男孩微微一愣,没有多问,只乖顺的点了点头。
「好的...老师。」 午休时间,当他抱着一只大牛皮纸袋踏入约定的教室,男孩已安静在内等候。他先谨慎的将教室大门关起,然后回到桌前,
小心翼翼将纸袋内的物事取出。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这方面,就去查了一些资料...这些是台湾和日本出的同志杂志,给你拿回去看,有很多人分享他们的经验和心路历程,还有很多...咳,精采的图片。
「另外这本《同性恋》,作者用学术研究的角度分析同性恋者,我觉得很值得一读;还有这本《拥抱玫瑰少年》,书里的男孩子遭遇跟你有点像,只是他比较不幸,在厕所疑似被同学集体欺凌致死,当年是很轰动的社会案件...」
他叨叨的把每本书都介绍过一遍。 男孩一言不发的翻看着那迭书籍杂志,忽然掩住嘴,垂下头去。
「怎、怎么了?」他吓一跳,连忙凑过去察看,发现对方其实是在笑,不由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啊?」
「没事。我以为...老师会拿《花花公子》或《阁楼》那类的杂志给我。」
「为什么?」他听了一头雾水。「你不是喜欢男生吗?我干嘛拿有一堆女人照片的杂志给你看?」
「『矫正』我啊。」柔润的少年嗓音轻声道:「我以前国中的导师说,喜欢同性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是可以矫正回来的。」
「该矫正的是他的脑袋,倪珑。」他叹息,伸手抚着他的发心,可以想象这具小小的身体,承担着多少同龄男孩无法想象的矛盾和痛苦。
「别觉得自己是有问题的人。喜欢同性没有不对,也不是病,只是活在这个异性恋居多的世界会比较辛苦一点...」
男孩「嗯」了声,像乖巧的猫咪般一动不动,只一双美丽大眼专注的看着他。
「老师...您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或是有什么心事?」他忽道。 他「咦」了一声,有些纳罕。
「你怎么知道?」
「这里的皱褶多出一条了。」男孩抬手,纤长白皙的指轻触了下他眉间。
「真的假的...」他先是惊异,然后摇头失笑。「你这样就可以看出来?好厉害,倪珑,说不定你很适合当医生喔。」
既然被看穿,他也不再强自忍耐,抚着右颊苦着脸说:「老实说...是牙齿在痛,痛两天了...吃止痛药也没用,唉...」
「牙痛?那怎么不去看牙医呢?」
「这个...说来丢脸。」他脸微微一红:「其实我很怕看牙,大概是因为小时候遇过很可怕的医生。那个『老北北』拔牙都不打麻醉针的,把钳子用火烤过就直接上了。」
「...听起来真可怕。」
「对啊,后来我每次都是牙痛到受不了,才去看牙齿,看了一次不会痛了,下次就不去了,现在应该满口都是烂牙吧。」
就好像天敌一样,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这么害怕。明明照胃镜什么的都OK,偏偏就是无法忍受,有人拿着奇形怪状的工具在他嘴里钻钻磨磨,光是躺上诊疗椅就全身发抖。
「那,我以后去当牙医好了。」
「咦?」他愣看着男孩不像开玩笑的表情。
「这样老师就不必烦恼牙齿的事,只要交给我处理就行了。我一定会很小心很温柔,让老师觉得很舒服,一点也不会疼痛 的...」
「叶格晞先生?」
他一震,从短暂的打盹中回神过来。穿着白衣的年轻女孩正拿着病历站在玄关前,冲着他微笑。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轮到您了喔。里面请。」
不会吧?他居然在坐立不安等待的过程中睡着了?叶格晞尴尬起身,一时忘了恐惧,连忙尾随她入内,在对方安排下坐上 诊疗椅。
看了眼腕表,距离儿子上楼看牙后,大约已过了将近一小时。
「因为小筝有做根管治疗,所以时间花费久了点。」吕姐道。
「根管治疗?」他疑惑的重复。那是什么...
「就是俗称的抽神经,是一种降低疼痛和预防感染的治疗方式。」突然插进的男声,在他身后温柔的解释。 这、这个声音...?
叶格晞宛如被雷劈着,脑中霎时化为一片空白。
「倪医师,这是小筝的爸爸。」吕姐笑着介绍。
「嗯,我知道...」男人淡淡应着。「弟弟,今天一样表现很好唷,要不要抽一个毕业礼物?」
「不用了。」稚嫩的声音有些疑惑:「爸,你怎么坐在那里?」
「小筝,跟姐姐来,把拔要看牙齿,你先到外面坐着等...」 他全身僵直,听着后面一阵纷攘,就是没有勇气回头。
直到背脊靠着的椅背忽然无预警往后倒,一股熟悉的男性气息随之逼近,才如梦初醒般的整个人跳起来。
「你...倪...」
眼前的男人一身白袍工作装束,模样相当陌生。但就算他化成灰,他也绝不会错认...那股曾沾染、沁入他身体无数次的 男性气味─
「叶先生,第一次来吧?」 相较他的慌张失措,似乎早已知情的男人只显得镇定如常。他敲敲椅背,有礼的朝缩在椅尾的他一颔首。
「请躺好,治疗要开始了喔。」
晚上十点。 蝴蝶诊所前的铁门已拉下,但里头的工作仍尚未结束。
十点半,将最后一本病历归好,史方平换下护士服,熄了二楼的灯回到一楼,发现她们老板还待在计算机前没走,有些意外。
「欸?老板,我有没有看错?难得你会待到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处理一些健保的数据...」倪珑随口应着,没有回头。「辛苦了,快回去吧,灯和门由我来关。」
「你还没有要走?」史方平疑惑的看着他背影。这人平常明明都是时间一到就走人的啊。
「干嘛?需要我护送妳回家吗?史小妹妹。」
倪珑侧眸睨来一眼,口气戏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有隐约扬起的唇角似笑非笑。原本梳得齐整的略长浏海微乱垂落些许下来,在秀美的脸上投射出淡淡阴影。
史方平心跳顿时漏跳一拍,血气莫名上涌,整张脸都红了。
「算...算了吧,我自己一个人走还不会遇到色狼,跟你一起走说不定就会了!」 她连忙移开视线,嘴里胡乱哈啦着,埋头一路目不斜视的冲向玄关。
危险! 等待铁门重新开启的空档,她努力平复心跳,吓出一背脊汗。
太危险了...她老早就告诫过自己,这个男人是只能做纯观赏用的...不过,今天晚上的老板是怎么回事? 感觉...好恐怖。费洛蒙一整个爆表...
门一开,她便急匆匆跑了出去,全没注意到旁边骑楼的阴影处,有个瘦削男人已静静站立一段时间。 几分钟过去,雕像般的男人终于动了一动,慢慢的走到玻璃门前。
他低垂着脸,不和门里的男人四目相对,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像是在做某种无言的抵抗。
随即他面前的门开了,一只有力的手臂将他拖曳进去,铁门又重重拉下,「碰」一声巨响后,在静谧的深夜里发出彷佛被挤压般的诡异声响。
「...倪...倪珑...」 叶格晞背抵住铁门,吃力的挣扎低唤,抬手试图摀住对方不断压上来在他脸上、唇上肆虐的唇。
「等一下...你先听我说...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说?说什么?不要煞风景了好吗,可爱的老师。」倪珑抓下他的手反剪到他身后,箝住其中一指往某处狠狠一掐。「这种时候,男人会比较想听这里说话,例如『快填满我』之类的。」
叶格晞脸涨得通红,别开视线努力调匀了呼吸,低声道:「倪珑,说个期限好不好?我们...不可能这样一直下去。」 倪珑俯下头欲再亲吻他的动作一顿。
「什么意思?」
「应该够了吧?这一个多月...」
「不够。」他冷冷凝睇他,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我记得当初约定的时间,是持续到我说停为止,不是吗?」
「那...那是因为曹老板跟我说你一定很快就会厌倦,我才答应的。」他神色浮上一层惶急,「可是,根本不是这样...」
需索的热度没有随时间过去而转淡,反而变本加厉了。 两具同性肉体间过度频繁、踰越的接触让他逐渐不堪负荷,不管是生理方面,或心理的...都...
「你在急什么?怕什么?」
「没有...」
「我知道,因为天真无邪的儿子和上了自己的男人碰面了,所以你着急了,是不是?」 叶格晞脸色一白,握紧拳与面带讥诮的男人对视了会,点点头道:「没错。」
男人幽深的眼瞳中好像有什么在跳动。他不敢直视的避开目光,低声道:「虽然是巧合,不过你和小筝有了交集是事实。他很敏感,我怕他...他还那么小,我希望他什么都不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