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叹喜记——林佩
林佩  发于:2010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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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换了戒指、订立了誓约。
几年间,一双儿女相继出世,她辞掉工作在家相夫教子,明云也因工作上的出色表现而连连升职,

日子无风无雨,唯有幸福美满四字可以形容。时光荏苒、光阴如梭,转眼间儿女都长大离巢单飞,

接下来的几年里就看著他们就业、成婚,自己的膝下开始多了些孙儿女围绕嬉戏。
一路走来,丈夫用平静无波的神态对待、相陪。
无常终究要来,当两人渐渐白发如霜,最先缠绵病榻的是自己。看著儿女带著各自的家眷围坐床前

,她微微笑,回首一生,这辈子真的很幸福,而这幸福是自己在几十年前亲手挣取来的。
尽管岁月在她与丈夫的身上刻划了无以数尽的痕,他的眼在历经几十载的相处之下仍旧平静深沉,

宛如记忆中的那个上午。
时候到了,她看见丈夫枯乾的手捧住自己的脸,同样满布皱纹,向她轻声问:「这是……这是你要

的梦吗,若兰?」
什麽?若兰心一动,明云问她的这句话很耳熟,正是几十年前,少年离去的那个上午,丈夫曾开口

问过的同一句话。
是啊,这就是她的梦。人说死前过往的回忆会如走马灯般一一浮现眼前,回首往事,往事真的如梦

、也如烟……
她闭起眼,泪落下,丈夫的话语再度缥缈的如同越过梦境而来,只是声音不再那麽龙锺──
「这是你要的梦吗?」
若兰再次睁开眼,年轻的明云被她轻拥著,她心下一阵恍惚。
「……这就是你要的人生?」仍旧捧住她的脸蛋,矫健有力的手臂毫无老态,刚刚的经历……难道

……
墙上的钟轻敲一下,十点半,若兰大梦初醒。她所谓的幸福人生,一辈子的朝夕相伴,一生执著追

求的,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里,成了梦幻泡影。
回望明云,他的表情透著温柔,彷佛一切就这麽尽在不言中了。
「……我要的究竟是什麽?」她问。
「这种问题,与其等著别人告诉你、不如自己去找出答案。」明云微笑了。
若兰想想:「我……我不要那样的人生……」
「你果然蕙质兰心,是个有慧根的人。」明云放开手,嘉许的说。
若兰放开原本抱著明云的双手,不发一语的转身走到门边,虽未回头,却又轻轻问:「刚才我做的

梦……是你?」
「……不就是镜花水月吗?」明云淡然回答。
若兰半回首,对他点了点头後走出门,整个人显得畅快许多。男人却在目送她离去的同时,苦笑。
「都说情关难过,她却轻松的放下了,还不都是托我的福?」
他叹口气,却又有些得意:「我的情关却注定是过不了了,这辈子死拖活拖都要拉著叹喜下水,绝

对不放他回佛土一个人消遥……」
叹喜拖著脚步愈走愈远,不满也愈来愈深,沉、沉、沉,沉淀到心中最黑暗的角落里,微微的怒气

渐渐上升,溢满整个胸腔。
下意识的,为了宣泄怒气,他反手一掌,拍向身旁的行道树,树身剧烈的摇晃几下,几十片绿叶纷

纷落下,贴上了叹喜的发、肩、衣服上。
自恍惚中惊醒过来,刚才……刚才愤怒的人是他?
情绪从来都控制的完美无比,谨守天人本分的他,为何竟在不知不觉间迁怒起路旁的树木?对视万

物为有情的天人而言,犯了大忌──
似乎这具飞天的身体底下,潜藏著某个黑暗的野兽;那原来是成为飞天後,选择丢弃到深层意识里

、以为再也不用摊放在阳光下孤独恶意的自己……
如今怪兽再次席卷而来、虎视眈眈挣脱而出,急欲啃咬吞噬撕裂所有横阻身前的敌人。
就让这怪兽重新来主宰这具身体也好,他想:飞天叹喜──不过是个假象──
「叹喜?」似是熟悉的叫唤,带著点疑惑。
叹喜回头,漂亮的扬了扬眉毛:「玉虺王子?」
「你……怪怪的……。」玉虺不太确定的说,再仔细的看了看飞天。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体态,

多了些危险的妖蛊神态。
叹喜嘻嘻笑了,瞳心中勾引著令玉虺王子想犯罪的火花。
的确不对劲!从前的叹喜有的是一种让人想呵护的纯洁美丽,无法亵玩,只想怜宠;可是现下眼前

的他──玉虺吞了吞口水──吐著艳洌气息的致命妖花。
「今天不带人来捉我了?难道王子只是来娑婆世界玩玩?」叹喜走近玉虺,挑衅似的问。
「叹喜,我奉父王之命请你到阎摩宫作客。」面对散发邪气的飞天,玉虺有些冷汗直流。
「阎摩天王?」嗯,这四个字怎麽像块重石,砸了自己的心一下?
「我的父亲阎摩天王对你身上那朵青色莲花很感兴趣,布下了天罗地网後,得知你人在娑婆世界里

,就派我来请你过去。」
「他想要我身上的青色莲花?」他走近玉虺,问。
「我跟父王閒聊时谈到你身上发生的奇妙事,他产生了兴趣,说不论何种代价都要将你请到阎摩宫

……父王要你那朵莲花何用?」玉虺好奇的望著他。
「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俩父子都有抢夺东西的癖好。」叹喜嘲讽。
「你真的变了,明明同样的一张脸,怎麽态度一改,我就不知该怎麽应付你才好……」没错,玉虺

的狂态再不复见。
「这样的我……」叹喜的嘴角勾起,眼里闪著邪僻的幽光:「没有资格到阎摩宫作客吗?」
即使变的刻薄、邪佞,这个飞天仍让自己心荡神驰,玉虺垂下头问:「你愿意?难道不怕我父王抢

夺属於你的东西?」
「我当然怕呀!但是……」叹喜的心里有等待暴风雨来临前的快感:「我想知道净照日菩萨会怎麽

做……」
菩萨会怎麽选择?是同那个蠢女人厮守共度平凡的一生、还是秉绝一切俗缘专心修行以成正果、抑

或是……来阎摩天寻他?
微微笑,想知道答案。
跟著玉虺穿越过金碧辉煌的层层楼阁,造访阎摩天王的宫殿,叹喜的表情愈发凝重。
拿净照日菩萨的名发誓,他绝对来过这里!走过铺著蓝天玉石的走道,前头会有一个小凉亭;再继

续深入,跨过横著大片浅池的高架桥梁,就是宏伟壮濶的尖顶宫殿於眼前矗立──
飞天带著疑惑的心情止步,前面引路的玉虺回头问:「……你害怕?」
他摇头不语,华丽的宫殿带给他某种不安与窒息的感受。
俩人在殿门口稍立,通报的侍卫快步前来传达王意的首肯,飞天将心一横,走进这模糊在记忆深处

,却从未曾消逝的地方。
狭长的厅堂两侧候立著数十位披挂战甲的卫兵,玉虺也收敛起平日轻浮的态度,放轻脚步、大气都

不敢喘一口的走在前头;叹喜跟进,每往前一步距离,过往记忆也就渐渐清晰。
「父王,他就是孩儿提过的、大自在佛国的天人叹喜。」玉虺停下脚步郑重的介绍。
叹喜抬起头,凝视著王座上威严俊挺、气势慑人的阎摩天王,两人视线交会的刹那里,天王变了脸

色。
阎摩天王认识自己,叹喜从对方激动的眼神中辨识出了这条资讯。
蓦地从王位中站起,阎摩天王开口,竟是如此咬牙切齿:「玉、琉、璃!你竟然……竟然没死!」
玉螭──睽违了几近一千五百年的名字,是附著魔力的锁,启开了叹喜记忆中最後一块黑色的角落

;禁忌的名字将所有的前因後果连接了起来。
原来,原来……
张口欲言又止半晌,叹喜最後只是轻轻打个招呼:「王兄,别来无恙?」
「你怎麽可以还活著?」愤怒的火焰在天王眼里炽烧,他带著极度的愤懑,狠瞪著眼下活灵活现、

他的王弟……玉螭。
「王兄,我也是直到今日才想起自己仍苟活於人世。」叹喜不避不惧,回答。
「你!你……」愤怒与颤抖,阎摩天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麽,都一千五百年过去,许许多多的事

,有些淡了,有些记忆仍鲜明。
「……玉螭,你容颜居然依旧,我却老了……」冷冷的声音掩饰起所有的情绪:「时间并未给予身

为王者的我任何特权。」
叹喜抬头,展开一抹妖异的笑,笑颜中有些许苦涩:「这身皮相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了,不堪一击

的……」
「那麽,玉螭,回答本王:我赐予的灭情掌应该只够你苟活七天吧!」天王居高临下,严厉地问:

「为何过了一千五百年,你会毫发无伤的站在本王面前,还换了身分,成为佛国里的飞天?」
「人算不如天算呢!」叹喜话语轻浮却隐含无奈:「当时,我被净照日菩萨所救,才能残喘至今,

回见王兄一面……」
玉虺看著两人一来一往、閒话家常,终於忍不住开口道:「父王……难道他就是曾发兵争夺王位、

最後却被您以一掌灭情、放逐到娑婆世界等死的王叔玉螭?」
王族两兄弟因这几句问话而僵硬在当场。
想起当年被自己锺爱的王弟背叛时的愤怒,阎摩天王浏览著座下那一张未被时光注上任何记号的容

颜,仍旧邪魅而惑众。
「没错,我的王弟玉螭──从出生起就拥有足以撼动魔道鬼界的惊世容貌,却是狼心贼子……」低

声忿恨的解释。
叹喜心一动,想起了曾受阎摩天王疼爱的那段日子,若不是自己受到身旁小人的谗言,鼓动野心意

欲篡位,到现在他仍会好好地待在阎摩宫,享受著身为王弟的特权。
但是,也就不可能有机会认识净照日菩萨了吧。
「依旧不原谅我?王兄,今非昔比,我已无能作怪……」叹喜仰头说。
「这一千五百年来,弑弟的痛苦椎心刺骨,整夜辗转难眠,却原来,你……」天王咬牙切齿:「你

没死,我过去的懊悔愤恨又算什麽?」
时间的纹路,悄悄爬上严峻的脸庞,天王,毕竟有年岁的限制。
「王兄,往事已矣,我後悔当年干下的糊涂事,只愿以一介飞天的身分终老,服侍对我有过救命大

恩的净照日菩萨……」
天王圆睁双眼,沉声问:「你身上的法莲花就是这麽来的?难怪你死不了,受了灭情掌後应该魂飞

魄散的躯体,受到菩萨修行亿万劫的法莲呵护,连地狱鬼界都不敢收你……」
叹喜轻轻点头,默认了天王的猜测。
「那位失去法莲花的菩萨下场又如何?虽然身分不变,但失去了法莲护体,不但无法返回佛国,还

得滞留人界重新修行,忍受轮回之苦……」
叹喜静默,不否认。
「连修成正果的菩萨也抵御不了你的诱惑,甘心献出亿万劫的心血,只爲延续一位天王眷属的生命

?」天王眯起眼,继续质问。
「一切都是净照日菩萨心甘情愿……」想起明云,飞天忍不住轻轻微笑,然後眼波一转,溶溶问道

:「我听玉虺说你也在找寻法莲花,究竟所爲何事?」
阎摩天王哼一声:「我在修练波罗时轮密法时受到阻碍,须有法莲相助方能功行合一、摆脱时间羁

绊。只是法莲难求,即使身为天王,也无能自菩萨手中巧取豪夺……」
静静听著,叹喜。
天王继续说:「玉虺说曾在某位飞天身上看到莲花浮现,我料想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为了找到

那位小小天人,我布下天罗地网寻到你,然後派玉虺把你带回来……」
天王蓦地用力抓卧叹喜的手,充满怒气:「想不到你竟然没死,我的王弟,在干了叛逆不道的罪行

後,你竟然没死?」
「王兄……」血与脉相连,搏动,毫无二致,叹喜虽被抓握的痛,却没挣开。
阎摩天王又握的更紧了些,语言永远无法将暨有的恩恩怨怨表达完全。
「王兄……」叹喜轻声说:「若莲花真是为我所有,给你毫不可惜……只是……失去了这朵莲花,

净照日菩萨会永久落陷人界,成为最平凡的芸芸众生……」
妖异如昔的脸上透出了一丝对他人的眷恋。
阎摩天王并未漏看弟弟表情的变化,沉声说:「玉流璃,你当年的叛变让我痛心疾首,可别以为受

了区区灭情一掌就能勾消你我之间的仇怨,你给我留下来,为过去的幼稚行为赎罪!」
牢牢握著手,不打算再让王弟离开。
「我随时都可能再叛变一次……不担心?」叹喜斜侧过头问。
「我也随时都能再灭你一次!」两簇地狱般的怒火在天王眼里一闪而逝。
叹喜垂眼,微笑,想著什麽,唯有他知道。
「我会派人好好监视你,只要你再起什麽坏心眼,我立刻补上你一记灭情掌!」狠戾地,天王说。
「我已脱胎换骨、成为净土中的一名飞天,无法久留。」叹喜摇头:「往事如烟,若非阴错阳差回

到此处,只怕我永远也想不起身为王子那时的糊涂事……」
天王的脸罩上一层寒霜,以不容拒却的语气道:「你好好的谨守本分,留在阎摩宫,我会好好盯著

,不再让你干出糊涂事!」
叹喜低头,想起了一千五百年前,恍若隔世的记忆。
自出生起就受尽众人的宠爱,再加上得天独厚的惊世姿容,比起稳重自持的哥哥,玉螭自然得到更

多更无微不至的关注。
当然,三千宠爱的结果惯坏了这位二王子,不但个性变得跳脱任性、爱胡闹玩乐,身边聚集的也都

尽是些猪朋狗友、邪佞臣子,使得当朝的父王、母后以及渐渐接掌权力的王兄头疼不已。
即便如此,王兄还是最疼他的一个人,虽然这位稳重的大哥在人前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閒暇之馀

也还是常常跑来琉璃殿对他说教一番,等自己听得烦了,他又会摸摸自己的头,看著自己的笑脸发

呆。
只是两人年纪愈长、所行之路就愈遥远;待到王兄终於继承年老力衰父王的位子、成为新任的阎摩

天王时,玉螭的心魔开始滋长。
凭什麽我会比不上大哥?难道我就比他差吗?是不是大家都瞧不起我这位二王子?
心魔一起,欲念便如野火燎原般熊熊燃起,再加上身旁小人及失势臣子的推波助澜,他开始策划著

造反的谋略并付诸行动。只不过他的实力毕竟比不上稳扎稳打的新任阎摩天王,几经交手之後就兵

败如山倒,愤怒不已的阎摩天王甚至亲征至他面前,痛心疾首的质问。
「玉螭,为何要背叛我?」全身染满了叛军的鲜血,阎摩天王杀戮之气滔滔滚滚。
「王兄,我是一念之差、全盘皆错!」带著愧意,脸色却仍自倔强。
「你一向受我疼爱,但也因为如此,让我对你的恨意更深!今日若不杀你,如何杜廿八天悠悠众口

?」
天王伸出掌,凝聚起自从听闻王弟欲夺权时、那点点滴滴的愤怒。
「你终究是王族一员,我让你死得其所!今日送你灭情一掌,断绝你所有的生机,再给你七天苟活

,找到适当的埋骨之处……」
玉螭心下一凛,却也知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七日一到,你会神魂俱裂,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阎磨天王森森说。
随著话语顿止,一股排山倒海而来的劲风在他胸前凝缩成刺骨的寒冷、森森的钻入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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