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凛胸口一震，又一次泪水决堤。

六天之后，范凛母亲因感冒并发肺部感染，治疗无效后离世，享年五十岁。

李天成本来也受到范凛的邀请参加他母亲的葬礼，但是李天成前后一琢磨，自己跟人家非亲非故的，熟也说不上很熟，去了也是尴尬，就以工作为由给推了。

虽说没去葬礼，可李天成这心里一整天都灰了吧唧的，亮堂不起来，他还记得范凛趴在脸蒙着白布的母亲遗体上时伤心痛哭的样子，李天成的母亲在自己很小时就去世了，由于膀胱癌，李天成的母亲整个人消瘦的皮包骨头，那个时候，小小的李天成也伤心也难过，但毕竟生活在一起的时间不长。

范凛和他的母亲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母子俩只有彼此，李天成真怕范凛母亲这么一去，范凛整个人就垮了。

晚上吃过饭，李天成一直想给范凛打个电话问问他的情况，但却怕葬礼的丧席还没结束，就一直都没打。

李天成捏着手机发愣，儿子小李炎写完作业出来让爸爸检查，却看见爸爸愣愣的样子，一想，算了吧，大人有心事，就回屋看《傲慢与偏见》去了。

手机突然响起，吓了李天成一跳，一看来电是范凛，李天成赶紧接了。

“喂？范凛？”

“喂……李哥，你现在有事儿么？能陪我出来喝点酒吗？”

李天成知道范凛心里不好受，但是喝酒不是个办法，想劝，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现在哪呢？”

“刚把亲戚们送走，在家这边的小区口呢，我不太……想这么早回去……”

“嗯，行，你先找个饭馆坐下，外边太冷，到地儿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在哪。”

“嗯，好，谢谢你……”

14.寻路

李天成打车往范凛家那边的方向走，途中接到了范凛的电话，说是在路边的一个小川菜馆子里，李天成说这就到，就怪了。

等李天成到饭馆，范凛已经一人喝了一瓶了，桌上还摆着几瓶啤酒，李天成一看这架势，得了，今儿就喝吧，不醉不归。李天成过去拍了拍范凛的肩膀，坐下了，“晚上没吃多少吧？再要点什么吧，光喝胃受不了。”

范凛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儿，就是心里堵得慌，难受……想找个人说说……”

“嗯……”李天成点点头，“说吧，我听着呢。”

范凛歪头想了想，浅浅的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冒失的把你叫出来，挺不好意思的，”范凛拿起酒瓶，给李天成倒了一杯，忽而想起来，“你开车来的吗？”

“啊？啊……不是，打车来的，你倒吧，我今儿就陪你喝了。”李天成点了根烟，“你不知道怎么跟我说，我呀，也不知道怎么劝，咱就喝吧，醉了，倒头一睡，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范凛愣了愣，双眼失神，“可是，那要是醒了呢？总不能一直醉下去吧？”

“你也不能总这么一直难受下去吧？”李天成手一挥，招呼过服务员，“来盘老醋花生，拌三丝儿，一盘宫保鸡丁。”李天成想了一下，“我儿子说过一句话， ‘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嗯……很精辟，书没白看。”

“《飘》，”范凛提示，“斯佳丽说的。”

“嗯，甭管谁说的了，就是这么回事儿，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我……”范凛盯着刚喝完的空杯子，“我其实是个很不孝顺的儿子……”

“行啦，”李天成拨楞范凛的脑袋，“你妈那病跟你没关系，你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大学都没上，悉心照顾了这么多年，你要是不孝顺，那我成什么了？”

范凛摇着头，“李哥，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让我家人多失望……”范凛叹了口气，“我妈走了，我都不知道以后要为什么活着。”

李天成一猜就是这种情况，于是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能为自己活啊？你才二十多，怎么就说出这种话了呢？这要让你妈知道，你就真是个不孝顺的儿子了。”

“可是……”范凛想了想，苦笑了一下，“我不争气，不太明白……”范凛抬眼看向李天成，“人不都是为别人活着么？为父母、为儿女、为情人，甚至是为钱、为车、为房，总也有个念想吧？”

“那你就不能为车为房吗？”

“我……对那还真没什么兴趣……”

李天成乐了，“那为情人，你总有吧？”

范凛连忙摆手，“没有！真没有……”

“那……”李天成想问那你和谁吵架吵什么来着让你妈听见之后都能听出你是同性恋了，后来一想说出来不妥，就算了。

“嗯？”

“没事儿……”李天成把烟踩了，“你要实在没个奔头，就为还钱吧。”

范凛点点头，“嗯……我妈那手术没来得及做，本来可以直接把钱还给你的，但是……”范凛停了一下，“我想用那钱先把亲戚们的钱都还上……”

“哦，没事儿，我不急，你先顾那边吧。”

范凛托着腮帮子，“一般人，要还钱的话，都是先还朋友，再还亲戚，我却反过来，呵……”

“你拿我当朋友？”

范凛一愣，心里有点不安，自己会不会有点……自作多情？“嗯……你人很好，我……至少我是想……”

“朋友是处于一个平等的地位的，你觉得你跟我平等吗？”李天成一脸严肃的打断范凛，突然笑了，“你丫更像我弟。”

范凛一愣，没想到李天成会说出这话，这个人……总是惊喜。

范凛半夜被活生生的渴醒了，喝多了就这样，干的难受。睁眼掀开被子要下床，突然发觉床怎么变大了？仔细一看，这哪啊？不是自己家啊。

拉开窗帘，借着窗外的月光灯火，范凛找着电灯开关，突然的光亮还真刺眼。范凛环视了一下，确实不是自己家，转念一想，晚上和李天成喝酒来着，后来自己一杯一杯的倒，一瓶一瓶的喝，喝到最后自己已然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估计是李天成给自己运他们家来了。

实在渴，范凛也不知道李天成家茶壶在哪，就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出去，确定了哪是卫生间，进去就着水龙头一通喝，爽了。

从卫生间出来，客厅传来李天成轻轻的鼾声，想来是委屈在沙发上了，范凛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就走了过去，但是走过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好。从卫生间出来，眼睛又慢慢习惯了黑暗，范凛把滑落到地上的大衣捡起来，重新给李天成盖上。

李天成感觉出动作，微微动了动身子，却没醒，砸吧砸吧嘴，睡的依旧香。

范凛看着李天成脸，笑容不知不觉浮上嘴角。

哥哥……弟弟……

挠挠头，范凛苦笑一下，转身回房，进门之前，范凛回过头，又朝李天成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爸爸……爸爸……起来了……”

李天成努力睁开眼，就看见儿子李焱正在努力推自己，“嗯？几点了？”

“快点快点，我刚刚就叫你一次了，没想到你又睡着了，”小李焱嘟着小嘴，“我快迟到了，要不我自己坐车去学校吧？”

李天成猛地清醒了，一个打挺起来了，“几点了？”

“七点了。”

李天成可不能破了自己宝贝儿子不迟到的优良记录，赶紧爬起来，一起身，就看见范凛端着一盘荷包蛋从厨房出来了，李天成一愣，后来想起来确实是自己昨晚上把喝得不省人事的范凛运回家来了，只是多少年了没人给做早饭，感觉还真是微妙。

“赶紧洗漱吧，我买了油条豆浆和粥，小焱吃完了，你也吃点再走。”范凛见李天成还愣着，也挺奇怪，“你发什么呆啊？”

“啊？”李天成回过神来，“哦……没事儿……”说完，赶紧洗漱去了。

李天成送儿子去上学，范凛也一起下楼，跟李天成父子俩告别之后就回家去了。

几乎是掐着点儿踏着铃儿，李天成总算是准时给儿子送到学校了，儿子下车趴在爸爸车窗口，笑容明媚绚烂几近刺眼，“爸爸，你以后也要学煎蛋，我早上还想吃。”

李天成笑着点点头，“嗯，爸爸学。”

“记得是甜的啊～爸爸拜拜～”说完，小李焱就跑进学校去了。

甜的？那煎蛋不是咸的么？

李天成浅笑一下，只能感叹范凛心思细腻，连个煎蛋都做了两种。靠在车座后背上，李天成闭了下眼，想想自己这些年来，自认没让儿子吃苦，但是这细枝末节的地方，自己一大男人真是考虑不到，也想不到那去。

是不是真的有必要为这个家找个女主人呢？

手机响起，短信，李天成拿起来一看，是范凛，“李哥，昨天晚上谢谢你陪我喝酒，我想我会努力为自己活着的，总之谢谢你。”

李天成给回了几句劝慰的话，不一会儿，短信又来了。

“开车不要看手机，注意安全。”

李天成把手机放在一边，重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有种说不出来的郁闷。

一个品德良好、性格和气、心思细腻、家事全通的这么这么哪儿哪儿都合适的人，怎就他妈的是个男的？！

15.致命

隔了几天，李天成给王斌拉出来了，这些天，李天成前前后后想了挺长时间，也确实想着再找个伴儿，自己才三十出头，往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儿子大了总归是不能老陪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人，未免太孤单。

见着王斌，李天成把自己想法一说，惹来那孙子欠扁的笑容。

“呦～这事儿闹的，你哥我老早八早就说给你找一妞吧？您还跟那渗着，多清高似的……”

“你丫哪那么多废话？管不管啊？”

“嘿，别说，你哥我就是仗义，一直给你留着一个呢～”王斌放下台球杆坐到李天成身边，“我高中一同学的弟弟的以前那单位……”

“cao，这关系真够人一梦的。”

“别废话，听重点，”王斌还以正色，“那单位有个主管，跟我高中同学的弟弟关系不错，丫刚去的时候挺照顾他的，那会儿那女的已经结婚了，后来好像是不能生孩子，就跟她们家那主儿离了，现在一直单身呢，”王斌淫笑，“我踅摸这妞发配给你简直太天造地设了，正好你有一儿子，她不能生，工作还不错，又稳定，那会儿是部门主管，现在怎么也得混的比以前强啊，而且不是特别女强人那种，你还不用受气，多他妈合适啊？”

李天成斜眼看着他，“你丫这三片子嘴不当媒婆白瞎了，这堆话给我预备多长时间了？”

“嗯……怎么也得两年多快三年了……”

“成吧，”李天成无奈的笑着，“那女的要是还没主儿，你就帮我联系联系吧。”

“嘿～没问题啊，哥办事儿效率，你放心～”王斌说着，又拍了李天成一把，神神秘秘的凑到李天成跟前，“对了，我还没跟你说呢，上回咱去足疗，老朱不是说给那局长预备了几只小鸭子么？”

李天成眼睛瞪得滚圆，“你丫……干鸭子了？”

“cao，一闭眼当妞干呗，那回真是禁不住老朱跟我这墨迹，”王斌又凑过来，“你别说，难怪老朱跟我这极力推荐，感觉就是不一样。”王斌边说边跟李天成那比划，“紧到家了，吸着就不放啊，你说你不动歇会儿？没门，愣能给吸出来……”

李天成摆摆手，“行了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啊，这么多人呢。”

“啧～”王斌砸牙刷子，“你丫就是老八板，这什么世道了？什么都得见识，与时俱进懂不懂？”

李天成实在懒得跟这孙子贫，跟他认识就是一孽缘。

范凛下了班偶尔会买点菜去李天成那，一是自己挺想见他的，二是一想起李天成做饭给小李焱吃，就忍不住为小李焱的身体健康担忧，有时候看着小焱吃自己做的饭那高兴的样子，是真想给这孩子拐到自己家去。

自从高中聚在同学家，几个青春期的男孩儿窝在一块儿看毛片，自己是对影片中那男主角有反应的时候，范凛就知道自己跟女人没戏了。

也不是没想过纠正，范凛最初意识到的时候，也强迫自己和一个女生交往过。女孩儿折服在范凛事无巨细的性子上，终于有一天趁家里没人给范凛约到家里，在女生百般暗示挑逗之后，范凛终于明白了，跟上刑似的去卧室了，就在女生脱了衣服，露出本该令男人心旷神怡的部位的时候，范凛终于落荒而逃。

想也不用想，第二天俩人就吹了，范凛是真的意识到自己这辈子跟女人是彻底没戏了。

自己是不可能有后代的了。

这个结果是那么明显的摆在自己面前，越是这样明确，范凛就越是喜欢孩子，喜欢那种干净纯粹的笑脸。

李天成一边淘米，一边跟范凛搭拉话，“凛子，你不用每回过来都买菜，家里都有，说你怎老不听啊？”

“你老是嫌麻烦，一回买好多，菜都不新鲜了。”范凛切着菜，头也不抬，“也不是我说你，你那边就是市场，每次买点，老吃新鲜的多好。”

“你说的这话跟我那儿那刘姐一样哎。”

“本来嘛……”

李天成把淘米水滤出去，“你就跟个大姑娘似的。”

范凛笑着，半开玩笑的说，“我要是姑娘你娶么？”

李天成放锅的手僵了一下，他知道范凛是同性恋，却不知道范凛话中的意思有几层，这说深了不是说浅了不是，可真难拿。

范凛见李天成半天没回答，以为李天成犯难了，就笑着打圆场，“我开玩笑的……你……”

“娶。”这是李天成的真心话，李天成确实是这么想的，如果范凛是个女人，那么肯定抓着不放手。

范凛就感觉胸口被人突然打了一拳似的，又闷又疼。

“爸爸～”小李焱拿着作业本从小屋出来，及时化解厨房里面尴尬的气氛，“作业写好了～”小李焱把作业交给李天成，又凑到范凛身边看了看有什么菜。

“那……李哥，你跟小焱看电视去吧，我这一会儿就好了……”

李天成点点头，就拉着小焱出去了。

“啊……也不知道爸爸你要找的那个阿姨做饭好不好吃呢，现在我吃范哥哥做的饭都吃习惯了。”

小焱无心一句话，令一前一后的两个大人浑身一僵，一个厨房内，一个厨房外，就好像两个世界，一扇门，本来以为将两个世界相连，却是一个走出去，另一个留在原地。